1
当乡司的妻子乡司澪子从黎明的熟睡中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澪子打开了枕头旁边的盒式台灯,一看表时针已经指到六点了。澪子觉得自己睡了不过个把钟头,但实际上三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佣人佐山明子还没有来上班,四周黑乎乎的,悄然无声。早晨格外寒冷,澪子刚把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立刻冻得又缩了进去。她看了看旁边的鸭绒被子仍然空着,越发感到寒气袭人。丈夫乡司终于整夜未归。澪子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双眼目不转晴地凝视着天花板。她心里在想,丈夫事先不打招呼擅自在外过夜,近来还未曾有过。昨天下午六点时分,乡司曾经从工厂回来过,出门时碰上一个名叫田代省吾的工人来访,丈夫将那个工人撵走以后,是自己驾驶着天蓝色新标准牌轿车出去的,去向是新桥的滨村饭庄。当时乡司曾说:“我已经约好客人在滨村聚餐,公司的柿原理事也要去。”“晚上你回家吗?”“当然罗,无论多晚也要回来。”虽然说得那么肯定,但乡司终于一整夜没有回来。
澪子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但久久不能安眠:平常丈夫晚上外出时,澪子总要问他晚上是否在外边过夜,丈夫总是给以否定的回答,而且,他每次都是说到做到的。因此,每当耳边听到有汽车的响声时,澪子便以为是丈夫回来了。虽说不是专门在等待丈夫回家,但作为一个妻子来说,这种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发出响声的所有汽车都没有在自已的门口停下。整整一夜过去了,澪子也没有听到乡司按门铃的声音,更没有听到乡司常说的“喂,我回来了!”这句话。
乡司究竟在哪儿过夜了呢?不消说,男人有男人们的世界,对此澪子并不费解。乡司事业心旺盛,有干劲、有手腕,这一点澪子可以说从内心感到自豪和钦佩。丈夫有着这样使自己感到满意的地方,加之过去的军人生活磨练的一副健壮的体魄,象这样的丈夫即使偶尔有外遇也是情可原宥的。但是,凡属于这种场合在外边过夜时,乡司总是事先要寻找一个藉口,起码表面上还是尊重妻子的。然而,昨晚的事却不同寻常。临走时说得清清楚楚,分明是说晚上再晚也要回来,但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来就整夜未归。难道他连找个藉口搪塞一下都感到是多此一举了吗?
澪子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自已的Rx房,也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她感到自巳的Rx房近来似乎干瘪多了,粉红睡衣也黯然失色。澪子并不是迫切思恋丈夫的肌体,而是为她宝贵的青春一刻不停地随着时间白白消逝而痛苦难熬。乡司和澪子还没有孩子。俗话说,孩子是夫妻间的羁绊。由于没有这种羁绊,澪子仿佛觉得他们夫妻生活中不时地有贼风乘虚而入。每逢此时,她便考虑人生也许就是这样的冷漠孤寂。
七点半光景,佣人佐山明子来上早班了。
“今天早上真冷啊,太大。外面己经下霜啦。”“是走来的吧,够辛苦了。”“没有什么,路又不算太远。”“今天你不来这么早也可以,乡司昨晚没有回来。”“怎么先生昨天晚上没有回家?”明子显出十分惊讶的样子,“是否来过电话,说在外边有事?”澪子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明子接着又说道:“也许是因为有了什么要紧的事,直接到工广去了吧。”明子说着尽量躲开女主人的视线,而后便准备早饭去了。
早饭很简单,豆腐酱汤和紫菜片卷饭团。为了慎重起见,饭后澪子给工厂方面挂了个电话。但厂方的回答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接电话的是厂长关口。关口厂长大惑不解似地说:“董事先生还没有来呀,这里还在议论纷纷呢!因为今天上午预定要开会研究产品规格,主要负策人董事不来,光我在这里什么事情也决定不下来。”“乡司知道今天要开会吗?”澪子问道。
“当然是知道的罗!我曾想,乡司先生可能在公司里,因此,我给京桥方面挂电话问了一下,但对方说不在那里。”澪子又向新桥滨村饭庄挂电话询问,对方回答说乡司是昨晚十一点回家的。
乡司究竟昨晚投宿何处姑且不论,平时处事严谨、一丝不苟,而今天明知上午有会却擅自缺席,这件事确实令人费解。
但是,在当时,妻子澪子还没有料想到事情发展到了何等严重的地步。快到中午的时候,关口厂长主动打电话来了。
“董事先生回家没有?”
“没有,他还没到工厂去吗?”
“杳无音信。实在是棘手,乡司先生没来,会议也没有开成,真是奇怪。太太,您能猜到乡司先生到哪里去了吗?”“不会是出了车祸吧!”“你说什么?”“我说是不是会遇到什么意外的事故啊!”一听这话,澪子吓了一跳。因为这时澪子只是在考虑着乡司私生活方面的原因,并没有想到车祸事故上来,所以,对方的话使她大为震惊。但是,仔细一想,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的。
“如果要请警视厅调查,需要问哪一个科啊?”“太太,这样吧,由我负责和警视厅联系,一旦有了结果,我就马上告诉您。”关口厂长也有点精神紧张,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
明子在一旁安慰似地说道:
“太太,别太操心,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但愿如此。”澪子冷言冷语地没再出声。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关口厂长打电话来了:“我请警视厅有关方面查了一下,回答说没有发生过类似的车祸事故。”“给您添麻烦了。”“不过,董事先生到底到哪儿去了呢?……过一会儿也许他会从哪里回来的。”“如果有了消息,请劳驾马上告诉我。”澪子放下了话筒。
听说没有发生车祸,澪子松了一口气,但是另一种可怕的想像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工作起来废寝忘食的丈夫,擅自缺席会议,而且竟然不打招呼一夜未归,其中必有不测。究竟是私生活方面的原因,还是有着更加深奥的缘由呢?当然,这才仅仅是一个晚上。关口厂长刚才安慰澪子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乡司会出其不意地驾驶着汽车回到家里。但在澪子的心里,却滋长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情绪。为了慎重起见,澪子打电话问遍了亲戚朋友以及乡司经常光顾的饭店茶馆。但是,对方都回答说没见到乡司的踪影。澪子沉思片刻,拿定了主意似地对明子说道:“你去叫辆汽车来,我要出去一下。”
2
澪子乘一辆高级计程车,沿着小金井公路向东行驶。到新桥大约需要-小时左右。汽车司机向着这位难得的贵客叨叨个不停:“太太,今年冬天可真冷啊,今天早晨有的地方水管都冻裂了。现在就冷成这个样子,到明年一、二月份那就可想而知了。”“是埃”澪子只是在随声附和着。
“这对于那些爱好溜冰滑雪的年轻人来说,真是求之不得的,可是对于干我这一行的来说,可实在是吃不消埃天气太冷,汽车引擎打不上火,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结成了硬冰,一不小心就要打滑……夏天又热得人够呛,反正我这种买卖不是什么开心的玩艺儿,您说对不对啊,太太?”汽车司机好象是要催促客人表态似的,扭头望了望澪子。
汽车沿着站前大街通过交叉路口,过了一会儿,向左一拐便是通往日东玻璃绒工厂的一条横行马路。穿过马路再越过新小金井车站,便到达三鹰井出新开垦的田野。这一带很早以前就开垦了不少水田。公路两旁,柞树、橡树和山毛榉树等枝繁叶茂,生长茂盛,住户人家却稀稀拉拉。有一段公路正在整修,路面上竖有黑色和黄色的让行人注意的标记。有十来个临时工,在一个工头的指挥下,正在慢慢腾腾地掘起马路上铺的沥青和石子,一辆公共汽车从对面开了过来。
“呸!真叫人讨厌,一年到头总是没完没了地翻修,东京的知事一天到晚是干什么吃的!”汽车司机锁眉咋舌,把汽车停靠在公路的左边,等待公共汽车通过。这时有个工人向车内窥视澪子。澪子身着皮制的大衣,一张漂亮的脸庞格外引人注目。窥视她的那个工人吹了一声口哨,马上又有四、五个人一齐拥到汽车旁边,隔着玻璃向车内望去。大概是有人说了声低级下流的俏皮话,逗得大伙儿格格地笑个不停。澪子故意乘坐高级计程车并非出于讲排场、摆阔气;她猜测丈夫坐着高级轿车可能是在这里通过的,所以也想设身处地地去推想一下丈夫的去向,没料想碰上了这群人的戏弄。这样反倒使澪子对自己的行动产生了后悔之感。
从上连雀出发快到下连雀时,居民住户渐渐增多。这一带据说是在明历大火以后发展起来的,住户多是从神田迁来的,大都是制作雀鸟一类的工艺品的工匠。横穿井头公园,从吉祥寺向自来水公路,一直到代田桥,是一条平坦的直线柏油马路。
“在东京市内很少有这样长的直线公路,如果在晚上,不用费劲儿就可以用八十公里的时速行驶。但是最近不行啦,常常有交通警察来找麻烦。”司机颇有不满似地说道。
到了甲州公路后,车辆猛增。澪子乘坐的汽车不得不跟在一辆自用小汽车的后边。
“你看前面这个司机,简直是个外行,慢慢腾腾地真急死人,如果都是计程车的话,早就疏通了。”司机是贫嘴的人,不停地在说三道四。这时,澪子已经无心再搭理他了。
汽车从参拜神社的大道上拐了个弯,穿过了神宫外苑,然后又从赤扳见付绕过溜池到达乌森。这时,已经是将近下午一点光景了。
滨村饭庄远近闻名,无人不晓。虽然规模不大,但十分清洁、雅观。澪子走在铺着黑色石子的路上,心绪不宁,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径直走进大门请求找人。接待她的是一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女招待。
“请问,日东玻璃绒的乡司昨天晚上来过这里吗?”“哎,是的。昨晚日东公司的客人曾在这里用餐。”“我是乡司的内人,刚才曾给这里挂过电话……”女招待吃惊似地说:“请您稍等一下。”说着便抬脚往里面走去。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的是这个饭庄的女掌柜。
“呵,太太,刚才是我接您的电话。”
澪子一听她说话的声音,果然和刚才电话里的一模一样。
“对不起,打扰您了。”
“关于乡司先生,正如刚才我向您说的那样,确实是昨晚十一点左右离开这里的。是否是出什么事啦?”“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他倒哪里去了!”“唉哟,这是怎么回事啊!”“乡司临走时,说过什么没有啊?”澪子说着低下了头,猜想着乡司的去向。她生怕别人看破自己的心事,也讨厌自己处于被人同情的境地。但最后,澪子还是下了决心又问了一句:“譬如说,他离开这里后还要到哪里去?”“没听说他还要到哪里去。”女掌柜说。
“离开这里时,他是和大伙儿一起走的吗?”“是的,是一起离开这里的。”“此外,还发现其他情况没有?”“这个,当时好象……”“什么事啊?”“也许是不值一提的事,虽说都是一起离开的,但在送走他们招待的客人以后,为了算账开票的事,乡司先生和柿原先生又留了一会儿,当时好象二人之间发生了口角,争辩了几句。”“因为什么事啊?”“那我就说不上了,因为我是局外人。”女掌柜说着展眉一笑。但在澪子的心里,柿原这个名字却深深地打上了一个烙樱
3
从地铁的京桥车站出发,到山阳人楼大约要步行八分钟。
日东玻璃绒公司在大楼的二层。整个公司的重点是在武藏野工厂,这里只是设有庶务科等管理部门,它存在的最大象征只不过是使人能听到嘛里啪啦的打字机声和操作电子计算机的响声。尽管表面上也挂着营业、宣传等核心机关的招牌,但实已经权都握在常务董事乡司的手里,可以说整个公司的主要舞台转到武藏野工厂去了。由于工厂方面势力过于强大,而使管理部门相形见绌,显得十分软弱无力。这和一般企业相比,完全形成了一种别开生面的奇特现象。
在电梯的旁边,写有“到二楼者由此上楼”的字样。澪子按照标记的示意步行上楼。在走廊的右侧,便是日东玻璃绒公司的所在。
柿原理事正在和人谈话,澪子被领到另一个房间等候。不一会儿,柿原皱着眉头进来了。虽然说他的体格不算魁梧,但他身穿一套十分雅素的黑灰色单排纽扣西服,衣服线条分明,整整齐齐,一看外表便知是个无懈可击、用心周到的干家。他颧骨突出,相貌端正,给人的印象极为深刻。柿原一进门便说:“太太,听说至今尚未弄清乡司君的去向?”“是的。打离开滨村饭庄以后,他给这里来过电话没有?”澪子问道。
“没有。工厂方面因为他没有出席,原定的会议都没有开成。事情真有点奇怪,总不会是碰上了交通事故吧?”“不会的,刚才请关口先生向警视厅有关方面打听过了。”“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因此,刚才我到滨村饭庄去了。据说乡司确实是昨晚十一点离开那里的。”“这个是没有错的,因为我和他是一起从那里出来的。”“以后你俩没有再同行吗?”“没有,我俩是在饭庄门口分手的。乡司君说他的汽车停放在一条胡同里,分手后他向饭庄对面走过去了。”“是哪条胡同,你知道吗?”“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他没有向您说过他去哪里吗?”“没听他说。饭庄的女掌柜知道不知道?”澪子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此时,澪子在想,丈夫和柿原之间曾经发生过口角,这究竟是为什么呢?终年病魔缠身的公司经理实际上已经引退。从前年开始,经理已把公司的一切大小事宜委托给乡司和柿原二人。他俩的分工是,柿原处理公司方面的事务性工作,生产方面的一切都有乡司说了算数。
一个在公司办公,一个在工厂坐阵,形成了二雄并立的局面。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实上乡司有着左右整个公司的架势。对此,柿原理事自然会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儿。如果柿原对此不满而生下歹意……澪子不能不为此而感到牵肠挂肚。因此她在想,难道丈夫的失踪和昨晚他们之间的口角争辩没有一点关系吗?澪子真想当面问一下柿原,但碍于面子终于没有说出口来。
这时,庶务科长宫下来找柿原理事。宫下先向澪子点头致意,而后说道:“对不起,打扰你们谈话。柿原先生,已经两点半了。”“呵,是吗?”柿原看了看手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太太,对不起。约定有人找我,您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这时,澪子?那间下定了决心,她说:“柿原先生,我想问您一件事……”“什么事啊?”“听说昨晚你和乡司曾经口角起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什么?我和乡司君发生过口角?”“是的。”“听谁说的?”“只是随使问一下。”“被人传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来,真叫人倒楣!我俩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口角。”柿原说话时,口气斩钉截铁,毫不含糊。他又说:“太太,乡司君的事您不必过于操心,乡司君也有自己的秘密嘛!”“柿原先生的意思是……”“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哈哈……”柿原以朗朗的笑声含糊其词,而后便向澪子告辞离开了房间。
澪子离开山阳大楼以后,用公共电话和家里取得了联系,丈夫仍然下落不明。在电话里也可以听得出来,佣人佐山明子也为此深感不安,反而使澪子不得不先安慰她几句。
澪子既不坐汽车也没乘地铁,独自一人孤影悄然地向东京站走去。此时,她宁愿一个人清静一些。
太阳已经西倾,柏油马路上投下了高层建筑的阴影。在楼房的背影下,有个擦皮鞋的和一个卖报的女孩,他们都冻得竖起了衣领。交通岗开的是红灯信号,被堵塞的车流在等待时机,绿灯一亮便争先恐后向前冲去。来往行人好象被腊月的寒风催促似的,加快了脚步。
当一个人内心纷乱时,容易安于孤寂,澪子此时就是这样。她心里仍在琢磨柿原说的话,究竟有几分能让人凭信呢!关于他们之间发生口角的事,柿原和女掌柜说的对不上号,这是他们俩人理解的不同呢,还是另有其他意思?另外,柿原最后含而不露地说了一句令人难以捉摸的话,是否是暗示乡司己有不可告人的桃色韵事?总而言之,丈夫出去时开的是自家的高级轿车,如今连人带车去向不明。
不知不觉,担心和悬念反而渐渐地在澪子的心里淡薄下来。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难以预卜,作为妻子,自己已经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事到如今只好听天由命了。
4
井头水池由来已久,据传是德川家康(德川初代的将军---译者注)命令部下大久保忠开辟神田水渠的水源时兴修的。
它和玉川水渠一样是江户(东京过去的名称---译者注)居民的饮水来源。它水质洁净,也是现在东京自来水的水源。水池旁边,水生植物生长繁茂。鲤鱼在水中游乐,白鸟在池边嬉戏。池畔西边,有供奉吉祥天女的弁财天堂庙宇。从井头水池登坡向上,直到坡道的尽头,这一带通称为御殿山,中间有隔着公园大道的井头自然文化园。这一带抱树、柞树、红松等枝繁叶茂,郁郁苍苍,南面有玉川水渠,碧波涟漪,水流潺潺。这里完全没有东京市内的杂遝和喧闹,至今还保持着昔日武藏野的自然美景。
有三个青年学生嘻嘻哈哈地沿着御殿山的坡路向上攀登,两男一女,看样子是高中学生翘课来游山逛景的。他们好象事先商量过似的,衣着打扮一模一样,上身是套筒式杯形大红毛衣,下身配细长喇叭裤,乍一看几乎分辨不出谁是男的谁是女的。他们在吵吵嚷嚷,为的是返回时究竟谁有权和那个女的一起乘摩托而归。最后的结论是,两个男的比赛竞走,获胜者有权独占那个女的。两个人开始比赛,目标是停放在松树林停车场上的两辆摩托;最后是高个子的男子获胜。
“哼!你的腿长,这回算便宜了你。”矮个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咋了一下舌头。
高个子一边摆手一边大声说:
“喂,千子,回去时坐我的,快来!”
这时,头戴白色盔形帽的矮个子,忽然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一辆中型轿车上去了。
“你瞧,这辆车到现在还停在这里。”
“是啊,我们来时就有这个碍事的家伙。”“我们己在公园逗留了三个多小时,这辆车一直在这里没动过。”“大概也是带着女的来这里玩的,彼此彼此。喂,咱们走吧!”“且慢!”“你还穷罗嗦什么呀?”“有点奇怪啊!”“有什么奇怪?”“你瞧,驾驶室开车的钥匙没有拔出来。”“真的吗?”已经跨上摩托的高个子这时也感到奇怪,他好奇地下了摩托,靠近了那辆汽车。接着,那个女学生也跑了过来,她用手把他们俩分开,自己一人靠近汽车,向里探身窥视。
“这是咋回事啊?”
“这辆车大有文章。”
六只眼睛不约而同,目不转睛地隔着玻璃向车内窥视。一点不错,钥匙在插孔里没有拔下,钥匙上挂着的东西还在微微摇晃。汽车座垫上的罩布已经卷了起来,车内紊乱不堪。
“里面闹得算不象样子。”女学生有点害羞似地说道。
“一定是一男一女在车里搞过那些不堪入目的动作……”“你少说点吧。”女学生拧了一下高个子的胳膊。
“拧得好,用劲儿点!”高个子说。
“你真混!”
“他们一定是去旅馆了。千子,怎么样,咱俩也去吧,旅馆就在那边。”这时,千子用拳头狠狠地朝高个子的背上猛揍了一下。矮个子仍在深思,他用手试着开门,结果发现车门也没上锁。
“真是个马大哈,连门都没锁上,如果被小偷开走怎么办!”“喂,咱们把它开走吧!高个子开玩笑地大声嚷着。
这声音传进了一个名叫中尾的耳朵里。中尾当时正要横过公园马路向水池那边走去。他是文化园的职工,专管饲养鸟禽。中尾马上问道:”喂,你们要干什么啊?“说着向那辆汽车走去。”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这辆汽车有点奇怪。“矮个子向中尾简单地说明了他们刚才发现的情况。”呵,果然如此。钥匙没有拔下来,竟然在这里停了三个多小时,其中必有蹊跷。“中尾还自言自语似地说:”说不定这辆汽车从今天早上就停在这里了。“汽车号码是一七五二,是一辆标准牌六三型自用新车。”总而言之,是太麻痹大意了。“说着中尾把钥匙拔了下来,又说道:”我告诉员警去。对不起,请你们先照看一下!“”你给我们多少钱啊?“高个子打趣地问道。”你别凑热闹了!“矮个子制止他说。
中尾在文化园售票处借了一辆自行车,他蹬上车后便往吉祥寺旁边的交通岗飞奔而去。听了中尾的报告,员警为了慎重起见,先打电话和东京陆运管理局联系,请求查问这辆汽车的车主。不到十分钟,对方回话了:”一七五二标准牌六三型新车,车主是小金井市贯井的乡司。此人是日东玻璃绒公司的常务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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澪子回到家三十分钟以后,吉祥寺派出所打来电话了。
佣人明子接电话后用颤抖的声音对澪子说:”太太,在井头公园找到了先生的汽车,乡司先生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在井头公园?刚才我就是从哪里过来的……“”就是那个公园。“”我要马上去看一下。不过,得先和关口厂长打个招呼。“关口厂长接到电话后,回答说他也要去,并且要开车来接澪子一起去。过了十五分钟,关口匆匆忙忙地开着工厂的那辆轻型客货两用汽车来到了澪子家的门口。
关口握着方向盘对坐在自已身旁的澪子说:”请将就一下吧,本来厂里还有一辆小车,不凑巧正在外边修理。“关口斜眼瞅了一下澪子的表情,又说:”只找到了汽车,没有见到乡司君,真是一件怪事。“关口厂长锁眉咂舌,连连自言自语似地:”奇怪!奇怪!“关口厂长和澪子倒达御殿山时,已经有两名员警来到那里了,一个正在查看那辆中型轿车,另一个正在询问那三个青年学生,调查事情的详细经过。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公园里暮色苍茫,朔风凛冽,寒气袭人,树林里不时发出了松涛的鸣声。在岁暮严寒中,有七、八个看热闹的人也挤在那里煞有介事地向汽车里窥视。”诸位辛苦了,我是日东玻璃绒工厂的关口。这位是乡司先生的夫人。“关口向大家介绍说。
澪子跟在关口的后边,也向大家点头致意,而后说道:”谢谢诸位,给你们添了麻烦。“一个员警问道,”太太,这辆汽车确是贵府的吧?“”是的,是我家的。“澪子答道。”钥匙没有拔出来仍留在锁孔里,这说明开车的人不会离开这里太远,咱们先以公园为中心寻找一下吧……“一个员警介绍了刚才他调查的大致情况,而后详细地向纳澪子和关口询问了乡司昨天的行动。听了以后,员警也深感闷。”事情确实有点蹊跷,不过还设有人提出寻人请求,也没有发现有意外事故的证据,现在还只是这里的职工们在帮忙……“说话的那个员警扭头瞅了瞅自己的同僚,又说:”老兄,你看怎么样啊,是否先请乡司先生的太太出面提出紧急寻人请求,然后再开始正式搜查?“”同意你的意见。有发生意外事故的可能性,但也有可能构成一桩刑事案件。“这时,关口厂长显得面部紧张,忧心忡忡,三个好奇的青年也不约而同地瞠目结舌。玉川渠水横穿武藏野高地,从西多摩郡的羽村到新宿区的四谷大木户长达一百余里,在御殿山南端和日产厚生园的毗邻地段向东流去。作家太宰治就是在这条渠里投水身亡的。当地人称玉川渠为”吃人渠“,一旦落水连尸体都难以找到。附近立有一座碑楼,是纪念员警松本训导的。
松本训导为营教落水儿童以身殉职。有名的加藤三姐妹也是在这里落水遇难的。
为了寻找乡司,职工中尾和同事们找遍了公园的各个角落,但未见踪影。这时,中尾忽然想起到玉川渠一带去寻找一下。他想,既然公园里没有,如果是件人命案子,肇事地点就有可能在玉川水渠一带。根据过去的经验,中尾认为完全有这种可能性。平常,每隔一天东京自来水管理局总要派人来巡逻一次,但至今还没有听到有关这桩事的消息。也许是因为昨天刚巡逻过了,今天还没有人来过,所以即便在那里出事,也不可能马上就被发现。
中尾用手拨开草丛向桥头走去。他走了大约三十来米,骤然停住了脚步,直挺挺地站住不动了。因为他看见旁边有一只绅士穿的鞋子。突然间一股寒流从后背侵入心房,他想大概这就是乡司的鞋子吧!这时,他又急忙把碍事的草丛拨开,趴在地上向水面上探视,但没有发现什么。他想换个位置再仔细地观察一下,当他拨开草丛移动双脚走了两步时,猛地”唉哟!“一声,而后马上屏息凝气。想不到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一个绅士模样的人面朝下趴着。因为周围满是野草覆盖,所以没有及时发现。中尾浑身发抖,蹑手蹑脚地慢慢走近并蹲下身来,他想看清那个人的面庞。那个人己经僵直,早已断气。不消说,中尾尚不知道乡司是什么模样,他扯开喉咙大声喊叫来人。当时究竟是怎么喊叫的,事后中尾自己也说不清了。听到他的喊声后,员警、关口以及澪子等都先后赶来,在场的人无不屏息凝气,呆若木鸡。
死者的衣着:外穿苏格兰呢子大衣,裹深棕色围巾,内穿呢绒西服。这和乡司昨晚离开家门时的穿戴完全没有两样,但面部表情已判若两人。”这是您的丈夫吗?“一个员警向澪子发问。”是的,是我的丈夫。“
霎时间,澪子只觉得心如刀搅。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乡司的面孔,看来尚无泡在水里的迹象,但可以看出他临终前的痛苦,面不成形,有点嘴歪眼斜。澪子顿时一阵心酸。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她为丈夫的死而悲伤,同时又为人生命运之不可捉摸而叹息。
澪子的眼泪已经哭干,她用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轻轻地遮上了乡司已经变得丑陋可怕的面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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