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岛田一男
岛田一男,明治四十二(1909)年生于京都。青年时代的记者的经历,使他对周围的一切颇具敏感性及洞察力,而他身为作家所具有的好奇心也比别人来得浓重。战后他出现于文坛,很快就活跃在推理小说方面,1951年以《社会记者》获得“侦探作家俱乐部奖”。
除了与日常生活有密切关系的作品以外,类似《事件记者》等获得好评的电视作品也很多。他的《科学侦察官》亦成为畅销书。
1
当我抵达浦岛兰子被谋杀的现场时,我的酒意还没有真完全清醒过来。
当接到记者俱乐部熊田主任通知——发生谋杀案时,我是在跑警局新闻的记者同业们常去的新宿餐馆“桃太楼”。或许是喝了加水的威士忌四五杯,或许是昨天夜宿俱乐部、睡眠不足的缘故,接到通知时,我还是醉眼迷离。
“不行啊,主任……”从大贩分社调到总社社会版,已经进入第四年了,但每喝醉酒,从嘴里就会吐出浓重的乡音。
“我在这里睡到天亮。早报截稿时间以前,我还在刑事组,然后才到银座,睡觉时已经是清晨4点半了。”
“老哥,这个不用说我也知道。”
“你既然知道,就请派别人去吧!主任,管凶杀案的记者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呀!”
我非常喜欢熊田主任,他是个老好人,心肠柔软,对部属于公于私都十分照顾。他绝对不会像其他报社的主任——混蛋!卷铺盖滚吧!钊瞬惶糇盅邸?
明知道他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但残留体内的酒精使我不禁对他凶起来。
“当然,当然,阿坂和阿猪已经到现场去了。可是,《日报》有阿山,《日日报》有阿牧等,不能不让人小心的大牌都赶去了。”
“不会有问题的,有阿坂和阿猪就行了。”
“可是,这个凶杀案的被害人与众不同,还是请天岛大人亲自出马吧!”
“您这话听起来真窝心,难道是首相被杀了吗?”
这种玩笑话,主任是听不懂的。
“不,不是。是个女人,而且是老兄你认识的女人。”
“女人?女人我认识的可多着呢!”
“浦岛兰子。”
“兰子?那个歌手的总管?”
“不错,是URA音乐事务所的女社长被勒死了。”
“现场呢?是在西新桥的事务所吗?”
“是的。要派车去接你吗?”
“不——”
我把焦距模糊的眼睛对着腕表——正好是8点半。
在新宿兜客的出租车司机,一到夜晚10点,百分之九十变成要求加价的赌徒。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大概还不至于被那些出租车司机刁难。
“那太耗时间了,我自己坐出租车去。你派车来到这里时,说不定我已经到现场了。”
5分钟后,一辆车载着我从新宿站西口坡道进入高速公路,向新桥飞驰。
那个脾气暴躁、个性刚烈的浦岛兰子被杀了……我闭上眼睛。
可是,很奇妙的,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出现表情冷漠的鹅蛋脸的兰子,而浮现的却是个性随和的圆脸的古河呀子。
正如熊田主任说的,我的确是认识兰子,而且,是因为呀子的离奇死亡才认识兰子的。
隶属URA音乐事务所的歌手古河呀子,在二年前一个寒夜里,死于麻布十号幸九公寓的六楼三号室。
她在醉酒后服下安眼药,打开熄灭炉火的瓦斯桶,窒息而死在华丽的粉红色双人床上,不知道是何种因缘,发现她死亡的竟然是我。
当时,我住在呀子隔壁的房间——二号室。三房两厅——月租5.7万元的房间,像我这样刚出道的新闻记者当然租不起。就在我调职后不久,正另外寻找适当的公寓时,以书怪漫画而崭露头角的表哥,让我在二号室里暂居。
不知是哪一点被公司看中,我一到东京就被派到警视厅的记者俱乐部,负责跑调查一课的新闻,哪里集合了各报社的干练记者,抢新闻手法相当激烈。
虽然如今我是每晚必喝酒,满嘴胡言乱语,但当时可是紧张得很,每天最早也要到八九点才能离开俱乐部,午夜才回到家那是常有的事。
那天晚上,傍晚就开始飘白色的雪花,到了8点多,皇城的土堤已是一片雪白。
我还记得那天是警视厅的场浅警部那一组人值勤,我在那里和刚刚熟悉的庄司刑警、村田刑警下棋打发时间。
将近11点……今晚可能是个平安的飘雪之夜,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离开警视厅的同时,心里这样想着。
但事情可没那么称心如意,一个重大事件已埋伏在我的巢穴幸九公寓了。
表哥租的二号室,是从走廊顶头算起第二个门……我从电梯走出来,经过寂静的走廊,突然惊愕地停下脚步。
一股呛鼻的味道——是瓦斯!脑筋一转,我已经飞奔到二号门前。
还好,门没有上锁,我已经不记得我那时嘴里喊着什么,我冲进房里,打开窗户,正准备跑回走廊时,才发现一个赤身裸体的女郎躺在床上。
表哥及住四号房的法国学生和管理员跑进来,以后的处理情形就像一般命案一样。救护车来了、医生和药物都一不能让死者复生。经过救护单位和警方联络,汤浅警部带着庄司和村田刑警们赶来。
我站在尸体旁边,接受汤浅警部询问了将近一个小时。——刚才还跟我在一起将军、吃子热闹成一团的诸刑警,现在却以冷漠的毫不同情的表情瞪着我。我心里虽然生气,但能亲眼看到这些经过磨炼的刑警的特色,也是值得。
询问终于结束,我走出门口,《日报》的山崎、《日日报》的阿牧等各报社的干练记者一拥而上。
“你的运气真好!”
阿牧一看到我就大叫起来。
“拜托,手下留情,别写得太夸张了。”
“千万不要这样胡讲,死了一个人还说我运气好,死者的灵魂会升不了天的。”
话是这么说,但能比其他报社的记者先见到事件,对一个跑社会新闻的从业员来说,的确不能不说是幸运,虽然它或许会带来麻烦。
正当我想着这些时,一个穿和服貂皮大衣的女人匆匆忙忙从电梯跑出来。
“喂——究竟是什么事?呀子呢?呀子有没有救呢?”
这个女人就是浦岛兰子。
第二天的早报都在报导呀子的事。呀子是颇具新闻价值的。
理由之一,呀子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出现于歌坛,像一颗闪亮的彗星一样,受到举国欢迎,大家公认年底的广播歌曲“金嗓奖”非她莫属。但出乎意料之外,某周刊杂志竞大幅报导她的丑闻,她因此不得不在如日上升之时离开歌唱界,她是个悲剧的女歌手。
所谓丑闻,就是呀子的母亲曾经在美军基地当过街头女郎,后来由日裔美军军官包月,生下了呀子。而呀子在未当歌手之前,曾在横滨当应召女郎,做歌手以后是大麻烟派队的常客,在那里和一些伙伴乱搞的结果,几乎每年都要做两次的刮宫手术。
这样的新闻具有足够的爆炸力粉粹以纯情歌曲《什么是爱》角逐“金嗓奖”的呀子的形象。
在此之前到处受欢迎的呀子,从11月底开始,荧光屏上任何一个频道都看不到她,有线广播也听不到呀子的歌声……呀子是被演艺界彻底排除了。
“金嗓奖”当然不会落在呀子的头上,夺标者是具有强大歌手阵容的“亚尔法传播”旗下歌手江连真木。
演艺界的动态已经是荼余饭后客厅里的中心话题,影星、歌星是年轻一代的崇拜偶像,所以呀子的离奇死亡有足够份量的新闻价值。
——古河呀子厌世自杀……《日日报》用十分夸大的标题。《日报》则此较慎重——自杀乎?意外乎?对古河呀子的死亡原因存疑。
有关呀子的种种丑闻,以及失去得奖机会的打击,逼她走上绝路……这是一般对呀子之死的判断,因此也不能非议《日日报》社断定呀子是死于自杀的报道。
我虽然对《日报》谨慎的报导表示敬意,但我下笔写出另外一种推测——谋杀的可能。
——呀子的母亲果真是日裔美军军官的情妇吗?
不是。呀子的母亲在15年前去世,她是高知县乡下城镇小旅馆的独生女。父母相继离世后,她独力经营旅馆,这个地区和占领军或美军基地毫无地缘关系,她不太可能成为美军的情妇。不过呀子的母亲生下了三个父不详的孩子,这倒是事实。一个女孩两个男孩,这个最大的女孩名叫大木小枝子——艺名古河呀子。
——呀子是个应召女郎吗?
不是。母亲去世时,呀子才读小学二年级,由神户的教会学校收容,高中毕业前一直住在学校单纯的女生宿舍里。
呀子来到东京的目标是当个钢琴老师。她仍然进入教会系统的大学专攻音乐,在偶然的机会里开始唱歌,因URA音乐事务所的邀请而有机会进入歌唱界。
可是,歌唱圈里实在不单纯。呀子到各地巡回演唱了大约两年,也在俱乐部或大饭店登台唱歌。偶然的机会中,有一家唱片公司大胆地起用呀子,让她唱《什么是爱》,结果一炮走红,呀子摇身一变成为玉女歌星,成为大众注目的焦点。在这段期间里,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去当应召女郎。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是与我同住的表哥。
“她是好女孩,根本不可能自杀。”
“可是,眼看就要到手的奖,因有人散播丑闻而泡汤,难道不是很大的刺激吗?”
“若说没有遭到打击当然是不可能。她的确是非常生气,但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何况她又是基督徒。她说过——大不了我回到神户教会做保姆……”“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吗?”
“没有需要依靠别人吧!好像神户每个月都寄钱来给她。”
“你说的神户是教会吧?那是慈善机构吗?”
“不,好像是一些富家大小姐读的贵族学校。她自己似乎也不大了解详细的情形,她母亲在生前怕自己万一发生不测,为了免得孩子无依无靠……因此把相当多的钱或旅馆的土地或建筑物的房产证寄放在教会里代管。事实上她的两个弟弟现在就在美国留学。”
“那么,关于大麻烟派对的事呢?”
“我不相信。她虽然酒量很大但不吸烟。我偶尔到隔壁喝酒,酒过三巡欲醉时,她就会催我回去休息,我认为她不可能吸大麻烟或乱搞男女关系的。我甚至相信她还是个处女。”
我以表哥提供的线索为主,在新闻截稿之前,用电话向高知或神户的通信部、或旅馆所在地的人士以及神户的教会学校查问,结果确定古河呀子的丑闻是毫无根据的。在发新闻稿时,我便加入了古河呀子被谋杀的可能性。
当然,我所根据的绝不只是这些。
理由之一:没有找到安眠药的空瓶,在卧室里只发现了镇静剂的空盒。会不会是凶手把安眠药装在镇静剂的盒子里,骗她是镇静剂,让她眼下安眠药?
理由之二:门没有上锁,如果钥匙不见了,那么自杀或意外死亡的条件就不能成立了,是否凶手来不及锁门就逃走了?
理由之三:幸九公寓是中央系统供应暖气,但这个设备经常故障,因此住在这里的人都自备瓦斯炉或煤油炉。可是出事当晚,暖气的效果很好,并不需要使用瓦斯炉。这一点也许可以视为蓄意自杀,但若视为意外死亡,却是不利的条件……理由之四:出事当天上午,呀子还答应参加我表哥的生日宴会,并主动表示要在会场为他唱生日快乐歌。如果她当天夜晚就要自杀了,她会答应这种事吗?
对我的主张——呀子死于谋杀,一课的汤浅警部没有表示意见。因为他没有斥责我胡说……因此我认为一课也和我一样感到怀疑。使我惊讶的是,看了我的报导后火冒三丈、愤怒至极的居然是URA音乐事务所的女社长浦岛兰子。
“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为什么写那种胡说八道的报道。因为你自作聪明的假报道,使得很多人感到困扰!像《时报》这样的大报社怎么能登这样不负责的报导?赶快更正!”
兰子甚至跑到记者俱乐部来向我大吼抗议。
我当然不会写更正的报导。而后兰子又来过三四次,但这个社会并不是平安无事的,呀子的事件已经成为过去。
不断的有重大事件发生,读者总是健忘的,对这件事,他们只关心了大约一个星期。
当社会大众对呀子的死不再关心时,兰子也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过了三年……
然而,现在被杀死的竟然是浦岛兰子!
2
“嗨!仇家出现了……”
站在URA音乐事务所前的《日报》记者山崎,一看到我就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新桥站的西口现在已非常美观。曾经零乱不堪的巷道,现在是十楼的大厦林立,曾经是马票黄牛和流浪汉集中的站前广场,现在开着美丽的花朵。
接下去的西新桥一带,面临大街的地方虽然大厦林立,但是一走入后面的巷道,则是许多十五六年前建造的二楼房屋。
URA音乐事务所就是那种二楼建筑。
“记者会开了吗?”
“还没有。一课就数汤浅这一组是最慎重的。”
“哟!又是汤浅组!”
“已经整整三年了。兰子是这样的吗?”
我用双手模仿勒脖子的样子。
“对,用电话线从后面干的……”
“凶手到了身后,兰子也没有在意……这是不是表示……”“凶手是熟人。”
当我点头表示同意时,阿坂,也就是本社的记者坂本走过来。
“嘿!到底你也来了。”
“喂,宿敌浦岛兰子被杀……主任很好心地通知我。”
“老哥,你来一下……”
坂本把我拉到挂着社旗的车子里。
“你醉了吗?”
“慢慢在清醒之中。”
“那你最好不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一次和呀子的事件可不同,显然是被谋杀的。”
“兰子是几点钟被杀的?”
“下午8点15分……”
“时间这么清楚呀?”
“这里的专属歌手,就是那个能歌善舞的玉木晴美,从深川木叶俱乐部打电话回事务所。木叶俱乐部第一场的节目表演结束时是8点整。回到后台打电话到事务所,兰子正在电话里跟她说明天的安排,晴美突然听到兰子‘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晴美立刻想到可能发生事情,就打电话给‘110’。”
“那没问题,我有不在场证明。”
“在哪里喝一杯吗?”
“喂。7点整我到了新宿的‘桃大楼’,一直到刚才接到主任的电话之前,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反正老兄你绝对没有杀兰子的动机,所以并不需要什么不在场证明。不过,我还是打电话到社会部给你报到过了。”
“喂,等一下。”
我叫住正要下车的坂本。
“兰子接听电话了吗?”
“有埃她正和玉木晴美通电话时……”
“电话线勒死她……”
“哦,有三部电话在兰子的办公桌上,两部是转盘式,一部是按键式。”
“我懂了……”
我和坂本一起走出汽车。猪股记者站在车外吸烟。
“听说调查部有七八张兰子的照片,其中还有和老兄你互骂的镜头。”
“那种照片有什么用,白搭……”
大概15分钟后,汤浅警部召开记者会,不过,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据推测,兰子死亡时间是在8点15分,凶器是电话线。
电话上的指纹除了兰于的之外,还有许多人的……URA音乐事务所的专属歌手有五女四男,另有男女经纪人各一名、女办事员一名,而房间里到处都有这一群人的潜在指纹。
“既然凶手是熟人,那么是不是URA音乐事务所里的人呢?或者是有生意往来的人?请问主任有什么看法?”
《日日报》的阿牧提出愚蠢无比的问题。
“我要是知道这个,早就把凶手找到了……”场浅警部皱起眉头回答。
“而且,和兰子熟悉的人并不一定就是事务所的人或生意往来的人。事实上,8点钟左右就有面店的伙计到事务所来拿碗,他也应该算是熟人。”
“有没有什么东西失窃?”
《日报》的山崎接阿牧之后提出问题。
“正在调查中。难题是URA的财务由兰子总管,因此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现金。在抽屉里发现了15张l万元的钞票。”
“好像不是劫财杀人。”
“以现阶段的条件,我们还不敢这样断定。”
“如果不是劫财,那么是仇杀?或情杀?那个半老徐娘居然还会闹桃色事件……”“阿山啊!兰子不过是41岁呀!”
“那么,男主角又是谁呢?”
汤浅警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无可奉告。其实是不知道,如果各位听到什么消息,希望能告诉我们,协助警方调查,早日破案。”
我只是聆听。他们双方都是狡猾的老狐狸,半斤八两,彼此旗鼓相当,温和的回答中包含了锐利的内容,听起来就像旋律多变化的乐章,令人感到爽快……记者会结束后,各报社记者相继离去,村田刑警走到我面前,“老兄,这一次毫无疑问是凶杀案。”
“呀子那件事,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有人杀了她……”“我们并没有草草率率不当一回事。”
“但结果你们却认为不是谋杀……”
“不,我们是找不到谋杀的证据。”
“难道一直到兰子也被杀了还找不到吗?”
“你的意思是说兰子的案子和呀子的案子有关联吗?”
“我是想这么说,但这才是真的没有证据。不过,现在我回想起来,呀子死的时候,兰子在幸九公寓的走廊上大叫——呀子有没有救呀!茄诱嫦裨谘菹贰!?
“老兄,莫非你是要说——兰子杀了呀子?”
“事到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了,可是那一次事件,我始终不明白兰子来要求更正报道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是呀,说起来那次她还真坚持呢!”
“横眉竖眼的,大吼——你要更正!她还说会有许多人感到困扰,可是,我不明白呀子被杀的报道会困扰谁呢?…”“当然,那个取代呀子而得‘金嗓奖’的歌手一定会不舒服,原本会是呀子获奖,结果因为丑闻而使得大奖掉进她的怀里,对了,那个歌手叫什么名字?
“江连真木……现在是‘亚尔法传播’的王牌,是标准的红歌星了。”
“人的运气是谁也无法预料的。原本要登上那宝座的人是古河呀子呢……”“那次丑闻是谁捏造出来的呢?”
“老兄,你不是调查过了吗?”
“但是我查不出来呀!那周刊杂志的编辑只是说接到了不少男女打来的电话和投书。”
“跟我们调查的结果一样。当时呀子和兰子订的契约是每月薪津5万元,可是仅公寓的房租就要5.7万元……这样怎么够生活?何况还要为表演置装……据周刊编辑说,那些匿名电话好像对呀子的生活知道得很清楚。”
“对!”
我对村田刑警说的话表示赞同。
说是URA音乐事务所的做法——不如说是浦岛兰子的做法,经过调查后发现,契约上苛薄的程度令人难以置信。
例如,呀子和URA音乐事务所所订契约内容概要如下——每月由URA支付呀子5万元,但呀子在舞台、电视、电台等,甚至电影或戏剧上演出收入,完全归URA所有。
呀子在每月的25、26日,必须到各地做场次紧凑的演出。
呀子到外地俱乐部或饭店做秀的价码是,做秀两次是2万元到3万元……假设平均是2万元,则呀子每个月为URA赚入50万元,但是URA给呀子的月薪却只有5万元。
也许兰子会说,事务所还要负担经纪人的费用、杂项支出,以及接洽演艺人员的交通费等。但是,呀子要自己负担置装费,给乐队礼物,以及乐谱费等。一曲乐谱费最便宜也要l万元,而且至少要准备十五份乐谱才够全乐队队员使用。
这还只是一曲。如果自己有十首歌,那会是什么情形呢?一曲要15万元乐谱费,十曲就要150万元。这些是歌手必须负担的,如果没有这个准备,事务所便不考虑签约。
“她为什么没有当钢琴老师?却跑进这个混乱的歌唱圈里?”
在呀子出事时,我曾经向表哥提过这个问题。
表哥的回答非常简单——
“为了梦幻。华丽的舞台展现无比的魅力。同时被兰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你认为谁最了解呀子的生活?”
村田刑警只是露出苦笑。
“老兄,莫非你认为捏造谣言的人是兰子?”
“那倒不一定,经纪人也有可能知道呀子的生活。”
“经纪人是百濑乙彦和陇好子……三年前一直到今天都是这两个人。可是,不管兰子,先说这两个人,他们这样打击呀子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用自己的手去摧毁自己的摇钱树,不可能吧!会有这样的演艺传播公司吗?”
我对村田刑警说的话表示由衷的同意。——其实,这一点我早就想到过了,当然传播公司不会蠢得拆自己的台,因此我对呀子事件一直找不到结论。
“老兄,也许能解决兰子的事就能解决呀子事件。”
“但愿如此,这得看汤浅组的努力了。”
材田刑警离开后,阿坂走过来。
“和事务所有关的人员名单都清理出来了。”
“我记得有九名歌手、两位经纪人,和一位办事员。”
“是的,九名歌手中,在东京的是玉木晴美……”“她有不在场证明。当时她正从深川木叶俱乐部打电话给兰子。”
“其他人名歌手分别在各地做秀。先从男歌手说起,泽村五郎到旭川的酒廊,新纳政彦是在鹿儿岛县指宿的温泉旅馆。”
“北到北海道,南至鹿儿岛……能不能利用飞机回来杀死苛薄的兰子,再搭飞机赶回驻唱地点,你看能不能呢?”
“我会调查看看,但这八成是不可能的。说到远的,还有一对就是冲仲也,以及女歌手珍·松冈,他们两人一起去云州松江的俱乐部。”
“嗅,他们是在圈圈外了。”
“还有比较近的是乔治·木村,在热海的旅馆。巴奇·大町是在小田原的酒廊。”
“这两个人都是混血儿吗?”
“乔治自称是印地安和白种人的混血儿,巴奇自称是夏威夷人移民的第三代。但实际上都是纯日本人。”
“他们算是发挥专业歌手的精神了。”
“另外是杨红梅在池袋的俱乐部,她是从香港来的留学生。西川顺子是在市川的酒廊……”“女人会使用电线勒毙的手法来杀人吗?”
“这得靠你自己去想了。经纪人百獭乙彦到箱根汤本的温泉旅馆推销歌手。女经纪人陇好子最近因为和兰子的意见不合,已经有十天没有上班了。”
“你调查得可真详细。”
阿坂露齿一笑道:
“我是看了兰子放在桌上的工作备忘录。”
“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按月份排列的预定表。”
“原来是那个东西啊!”
我要求阿坂去调查在热海的乔治·木村,以及在小田原驻唱的巴奇·大町,看看他们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3
由各报社对这命案的报导,可以看出他们并不很重视。
《日日报》和我们是三段稿,《日报》则用两段标题,他们自认是代表日本的中央级报纸,所以予人采取高姿态的感觉。
不仅是山崎,连副主任长谷部记者对报社这样压低报导的层次都会产生失落感。
除三大报纸外,其他大部分都以三段报导,惟有《运动》和《演艺新闻报》,在第一版上刊登了头条新闻。
我赶到中野的公寓,企图找到女经纪人成好子,但是到截稿时间为止,我并没有见到她。
好子是个单身贵族,锁上门外出去了……问隔壁的主妇,也说一星期来都没见到她。
我坚持到4点钟,不得不回到俱乐部,拿了条毛毯躺在沙发上睡觉。醒来时看到阿坂,他喝茶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几点钟了?”
“8点多一些,你还可以再睡。”
“大爷你好像很心满意足呀?”
“是啊,我在箱根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大清早的小心讨打!”
“我不怕,只要你让我先把话说完。”
一向忠厚的阿坂难得有这样的坚持。
“阿坂,你真的去箱根了?”
“不只如此,我还到了热海,从小田原开始。”
“为了去调查那些歌手的不在场证明吗?”
“哦,新干线真是方便。我搭22:05分东京车站开出的‘特快车‘回音号’,只要40分钟,22:46分就到达小田原。
从小田原车站走路到巴奇·大町那儿约两分钟,他在绿一丁目的‘古城’酒廊。门口贴了——张很大的海报——真正的夏威夷歌手巴奇·大叮演唱……”“你该不会是把海报上的字念一念就回来吧?”
“我进去查过了。昨天晚上7点和10点,巴奇确实表演了两场,每场唱40分钟。就在我进入酒廊时,巴奇正摇动着长发和满脸的长胡子,唱着《教父》那首歌呢!”
“兰于是在8:15分被杀的。
“巴奇的第一场秀在7:40分结束。如果他立刻赶到车站,是不是能赶上19:45分的‘回音号’,就算是赶上车,到东京站已经是20:26分,再坐出租车到西新桥……”“算了。在他到达东京站10分钟前,兰子已经死了。那么,乔治呢?”
“印地安的混血儿乔治·木村登台……”“你又来了……”“真的嘛,在热海滨街的汤乡旅馆大门上就是这样写的。这里只有一场秀,8点半开始,但要表演整整一个钟头的歌舞,在我看来……”“真叫人失望。参加8点半的演出,8:15分要出现在西新桥,那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我立刻回到小田原,想到箱根去追查经纪人百濑。”
阿坡说到这里不自然地抓了一下头。
“老兄,你得向主任说一声,ll点以后,别说是新干线,连上行的普通车都没有呢。”
“你刚才不是说在箱根遇到一个很正点的女孩吗?”
“是啊,我是坐出租车去的,从热海到箱根汤本,出租车要1万元才肯跑,拜托你向主任说一声。”
我只好点点头。
“你让那女孩搭便车吗?”
“不,出租车到箱根的收费路段抛锚了,距离汤本还有七公里多,那里没有空出租车经过,末班的登山电车也早就走了,如果走路需要一个半小时,到场本就超过半夜1点了,我正在发愁时,一部七三年型的新车停在我身边。”
阿坂的短话长说不禁令我摇头叹息。
“好了,我知道了,那辆车上有个好女孩。”
“不,车子是她开的。她对站在出租车旁的我说:‘去箱根吗?’我说:‘是的。’她说:‘要不要坐我的车?’真是地狱里遇到菩萨。”
“仅仅是这样吗?”
“精彩的在后头呢,那个女人间我要到汤本哪里?我回答说我要到有节目表演的旅馆或俱乐部。因为经纪人百獭是去接洽节目,所以我只好这样回答。”
“我知道了,继续说吧!”
“她问:‘你是演艺人员的经纪人吗?’我说:‘不,我在找一个叫百濑的经纪人。’这时那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说:‘这个时间不太可能找到了。’我听了就看看手表,早已过午夜12点了。”
“那当然。10点多离开东京,经过小田原和热海,又折回小田原再到箱根。”
坂本继续说没办法,一切都要等到明天早晨。
坂本只好在箱根汤本站前打公共电话和俱乐部联络,向值班的猪股说明情况,请他和我联络。
可是,那时我正监视着陇好子在中野的公寓。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联络簿翻阅,的确有猪股记下的坂本的电话。——一连两夜没睡好,我4点半回到俱乐部,没有翻看联络簿便睡着了,这是我的过失。
“后来怎么样了?”
“我问那女人有没有住的地方。她说这个时间任何旅馆的账房也都休息了,只好找个适当的地方停车,睡在车上……她的回答虽然使我大为吃惊,但如果她在这时把我赶下车,我的问题就严重了。”
“你厚着脸皮说也让你睡在车上吗?”
“是说了。她就把车开到早川的岸边,然后把持背放倒,就……”“接下来是三级电影中的一个镜头吗?”
“请不要着急。——你我那个叫百濑的做什么蔼—这是枕边细语的开场白。所以我告诉她我是新闻记者,以及音乐事务所女社长浦岛兰子遇害的事。当然,我把事情描述了一遍:一个男人潜入她的房里,趁她和玉木晴美通电话时,用另一条电话线突然勒紧她的脖子……我说得就好像身历其境一样,尽可能夸大其词,于是那个女人就紧紧地抱住我。”
“真可怜,她一定吓坏了。”
“我也是这样想啊,可是她呼吸的速度不对,而且她用双脚缠着我,把脸压在我的胸口上。所以我就用手轻轻抚摸她的下巴,使她抬起头,她早已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只说一句……快点……”“果然是儿童不宜的场面。”
“真的意想不到,我伸手过去,已经是完全湿润了。”
“这是异常性欲。以前我曾经听说有的女人看到砍头的场面就能达到高xdx潮。结果呢?”
“我毕竟也是个男人呀!”
“好哇,你还敢要我向主任请领1万元出租车费吗?”
“别忙,请你听我说完。那个女人芳龄27,职业是演艺经纪人!”
“你说什么?”
“她的名字叫做陇好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还说什么呼吸啦、嘴唇啦,……你是个白痴吗?”
我两眼瞪着坂本,希望能宣泄我难以形容的心情。
当坂本和好子拥抱在一起时,我正呆在好子的中野公离前站岗。
“那么,陇好子来箱根之前是在哪里呢?”
“她在下田。为了歌手的酬金而和兰子发生冲突是在十四天前。她经过伊豆的修善寺、汤岛、峰、莲台寺的温泉,然后在三天前她就一直住在下田的大洋观光大饭店,昨晚8点半左右她接到同事百濑乙彦的电话,要她到箱根汤本的一夜城旅馆,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那么,好子知道百濑住在什么地方吗?”
坡本好像突然有点泄气似地点点头。
“她知道我在找百濑,大概想刺探消息,但是她并不知道兰子已经被杀了,她说听到我描述命案的发生,突然很奇妙地就兴奋起来了。”
“你见到百濑了吗?”
坡本摇摇头。
“我们立刻赶到一夜城旅馆,把旅馆柜台的人叫醒,可是得到的结果并不理想。在11点多,也就是我在热海的汤乡旅馆调查乔治·木村的时候,《日报》的阿山开车到一夜城旅馆,抢先把百濑带去东京了。”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要上得了场面的记者都是英雄所见略同。
“可是,老兄,你想想看,陇好子和百濑在8点半左右通电话,一个在箱根,一个在下田,8:15分时不可能在东京,所以他们两人应该不会是凶手。”
“说得有理。看来,凶手是事务所以外的人……”我站起来,拿了毛巾和牙刷。
“洗把脸,到专案小组去看看吧。”
“专案小组设在爱富署吗?”
“大概是吧!因为凶案现场在西新桥。”
“老兄,去爱富署之前,请你先找主任拿1万元给我好吗?”
“只能给5,000元,另5,000元是你与陇好子春风一度的代价。”
此时,熊田主任和猪股走进房间。
“各报社的实力旗鼓相当,早报的情形看来胜负难分。”
这就是熊田主任的无能。如果逮到独家消息,他又怕同业友报用青白眼瞪他;但若是新闻被别的报社抢先了,他又要挨老总的训斥,最好是不分胜负,他可以松一口气。
“可是主任,到了晚报出来可就难说了。”
“这……这话怎么说?”
经不起一吓,熊田主任立刻露出惊慌的神色。
“《日报》的阿山已经把关键人物抢到手,而且把他藏起来。”
“是什么人?”
“你说什么?”
“是个叫百濑的经纪人,他对URA事务所的内部作业很熟悉,他必然知道兰子的一些恩恩怨怨。”
“那就糟了,说不定他提供给阿山的名单中有一个就是凶手,老兄,你看该怎么办?”
“先给阿坂l万元交通费吧:阿坂立了大功,他掌握了女经纪人。”
“原来如此,没问题。阿坂,辛苦你了!”
坂本看着我,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怎么样?阿猪,专案小组的动态如何?”
“那里目前还是基本调查的阶段,重点是查访。对了,说到查访,我听面店伙计说了一件事。”
“是8点左右去收碗的那个人吗?”
“是的,据说当时兰子正在接电话,而且好像有什么争执,竖着柳叶眉,拿着手帕很用力在擦桌面的玻璃,同时对着电话大吼。”
“他听到谈话的内容吗?”
“据说,兰子说——如果不干了,这个月的薪水就不能付,而且必须归还公司先垫付的曲谱费,最好仔细想想清楚。”
“她是和手下的一位歌手讲电话吗?然后,不到15分钟后就被勒死了吗?”
“面店伙计出来时,凶手和他擦肩而过进入事务所,这样说应该不会错吧!”
我回头看坂本。”阿坂,我想见陇好子小姐。”
“我让她在现场附近的新桥旅馆开了个房间,因为我想她如果回到中野公寓,其他报社的人定会去找她。”
我嘉许地用力拍了一下坂本的肩头。
“不错,1万元没有白花。”
4
我和坂本在10点多钟到达新桥旅馆。
我们无法预测《日报》的山崎会利用百濑提供的线索,写出什么样的专题报导登在晚报上,我们要先放出已经占了上风的“烟幕弹”。10点是开始采访的最低限时。
今天早晨从东名高速公路开车回来的好子也许还在睡觉,可是我必须把她吵醒才能问话。
“槽啦……”
我进入旅馆的旋转门时,轻轻对坂本说。
“什么事?”
“不要回头看,《日日报》的阿牧在跟踪我们。”
坂本瞪眼咋舌道:“可恶!如何是好?”
“好子的房间在哪里?”
“五楼531房,登记名字是铃木和子。”
“一铃木、二田中、三狗屎……这些是最常见的姓氏叮”“不过,房问号码还不赖吧!”
“五、三,是高价股……好吧,就让阿牧赔个十倍吧!”
新桥旅馆是幢十三层楼建筑。我们走进电梯。此时付账离开的客人较多,都是搭乘电梯下楼,上楼的只有我们两人。
电梯直达十楼,然后我们再从太平梯跑到五楼。光是这一招就够《日日报》的阿牧在旅馆里跑得满头大汗了。
我走进531号室,惊讶得目瞪口呆。
在一个年纪略大而身材娇孝裹着米黄色套装的女人面前,还有一个穿着蓝色中国旗袍的女人。另外还有一个留着印地安式头发的女人、一个穿短上衣红色长裤、露出肚脐的女人,以及一个穿和服、带子绑在高腰的女人。这四个人每人都各具特色。
坂本厚着脸皮,一副“这就是我的女人”的姿态介绍了那穿米黄色套装的女人——陇好子。
那个中国女子叫杨红梅,露出肚脐的是玉木晴美,穿和服的是西川顺子……“是我把她们召集来的。”
好子在介绍过三个年轻女人之后,补充说道。
“是的。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你。但我想还是先向三位小姐每人请教一个同样的问题,三位小姐昨晚都在酒廊或俱乐部做秀,我想知道你们做秀的时间。”
“我是8点和9点半。”
杨红梅最先回答。
“我是7点半和10点,各30分钟……”
这是露出肚脐的玉木晴美的回答。
“我是8点和10点两场,每场各一小时,真是疲劳轰炸。”外貌忠厚老实的西川顺子好像很伤心地说。
这样大致可以决定对象了。我看着玉木晴美说:“昨晚你向兰子提出要离开事务所是第一次吗?”
“什么?”
“昨晚8点多,能在电话里和兰子谈话的只有你。兰子说这个月的薪水要扣下,而且还向你要曲谱费7万元。”
“晴美,你真的要离开URA吗?”
好子以十分惊讶的口吻问晴美,另外两个女人也露出意外的神情。
“哦……因为URA的作风太过分了……”晴美很勉强地回答。
“这我能了解。你的舞跳得不错,歌嘛,也是新潮动作派,别的事务所一定都抢着要,结果你在URA才只有6万……”“实际上只拿到5.4万元,所以我向兰子要求分红,没想到她大发雷霆,还说要分红就不安排我上节目,当时我就说过完这个月我就辞职,其实我只是气话。”
“我想也是的,还有巴奇的问题。所以晴美提出要离开UR人事务所,是难以想象的事。”
“所以,过了5分多种,我又打电话给她。我说,对不起,我是不会离开URA的。但希望能加薪,至少加l万……正说时突然听到‘隘一声,然后就没有动静了……”四个女人都露出凄然的表情,又不约而同地叹气。
现在至少证明从8点起,玉木晴美曾经两次打电话给兰子。——面店伙计提供的线索是真的。
“再说……”
我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上面的名单是六位男士。
百濒乙彦(经纪人)
巴奇。大町(22岁)
乔治·木村(20岁)
泽村五郎(27岁)
新纳政彦(30岁)
冲仲也(19岁)
“其中五名歌手,昨晚都在外地吧?”
“是的。巴奇和乔治,坂本先生已经查访过了,情形已经知道。关于五郎、政彦、阿仲,我今天早晨已经跟他们通过电话了。”
“和他们本人通话吗?”
“是的。五郎说他是看了昨晚最后一次电视新闻才知道这件事。可是,政彦和阿仲并不知道,听到时都显得很惊讶。”
陇好子不愧是经纪人,说话很能掌握要领,口齿清晰,说话的话气和方式也很性感。
——这样的女人在听人描述凶杀案时居然会异常兴奋,真是不能以貌取人。或许她的性欲和切腹愿望有一脉相通之处吧……不管怎么说,阿坂这小子的确捡了个大便宜……我一面想,一面拿笔在笔记本上三个名字——泽村五郎、新纳政彦、冲仲也——上面各画上一条杠。
这三个人不论从地点上或时间上,都不可能杀兰子。
剩下的是经纪人百濑,以及歌手巴奇和乔治,可是经过坂本的调查以及陇好子的谈话,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长发且一脸胡子的巴奇,昨晚7点开始就在小田原的古城酒廊。留着一头散乱的印地安式头发的乔治,是在热海的场乡旅馆,8点半开始上节日,而经纪人百濑则在8点半从箱根打电话给在下田的陇好子。
突然,我注意到笔记本。
巴奇·大霆
乔治·木村
像是突来的灵感,我想起二年前死亡的古河呀子,她的脸。——古河呀子是艺名,她的真名是大木小枝子。
现在笔记本上排列的两个名字是大霆与木村,如果竖着看不就成为“大木”了吗?
这难道是偶然吗?一定是偶然。——绝对不能受到这种突发奇想的干扰……虽然我极力要引开这样的思绪,却仍止不住想到呀子两个留学美国的弟弟。
“巴奇和乔治的歌怎么样?”
我问好子。
“巴奇唱的是通俗歌曲,他的歌声像汤姆·琼斯,很具有男人的魅力。像我们这种以在外地巡回演唱的音乐事务所,实在是埋没了巴奇这样的人才。和巴奇比较,乔治就差了一大截,但是他混血儿的外型,带着些野性和忧伤,他以强烈的动作唱摇滚乐《火球》或《可爱的露西》时,年轻女孩都为之疯狂。”
“听说他们两个其实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
“可是,两人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甚至比说日本话还要棒。”
无论如何,我已经把呀子的两个弟弟植入脑海中了。
我很想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巴奇和乔治的真名实姓是什么?出生地?……可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必须对玉木晴美存着戒心,好子说,晴美和巴奇有问题……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寻常。
我改变问题的方向。
“浦岛兰子死了,谁最高兴?”
“你是指内部的人?还是外界的人?”
“你能想到什么外界的人是可疑的吗?”
“没有。”
“那么,就说内部的人吧!”
“经纪人,还有全体歌手都是。只有女办事员齐滕小姐既不高兴也不伤心。”
陇好子丝毫不保留地说出来。杨红梅的神态茫然,西川顺子脸色突变,而陇好子则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先从歌手开始说吧,他们高兴的理由是什么?”
“大家都渴望能自由演唱和有更好的收入。歌手们每个月都在全国各地奔波,至少有50万至80万的酬劳,但他们从URA得到的月新不过是五六万元,如果像晴美那样要求分红,兰子一定会把她冰冻起来。”
“所以大家都想离开URA音乐事务所,转到更自由、待遇比较合理的地方……是这样吧?”
“是的,如果工作环境以东京为中心的话,还有在电视或电台上节目的机会。”
“为什么当初没有和其他事务所签约呢?”
“如果说是被兰子的花言巧语骗了……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呢?”
“那么,两位经纪人呢?”
“三角关系。”
“什么?”
“围绕在百濑乙彦身边的两个女人……”好子的嘴角露出自嘲式的笑。——这次是被虐待狂下……“爱情的怨恨足以成为杀人的动机。”
“那不是爱情,是男人和女人的人性冲突。我压根儿就不在乎百濑,而百濑又不肯放我走,更糟的是兰子不愿放弃百濑。”
“这是二选一,只要百濑下定决心不就成了吗?”
“可是,百濑本人始终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不知是眷念金钱还是肉体,总有一样东西使百濑不能离开兰子。”
我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到外地做秀的歌手现在是不是都应该赶回东京来呢?”
“不,歌手和歌厅订的演唱期还没有结束,如果现在回来的话,URA必须付赔偿金,对歌手今后的发展也不利,所以我打电话告诉他们照常演唱。”
将近12点时,我和坂本离开好子的房间。
“老兄,你太狠了吧!”
正要走出旅馆时,《日日报》的阿牧跑过来。
“你们究竟钻进哪一个房间里去了?”
“怎么这样说呢?我们只是提早去吃顿丰盛而高雅的午餐罢了。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好吧,就算是那样吧!”
阿牧说完,把折成一叠的报纸送到我面前。——那是《日日报》的晚报第三版。
打开报纸瞄到标题的刹那,头上像挨了一记闷棍,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大町、木村是古河呀子的亲手足……在标题旁边有两张照片,分别是留长发的巴奇·大町和印地安发型的乔治·木村。
但文字报道的内容并没有特殊之处。——三年前离奇死亡而留下一团迷雾的古河呀子有两个亲弟弟,他们放弃美国的留学生活而回到日本;隐瞒了兄弟关系的身份,另用艺名在URA音乐事务所工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专案小组对此表示关切……报道并不深入。
巴奇与乔治拥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日日报》没有断定或影射他们是凶手,而且也没有对两人作谈话采访。或许能揭示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容易了,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采访。
不过,可能是我的脑子里曾经闪过一模一样的灵感……所以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好吧,事到如今尚不知鹿死谁手呢,针对呀子和兰子的事,我要好好露一手给他们瞧瞧……我回头看坂本。
“阿坂,我要从小田原飞热海。明天的事就拜托你了……”510分钟后我在东京站,仔细看着写在售票口的八重洲口新干线的时刻表。——并非我自己要搭乘新干线火车——问题出在夜晚8:15分那一段时间!
不到30分钟我就找出了结论。
当时,我先是购买了去小田原的“回音号”自由席票。
但是,这张车票却浪费了。
——当我经过剪票口进去那一刹那,正好遇到两个人并肩从石阶上走下来,一个是满脸胡子长发披肩,另一个则披着散乱的印地安发式。前者手提着行李。
原来是巴奇与乔治。
我开始跟踪这两个人。也好,省得我还要到小田原或热海去找人。我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巴奇与乔治搭乘电车,到有乐町下车,很快走入一家脱衣舞剧常当然我也赶紧跟了进去。
整个剧场是漆黑的,只有舞台上方有一盏灯投射在舞台上,在那仅有的光圈中,有一个皮肤白皙的舞娘正在台上表演。这是莉莉·肯比拉,她是出生在八重山群岛西表岛的纯日本人,她的表演真令人赏心悦目。
巴奇和乔治站在观众席的最后面,看了一会儿跳舞,等莉莉的舞蹈结束后,两人从舞台的侧门进入后台。
从他们对环境十分熟悉的举动,足以证明他们常到这里来。
我也悄悄跟着他们进入后台。——立刻有说话声传来:“希望你暂时保管这个东西。如果你怕麻烦,把它烧掉也可以……”我蹑手蹑脚地寻声过去,看到后台一个黑暗的角落,巴奇和乔治正把莉莉夹在中间谈话。巴奇把带来的东西捧在莉莉面前。
“这是什么?我可以看吗?”
“可以。是乔治和我的假发。”
“假发怎么可以烧掉呢?”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莉莉接下那包东西时,等在旁边的乔治立刻逮住机会,把她搂进怀里。
“莉莉是乖孩子,会相信我们的。”
“任何时候我都相信。”
“谢谢……”
乔治紧紧拥吻莉莉。
“也许暂时不能见面,你会等我吗?”
“再久我也会等你的。”
“也许你会听到一些意外的话,但不要惊慌,相信我吧!”
“是的,我不会惊慌,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好人。”
我在剧场的走廊上拦住这两个人。
“是巴奇和乔治吧!”
“你是警察吗?”巴奇问。
“不,是新闻记者。”
“哦,《东京日报》吗?”
“不是,《中央时报》。”
——怎么搞的,我说话也带起洋腔来了……“嗅,那可太好了。”
留长发的巴奇弄响手指关节。
“你肯听我们说的话吗?”
“当然,所以我才叫住你们呀!”
“我们没有杀事务所的老板娘。”
“是吗?我研究过新干线的时刻表,刚才我又看到你把化装用的假发交给莉莉。那假发是长发和印地安式头发吗?”
“没有错……”
“现在你们先听我说我的看法。昨天晚上巴奇坐小田原开出的19:28分的新干线回东京,他用印地安式的假发掩盖自己的长发。到东京站是20:10分。可是他在‘古城’的表演从晚上7点钟就开始了。因此,实际上在‘古城’唱歌的是戴上假长发和假胡子的乔治。因为搭乘新干线由热海到小田原,不用10分钟就到了。”
巴奇与乔治默默看着我。
“你们是兄弟,稍微化装一下就很相像了,没有人会认出唱歌的其实是乔治。再说巴奇,乘坐21点从东京开出的‘回音号’回到小田原。到达小田原时是21:41分,有足够的时时赶上22点开始的第二场秀。而乔治在替巴奇唱了第一场秀以后,搭乘20:18分从小田原开出的‘回音号’已到热海,到达热海是20:27分……虽然时间很紧迫,但是还赶得上20:30分旅馆的秀。现在的问题是20:10分到21点之间,这50分钟内巴奇是在东京。明白一点说,在这一段时间里的20:15分时,浦岛兰子被杀了。”
“完全正确!”
巴奇夸张式的摊开双手做感动状。
“可是,我并没有杀害老板娘。”
“你们蓄意安排不在场证明。”
“可是我没有杀她。”
巴奇只是重复说着同样的话。
“告诉你们,我住的地方是麻布十号幸九公寓,也就是在呀子小姐隔壁,她在世时我和她很熟,而且我到现在还不认为她是自杀或意外致死。”
“真的吗?”
“是真的。我真希望能亲手抓住那个杀害呀子的凶手。”
“谢谢!谢谢!”
巴奇和乔治不停地鞠躬。
“我掌握了老板娘的秘密。老板娘和经纪人百潮,两人互相恐吓。百濑因恐吓而拿到些钱,老板娘则恐吓不准他和经纪人陇好子结婚。我们相信用来恐吓的背后因素是和呀子姐姐有关。”
突然,乔治心情激动地喊叫起来:
“呀子姐姐的丑闻都是老板娘和百濑经纪人捏造的!”
“为什么呢?照理说,呀子小姐是URA音乐事务所的摇钱树呀!”
“老板娘和百濑把这棵摇钱树,以l,000万元卖给‘亚尔法传播’。”
“1,000万元?”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老板娘托我到银行办事,我就顺便调查她的钱。三年前,呀子姐姐死了以后“亚尔法传播’将1,加0万元汇入老板娘的户头里。”
——原来如此!红歌星江连真木原来是在这种安排下得奖的……那么,让呀子喝了掺有安眠药的酒,然后打开瓦斯开关从容离去的是浦岛兰子或是百濑乙彦……不,即使是很有交情的表哥,也会在呀子末醉之前就被她赶走。在她意识模糊不清时还能停留在她房里的绝不是男人,由此判断,凶手是兰子!
“因此你昨晚去事务所想杀老板娘吗?”
我问巴奇。
“我是预备要让她说实话,如果她不说,也许我真会杀了她,可是,我是在8:20分才到那里,她已经死了。”
“警察会相信你的话吗?”
“不管信不信,这是事实……”
“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们的计划?”
“如果说有人发觉我的计划,只有晴美。”
对了,晴美是巴奇的爱人……
“那可遭了,搞不好她成为帮凶了。”
“不会的,我只是要她在8点钟左右打电话到事务所,设法阻止老板娘外出。”
“你是什么时候吩咐她做这件事的?”
“昨天,3点钟左右。”
“在哪里?”
“东京站。新干线的月台……我们去小田原和热海,晴美小姐到车站月台送行。”
我感到十分疑惑。——不过,巴奇和乔治的表情是那么诚挚和认真,他们的话似乎可以相信。
“如果你们没有说谎,凶杀案是发生在巴奇到达事务所之前。为什么我会这样说呢?因为8点钟左右,面店伙计到事务所去收碗,除了兰子之外,他没有看到其他人。兰子接到晴美的电话便大发雷零,用手帕一直擦着桌面玻璃……”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一下!你们等在这里,绝对不可以离开!”
10分钟后,我打电话到《日报》在俱乐部的房间,叫出山崎。
“怎么样,阿山,我们来一次交易吧!”
“什么交易?”
“我现在控制了巴奇和乔治两兄弟。我希望让他们见到在你手里的经纪人百渤。”
“他们现在在是哪里?”
“不,我带他们到百濑那里去。”
“看来这笔交易是满不错的。好吧,地点是在新宿的甲武旅馆二十七楼九号室,一小时后见吧!”
挂断电话后我看看手表,时间近l点半。——没问题,能赶上晚报最后的截稿时间。
我又拿起电话,这一次是打给爱富署的专案小组。
“这里是专案小组……”
从电话里传来汤浅警部粗犷的声音。
“我是《时报》的矢岛。要不要我带你去杀害兰子的凶手隐藏的地方呢?”
“你说什么?凶手是谁?”
“URA音乐事务所的经纪人百漱乙彦。”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据面店伙计证实,兰子一面讲电话,一面用手帕一直用力擦桌面上的玻璃,也就是说,玻璃上的指纹应该都擦掉了才对。可是10分钟前的科学鉴定,玻璃垫上的指纹除了兰子的以外,还有百濑的。”
“我明白了。你是说,在那面店伙计走了以后,百濑来到事务所。”
“而且,8点半时,从东京打电话给在下田的女经纪人陇好子,说他已经到了箱根……他伪造了不在场证明。百懒这家伙是个大坏蛋。”
“那么,百濑现在在何处?”
“请你在2点半到新宿站的中央出口处,我在那里等你。不过,我顺便告诉你,只要抓到百濑,古河呀子死亡的案件就也同时解决了……”我只听到场浅警部喊叫一声什么,我挂断电话,回到巴奇的地方。
“让你们久等了。一切都解决了,不用担心。暂时在这后台休息一个小时,我还会和你们联络。”
“可是,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你看我们的晚报就会明白了。对了,你们在新干线的月台上和晴美谈话时,可能被经纪人百濑听到了,百濑昨天也要去箱根,他在搭乘‘回音号’时看到你们,一定是这样。俗话说,隔墙有耳,现在是月台上有眼,以后要多小心了……”我把话说完就离开剧院后台。
现在回到报社,写好逮捕凶手的报道,2点半带汤浅警部去甲武旅馆……——阿山,不要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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