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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莉美容院

    5月12日,星期二晚间,重庆市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论其重大,是因其始于毒品而又引发出百万假钞,两案并发,这在重庆历史上还是绝无仅有的。而持枪案犯被击毙,送假钞的人也被刺杀,其真实身份又一时无从查起,这就使得这一大案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云谲波诡的迷宫之中。鉴于这种状况,重庆警方迅即调集各路专家,以最庞大的阵容组成“5.12”专案组,限期侦破。也正是因为如此,5月13日刚刚从北京出差回来的女警官文静也被列入专案组的名单中,一下飞机就连人带行李被直接接到了专案组。

    文静一到专案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就找到案件卷宗,关起门来仔细研读起来。这是她上案子的老习惯,她首先要做到别人知道的她必须知道,别人尚未知道的,她也要尽可能的知道。将近十年的办案经验使她始终坚信一点,那就是对案件原始材料发掘得越深,后面走的弯路就越少,对案件原始材料发掘得越细,查明案情真象的时间就越短。可是她却没有料到,这一宗案件可资发掘的东西屈指可数,几近白纸一张。

    5月12日晚上7时左右,110报警台收到一个匿名举报电话,举报人是女性,操重庆口音,举报人称当晚7点30分左右,有两名东北来的毒品贩子准备在南温泉的南泉山庄与重庆毒品贩子交易毒品,并特别强调此次交易额在百万元以上。当问及举报人有关情况时,举报人却什么也没有说就挂断了电话。虽则是匿名举报,但警方并不敢掉以轻心,再加上最近一段时期毒品犯罪十分猖獗,于是警方立刻通报南泉派出所,要求他们马上去南泉山庄核实是否有两个东北来的人入住,如确实有,就设法控制起来,缉毒队与刑警队的警员正赶赴现场。南泉派出所值班的副指导员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之后,深感事态紧迫,一分一秒都延误不得,于是连警服都顾不上换就急匆匆地率两名警员赶到南泉山庄,一查入住登记,果然有两个东北来的客人入住,入住时间是当天下午6点20分。确认那两个东北人是住在二楼的201房间之后,副指导员考虑到身着警服目标太大,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过早暴露警方的行动,决定带警员到山庄外面监控,没有想到他们刚要出门的时候,与大门正对的楼梯口出现两个神色慌乱的男人,副指导员用眼光问询总台小姐,总台小姐让人不易察觉地点点头,意思这就是那两个东北人,但是没有等副指导员回过身来,那两个东北人已经掏出枪来冲着的距离他们最近的警员开了两枪,随即掉头往回跑。副指导员顾不上察看被击中的警员伤势,就与另外一位警员紧追上去,最后在山庄的后花园里僵持了十几分钟的样子,等到缉毒队和刑警队的警员赶到,经数度枪战,最后击毙那两名持枪案犯。

    让文静深感遗憾的是没有活捉那两名持枪案犯,但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在那种情形之下,活捉谈何容易,从事毒品犯罪的人大都是亡命之徒,也大都是惊魂落魄之辈,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做出近似疯狂的举动。但一见穿着警服的警员就开枪,这一举动文静总觉得有些怪,尽管这种行为屡屡发生过,但从以往的案例来看,一般都是在案犯确定自己已经暴露给警方之时才会如此。那么那两个案犯又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呢?首先在现场并没有发现一丁点儿毒品,当然作为通常的毒品交易方式,现场没有发现毒品也是正常的,极有可能是藏匿在另外的地方,待到自认为安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然而案犯身上没有毒品,相对而言就应该心虚的程度小一些,还不至于一见警员就开枪呀。结果是一见警员就开枪,显然他们确定自己已经暴露给警方了。那么他们是如何确定的呢?一种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告知他们已被人举报。但从现场情况来看,这两个人没有诸如传呼,手机之类的通讯工具,一当入住南泉山庄,与外界的联系仅仅依赖于山庄房间里的电话,但据山庄确认,那两个人自打进入房间之后,没有使用过房间电话,山庄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恰巧那几天山庄的外线电话出了故障,还没有修好,内部电话畅通,外线则根本打不出也打不进。也不可能是入住之前确定自己暴露的,否则的话他们还会老老实实地入住吗。另一种可能就是见到什么人之后方始确定。如果真是如此的活,那么当时他们见到与此案有关联的唯一的一个人就是送钱去的那个年轻女子。据总台小姐证实,大致在当晚7点20分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一只黑色的密码箱走进山庄,她先是到总台询问,是否有两个东北来的客人住在山庄里,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便用总台的内部电话往201房间挂通了电话,告之自己是重庆的张先生派来送材料的。随后不久那两个东北人其中一个走到楼梯口对着女子招了招手,女子便提着箱子上楼了。也就是她上楼不到十分钟的光景,派出所的人就到了,其后便发生了枪战。文静看到这里,反倒觉得越看越糊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现场勘查记录得知,在201房间里发现了那个女子的尸体。是被利器刺杀的,两刀剌入腹部,剌得很深,另外两刀剌入心脏,剌得很准,想必凶手力大如牛,而且也是行家里手。同时现场发现那女子提来的箱子里装着一百万现金,不过全是假钞。有一点文静并不糊涂,十有八九是东北人发现送来的全是假钞,自然认定自己被重庆方面出卖了,可能一怒之下动手杀死送假钞的女子,然后仓皇出逃,一当看见警员更加证实了自己的认定,于是先开了枪。这一点假设大致是与事实八九不离十的。然而让文静糊涂的是,那个女子究竟与此案有多么深的关联?假如认定女子是这次毒品交易的重庆一方的代表,那她的举动就是反常的。第一个反常是她进入南泉山庄后的举动,照理而言,这次交易的时间与地点可能都是重庆方面安排的,既然如此,那送钱来的女子应该知道东北来的人住在哪里,也应该知道住在几号房间,即使是某种原因不知道,也应该在没有外人能够旁听到的地方用电话或者别的什么隐蔽方式确定以后再进山庄,不管怎么做,就是不会若无其事地到总台询问,也不会旁若无人地打电话到201房间,如果她深知此案内情,她不会如此张扬,也不会坦然得象是做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一样,甚至如果她知道箱子里的一百万全是假钞,随便是什么人和什么原因她都不会来的。这是第二处反常,因为这一百万假钞制作得并不高明,识别出来并非难事。任何人都能预见到那两个东北人识别出来是假钞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她这样做与送死相差无几。再者,如果她是毒品道上的人,她绝不会用假钞从事毒品交易的。就算是东北人当时没有识别出来,但以后早晚会识别出来,一百万不是个小数字,没有人会善罢甘休的,那么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她就会时时刻刻处于被人追杀和恶意举报的双重围剿之中,到最后也终不免一死。没有人愿意这样做的,尤其是追求高额利润的毒品贩子。这样说来,送钱女子就有可能是不知情的。她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这容易让人想通,但让文静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利用她的人究竟是抱着何种目的呢?利用她完成一件带有欺诈性的交易?不合情理。现场没有发现毒品的事实说明,此次交易不是那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式的交易,而是先验钱后交货。会不会寄希望于东北人识别不出来?也不象。拥有这么一大笔数量假钞的人一定是专门从事假钞犯罪活动的人,会天真地幻想制作如此粗糙的假钞不被人识别,特别是毒品贩子识别不出来,可能吗?不可能。那会是什么目的呢?文静想到这里下决心不再想了,她意识到与其这般的猜测,倒不如再去了解更多的东西,否则免不了钻入进不去也出不来的残局当中去的。而目前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查出送钱女子的身份。

    “5.12”专案组根据案情划分出三个工作小组,第一工作小组主要负责那两个东北人的身份查证。从两人所携身份证上得知为吉林长春市人,而经查证却肯定其身份证都是伪造,只有设法从毒品犯罪记录上寻找那两人的身份。但由于可资帮助的线索几乎是微乎其微,所以长春警方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于此,在长春警方的要求下,重庆警方迅即派专人赶赴长春,以期协助长春警方尽快查出那两人真实身份,并循此牵出重庆案犯的线索。第二工作小组的主攻方向就是查证送钱女子的真实身份。文静被委派为这一工作小组的负责警官。第三工作小组重点放在了重庆本地已发毒品和假钞案件的重新发掘工作上面。由此一来,不管是哪一个工作小组,一旦有突破性进展,都足以使整个案件的侦破工作产生一种关键性的飞跃。又由此可见,不论是哪一个工作小组都显得头等重要,也都显得不可或缺。

    身为第二工作小组的负责人,文静决定依照送钱女子行迹逆序进行查证,与组里的警员研究确定查证程序和具体的时间表以后,为了进一步发掘线索,她带领警员再赴南泉山庄。

    南泉山庄整体规模不大,总共也只有二十几间客房。小是小了一些,但一应设施却相当齐全,所谓麻雀虽小然则五脏俱全。但让初次来的文静不明就里的是它所处的位置,它既不在繁华热闹的风景区里面,也不是建在交通便利的风景区门外,而是远避尘嚣,趋求净土似的修筑在温泉对面一座高高的山上。要去入住的客人非得耐心地攀爬曲里拐弯的近三百公尺的盘山道才能如愿抵达。当然也可以坐出租车上山,不过那非得不下雨的时候,哪怕是飘点儿零星小雨,上山的路面上就如同抹上了一层油似的,你给他多少钱他都不愿意上山。再不然还可以坐摩托,又叫摩的,不仅钱要贵一些,而且还要提着心吊着胆。如此不方便,山庄的生意想必是清淡而无为吧?

    但文静上山后才知道,南泉山庄生意相当红火。一细打听才知,许多重庆市的人到南温泉来,温泉不泡,风景不逛,一大堆人相邀,专门是来打麻将的。特别是在周末,有的单位组织职工到南温泉来打上几天的麻将,以此作为犒赏职工的方式。由此一来,南泉山庄的特殊位置和其一应俱全的服务设施,自然是专程来的麻将客的首选之地了。于是这家山庄平日里门可罗雀,无人问津,而一到了周末或节假日,如果不是预先订好房间,那是无论如何住不进去的。那么选择南泉山庄为毒品交易地点的人肯定对此十分熟悉,5月12日是一个星期二,山庄一定是空无一人,再加上其地势偏僻,在这种地方作那种勾当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简要说明来意后,当晚值班的总台小姐被领到文静的面前。

    由于平时无人上山,每天总台与客房都是一个小姐兼顾了。文静请她再把当晚的情形说一说,也许能发掘出过去忽略的也不一定。

    那两个东北人是在下午6时20分左右上来的,一进大堂,就说登记之前要看一下房间,总台小组说用不着看,因为房间都是空的,但那两人非坚持不可,总台小姐只好领着他们去看。那两人看起来有些怪,文静问怎么怪呢?小姐说,一般住客选择房间,都是细细地察看房间内部的设施,而那两个东北人却只看外不看里,几乎把所有的房间都看过来的最后偏偏选上了二楼的201房间。总台小姐好心好意地劝,说201房间紧挨着楼梯口,又吵又不安全,没有想到,这么一劝,反倒把其中一个东北人劝火了,他一横眉,老子又不是不付钱,你管那么多干嘛?小姐心里嘀咕,这是哪来的神哟,怎么好坏话听不出来。另外一个急忙劝阻住同伴,跟着小姐下楼登记。办完入住手续,总台小姐提醒说,由于没有别的客人,要去餐厅吃饭必要先去预约,那个东北人说那就不吃了,买一箱啤酒就当饭吃了,小姐说啤酒只有山庄的小卖部有,可是这会儿小卖部值班的人不在,要到7点钟左右才来,东北人与总台小姐商量好了,他放在总台一百块钱,请总台小姐到时买了以后送到房间。7点10分左右,总台小姐扛着一箱厅装啤酒送到201房间,到了门口,刚要伸手按门铃,房间的门猛地从里面拉开,几乎是同一瞬间,冲出一人,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了总台小姐,粗鲁地用胳膊肘子从背后紧紧地箍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匕首抵在她的下巴上。总台小姐吓得面如土色,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说说出什么话出来了。另一个东北人也冲了出来,一看是总台小姐,再一看地上的那一箱啤酒,赶紧拉开了同伴,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总台小姐揉着被弄痛的脖子没好气地下楼去了。听到这里,文静不由得差点笑出声来,那两个人象是惊弓之鸟,随时随地都害怕被别人出卖,想见他们与重庆方面的关系一定是很微妙的,最起码他们不完全相信重庆方面的交易人。

    文静等总台小姐把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之后,便似是不经意地问:“你看见那个送钱女子时的感觉还记得吗?”

    总台小组腼腆地笑了起来,“这怎么好说呢?”

    “没关系,我想尽可能地了解得详细一些。”

    “万一我是乱说呢?”

    文静用笑容示意没有关系。

    “那个小姐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不会花的的人。”

    “是吗?为什么呢?”

    “她身上穿的衣服质的相当不错,就是款式太俗气了,本身她就胖,又穿上那么一套短裙时装,两条腿更显得粗了,再加上不配丝袜,就更象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两条白生生的藕。”

    文静忍耐不住地一阵大笑,心想虽说话是损了一点儿,但描述得倒是够传神的。“很有意思,可能她的文化程度不是很高。”

    “还有呢?”总台小姐见文静并没有反对,于是又进一步说,“你还没看她的手呢?圆胖圆胖的,套上的戒指就象是嵌到了肉里一般,而且一双手套满了十个戒指,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文静走下山时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笑。这种情形她不是没有见过,但听别人如此一语中的的描述,真还是第一次。

    从总台小姐近似刻薄的描述来推断,送钱女子应该不是重庆市的人。现今的重庆小姐早已不时兴戴起满手戒指了,而更注重于首饰与自身服装和身材的协调与搭配。仅仅从这一点可能推断送钱女子的职业不会是诸如银行职员,公司文秘以及高收入阶层的人员,但也不会是刚刚从区县出来到重庆混世界的农村妹,大概是那种出来有一段时间,傍上了什么大款,手里有了一些钱但又没有完全除掉骨子里土腥气的那样一类人。

    而且文静想起,在阅读现场勘查记录时,法医在被杀女子的胸罩里发现藏有几百元钱纸币,这种藏钱方式,一般是那种风尘女子所常用的方式。如果真是这样一类人,那查找范围应该不是很宽泛的,因为从以往的经验看,这样一类人大都集中在饮食业和娱乐业中,于是只要能够查出她的所处区域,查出她的身份不会是一件难事。

    文静又找到南泉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员告诉她,当晚送那两个东北人和送钱女子上山的摩的司机都查到了,据他们说,那两个东北人是乘坐中巴来的,下车后曾打听过南泉山庄的位置,想必是头一次来。而送钱女子是乘坐一辆红色的奥托出租车来的,本来是想让司机直接送她上山,可是因为下雨,司机执意不去,双方争执了一会儿,送钱女子这才下了出租车,换乘摩的上了山。显然送钱女子是来过南泉山庄的。她一开口就能准确说出一般上山摩的的价钱。

    如此一来,真是让文静犯难了。因为重庆用于出租营运的绝大多数是奥托车,又绝大多数是红色的。何况又没有人能记住车牌照,在数千辆红色奥托车中查出搭载送钱女子的那一辆,那可真是大海里捞针了。但不管是不是大海里捞针,哪怕是捞一根头发,那也非捞不可。

    文静迅即安排自己小组的警员开始在数千辆红色奥托车之中一辆一辆地寻查,查了整整一个星期,却是一无所获。没有一个司机记得5月12日那一天下午送一个女子到过南温泉。

    文静开始着急了,急得她直上火。据查证的汇总情况,特别是出租办提供的情况看,几乎可以肯定送钱女子搭乘的车不会是市区营运的出租车。因为送钱女子搭乘的时间恰逢出租车换班时间,一般重庆出租车都是由两个司机开,一个跑白天,另一个跑夜晚。换班时间假如乘客要去的方向不对,司机都不愿意搭,更不用说要到距重庆几十公里之遥的南温泉了。除非是搭乘那种区县拉客进重庆而要返空回区县的出租车,但怎么能够如此巧呢。也许出双倍价钱司机就会破例跑一趟呢?为了验证这种可能,文静决定亲自试一下。

    这一天,她专门等到下午出租车换班时间在解放碑喊了一辆出租车,等车子一启动,她才说要到南温泉,就如她估计得那样,司机一听南温泉,立马停了下来,说对不起,我要交班了,请你换别的车吧。

    文静说不要紧,我给你双倍车费,司机说你就是给我五倍车费我都不能去。文静故意面露难色地说,那怎么办呢?我可是真有急事。司机想了想,说,我只能把你搭到南桥头,看那里有没有渔洞来的返空车,如果没有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文静不明白何以一定要到南桥头,司机说一般回渔洞的返空车都在那里等客,开出租车的一般都知道。文静心里一阵激奋,兴许送钱女子也是被搭到南桥头换的渔洞来的车去的南温泉,怪说不得市区营运车查不出名堂呢。到渔洞的车恰好路经南温泉,刚好顺路。

    在去南桥头的路上,文静问司机,为什么给双倍车费他都不愿意去,司机解释说,准时换班是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是不能破的,否则大家都不准时交车,彼此的经济效益都受影响。

    到了南桥头,果然如司机所说,的确有好几辆渔洞来的出租车等在那里搭客。文静一连问了几辆都表示愿意去,于是立刻召来组里的警员,全部压到了渔洞,紧锣密鼓地查了一个通宵,最后终于找到送钱女子搭乘的那辆出租车,所谓一处通百处通,这个司机又刚好与搭送钱女子到南桥头的市区出租车司机相识,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文静小组的警员们顾不上休息,一鼓作气地找到了那位市区出租车的司机。

    据他回忆,那天下午6点40左右,在石桥铺交易城过街天桥前上来一个年轻女子,说是要到南温泉,司机当即停下车,也是说要交班了,请她换辆车,那女子说这会都要交班了,到哪去换车,并说愿意付双倍车费,司机还是不愿意去,那女子说那就拉我到出租办好了,看看拒载出租办会怎样处理。司机一听,知道今天碰到刁钻的主儿,于是好言好语商量是不是到南桥头换回渔洞的车,那女子问如果那的车也不去呢?司机很惊讶地说,难道小姐你不是重庆市的人吗?南温泉是到渔洞的必经之路呀。后来就换了一辆回渔洞的车,司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司机同时提供了两个至关重要的细节,一个是那天虽然下着雨,但那女子的皮鞋上没有沾上多少泥水,另一个就是那女子头发上散发出很浓的发胶香味。鞋上没有沾上多少泥水,说明她没有走很远的路,发胶香味浓说明她刚刚作过头发美容,再把这两个细节合在一起,查证就可以相当明确地有的放矢了。文静工作小组立即对石桥铺交易城附近方圆一公里范围内所有的美容美发厅进行了梳头发似的遍查,没用多久的时间就查到了送钱女子的身份:她是芳莉美容院的美容小姐。

    芳莉美容院与石桥铺交易城中诸多美容厅相比,并没有多少明显的不同之处,最起码从外面看上去,都是相差无几。论其规模,称之为院有些名不符实,因为就是把它小二层楼所有的面积加起来,也不过四十来个平方米。不过眼下时兴按自己的兴趣来取名称,譬如面积很大却特意称之为什么什么屋,面积很小也可以称之为什么什么发型设计中心,而不管取何种名称,面向顾客的服务项目大抵都是一模一样的。

    芳莉美容院也是如此。楼下的二十几平米均匀地用层板隔成两小间,外小间一面大镜子前摆放着三把椅子,主要是做头发。里面一小间则并排摆放着两张美容床,主要做美容。里面小间最里侧的角落处,安置着一架小木楼梯,说其小,是又窄又陡,顺着往上去,就能到二楼,二楼虽说与一楼面积相等,但一上去却觉得很小,很闷,也很暗。楼上全部用层板隔成几个单间,每个单间里只能放下一张按摩床。显而易见,楼上是专为做男客生意而设的。

    这样一类美容美发院一般程序都是一样的,男客进来洗头,美容小姐就会劝你洗脸,做按摩,有的甚至打出招牌提供全套服务。也因此许多美容美发沦为提供色情服务的场所。

    芳莉美容院怎样,文静觉得不会清白,否则何以会把楼上全都设置成按摩单间呢?但这会儿还顾不上对这件事的深究。文静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找到芳莉美容院的老板——陈芳莉。

    陈芳莉今年二十六岁,南充人。三年前到重庆打工,做了半年多的餐厅服务员,便转而从事美容美发行业,开头是在别人的店面里干,后来自己当起了老板,开了这家以自己名字做为名称的美容院。

    她一共雇用了三个美容小姐,“5.12”案件中送钱女子就是其中一个。送钱女子名字叫伊红,今年二十二岁,巴县木洞镇人。何时到重庆打工不清楚,只知道在陈芳莉这已经干了将近二年了。

    问及伊红5月12日去南温泉一事,陈芳莉直言是她让伊红送东西到南温泉的,并说伊红一去便没有了踪影,陈芳莉还以为伊红不辞而别了呢。文静下意识地感觉到案件又要步入迷阵之中了。

    事情的经过,陈芳莉讲述得很简单。

    5月12日下午,4点来钟的样子,一位张姓客人来做美容。因为是熟客,陈芳莉亲自为他洗面,洗着洗着,张姓客人聊天似地说起近来生意红火得让他顾不过来,比如说今天吧,晚上要请一家大客户吃饭,签协议书,而另有一家客户在南温泉的南泉山庄等着他去送一些材料,都是在晚上,又都是同等的重要,真让他分身乏术,说着说着,他突然问陈芳莉,问她能否帮他把材料送到南泉山庄,陈芳莉先头以为张姓客人是在说着玩呢,她于是也开着玩笑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哪里干得了呢,万一做不好那不是耽搁事情了吗。张姓客人说,很简单,只要把材料送到就行了。并一再坚持请她帮一下。陈芳莉这时明白不是开玩笑了,于是推托地说,我哪里抽得开身呀。张姓客人说,那就找一个小姐送一下吗?陈芳莉说,小姐也抽不开身。张姓客人知道陈芳莉心里想着是什么,于是很爽快地拿出500元钱,说就算是小姐的误工费吧。陈芳莉见此情形,考虑一者送件东西就干得几百元钱,一者张姓客人是熟客了,于是就答应下来了。洗完脸,张姓客人匆匆离去,说是去取东西。大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张姓客人手里提着一只密码箱回来了,交给陈芳莉,又交待好相应的事情后就又匆匆离去。到下午6点左右,陈芳莉喊来伊红,说是代一位熟客把这箱材料送到南泉山庄,伊红起先不大情愿,陈芳莉好言相劝说,熟客是开罪不起的,何况交办的事也很简单,只要把东西送到就行了,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又塞给伊红300元钱,说是客人给的车费和幸苦费。伊红也不再说什么,让另外一个小姐给自己吹了一下头,就提着箱子上路了。

    陈芳莉的讲述是真是假,文静一时难下定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箱子是陈芳莉交给伊红的,并且伊红肯定不知箱子里所装何物。这与当时对送钱女子的推断一致了。那么陈芳莉知不知道箱子里所装何物呢?

    如果她不知道,那她的讲述就有可能是真实的,如果她知道,那她的讲述就是事先编造好的。美容院人来人往,有经常来的,也有来几次就不照面的。编造一个客人的故事应该说是极为容易的。可是假如陈芳莉知道内情,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打发雇用的小姐去送百万假钞,其结果陈芳莉应该是能够预见到的。明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还要去做,那她总得有一定的目的吧。把假钞送到东北客的手里,不会是陈芳莉的最终目的,也许这样做的结果才是她想达到的目的。即使如此,陈芳莉这样做并不聪明,伊红送交百万假钞到东北客手中之时,也就是她香消玉殒之日,就算是东北客出逃成功,假钞和一具女尸足以引起警方高度重视,那么追到陈芳莉身上只是迟早的事。

    从这一角度看,这又是陈芳莉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再者,假如陈芳莉是知情者,那她一定也是毒品与假钞的知情者。她应该知道个中的厉害的,要不她就是智商不全,要不她就是智商极高,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愿意如此轻易地把自己暴露给警方。再加上那个匿名举报电话,这宗毒品与假钞双料案绝非是一宗简单的案件,因此也就不能用简单的方法去对待。

    不管陈芳莉是不是编造出来的,设法查找张姓客人的工作就成为文静工作小组的主要工作。据陈芳莉以及另外两个美容小姐提供的情况得知,张姓客人叫什么没有人问过,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讲过,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天津人,到重庆做电脑生意,说是在什么电脑城里有好大的铺面,据他自己说生意做得很大,经常来做美容,每次出手也很阔绰。但从5月12日那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警员根据陈芳莉和另外两个美容小姐的描述画了一张素描像,文静想,他经常来,很可能他工作的地方距芳莉美容院不远。重庆共有三家电脑城,而距芳莉美容院最近的就是石桥铺南方花园里的电脑城了。

    于是文静小组全部压到了石桥铺电脑城,依据那一张素描像查找那位张姓客人。好在电脑城规模不大,一共六层不知什么原因只租满了三层,再加上公司与公司之间彼此都挺熟悉,所以没有费多大的劲就按图索骥似地查到了那个张姓客人。

    张姓客人名叫张光伟,今年39岁,天津市人。原是天津港津公司的外联部职员。1996年到重庆筹办分公司,其后便以分公司副总经理的身份留在了重庆。

    据天津港津公司重庆分公司的现任总经理介绍,张光伟由于是总公司董事长的外甥,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愿意做,在天津就是光领薪水不干事,董事长也很恼火,但又无奈,因为张光伟的父母都已过世了,又没有别的什么亲属可以投靠,只好将就着,后来到重庆建分公司,原想让张光伟出来见识见识,好为将来做些打算,谁想到他一到重庆,正事没做一件,倒是结识了一大帮子重庆本地的混混儿,整天与那些狐朋狗友吃喝玩乐,还惹出许多事情出来。分公司成立后,董事长几次召他回天津,他就是不回,最后让他担个闲职由着他去折腾,也许是由着他去自生自灭吧。

    张光伟高兴了来分公司转一圈,不高兴了来都不来,每个月的薪水都是会计直接拨到他的信用卡户头上了事。近来有一阵没有来过了,前一阵老是有一辆挂着部队白色牌照的伏尔加轿车来接他,至于他现在何处,就没有人知道了。依据分公司提供的地址找到张的住处,也没有找到张光伟。

    张姓客人可以肯定就是张光伟,假如陈芳莉所言为真,那么百万假钞就是张光伟拿来的。假钞从何而来,为什么要委托芳莉美容院的人去送,张光伟在假钞与毒品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都必须从张光伟身上查证。人的身份是查到了,但人却了无踪迹,查到这一步时,文静开始察觉到所发生的一切人为预谋的痕迹越来越显露出来了。

    而从整个策划过程看,张光伟不象是策划者。张光伟是那种纨绔子弟类型的人,这种人往往是有贼心却无贼胆,实际上张光伟没有策划的能力,很可能他也是整个谋划过程中的一个卒子而已。甚至可能是一个永远过不了河的卒子。

    “5.12”专案组召开工作会议,市委政法书记亲临会场听取此侦查进展情况汇报。

    负责长春方面的第一工作小组进展缓慢。

    “那两个东北客所持身份证即是伪造,就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长春人,这一点已经得到长春警方的确认。再把查找的范围扩大到整个东北三省,但仍然一无所获。

    “另外,从所有犯罪记录,包括毒品犯罪记录当中也没有发现这两个人的任何线索。但从现场那两个东北客的所作所为判断,显然是惯犯,没有前科记录简直是不可思议。”

    政法书记问:“那么是根据什么认定是东北人呢?”

    小组负责人汇报:“主要依据两点,第一,匿名举报电话中明确讲到是东北来的毒品贩,第二,则是依据南泉山庄总台值班小姐的证实,口音是东北的。”

    政法书记听完摇了摇头说,我是河北保定人,在重庆就有许多人误以为我是东北人。重庆人,尤其是与北方人接触不多的重庆人从口音上区分不出东北与河北的差别,也许那两个人不是东北人而是河北人也说不一定,另外,匿名电话的确认不足为据。所以查找那两个人身份的工作范围应该再扩大,一直扩大到整个河北,至于河南,西北几个省可以忽略,口音与东北,河北差别比较明显。那两个人如此穷凶极恶,不是惯犯那才叫怪呢,重点查犯罪记录,要快,尽可能快地找到有利的线索。尤其是在重庆方面的查证也无进展之际,应设法从东北,河北找到线索。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公安部出面协调。

    第二工作小组汇报人是文静。

    她把查证进展简要汇报完以后,特意重点讲述了查证中遇到的几个疑点:

    “第一个疑点,安排东北客到南泉山庄,委托美容小姐送假钞,然后向警方举报,这是经过精心谋划的完整过程。但是谋划人如何肯定事件的发展一定是依照其谋划的步骤而进行呢?谋划人必须有下面几方面的把握:

    “其一是有把握东北来的毒品贩对他提出的交易地点,时间没有异议,那么他就必须与东北客关系非同一般。既然非同一般,他送假钞,匿名报警,实际上是把与自己关系非同一般的人出卖给警方了。谋划人很可能也是毒品与假钞双料罪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样做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就是说,他这样做,不是毫无代价的。匿名举报不仅自身不得利反而会因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会是什么样的理由非得这样做呢?假如是为了报复或者类似的理由,那他完全可以不用送假钞,直接举报,同样也可以达到他的目的。换句话说,如果谋划人认定假钞这一步是必不可少的,那么谋划的目的就不仅仅是针对那两个东北人的。还可能针对谁?这是我们力图澄清的重大疑点。

    “其二,为了保证谋划的实现,谋划人必须肯定陈芳莉会同意派人代送假钞。而从目前情况看,似乎谋划人并没有这方面的肯定。张光伟先是空手到的芳莉美容院,与陈芳莉谈妥之后,才又回去取的箱子。如果与陈芳莉谈不妥,或者说派去的人找不到南泉山庄,再或者送钱的人是在接到举报赶到现场的警员之后才到,那么假钞这一步就是枉费心机了。但假如谋划人认定假钞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的话,那他就不能允许出现这几种可能。可不可以这么说,假如陈芳莉拒绝了派人代送假钞,那就有可能张光伟自己去,反正一定要有人把假钞送到南泉山庄,而且必须是赶在警方的前面。如果张光伟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他就不会去,但又总得有人去,于此看来,谋划人能够肯定陈芳莉不会拒绝的,但是不是也能肯定一定会派伊红而不是另外两个美容小姐去呢?我们在查证当中对此也深感蹊跷,三个美容小姐当中只有伊红一人知道南泉山庄的确切位置,但陈芳莉并不知道这一情况。陈芳莉解释为什么要派伊红去,是因为晚上7点以后,来做按摩的客人渐渐多起来,另外两个美容小姐抽不开身。而伊红是只作美容不做按摩的小姐,所以才特意派伊红去。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尚待进一步的查证。而从谋划人的角度看,也只有派伊红去才不会节外生枝,难道这真是巧合不成?从这两方面疑点推论,东北客被击毙,百万假钞遗留现场,伊红被杀,这全部加起来并不是谋划者的最终目的,所有这一切不过都是他实现最终目的的手段和前期必要的步骤。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侦查重点必须做出相应的调整。但是不是如此,我们小组也只有不到50%的把握。”

    几个领导低声商量了几分钟,政法书记问文静:“假如真是象你判断的那样,你打算怎么调整侦查重点?”

    文静似有所准备地回答:“把明查换成暗查。从整个情况分析,谋划人很有可能是借我们警方之手达到他的最终目的。假如我们对外公开表态,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侦办工作只有暂时靠一段落。谋划人一当知道警方打算把这个专案挂起来,一定会有所新的动作,我估计是设法促使警方重新开始侦办。一旦谋划人动起来,多多少少总要露出些什么,我们就有可能获取新的线索。”

    听取完第三工作小组的汇报后,专案组负责人宣布休会,下午局党委召开紧急会议,专案组成员原地待命等候会议结果。下午5点多钟的时候,局党委会结束,并立即召集专案组成员,宣布了局党委的决定。大意是原先第一工作小组扩大查证范围,尽快派出新的警员赴河北,重点调查当地犯罪记录。第二工作小组与第三工作小组合并,组成新的重庆组,负责人为文静。重庆组的侦查工作由明查转入暗查,对外小组名称定为5.12专案善后组,并以市局内部通报形式通知各有关部门。

    第二天几份重庆较有影响的报纸上同时登载了一条消息,大意为重庆警方近日破获一起重大假钞交易案件,交易案犯因拒捕被当场击毙,缴获巨额伪钞。市委政法委书记和市公安局领导看望了受伤的警员并奖励有功人员。

    文静立即着手安排重庆组的工作。她先是分立二个工作小组。第一小组负责对芳莉美容院进行严密的监视,并与其他部门协调,近期所有例行治安,消防类检查绕过芳莉美容院,以免打草惊蛇。第二工作小组负责查找张光伟的下落。一方面与天津警方联系,一方面寻找张光伟在重庆的朋友,重点查找那辆部队牌照的伏尔加轿车。这时文静方感自己责任重大。万一自己关于谋划者还有最终目的的判断有误,后果不堪设想。她又重新寻访一遍所有的证人,又对整个卷宗翻过来复过去研究了好几遍,更加坚定了这一判断,于是定下心来静候谋划人出洞。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河北传来消息,那两个被击毙的人身份查到了,那是两兄弟,哥哥叫赵浩,弟弟叫赵明,是河北廊坊人。1992年兄弟俩因为打架斗殴致人重伤而被判刑。96年刑满释放后,被当地一个睹博集团搜罗去做保镖。这次到重庆据说是追睹债,其详情有待再查。

    尽管还没有牵出重庆方面的人出来,但基本上证实了匿名举报毒品交易的虚假,举报人知道赵氏兄弟住在南泉山庄,也知道送假钞的人到达的大概时间,而却搞错了赵氏兄弟的来意,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可能的是举报人就是谋划人或者参与了谋划,为了达到谋划的目的,故意把追讨睹债说成是毒品交易,这样做只能达到一个用意,那就是好象非如此才能引起警方的足够重视,才能迅即出动赶赴现场,才能抓获或击毙赵氏兄弟,才能发现百万假钞,才能立即立案侦办。如此一来,假钞的作用更让文静感觉到非同一般了。

    谋划者实际上是用假钞一箭双雕,给讨债的赵氏兄弟送去如此巨额的假钞,再向警方一报,那赵氏兄弟不死也得脱层皮,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所以赵氏兄弟一见假钞,顿感事情不妙,先是捅杀伊红,接着仓皇出逃,一见着警服的警员就开枪,最后被击毙。

    那么另一箭是冲着谁去的呢?如果说以前对此尚属推断猜测的话,那今天就已经是确凿不过的事实:谋划者运用假钞道具,不仅仅是对付赵氏兄弟的。究竟是对着谁?为什么?这已成为此案的最为关键之处,文静也由此感到自己正在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

    重庆方面查证的进展也不是十分理想,警员们查遍了所有的驻渝部队,虽说伏尔加车型已属淘汰车型,然而为数不少的部队干休所仍旧配备使用着。光是黑色的就有9辆,再加上部队这些车子都没有专人驾驶,部队的人员流动性又很大,轮着谁都可能开着出车。所以用张光伟的照片寻求指认,结果是可想而知了。监视芳莉美容院的工作也没有让人兴奋的进展。只是能够确定,芳莉美容院的确是在提供色情服务。张光伟还是下落不明,通过银行监视他的信用卡帐户发现没有被人使用过,也许他已经离开了重庆了。虽则前景暗淡,然而文静却心里越来越有把握了,谋划者绝不会不达到谋划目的就罢手的,只要警方不暴露侦破意图,文静相信谋划者此时此刻一定比警方还要焦急,跳出来表现应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

    正当文静信心十足但心情焦虑的时候,石桥铺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是伊红的妹妹想要见专案组的警官有重要情况反映,文静一听,手抹额头暗叫惭愧,怎么就疏忽了向伊红的亲属了解情况了呢?她连忙带一警员急赴石桥铺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文静先找到所长了解详细情况。

    所长介绍,自称是伊红妹妹的女孩叫伊娜,今年二十一岁,今天上午10点左右找到派出所,她先是问伊红的案件是不是派出所管,警员问她有什么事,她便直截了当地说她姐姐是被陷害了。派出所感觉事情重大,便先设法稳住她,再按市局内部通报与“5.12”专案善后组联系。

    文静问:“派出所透露过案情没有?是否做过先期询问?”

    所长说:“都没有,只是说这是归专案组管,我们负责替她联系,具体情况请向专案组反映。”

    文静赞赏地点了点头,处于非比寻常的关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悔之晚矣。文静请所长找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并要求不受任何干扰。随后便与另一警员在腾出的办公室里等候伊娜。

    伊娜与伊红长得十分相象,只是稍高稍瘦一些。她一见文静,知道是管她姐姐案件的警官,所以一进门就猛地跪在地上,哭喊着说:“我姐姐是被别人害死的,她死得好惨呀……”

    文静急忙把她扶了起来,另一警员又替她倒了一杯开水,劝她冷静一些。

    文静说:“你先不要着急,我们心里有数,我们有些情况要先了解一下,你愿意配合吗?”

    伊娜含着泪点了点头。

    文静说:“你还是先讲讲你姐姐吧,比如她是什么时候到重庆的,在重庆都做了什么,好吗?”

    伊娜低头想了想,紧一句慢一句地说了起来。

    伊红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因为家境太穷,想上中专又担心家里负担不起。父亲是木洞镇上一所小学的民办教师,工资不高,母亲没有工作,主要是在家里操持家务。后来妹妹伊娜高中毕业也没有考上大学,这就使父亲极度失望,每天省吃俭用,说是一定要供两姊妹其中之一去读大学。

    如此一来,伊红实在是在家呆不住了,便执意要到重庆打工。父亲先是坚决不同意,后来想到靠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不要说供女儿上学了,就是维持家计都艰难万分,于是便勉强同意了。但是却与伊红约法三章,第一不许进娱乐行业,第二不许结交不三不四的人,第三若没有合适工作,必须尽快回家。

    伊红答应后,便只身一人到重庆找工作,那时她才二十岁。到她死的时候,她在重庆干了将近三年。

    头一年境况不是很好,说是在餐馆做服务员,但在哪家餐馆,家里人也不清楚,几次想到重庆看她,都被她劝阻了,理由是她没有固定的工作地方,今天是这家餐馆,明天就可能是另一家餐馆了,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也不多。后来到去年春节前,她写信回来说不回家过年了,因为刚刚找到一个工资很高的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并寄回了二千元钱。家里人都为她高兴,但又很不放心,因为伊红还在信里说,她没有告诉公司她是木洞镇人,所以她不想让家里写信写到新的工作单位,寄给她的家信最好寄给一个名叫王英的人,然后再请她转交。

    家里人虽然不赞同伊红这种做法,但考虑到或许她有她的难处,于是父亲写信说只要遵守约法三章,转交信件也可以。其后每个月都能寄几千元钱回来。去年五月份的时候,伊红写信回来让伊娜也到重庆学美容美发,说是学会了就在镇上开一家美容美发厅,一来可以给家里增加些收入,二来也可就近照顾父母。父亲想想伊娜也已经二十岁了,再读书也不太可能了,就答应了伊红。

    伊红到码头接到伊娜后,并没有把她带到自己的工作单位,而是直接把她领到一个包吃包住的美容美发培训中心,付清所有的费用,又给伊娜留下一笔钱后就走了。三个月后伊娜学成结业那一天伊红又来接伊娜,也没有带她到哪玩玩转转,径直送到码头,并给了她五万元钱打发她回家了。

    后来伊娜在镇上开了一家美容美发厅,伊红还是每月寄钱,而且还时不时地寄一些美容用品。她还与家里说好了,明年春节一定回家过年。谁也没有想到5月12日一下子就出了事,家人到重庆替她收尸时方知她一直是在芳莉美容院做美容小姐,父亲又气又恨,一下了瘫在床上,话都讲不出来了。

    讲到这里,伊娜泣不成声,已然无法讲下去了。文静为了稳定一下伊娜的情绪,便把她接到刑警队继续谈。

    在去刑警队的路上,几个人都沉默着,文静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从伊娜的讲述中,许多情况确是文静始料不及的。

    伊红死前一直是在芳莉美容院做美容小姐,这是已经被证实的事实,还有陈芳莉肯定地讲过,伊红是只做美容不做按摩的美容小姐,那么不管她工作如何卖力,她也不可能挣得出来每月寄给家里的几千元钱,更不用说一次为伊娜拿出五万元钱了。但她确实做到了,这就说明她还有另外的收入渠道。会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收入渠道能够使一个全无背景,一无所长的农村的打工妹在短短的不到一年时间内挣得平均每月几千元钱的收入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合法的收入。假如真是如此,那……

    文静想到这里,猛然之间脊背上一阵阵发凉,假如真是如此,那么伊红送钱是被动而且是毫不知情的行为的推断就会被推翻,接下来谋划者的最终目的的推论也是岌岌可危了。短时间内获得非法的巨额收入就有可能是伊红涉足毒品或假钞犯罪当中,或者兼而有之,而芳莉美容院的美容小姐不过是她的掩护性职业罢了。假如真是如此,伊红就或多或少地参与了“5.12”毒品交易,直接成为犯罪实施人,也许是出于内讧或者其它别的内部原因,才出现了假钞与自身被杀。

    照这样推断,陈芳莉也就脱不开干系,她以前对警方的证词,全是虚假的,更有可能是与他人串通置伊红于死地,太可能了,陈芳莉先是派伊红去送钱,当然伊红不知道是假钞,还以为是一般的毒品交易。待其走后,估计快要到达时,陈芳莉狡诈地用匿名电话举报,这样一来,既让赵氏兄弟落入法网,又除掉了伊红这颗眼中钉,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

    为何如此推论呢?文静注意到陈芳莉谈起伊红的口吻表露出一股明显的敌意,而且从陈芳莉的经营的美容院来看,并不是富裕到可以白白养着一个只做美容不做按摩的美容小姐的境地。一般这等规模的美容美发厅所雇用的美容小姐都应该是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当然也许还有不被外人所知的深层矛盾。

    如果上述推断成立的话,那么这起大案的谋划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达到了,当然就不会蠢到还要出来推一推警方继续侦办,那么文静的推断,措施以及对谋划者的下一步举动的自信就统统变成了一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她确实不敢相信她身为重庆警方小有名气的侦案专家竟会在如此重大的案件里走了眼,走了麦城,走上了推断的歧途,她恨不得现在就召集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进芳莉美容院,纠出奸诈的陈芳莉,并放他一把火,把那藏污纳垢之地烧成灰,把那阴暗,龌龊洞窟夷为平地,好象如此才解心头之恨!想着想着,她觉得身上一阵阵地躁热,心跳加速,她猛地一转身,冲着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警员大声说:“小刘,给我一枝烟。”

    平时不吸烟的文静这时明显地感觉到烟的镇定作用,几口烟吸下去,尽管呛得她直咳嗽,但心跳的速度减缓下来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渐渐意识到现在就下定论为时尚早,因为伊红的额外收入也可能还有别的渠道。

    还有什么呢?傍上了大款?不象,傍上了大款还会呆在美容院吗?遇上了奇迹?也不象。也许是文静想像不到的事情。陈芳莉呢?她如此而为,是不是过于直截了当了?从整个案件的谋划过程看,谋划人是很富于机巧的,他能够把每一步谋划得丝丝入扣,把每一步的结果都预想得十分周详,甚至每一步发生逆转的可能余地都减小到最低的程度,想必是精于算计,善于谋略之辈。这样具体而又准确的谋划,决非陈芳莉那种斗斗小心眼,施展点儿雕虫小技之流所能胜任的。要么陈芳莉也是整个谋划的一个卒子,一个必要时抛给警方的替罪羊。

    等文静把一根烟全都吸完后,她觉得这一结论下得也有些失之草率。她摇起车窗,大口大口吸入一些新鲜空气,又回复到平静的心态。

    文静原先估计,一当到了刑警队办公室以后,问起伊娜其姐姐被陷害的根据时,伊娜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说法,但这一次她又想错了,伊娜一点根据都没有,而是说另外一个人有着许许多多的根据,这才让文静明白何以案发这么天以后,伊娜才找到警方反映其姐姐可能是被陷害的情况。那另外的人,就是帮着伊红转寄家信的王英。

    王英今年二十六岁,也是巴县木洞镇人,也是差不多二十岁的时候到重庆打工,但当伊红到重庆时,王英已经在重庆站稳了脚根。她到重庆打工伊始显然要比伊红运气好得多,一到重庆不久,听说就傍上了一个大款,后来大款另寻新欢抛弃了她,但她早有所准备,使得大款付出了50万的代价才得以了其心愿。王英手里有了那50万,再加上平时潜心在大款身上搜刮的珠宝手饰,据说总共有百万之巨。

    这种情况下,一般打工妹都会衣绵还乡,蔽荫族人,过起滋滋润润的小日子。王英却孤身一人留在了重庆。她几年间几乎什么都搞过来了,餐厅,卡厅,倒钢材,卖摩托,但哪样都没有搞出个名堂,最后她发现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于是下了广东,据说还去过香港,再后来还是回到了重庆。她自己说重庆的水土最适宜她。而她回重庆并不是两袖空空,她带回香港一个老板的一笔钱,在重庆开办了一家外商独资的健美中心,场面颇大,设施豪华,王英则担纲总经理一职。至于她与伊红是如何相识的伊娜不知道。

    “你是怎么认识王英的呢?”文静问。

    “我陪父母到重庆办姐姐的后事时,曾按姐姐寄信地址找过王英,但人家的秘书说不在。前些天王英找到我们家里,说是姐姐是被陷害死的,让我赶紧去向公安局反映。”

    “王英家里还有什么人在木洞?”

    “听说她父母都迁到成都去了,老家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那就是说是专门为你姐姐被陷害的事去的木洞?”

    “不会的。王英是来送钱的。”

    “送钱?”

    “她说姐姐放在她那几千块钱,本想直接寄过来,又怕我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就亲自送来了。”

    “她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呢?”

    “她只是说她手里有证据证明姐姐是被陷害的,我问她她却不说,说是跟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让我找公安局,要是公安局问起来,说她能提供证据。”

    “王英知不知道你来重庆了?”

    “她带我一起来的,还出钱给我找的旅馆,还告诉我先找石桥铺派出所。她真是一个大好人。”

    “是个大好人?”文静心里犯起了琢磨。

    王英自称手里有伊红被陷害的证据,然而却没有直接向警方反映,反到找到伊红的亲属。她是觉得这样做是出于谨慎,还是出于顾忌呢?看样子不是出于顾忌,否则她就会把证据全部告知伊红的亲属,或者采用更隐蔽的方式。伊红从王英处转寄家信,彼此关系一定不错,而伊红死后,王英出面替伊红鸣冤叫屈,甚至于亲自到木洞送伊红的钱,讲述死因真相,带伊娜到重庆向警方诉情,这在当今人情淡如水的世态下当属难得,如果论及王英与伊红的经济地位悬殊,既不沾亲也不带故的事实,那王英为伊红的所作所为更是非同一般了,这样的非同一般到底是她们彼比的关系非同一般呢还是王英这个人非同一般呢?

    文静认定是后者。

    可是非同一般的王英为何没有在案发后立即这样做,而是到了警方力图表现出准备或者已经结案的时候她一下子动了起来呢?当然,也许有她自己的缘故。可是王英这样做,是出于抱打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呢,还是另有其自己的原因呢?但不管怎么说,毕竟还是要看一看王英终究掌握着什么样的证据,也就是说毕竟还是应该先与王英直接接触以后才能作出比较科学的推论。

    于是文静对伊娜说:“这么说,你姐姐被陷害的证据只有王英才能说清楚,对吧?”

    “她是想跟你们直接谈,但是她有两个条件,”

    “条件?”文静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毛。“还有条件?说说看?”

    “一个是要谈只能跟负责人谈,一个是不在公安局谈。”

    “这好办。我就是负责人。在什么地方谈,由她选择好了。”

    文静送走伊娜,回到办公室时,警员跟着送进一份传真。内容是河北查证的最新结果。

    调查证实:张光伟从1994年到去年为止,曾多次到廊坊参与赌博活动,不知是他的运气欠佳,还是被人做了手脚,总是一输再输,输到他到重庆避风时,已欠对方一百五十多万了。对方催讨了几次,他都一直拖延未还。不是他不想还,他确实拿不出来这么一笔巨款。后来对方找到他的舅舅,也就是天津港津公司的董事长,董事长一次代付了五十万,并警告不要再纠缠张光伟,否则就要报警。廊坊赌博集团根本不理睬这个警告,设法找到张光伟的下落,在今年二月份发了一封恐吓信,直言在三个月期限之内不还清赌债,就将以其人头抵债,并明示不得报警,否则将祸及他舅舅一家人。

    恐吓信发出后一直没有回音,直到5月9日才收到张光伟的回信,信中说已准备好了一百万的现金,但须派人到重庆来取。于是廊坊方面派赵氏兄弟赴重庆。

    5月12日凌晨乘北京至重庆的9次特快抵重庆站后,不断地呼张光伟的传呼。一直到下午2点时张光伟才回传呼,问清楚赵氏兄弟一些细节,证实是廊坊方面来的人以后,约定在南泉山庄交钱,并一再强调入住山庄以后不要再联系,自己会按照他们身份证上的假名字找他们的。赵氏兄弟经同廊坊请示后,立即赶赴南泉山庄等候。其后便是案发被击毙。

    文静立即召集重庆组的全体成员研究案情。到最后形成两种不同的案情推断:

    其一是,案件的主要谋划者和实施者是张光伟。

    张光伟在廊坊欠下巨额赌债之后,很清楚还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仅仅靠他自己,是根本无力筹措到这么一大笔钱的,肯定他舅舅也不会拿钱替他偿还赌债,于是趁在重庆建分公司的机会到重庆逃避,指望或许能逃得一劫。所以筹备工作结束时他就是不愿意回天津。但廊坊赌博集团不会视这么一大笔钱为儿戏的。自然会设法寻找张光伟的下落。第一步当然会找到张的舅舅处,希望或许张的舅舅会替其还帐。一百五十万只拿到五十万,假如就此罢休,那张光伟就算是过了一关。可是赌博集团并没有就此罢休,当认定再去找张的舅舅是拿不到一分钱的时候,只有再次寻找张的下落。这对他们并不很难,所以很快查到张光伟在重庆。赌博集团首先看重的是钱,与钱相比较,张光伟的命不值一文。于是发出恐吓信,迫张光伟就范,以期追回大部,哪怕是部分赌债。

    张光伟收到信后,他应该明白等于是收到了一纸死亡通知书,假如他拿不出至少一半的钱,他必定是死路一条。从警方对他的查证情况看,他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他自己的收入只限于每月他舅舅给他的二千元薪金,其它的最多是每月到分公司报销一部分餐费和车费,从他的喜挥霍厌节俭的习性上看,他不会有多少存款的。而聚在他身旁的朋友多数是吃他喝他哄着他玩的那一类人,所以不会有人能够或者愿意借给他一大笔钱的。钱是肯定拿不出来的,但是他一定不想俯首就擒的。他那惧死贪生的本性促使他非得铤而走险,于是天天动起歪念头,怎么才能保全住自身。

    他想到了,假如把钱,可以是一笔假钞交给廊坊来的人,再设法让他们落在重庆警方手里,他就安然无事了。因为他的钱已经付清了。至于这笔钱最后到没到廊坊,那就与他无关了。而且更有力的是,廊坊派来讨债的一定是打手保镳,这种人大都是舔血肉滚刀阵的玩命之徒。如果遇到警察抓捕,能够活下来的人不多。人死了,钱被警察缴获了,廊坊方面该是无话可说了。

    为此他一定四方寻找假钞,这对什么朋友都交,三教九流都有联系的张光伟也不是难事。可能的是他筹措到一二十万,但并没有拿去还债,而是全部买了假钞。从现场发现的假钞看,制作工艺相当粗糙,主要是其铜版一些技术处理不够完善。与台湾和香港版相比,都是差得甚多。这批假钞很可能是在我国镜内制作的,而且很有可能是试用版。这一类的假钞用一二十万真钞买下一百万相必也不是一定做不到的。张光伟假钞到手,计划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他先是回信廊坊,然后到芳莉美容院物色代送假钞的人。

    他估计只要不说箱子里是假钞,而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一箱材料,再拿出几百元钱,就一定能办妥。正如他所料,陈芳莉答应了。等到他估计取钱的人住进南泉山庄,送钱的人就要到时,他在支使另一女性打匿名电话举报。为了保证得到警方的重视,保证警方一定会赶赴现场,他设计成举报毒品交易。然后再躲起来,等事态完全平息下来时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这一推论的结果,就是此案可以暂告一段落了,下一步就应转入缉捕张光伟并追查出假钞的出处。

    另一推论却提出前一推断有许多不能成立之处。

    首先,前一推论的基本出发点是张光伟逃避廊坊赌博集团的追逼,所以才设计出案件的前前后后。既然如此,假钞的作用不能让人信服。

    张光伟想达到的目的是钱已经给了赵氏兄弟,而由于赵氏兄弟被警方击毙,给了多少,是真是假,就已是死无对证。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目的,又何必非假钞不可呢?前一推论什么都不变,只是把假钞换成一箱废纸,结果都是一样的。假如是废纸一箱,警方案发后不太可能继续穷追不舍,而假钞就不一样了,假钞与毒品犯罪的严重性不相上下,那是非得一查到底的。如此一来,张光伟怎么还能安枕无忧,必定是永无宁日。张光伟筹措一二十万买来假钞,用于这一谋划当中,虽则骗过了廊坊,却引出警方追捕,这种得不偿失的举动,与整个谋划的慎密显然是格格不入的。换句话说,如果张光伟是谋划人,他就不会用假钞行事,他用假钞行事,他就有可能不是谋划人。

    于此看来,假钞用于此案,其目的不是针对赵氏兄弟的,而是另有用意。另有用意张光伟似无此必要,那么就是另有其人另有用意。

    其次,如果真是张光伟谋划的这一切,那他就有点自欺欺人了。他与廊坊赌博集团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应该对这种毫无人性的集团了如指掌。那些人为了钱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而且老道至极,才可能横行一时。张光伟针对这样一类人所做出的谋划,不外乎是小巫大巫,雕虫小技而已。不要说可能赵氏兄弟有可能全身而退返回廊坊。即或是被擒获被击毙,廊坊方面很容易识别出来这是张光伟的诡计所使。那么肯定的结局就是张光伟白白赔了一二十万却仍旧保全不了自己。与其如此,他倒不如报警以求一劳永逸。

    再其次,这一谋划是一环紧扣一环的,如果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谋划的目的就泡汤了。目前来看,诸多环节中最为重要的就是假钞及时送到南泉山庄。送早了,赵氏兄弟就有可能在警方到达之前逃离现场,送晚了,警方就有可能先动手,再甚至送钱的人根本没有送到,那一切谋划就会付诸东流,白费心机了。

    从已掌握的情况看,张光伟委托芳莉美容院的人送假钞,是不是有些轻率了呢?张光伟到芳莉美容院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了,万一陈芳莉拒绝,他还有多少时间另外物色人呢?即便是陈芳莉答应了,还是有可能送钱的人找不到地方,或者遇到堵车这类的不可预见的缘故而延误了时间。那么也就是说,张光伟要么是到芳莉美容院试试运气,要么就是有十分的把握。

    如果是前者,应该有替代的方案,如果是后者,就应该第一次去的时候就把箱子带去,何至于再跑一趟呢?而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应该再提早一些到芳莉美容院,陈芳莉不答应,他还有更充裕的时间另觅他人。陈芳莉答应了,他也有充裕的时间安排好细节。下午4点多钟才去与陈芳莉商量,显然不是随意性的任意而为,可能是非陈芳莉不可。实际上不是张光伟非如此不可,而是另外的人非如此不可。

    最后一点,伊红到了南泉山庄以后,完全可以问清楚东北人住在几号房间之后便直接上楼,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再打电话到房间。如果肯定伊红毫不知情的话,那她更不应该多此一举了。再从谋划人的角度看,不可能仅仅托人去送钱就完事大吉了,一定会对送钱人有许许多多的交待。如果伊红是按照张光伟的详细交待这样做的话,为何这样做就大有文章了。

    如果与匿名举报联系起来,那这样的做法的答案就是做给警方看的。有两个东北人确实入住,又有一个女子确实来送东西,这就帮助警方多了一个证实举报真实性的机会。也许谋划人想,警方接到匿名举报后对其真实性仍旧怀疑的时候,一打电话到山庄核实,就会疑念尽消。可见谋划人处心积虑地非让警方介入才算是完成了一步。

    这么说的话,假钞也是起着完全相同的目的,用假钞并不是蒙骗廊坊赌博集团,而是为了引起警方高度重视的一件道具。张光伟利用警方之力是为了对付赵氏兄弟,他让伊红直接上楼也就足够了,有必要故意安排这一细节吗?故意安排这一细节是另有用意,其主要意图是借赵氏兄弟而引发出假钞案,实际上是想让警方的注意力最后集中到假钞的侦破方面,而赵氏兄弟不过是这一用意的引发性的工具而已。这一用意张光伟想不到也不愿意想。

    根据这几个方面的假设,可以推断谋划人不是张光伟,而是另有其人,另有其它的目的。另外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陈芳莉呢?

    假如就是陈芳莉,那就会出现一种假设情形:张光伟受到廊坊赌博集团的恐吓后,可能去找陈芳莉借钱。那也就是说,张光伟与陈芳莉的关系不仅限于象陈芳莉所说的熟客的关系,可能还要深得多。陈芳莉知道这件事后,她自身也拿不出来这么一大笔钱,至于不愿意拿则另当别论。于是就设想出这么一条计谋,但是她必定除了帮张光伟逃得杀身之祸以外,还有另外的目的。这个目的可能是针对伊红的。伊红的妹妹说是伊红是被陷害致死,这就是佐证。陈芳莉也许与伊红存在着某种现在尚未知晓的利害冲突,为了巧妙地置伊红于死地,于是派伊红去送钱,陈芳莉的目的是借赵氏兄弟之手除掉伊红,至于假钞会引起警方的追查,那是张光伟需要关心的事,陈芳莉相信警方追查只会追查张光伟而不会追查到陈芳莉的。

    如果不是陈芳莉主谋,那就如陈芳莉向警方陈述的那样,她是受张光伟之托,偶然介入到这里面的。那就会出现又一种假设,张光伟找到的不是陈芳莉,而是现在还不知道的主谋人,主谋人恰巧与伊红存在着某种利害冲突,于是就指使张光伟到芳莉美容院去托人送钱。主谋人一定是对芳莉美容院的情形非常熟悉,算计好了陈芳莉一定会同意,也一定会选择只做美容不做按摩的伊红去。为了百分之百地置伊红于死地,特意增加了百万假钞这一道具。其目的一个是彻底激怒赵氏兄弟,使其会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张光伟也因此难逃干系,警方一旦在现场发现巨额假钞,一定会一追再追,不找到张光伟绝不罢休的。于此一来,张光伟就处在警方和廊坊赌博集团的双重围剿之中。张光伟或死或囚,主谋人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当然主谋人肯定设计好了自我保护措施,否则不会这样做的。

    文静不赞同前一个推论,而倾向于后一个推论,但对后一推论的假设情形不尽赞同。但是有一点,张光伟绝对不是谋划人,这一点应该说是正确的,谋划人的最终目的仍然还没有达到,这一点也是正确的。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到张光伟,为此,文静对重庆组的工作重新做了布署,要求再多想一些办法,再多做些工作,再多查找一些于此有关的线索,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搞清楚谋划人和谋划人的目的。

    散会后回到办公室的文静接到传达室的电话,说有一位名叫伊娜的女子有重要的事找她。文静到传达室见到伊娜问什么事,伊娜说王英想见一见文静,文静说什么时候,伊娜说今天下午在南坪惠工茶楼,文静问清楚茶楼的具体位置以及准确的时间后,告诉伊娜自己一定会去的,就让伊娜走了。

    文静回到办公室,与另外几个警员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文静单独去,也不带录音机。从文静到警员,对这次会面都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案件中死者的亲属对死因抱有一些主观上的认定,是屡见不鲜的,也是人之常情。言之其被陷害,想必也是主观上的一种带有感情因素的推测,一般而言这类的推测很少是基于事实,也就很少有利于侦破的价值。但文静决定亲自去,是因为她想见识见识王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伊娜的口中文静已经感觉到此人非同一般,而究竟怎么非同一般,那只有亲眼见一见才会全然知晓。

    文静依照约定准时走进惠工茶楼的时候,王英与伊娜已在那等候了。简短的互相介绍后,文静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王英。文静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工力,潜移默化,鬼斧神工地把一个农村妹塑造成一个鲜亮有加,资质上佳的都市丽人。

    气质的拥有,必须要有一个适宜的生活环境,没有这一因素,哪怕再多么富有,那最多也只能做到东施效颦,超过三步就会露其本相。王英找到这样一个生活环境,或者说她刻意追求亦或创造了这样的生活环境,实质上她一定从进都市的第一天起,就下定了决心,并以超出人想象的毅力去彻头彻尾地脱胎换骨,这样的女人往往都很能干,这样的女人也往往什么都敢干。这样的女人行善则会成就大善,行恶则会成就大恶。

    与文静相同的是,王英也在仔细地打量着文静。眼前的女警官大概三十来岁,一眼看上去并不象她所想象的那样虎威虎势,反到透出让人心仪的文卷之气。虽则身着便服,却仍掩蔽不住她身上的威慑之气。王英见识过这样一类的职业女性,精明,聪慧,很执着,也很认真,好象她做什么都是正确的,也好象她什么都能做好做成,一般人遇到这样的人,会情不自禁地自惭,情不自禁地依顺。

    但王英确认,女警官有一点与自己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也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特点,重情感,善同情,女人的形象思维总是比逻辑思维发达。

    王英面带笑容地对文静说:“我没有想到会是女警官负责这个案子。”

    文静也笑了笑,王英接着说:“我猜得出来你先要问什么。”

    文静笑意未退,但心里却敛起了笑意,问:“你猜是什么?”

    王英替文静,伊娜斟满了茶,自己却任眼前的杯子空着,“你肯定是想先知道我是怎么同伊红认识的,对吧?”见文静不置可否,便自认如此地抿嘴浅笑,自顾自地述说起来。

    “伊红刚到重庆时,我正开餐馆。有一次到一家职业介绍所去找服务员,正巧伊红也在那儿找工作,我一听是木洞来的,就帮她交了介绍费,带她回我的餐馆。我看她挺聪明,手脚也很麻利,就想多教她一些东西,到时可以把餐馆交给她管理。没有想到,伊红来了只有二三个月,餐馆的生意就垮了。我带着她转向搞别的,但最后什么也没有搞成,无奈之际,我决定到广东去碰碰运气,我想带伊红一起去,但她执意不去,说是离家太远了家里不放心。我劝过几次都没能说动她,只好借给她一笔钱,让她去学美容美发。我答应她学成之后,我出钱开一家美容厅。此后我们之间就少有联系了。等我回到重庆后,也曾寻找过她,但一直也没有找到。

    “大概是去年的年初,我到石桥铺交易城办事,与伊娜邂逅相遇,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在芳莉美容院做美容小姐,我说那不如到我的健美中心来,她没有应承,脸上表现出一种难猜的神情。我想大概她有她的难言之隐,又不好直问,便留下我的电话,说好有事没事的经常来坐坐。快到春节的时候,她来了,求我帮她转家信,我问为何要这样,她说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在做美容小姐,她说与父亲有约法三章。后来她又拿来六万多元现金,请我代她保管。我当时就感到很奇怪,一个美容小姐何以会有这么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呢?我说保管可以,但我必须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如果来路不正,我可不想牵连进去。她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我说那你只好另请人保管吧。她一看我坚持要问钱的来路,就详细地把她的处境和盘托出了。我听了以后,很同情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做。”

    讲到这里,王英象是故意卖关子似地停了下来,观察着文静的神态,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文静似乎并没有对她的讲述表现出很明显的关注,王英停下来时,她不仅没有开口催问,而是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表。

    王英问:“文同志还有别的事情?”

    文静似答非答地说:“是呀,这几天案子特别多,人手忙不过来。”

    王英流露出一丝歉意地说:“我尽可能讲快一些,行吗?”

    文静点点头说:“没关系。”

    “伊红结束培训中心的学业后,曾在好几家美容厅里做过,后来转到芳莉美容院。没有几天,她就发现这一家对她而言,就如同是龙潭虎穴。

    “老板陈芳莉原先在另一家美容院做美容小姐认识了一个男客,叫刘应才,最早是重钢的一个工人。那几年钢材紧俏时,依仗他在重钢销售处的叔叔,着实发了一笔横财。随后搞市场经济了,他只好改行做别的。但是一个是文化程度不高,再加上依赖惯了,做起要靠自己的事就没戏唱了。只好办了一个商贸公司,充充门面,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出来。他整天花天酒地,寻花问柳,后来遇到陈芳莉就让其辞掉了美容小姐的工作,买了一套商品房,把陈芳莉养了起来。但刘应才金屋藏娇,其乐融融只是暂时的,时间一长他就必定要另寻新欢的。

    “陈芳莉挺聪明,她知道她想靠着刘应才一辈子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所以她要设法为自己留好退路。她没有象一般为人情妇那样要上一笔钱走人,也没有情急火燎地妄想独占一切,她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方式,先是力劝刘应才拿出钱来开了芳莉美容院,然后让刘应才与雇用的美容小姐鬼混,尽量以此来满足刘应才那高出常人的性欲。一当发现刘应才对哪个美容小姐情有独钟的时候,陈芳莉就会立即辞退那个美容小姐,同时又迅即让刘应才搞上新的美容小姐。

    “她这一招也确实见效,刘应才在外面鬼混的时间少了,对陈芳莉的威胁也就小了。陈芳莉这一屡试不爽的招数在伊红身上却是让她后悔不迭,这倒不是伊红有多么强,而是陈芳莉这一招数也的确太阴损了一点。往常的美容小姐对刘应才的举动大都是半推半就,而伊红却从一开始就坚守自己的贞节,不容刘应才有任何非分之想。刘应才越是得不到的就偏偏特别想得到,无奈之际,让陈芳莉设法帮他以求一逞。陈芳莉算是丧尽了天良了,竟然用药物迷倒了伊红,让刘应才蹂躏了半睡半醒的伊红。

    “事过以后,刘应才和陈芳莉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遇到一个异常固执的农村妹。伊红知道真相以后,发誓要报复陈芳莉,于是胁迫刘应才,若不答应她的条件,她就以强xx罪名报警。刘应才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以为用钱就能一了百了,并没有把伊红的胁迫放在心上,以为伊红不过是想要一笔钱。没想到伊红除了一次要拿到8万元之外,还有一个针对陈芳莉的附加条件,那就是继续留在芳莉美容院,但只做美容不做按摩,并且每月与陈芳莉对半分成。

    “刘应才对此并不是很看重,但对陈芳莉而言,那就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她岂容伊红与自己平起平坐,分享半壁江山。于是扭着刘应才闹了好几天,刘应才情急之际,说,那行,就由着伊红去报警,我要是被判十年,你至少得判8年,这一下子使得陈芳莉哑口无言。但她心里是绝难容得下伊红的。

    “有一次,几位男客来做按摩,人手不够,陈芳莉就让伊红上楼做按摩,伊红不干,陈芳莉说,你要是不干,你就得离开美容院。伊红红着眼圈上了楼。陈芳莉一阵窃喜,心想伊红总算是就范了,你做了一次,就没有理由不做第二次,一旦做得勤了,你再言什么强xx,就不会有人相信了。但没有等到她想完整,上楼的男客气呼呼地下了楼,冲着陈芳莉一阵吼,你这什么玩艺,美容小姐哭丧着脸不说,做起按摩,就象是揉面一样,你们就是这样找钱呀?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陈芳莉这才明白伊红为什么那么顺从地上楼了,她是上楼拆台去了。陈芳莉从楼上扯下伊红,先是打了伊红几个耳光,然后把伊红赶出了美容院。

    “伊红负气找到刘应才,硬扯着刘应才到公安局去讲清楚,他是怎么强xx伊红的,陈芳莉又是怎么逼迫她去卖淫的。刘应才这才感到事情闹大了,只好安抚伊红,随后找到陈芳莉一通臭骂,说是事情闹出去,你陈芳莉什么便宜都占不到。陈芳莉也慌了,问刘应才怎么办。刘应才说,要么让伊红跟在自己身边做秘书,要么再拿一笔钱让伊红另开一家美容院算了。陈芳莉想了想,说是自己惹了伊红,自己去想办法搁平。她找到伊红,痛哭流涕地赔礼认罪,力劝伊红回芳莉美容院。

    “伊红的最终目的是要亲眼看着陈芳莉渐渐落败,渐渐失去优势,她要象陈芳莉折磨自己那样去折磨陈芳莉,最后把陈芳莉一脚踢出美容院。抱着这样的意图伊红回到了芳莉美容院,一步步地实施着她的报复计划。”

    “所以你认为伊红的死,是陈芳莉一手造成的?”文静越听心里越是有一种遮抑不住的呕吐感,虽说什么样的丑陋她几乎都见识过了,但这样让人恶心的事情却少有所闻。所以她打断了王英的陈述。

    王英面露惊讶之色地问:“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除了你听伊红对你说的以外,你还对陈芳莉了解多少?”

    王英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她没有想到文静会问这个问题。“我不认识陈芳莉,也不想认识陈芳莉。不过,伊红对我所说的,我相信句句是实话。”

    “陈芳莉肯定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伊娜红着眼圈补充说。

    “这样吧,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谢谢你们反映了这些情况,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到时再请你们配合,好吧?”

    文静出了茶楼的门,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王英那一句“我不认识陈芳莉,也不想认识陈芳莉”那句话,不管怎样驱赶都驱赶不出脑海。王英的陈述正巧与组里的推论不谋而合。陈芳莉时时刻刻都想置伊红于死地,这是无庸置疑的。

    但是即便是从王英的陈述中推断,陈芳莉也绝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陈芳莉之所以忍气吞声地与伊红共处,无非是怕伊红真的告她强xx罪,不管怎样做,她就是不愿意与伊红同归于尽。派伊红送假钞的做法,比起直接赶走伊红,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伊红是活是死,陈芳莉终究会被拎出来的。陈芳莉与伊红的冲突,充其量就是争风吃醋,逼其卖淫,而假钞罪要比前者严重得多。陈芳莉愿意付如此大的代价去除掉伊红吗?不象,太不象了。

    从与王英的接触看,她对陈芳莉几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了,这是她的同情心和正义感使其所然呢,不象,也太不象了。就一般情形而论,自己不认识的人,仅仅是听旁人的陈述而会有如此强烈的好恶感吗?

    从王英的阅历角度分析,伊红有关陈芳莉的陈述,或者说陈芳莉这样一类的人,王英应该是见得多了,甚至自己也有着类似的经历。见得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她不应该也没有理由听到后义愤填膺,况且与自家并无利害冲突,照常理她最多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同情之类的话,也就尽其旁观者的本份了。

    再者,王英不是一般的人,也就不会如此容易地表现自己的同情心,至于正义感,更不用说了。王英极力说服警方陈芳莉是罪魁祸首,其动机如果排除同情心和正义感,那会是什么呢?她与陈芳莉素昧平生,又与伊红非亲非故,仅仅听到伊红的陈述就大事声张,甚至亲自跑到木洞去唤醒蒙在鼓里的伊红的亲属,亲自约见警方的人诉之真情,她的心理驱动力到底是什么?假如她与此案有牵连呢?不可能,太不可能了。

    首先她没有犯罪动机。她不认识陈芳莉,她不认识张光伟,她也不认识刘应才。就算是认识伊红,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说明她与此案有关。与此案无关,却拚命地想介入此案,这是正常还是反常?

    文静回到组里把这一想法告诉其他警员后,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但因此就怀疑王英,不仅有些牵强,而且也无从推论。

    “5.12”专案步入想进无路,想退亦无由的境地之中。而上至市委,下至局领导仍在明令限期破案。文静的预测谋划人不达目的不会停手的推论没有应验的迹象。这种时刻是最容易让人光火的时刻。

    “5.12”专案的查证重点当然是假钞,然而如若没有确定谋划人动机和目的,重点则无处着手,也无处施展。张光伟下落不明,而从前一段时间对芳莉美容院的监控情况看,除了可以确定陈芳莉的确在提供色情服务以外,与假钞有关的线索则一无所有。

    文静明白她与自己的重庆组确实是举步维艰,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便是时间再充裕,结果仍旧是在迷宫中瞎转。

    文静感觉到一定是什么地方没有走对,那是什么地方呢?她把这一段时间内的查证,推论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找出来,又过了一遍,再过一遍,好象是有点眉目了。

    谋划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是什么呢?他必须知道张光伟欠下巨额赌债,这是谋划必不可少的前提。还有什么必须的呢?他还应有假钞的来源,他还应有谋划的动机,也就是假钞所针对的对象。

    最后一条张光伟不具备。可以排除他是谋划人的可能。

    陈芳莉怎么样?

    试试看。张光伟把欠巨额赌债的事情告诉了陈芳莉,于是陈芳莉……不对!张光伟的赌债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情形下,他会见人就求吗?怎么会呢?他理智的举动是去求有钱的人,只有求有钱的人才有可能让他筹措到这么一大笔钱。陈芳莉再有钱还不至于一下子能拿出一百万,或者五十万巨资出来,再者陈芳莉真的就有假钞来源吗?这一点实难肯定,许多人不显山不显水的,实际上却有可能搞出大的折腾。

    但是从假钞的制作工艺上分析,不太可能是从外地带进重庆的。这样做风险大而又得不偿失,很有可能是在重庆就地制作的。就地制作所需要的条件陈芳莉具备吗?假如她是干这一行的,那她至少应该把芳莉美容院做得干净一点,难道她愿意为提供色情服务让警方盯住而使假钞业务平添不必要的风险?做假钞的利润与提供色情服务的利润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她必得有合伙人。即使是陈芳莉看重蝇头小利,她的合伙人不会视若罔闻的。

    再者陈芳莉拿出百万假钞想针对谁呢?象王英所说是为了置伊红于死地,不可能。如若她真的在制作假钞,那么她与伊红的冲突简直就是隙小之争,她不会有王英所说的那种后顾之忧,也就没有严重到非要置伊红于死地不可的地步。冒着暴露自己从事假钞犯罪的风险去对付伊红,陈芳莉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不是张光伟,也不是陈芳莉,那会是谁呢?

    张光伟要求的人必定是相当有钱的人,就象是王英那种既有外资老板背后撑着,又是在经营着利润高,状态稳定的企业的一类人。会不会张光伟求的就是王英?假如张光伟与王英相识,就有可能去求王英,假如王英有假钞来源,就会趁此机会谋划一切,假如王英与陈芳莉相识,就有可能用假钞置陈芳莉于死地,假如,假如,怎么尽是些假如。

    文静假如到这里,真想捂着被子睡它三天三夜,什么人都不见,什么事情都不想。但是王英那句“我不认识陈芳莉,也不想认识陈芳莉”话语却总是敲击着她的心扉。尤其是后面那一句,蕴藏着相当复杂的感情色彩。王英一定与陈芳莉有着某种尚不得知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整个案件的走向就会步入一个新的领域。

    文静必须要再见见王英。

    文静找到王英的健美中心时,才刚刚早上9点来钟。健美中心是一座三层的建筑,一眼看上去相当气派,很大的露天停车场空空旷旷,只泊着一辆大客车。文静随意瞥了一眼,车子不很新了,但里面座椅的白色布罩却整洁鲜亮。再一看,发现是挂着部队牌照。

    文静走进大厅,对迎宾小姐说,自己姓文,有要事想见王英。迎宾小姐打了电话,随即说请稍等,有人来接她。文静谢绝了迎宾小姐的让座,好奇地在大厅里没有目的地转着。

    大厅也不小,两个电梯间门口竖着讲究的示意牌,清楚地标示着一楼是恒温游泳馆,钓鱼馆,二楼是健美厅,分成一厅,二厅,三厅,每一个厅主要进行的健美种类也标注着一清二楚。三楼是多功能厅,可以吃饭,娱乐,看样子办公区域也在三楼。王英的健美中心如此大的规模,确是出乎她的意料的。而且年仅二十几岁的王英能经营得有条不紊,井井有序,也就可以看出她也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来接她的是伊娜,说是王英还没有起床,让伊娜先领着文静转一转。王英是不是真的没有起床,文静不敢肯定,但想摆摆架子倒是极有可能的。文静说,那就从一楼转起吧。伊娜说这会儿没有多少客人,一般是在早晨6到8点的时候,或者是晚上7点以后客人最多,文静一进钓鱼馆,果如其说,空无一人,文静问了一下钓鱼的细节,便又到了游泳馆,标准的游泳池的周边是一圈塑胶跑道,几个老人正在慢悠悠地跑着,游泳池里也有几个老人从容不迫地划着水。

    文静无意地问,怎么都是老人呢?伊红说她也不清楚。

    后来到了二楼,文静见几个老人正在摇摆机上活动着,便对伊娜说,我也活动一下。随即凑到一位老太太身旁,一边做着摇摆,一边与老人拉起了家常。

    过了一会,一个服务小姐走过来对伊娜说了句什么,伊娜便对文静说,王英请她上楼。文静站起身来,对那位老人说:“老教授,打扰您了。”

    那位老人笑着说:“别客气。”

    来到电梯间,文静注意到伊娜按的楼层号码不是3,而是4,不由得问:“不是只有三楼吗?”

    伊娜说:“数字1是地下室。”

    文静接着问,“那客人从楼上下来按了数字1,就下到地下室去了?”

    伊红说:“不会的,数字1按上去没有反应。”好象是为了证实一下,伊红按了一下数字1,果然没有反应。

    到了三楼,一条弯弯曲曲的走廊,铺着腥红色的地毯,转过了餐厅,游戏厅,歌厅,及一个小酒巴后,才能到办公区域。小酒巴的拐角处,一个电工正在一大堆电闸刀前忙碌着,看样子是整个健美中心的电源总控处。

    伊红打了一声招呼:“高师傅,这么早就要修电呀。”

    高师傅看来已经修得很上火了,遇到伊红一问,便粗声粗气地说:“谁知道闹得什么鬼哟,地下室老是跳闸。”

    伊娜笑了笑,就引导着文静继续往前走。

    王英的办公室,摆设不多,使本就宽敞的房间更显得空,更显得大。而让文静感触最为深刻的是空而大的办公室充斥着浓浓的家庭气氛,植物鲜花,金鱼吐沫,茶几上铺着雪白而一尘不染桌布,尤其让文静感到刺眼的是那浅粉色的长沙发,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文静猜想许多来谈生意的男人坐在这种颜色的沙发上,是否还能集中精力去残忍地讨价还价。看样子主人是想特意创造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氛围,力图让所有的来客切记,不管要谈什么事,都不要过于专业化了。

    寒暄,落座之后,王英问:“我这里还可以吧?”

    文静说:“不错,很舒适,到你这来消费的都是很有钱的人吧?”

    王英说:“那也不一定,我这也有面向工薪阶层的健美培训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

    文静摇摇头:“我到你这爱美可爱不起呀。”

    王英说:“我可以优惠呀。”

    文静话题一转:“你这场地空闲的很多,多可惜呀。”

    王英跟着说:“你看见空闲很多吗?”

    文静说:“你这里是这一地段的黄金地段,目前重庆最突出的问题是停车难,你把地下室开辟出来做停车场的话,一定会赚不少钱吧?”

    王英让人不易察觉地扬了一下眉毛,反问:“没有想到文同志对经商也有一套?”

    文静自嘲地说:“哪里,内行看道道,外行看热闹,我可是外行,贻笑大方了。”

    伊娜在一旁不明就里了,一个不谈来意,另一个也不问来意,倒象是随意坐在一起,随意聊东聊西。

    文静这时换了一种口气说:“我们准备拘捕陈芳莉,但还是缺少证据。我这次来,是想请王老板写一份书面的情况反映,内容就是那次你跟我谈的就行了。”

    王英说:“那没有问题。我写好以后派人给你送去。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做些补充。”

    文静说:“那再好不过了,不知能补充什么样的证据?”

    王英说:“据我所知,陈芳莉让伊红送钱是做毒品,伊红说刘应才吸粉吸得很凶,陈芳莉也在卖粉,我想从这个方面去查,应该是不难的。对不起,我也是外行看热闹,我也是贻笑大方了。”

    文静没有接她的话题,却说:“你认识刘应才吗?”

    王英下意识地说:“哪个要认识他,那真得倒霉一辈子。”

    文静故意什么也不说,等王英的下一句,王英突然觉得不太对头,又说:“我的意思是幸亏我不认识他,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文静说:“那你是说中了,刘应才前些天精神失常,被送进歌乐山精神病院,我去看过他。”

    王英猛的插进来问:“他说什么了?”

    文静摇摇头:“他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看样子连记忆都丧失了。”

    王英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报应呀。”

    文静说:“刘应才身上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剩下一个陈芳莉,我们没有完全的把握。”

    王英说:“那可以先以卖淫和卖粉的事情抓她呀?”

    文静说:“那再容易不过了,但是下一步就不好办了。”

    伊红在一旁说:“那我姐姐就白死了。”

    文静说:“你姐姐不会白死的,要么说法网恢恢呢。”

    王英说:“就是,你要相信文同志,陈芳莉逃不掉的。”

    文静又说:“有一个叫张光伟的人,不知到你这来做过健美没有?”

    王英说:“凡是来过的人,我们都有登记,让我查一查”

    随即她拿起电话:“尽快查一下,有没有一个叫……”讲到这,她停下来,看着文静,文静走上前去,在桌上的便笺上写下了张光伟三个字,王英照此告诉了电话里的人,还说要尽快。

    的确很快,不一会儿,电话来讲没有这个人的登记。

    王英说:“那人长什么样,也许不是长期客,所以没有登记,不过我可以问一下各个厅的服务小姐,兴许她们能记得。”

    文静说:“那也行,如果查到了,请尽快与我联系。”

    王英说:“那一定,我一定会积极配合的。”

    文静临出门时突然说:“王总,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王英说:“只要我能帮到,我一定帮忙。”

    文静说:“我有一个弟弟刚从深圳回来,想搞点投资,既然你的地下室空闲着,能不能租给我弟弟呢?”

    王英反应极快,确让文静有点措手不极,王英极为爽快地说:“那太好办了,三天以后请他来谈吧。”

    “那就谢谢王总了。”

    “别客气,我也想交文同志这样的朋友。”

    文静回到组里后,马上把警员们分成三摊,一摊立即开始对王英的健美中心实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若有什么情况不许有任何动作,只能跟踪,不能暴露。第二摊迅即对第三军医大学所属干休所秘密摸底调查,看有没有一个姓严的志愿兵,会不会开车,如果查到了,也不要动,千万不能走露消息。第三摊立即拘捕陈芳莉,查封芳莉美容院,组成专门的班子突击审讯陈芳莉,以及她雇用的美容小姐。审讯的范围要大一些。布置完以后,她安排好替代自己的负责人,便动身亲往木洞。

    王英三天以后把健美中心的地下室租给了文静的弟弟,又听说陈芳莉已被抓起来了,文静正忙着亲审,于是请文静的弟弟带信给文静,她相信文静一定会让陈芳莉受到惩罚的,自己有急事要带伊娜到香港去几天,到时回重庆后再与文静联系,如果需要她和伊红做什么,回来后再说。

    王英带着伊娜从香港回重庆,一下飞机,就让她惊喜交加,健美中心没有任何人来接她,反到是文静亲来机场迎候。

    王英见到文静的第一句话就是:“文同志,你一定是来报喜的?”

    文静笑了笑:“真让你猜中了,不仅是报喜,而且还是报大喜呢。”

    伊娜问:“陈芳莉会判死刑吗?”

    文静说:“反正她没有什么好结果。”

    文静把王英和伊娜让到机场一个空闲的房间里,对伊娜说:“你知道陈芳莉是怎样陷害你姐姐的吗?”

    伊娜摇摇头,王英说:“那还用说,借刀杀人呗。”

    文静说:“一点不假,但是陈芳莉也是被别人当做借刀了。”

    伊娜越发糊涂了,她转过来看着王英,没有想到此刻王英却不说话了。

    文静对伊娜说:“如果说你姐姐是被王英陷害致死的,你相不相信?”

    伊娜还没有说话,王英已先笑了起来:“文同志真会开玩笑,别说伊娜了,换成谁都不会相信的。我为什么会陷害伊红呢?”

    伊娜也马上说:“对呀,为什么呢?”

    文静也笑了起来:“为什么?就因为王英比你姐姐还要恨陈芳莉。”

    王英不笑了说:“文同志,你这可不是开玩笑了。”

    文静也不笑了:“我本来就没有开玩笑。”

    王英说:“那好,我不认识陈芳莉,我恨她又从何谈起呢?”

    文静说:“我第一次问你认不认识陈芳莉,你说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这样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你恨得不能再恨了。”

    王英又笑起来:“我听了伊红的陈述,当然不会对陈芳莉有好感,这就是我陷害伊红的证据吗?”

    文静说:“你要是不认识陈芳莉,仅仅凭着别人的陈述就生发出恨感,难道正常吗?”

    伊娜说:“文同志,你真的搞错了,王总是一个大好人呀。”

    文静说:“你知不知道,王英是刘应才的情妇?不要说你不知道,就连你姐姐,陈芳莉都不知道。”

    伊娜惊讶得合不上嘴了。

    王英气恼有余地说:“文同志,你这么说要有证据。”

    文静问:“如果我没有证据,我会到机场来吗?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王英调整了一下情绪:“愿闻其详。”

    文静说:“那好吧。你到重庆来以后,时间不长就认识了刘应才,并很快就与他同居了。后来你施展你的手段迫使刘应才与妻子离了婚。正当你准备与刘应才结婚,享其财产时,刘应才却提出了与你分手的要求。你始终问不出来刘应才如此绝情的缘故,于是就答应了刘应才,拿了五十万补偿,就与刘应才分手了。

    “后来,你终于搞清楚刘应才绝情的缘故,那是因为又有了新欢,她就是陈芳莉,真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对此的解释是,千怪万怪,要怪陈芳莉。如果不是陈芳莉的话,刘应才不会如此绝情的。于是你从此就对陈芳莉恨之入骨,但又苦于没有报复的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你的这种恨不仅没有丝毫的减弱,反到愈来愈强烈了。这时恰好伊红出现了,于是你就开始设计整治陈芳莉。

    “你的第一步就是与伊红建立一种信任的关系,你刚开始的思路是想利用伊红去对付陈芳莉,但具体的方式,开始的时候你也没有形成,后来,逐渐伊红对你的依赖性越来越强的时候,你关闭了你的餐馆,安排伊红去学美容美发。

    “至于你是如何对伊红说的,有许许多多的方式。但不管你怎么对伊红说,你是不会把你与陈芳莉之间的仇怨让伊红知道的,所以伊红至死都被蒙在鼓里。你知道要利用伊红去对付陈芳莉,必须让伊红有机会接触到陈芳莉。你安排伊红去学美容美发,目的并不是象你自己说的那样,是为了成全伊红,而是为伊红能够接触到陈芳莉创造条件。

    “伊红学成之后,你遇到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使伊红能够进入芳莉美容院,既让伊红对你的动机没有任何怀疑,又让陈芳莉毫不知晓,对一般人而言,的确是有一些难度,而对于处心积虑地要整治陈芳莉的你那不算是什么问题。伊红学成之后,你给伊红推荐了一家职业介绍所,说是你的朋友开的,可以免费为伊红介绍工作。实际上你并没有朋友开什么职业介绍所,你只需花一笔钱,无需多大一笔钱,就可以达到目的了。顺便说一句,这个人我们已经找到了。

    “职业介绍所介绍伊红进了芳莉美容院,这样一来,不管是伊红也好,陈芳莉也好,都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下一步就是利用伊红抓住陈芳莉的把柄,利用伊红作告发陈芳莉的人证。你精心策划,设计好每一个细节,只等到积累足够多的,足够让陈芳莉判重罪的证据之后,你就可以发难了。为此你付出了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耐心,陈芳莉连做梦都想不到,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既不认识,也未听过的人正准备把她送上断头台。

    “但有的时候,人有千算,不如老天一算。正当你接近成功的时候,出现了你始料不及的事情。你并没有想到陈芳莉会丧尽天良地亲手协助刘应才蹂躏了伊红,你更没有想到伊红会就此做了刘应才的新情妇。

    “你曾几次力劝伊红去告发刘应才和陈芳莉,但伊红在这关键时刻,却想到了自身的利害关系。她知道即使是告发,刘应才和陈芳莉最多也就是判上几年,而自己却从此永无抬头之日了。她经过权衡,选择了让刘应才拿一笔钱出来,让陈芳莉每天日子不好过的方式。伊红认为这样就已经达到目的了。伊红的目的与你的目的大相径庭,简直就是背道而驰。你无法说清楚你的目的,也就无法说服伊红按照你设计的方式去做。如此一来,你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要忍受伊红对你的无意之中的背叛。

    “也许是陈芳莉做恶过多,该遭天谴,这时张光伟来找你,请你帮他还一笔赌债。你先是一口回绝,两天过后,你却主动找到张光伟,说是愿意帮忙,但必须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精心设计了又一个计划,力图一次性解决你与陈芳莉的仇怨。你的意图很明显,那就是让陈芳莉背上百万假钞的罪名,一旦警方认定了,那陈芳莉非判重刑不可。于是你准备了百万假钞,让张光伟去找陈芳莉代送。你的设计是,如果陈芳莉亲自去送,那她必死无疑。如果她派别人去,一具死尸,百万假钞,警方必追查到底,陈芳莉同样也在劫难逃。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你亲自向警方电话匿名举报,其后,你把张光伟藏匿起来,躲在一旁等着看陈芳莉的好戏。

    “但你低估警方了,你等了许久,不见有任何动静,反到听说警方准备结案时,你终于坐不住了,你耗费了无数精力,甚至于百万假钞都投了进去,结果却是如同泥牛入海,连个泡都没能冒一个,这样的现实你是不会接受的。你错误地估计警方没有动陈芳莉,是因为没有怀疑到陈芳莉,于是你想揠苗助长似的推一推警方。你跑到木洞,说服了伊红的亲属,带着伊娜到重庆向警方反映情况,试图让警方相信伊红是被陈芳莉陷害致死的。”

    讲到这里,文静同情地看了看伊娜,心想她怎么会与她姐姐一样单纯,一样成为王英利用的工具。

    王英就象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地微笑着,语气平缓地说:“文同志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如果你当作家的话,写出来的小说一定很精彩。”

    文静说:“我是准备写小说,不过我现在并没有写。”

    王英接着说:“精彩是精彩,但不合情理。”

    文静没有说话,只是做出愿意听的表情。

    王英说:“最起码我与刘应才并不相识,那也就谈不上与陈芳莉的仇怨了。”

    文静说:“那你是想错了,你以为刘应才精神失常了,也就不认得你了吗?”

    王英语气稍有愠怒地问:“刘应才说他认识王英吗?”

    文静说:“刘应才是不认识王英,但他认识一个叫王莲娜的人。你原先的名字就叫王莲娜,对吧?虽然刘应才无法举证这一点了,但还有一个人能够证明你当过刘应才的情妇,还有一个人就象你对陈芳莉一样,对你也同样的刻骨铭心,没齿难忘。”

    王英感觉到事情不妙,试探地问:“是谁?”

    文静没好气地说:“是谁?你忘得了她,她可忘不掉你,你活生生地拆散了人家夫妻,你想她会放过你吗?”

    王英此刻已经知道文静说的是谁了,所以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

    伊娜问:“是谁呀?”

    文静看着王英说:“她就是刘应才的前妻,现在成都的张玉。”

    伊娜一声惊叹:“太可怕啦。”

    王英似有些支撑不住了,但存有一丝侥幸地问:“那租我地下室的不是你弟弟?”

    文静说:“是我弟弟那不假,但他不是刚从深圳回来的,他一直在重庆警校当教官。”

    王英说:“那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文静点了点头。

    王英仰起头来哀叹:“这也是报应呀。”

    但她随即又镇定下来问文静:“那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呢?”

    文静说:“就是那句‘我也不想认识陈芳莉’意味深长的话。一般而言,女人是不容易生恨的,但是生了恨,她会终生不忘,从这一常规推测,你不仅认识陈芳莉,而且有很多的积怨。”

    王英说:“你的确太精明了。”

    文静说:“除了精明以外,我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我对女人的感情的感知要比别人细腻。”

    王英说:“所以你就设法查出了我的真实姓名,所以你就到成都找到了张玉,所以你又跑到我的健美中心寻找证据,所以你就用租地下室的方式设下了圈套?”

    王英没有等文静回答,又接着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制假钞呢?”

    文静说:“这也不难,我说想租你的地下室,你自然要尽快转移制作设备。”

    王英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自言自语地说:“好一个守株待兔。”

    文静又说:“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把张光伟也藏在了地下室里。但是我知道是你把张光伟藏起来的,因为我找到了新桥干休所的严宁。”

    王英面露惊诧地问:“你怎么会想到找严宁呢?”

    文静说:“张光伟失踪后,我们有一线索就是经常有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伏尔加轿车去接他。后来我到你的健美中心时,正好遇到新桥干休所的离休干部,先前我还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每一周未你都免费招待一次新桥干休所的离休干部,作为交换条件,就是请离休的教授每周在你的健美中心搞一次健美咨询。而其中的牵线人就是严宁。再把那辆经常接张光伟的轿车联系起来,问题就清楚了。”

    王英又问:“那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在制造假钞呢?”

    文静有问必答地说:“你的假钞制作得很粗糙,可以肯定不是从外面带到重庆的。我那次到健美中心,正巧遇到电工在修电,电工说地下室总是跳闸,说明用电量很大,可是伊娜陪我乘电梯时,地下室的按纽没有启用,说明地下室并没有对外开放,闲置而又用电量超负荷,说明了什么呢?另外,从对你的健美中心观察结果看,你是一个经营很成功的管理者,你外面的停车场虽然足够大,但因为是露天的,管理难度很大。地处黄金地段,你早就会把地下室建成封闭的停车场,而你却任由其闲置,可能吗?”

    王英说:“我遇到了你,真算是遇到了克星。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伊红的死我可不是计划之中的。”

    文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时,门外已有几名警员在等候,文静回过身来对王英说:“你问了我许多,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王英点了点头,文静问:“百万假钞的作法是不是一念之差?”

    王英摇了摇头说:“那笔假钞铜版出了差错,本想是销毁的,可惜香港老板执意不肯,说是我们内地人识别不出来。”

    文静接着说:“所以你把这笔假钞让张光伟用二十万真钱买下来了?王英什么也不说地眼睛盯着天花板,仿佛整个人都凝固了一般。”

    文静走出候机大厅,散步一般地走到能看见停机坪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一架架飞机降落,看着一架架飞机起飞,大概今天如此,明天依旧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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