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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利益趋使的自招

    现在那小子仰躺在沙发上,除了呼吸之外,整个看上去完全像具尸体。凯罗坐在那小子身边,弯着腰,摸摸他的脸和手腕。把他额上的头发捋到后面去,轻声对他说话,焦急地盯着他那苍白而平静的脸。布莉吉站在桌子和墙根的角落里,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她咬着下唇,史佩特不看她的时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古德曼脸上烦恼的神色消失了,又变成红彤彤的。他两手插在裤袋里,面对史佩特站着,毫无兴趣地看着史佩特。史佩特动手卷一支烟了,“我们先把细节说说——他为什么打死沙士比?还有,他为什么,在什么地方,怎样打死雅各比的?”

    古德曼宽容地笑笑,摇摇头,愉快她说:“好了,先生,你不能指望我这么多。我们已经把钱和威尔默都给你了。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

    史佩特把打火机凑到烟卷上,“我要的是一个替死鬼,如果没有把握叫他坐牢,他就不成其为替死鬼了。为有把握起见,我就得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两条眉毛又拧在一起。“你埋怨什么?如果不把他交出去,你能在这儿太太平平坐着吗?”

    古德曼探着身子。胖手指点着史佩特腿边桌上的手枪,“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证据,两个人都是用这枪打死的。警察方面的专家可以很容易地鉴定那些杀人的子弹是从这枪里射出来的,在我看来,这足以构成犯罪的充分证据。”

    “兴许吧。”史佩特同意说,“不过事情要复杂得多。我一定得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然后才能确定哪些事不宜说出未,应该捂住。”

    古德曼停下摇椅,说,“沙士比是个臭名昭著的凶手,又是奥肖内西小姐的同党,我们知道怎样把他干掉,他让她考虑考虑,觉得到头来还是把她和我们分开为妙。再说,又甩掉了她身边这么一个凶猛的保护人。你瞧,先生,我说话可是开门见山呐。”

    “对,就这样说下去,你认为鹰不可能在他手里吗?”

    古德曼拼命摇头,“我们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他回答说,“我们太了解奥肖内西小姐了。尽管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经把鹰给了雅各比船长,把鹰放在‘鸽子号’上运来,不过我们认为,要是只有一个人知道鹰的下落,那准是沙士比。”

    史佩特沉思地点点头说:“你干掉他之前没事先跟他谈谈买卖吗?”

    “谈过,先生,我们当然找他谈过,那天晚上我亲自我他谈的,威尔默两天前就找到了他。他在哪儿跟奥肖内西小姐碰头,威尔默就盯到哪儿。可是沙士比诡计多端,那天晚上威尔默到他的旅馆去,打听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着他。沙士比杀了你的伙伴,回旅馆去了,正遇到威尔默。威尔默带他来见我,我们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一心要忠于奥肖内西小姐。哦,先生,威尔默等他回到旅馆前面,就杀掉了他。”

    史佩特沉恩片刻,“听上去倒讲得通,那么雅各比呢。”

    古德曼严肃地看着史佩特说:“雅各比的死全怪奥肖内西小姐。”

    史佩特嗓音沉重而平稳:“先不提这个,告诉我怎么回事。”

    古德曼机灵地朝史佩特看看,笑了。“先生,你也知道,凯罗跟我有联系。那天晚上或者说清晨,他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儿去了。我们认识到合伙的共同的利益。凯罗具有很好的判断力,‘鸽子号’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见报上船期通告说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时听人说过雅各比船长和奥肖内西小姐在一块。当时他就打算到船上去找她,他以为她已经乘‘鸽子号’走了,后来才知道她还在。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给了雅各比,让他替她带到这儿来,当然雅各比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奥肖内西小姐这方面可谨慎着呐。”他对那姑娘笑笑,摇了两下摇椅,这才接着说:“我带了凯罗先生和威尔默一起去拜访雅各比.幸亏我们到的时候奥肖内西小姐还在那儿。不论从哪方面看,我们这次协商都是很艰巨的。不过最后到了半夜,我们终于说服奥肖内西小姐让了步,至少我们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们就离船回我的旅馆去,准备在那儿付钱给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拿到手。可是,先生,我们男人本来就应该懂得,不能过高估计自己跟女人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比船长带着那只鹰,半道上想从我们指缝里溜之大吉。”他快活地笑起来,“上帝呀,先生,干得可真不赖。”

    史佩特看看那姑娘,她那双眼又大又黑,祈求地看着他。他问古德曼:“你在船上的时候开枪了吗?”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说,“不过我可以说我们——至少是威尔默——应该对船上的起火负责。我们大家在船舱里谈判的时候,他跑来跑去打算找那只鹰,毫无疑问,大火是他随便乱扔火柴引起的。”

    “那就好了。”史佩特说:“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需要在审理雅各比谋杀案的时候,还可给他加上一条故意纵火罪;现在再说说他是怎么打死雅各比的吧。”

    “好的,先生,我们整天在城里到处乱闯,想找到他,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开头,我们只找到了奥肖内西小姐住的公寓。可是我们在门外听听,就听见他们在房里走动。因此,我们信心十足按了门铃。她问是谁,我们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隔着门——接着只听到开窗的声音,当然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威尔默赶紧下楼,奔到大楼后面去堵住防火楼梯。他刚奔到那条小巷,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长身上,他挟着那只鹰正打算逃走呢。当时的情况很棘手,不过威尔默还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对准雅各比开枪——开了不止一枪——可是雅各比硬着呢,他既没倒下,也没扔下那只鹰。他把威尔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当时是下午,大白天的。威尔默刚站起来就看见一个警察从邻近的一条马路往这边走来,他只得罢休,赶紧躲迸皇冠公寓隔壁一座大楼敞开的大门里。他很走运,先生,没让警察看见——我那时又给难住了,奥肖内西小姐等雅各比走了之后,关好窗子,再开门让我和凯罗进去,而她——”他想起当时情况不由得笑出声来,“她这才告诉我们,原来她已经叫雅各比把鹰送到你那儿去了。从当时情况看,即使警察没抓住他,估计他也不大可能活着走那么远,不过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先生。因此,我们再次说服奥肖内西小姐稍微协助我们一下,我们——嗯——说服她给你事务所打电话,打算趁雅各比来到之前,先把你引出来。我们还派威尔默去跟住他。不幸的是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决定么办,还要说服奥肖内西小姐——”

    这时那小个子在沙发上哼哼卿卿起来,翻了个身,再次睁开眼睛,又闭上了。那姑娘站起来,又挪到桌子上和墙壁当中那块地方去了。

    那小子一只脚踩在地上,肘拐儿撑起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另外一只脚也下了地。

    古德曼见状,亲切地对他笑着说:“好啦,威尔默,我的确舍不得和你分手,你知道我喜欢你,就是对我的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可是——天呐——失掉一个儿子还可以再弄一个——可天底下马尔他黑鹰只有一个啊。”说到此,胖子脸一沉,满脸肥肉变成了横肉。

    史佩特明白小个子命已定了,旋及点上烟,对古德曼说:“我们谈谈钱的事吧。”

    “先生,我很愿意奉陪。”胖子回答说,“不过我现在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最多出一万美元。”

    史佩特喷出一口烟,“我应该收到两万。”

    “我也希望你能拿到,可是我以名誉担保,目前只拿得出一万美元。当然啦,先生,你知道这不过是作为第一期付款。以后——”

    史佩特笑了。“我知道你以后给我一百万呢,”他说,“不过我们别扯到别的地方去,一万五千美元怎么样?”

    古德曼微笑着皱起眉心,又摇摇头。“史佩特先生,我已经很坦白地告诉你了,而且以一个绅士的名誉担保,一万美元已经是我的全部所有,我最多出得起一万美元。”

    “可是你并没有肯定这么说呀。”

    古德曼笑着说:“肯定的。”

    史佩特阴郁地说:“这可不太好,不过你真的只出得起这么点儿——那就拿来吗。”古德曼把东西递给他,史佩特把里面的钞票数了一遍,把它塞进裤袋里去。这时布莉吉·奥肖内西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那小子不肯吃,凯罗拿了一杯咖啡。

    古德曼打了个呵欠,看看表,问史佩特:“你现在能拿来吗?”

    “再等一个钟头。”

    古德曼点点头,又看他的书去了。

    七点钟,史佩特走到电话旁边,给埃菲打电话,他轻轻用口哨吹了几句《古巴曲》,“喂,宝贝儿,对不起,你到邮局我们那个霍兰邮箱里可以找到一个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我写的,那里面有一张匹克威克公共汽车站行李房存件收据——你去取出包裹,送来给我——快点啊……再见。”

    埃菲倒也迅速,八点十分,大门门铃响了,古德曼立即站起来说:“我跟你一块儿到门口去,行吗?”

    “行。”史佩特说。

    古德曼跟着他来到走廊门口,正好埃菲挟着那个棕色纸包从电梯那儿过来,简直一溜小跑,只朝古德曼瞥了一眼,就对史佩特笑着,把包裹递给他。他接了包裹说:“多谢,小姐。”

    她说了声,“再见,”就往电梯走去了。

    史佩特关上门,把包裹拿到起坐间里。古德曼兴奋得脸红彤彤的,凯罗和奥肖内西也过来了,他们都激动得不得了。史佩特从桌边往后退了一步说:“给你吧。”古德曼的胖手指很快就把包装纸、绳子、刨花都拆开,双手捧起了那只黑鹰。“啊,”他声音沙哑地说,“等了十六年到底弄到手啦!”他两眼泪汪汪的。凯罗舔舔红嘴唇;两手握在一起,那姑娘咬着下唇。古德曼又把黑鹰放在桌上,说,“不过我们还要肯定一下。”他那张圆脸上满是汗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打开刀夹的时候,指头都在抽搐。

    史佩特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来,他即可以看得见那小子,也可以看着桌边这一堆人。古德曼把黑鹰翻过来,用刀向底部边上刮去,刮下来的黑色瓷釉变成很小的细屑,露出底下黑色的金属。古德曼的刀刃戳迸金属里,再抽出来,在上面挖了一道又细又弯的口子。口子里面,除去那层薄薄的瓷釉之后、就看见柔和的灰色的铅在发光。古德曼咬着牙嗤嗤地直喘气,脸都快肿起来。他把黑鹰再翻过来,朝头上砍去,结果里面也是铅。他听任小刀和黑鹰砰地一下掉在桌上。他转过身来而对史佩特,声音嘶哑地说:“是个假的。”

    史佩特脸色阴沉,慢慢地点点头,一只手却早已伸出去,抓住了布莉吉的手腕,把她拉过来;另一只手托起她下巴,粗鲁地把她的脸蛋朝上抬起。“好哇,”他对她吼道,“你又要什么鬼把戏,快说。”

    她叫道:“我没耍,这就是我从凯米多夫那儿弄来的,我发誓——”

    凯罗冲到史佩特和古德曼当中,唾沫飞溅,尖声尖气地叫喊:“就是这只!就是这只!都是那个俄国人,我要知道就好了,我们都当他傻瓜,他可把我们耍了!”眼泪流到凯罗的脸颊上,他跳个不停。“都是你坏的事!”他对古德曼高声叫嚷,“都是你,你出的蠢主意向他买。你这个笨瓜!你让他知道这个是值钱的东西,他知道这东西值钱,就给我们做了个假的。难怪我们不费力就偷到手了。难怪他还表示愿意派我到处去找它。你这个笨蛋!你这个大傻瓜!”他双手捧住脸,嚎陶大哭起来。

    古德曼的下巴耷下来,茫然地眨眨眼睛。后来,他身体抖了一下——这时他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好了,先生,不必这么伤心嘛,人有失误,马有漏蹄,你也明知道这事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是啊,毫无疑问,是那个俄国人耍的花招。得啦,先生,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站在这儿,抹着眼泪,你骂我,我骂你,还是我们”——他停下来,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回君士坦丁堡去呢?”

    史佩特一动不动,脸上毫无表情,他说:“我已尽了最大责任。你拿到了你的小玩意儿,如果这玩意儿不是你要的那个,只能算你不走运。可不是我。”

    “唉,得啦,先生,”古德曼说服他道,“我们都失败了,没理由要哪一个负担最的大的损失,再说——”他从身后伸出右手,手里有一把小手枪,枪柄上雕着花,镶嵌着金银和珍珠贝。“干脆一句话,先生,我请你还给我一万美元。”

    史佩特面不改色,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拿出那只信封。他刚想交给古德曼,又犹豫起来。他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一千元钞票,把这张钞票塞进裤袋,再把信封口塞好,递给古德曼。“这算补偿我的时间和开支。”他说。

    古德曼沉默了一会儿,也学史佩特的样子耸了耸肩,接过了信封。“好,先生,我们得向你告辞了。除非”——他眼睛周围的肥肉全都皱起来——“你愿意加入我门这个君士坦丁堡的探险队吗?你不去,好啦,先生,老实说,我倒愿意跟你在一块儿,你正配我胃口,一个非常机智,很有见识的人。因为我们知道你很有见识,所以我们相信你一定会为我们这个小小的冒险计划保密,这样我们就能安心向你告辞了。我们知道而且相信你也了解这个事实,情况明摆着,如果这几天出的事有法律上的麻烦,那你和可爱的奥肖内西小姐同样也有责任。先生,你很精明,不会看不出这点的。”

    “我懂,”史佩特说。

    “你肯定会懂的,现在你已经用不着一个替死鬼也能对付警察方面了。”

    “我会安排好的。”史佩特说。

    “我肯定你会安排好的,好啦,先生,告别辞越短越好,再见。”他庄重地弯了弯腰。“至于你,奥肖内西小姐,我把桌上这个希罕的玩意儿送给你留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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