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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我和龙尼在帕罗亚多吃早餐的时候,那儿正下着雨。接下来经过的两个小镇也是,而石油城的天空看来也快落雨了。

    我在玉兰树旅馆停了一下,想知道葛兰多家的情况如何。喜悦-罗林已经回到柜台工作。她告诉我,雷斯那天早上带着全家回洛杉矶之前,又把她找回来上班。

    “你看到苏珊了吗?”

    “看到了,她已经平静多了,他们三个好像都理智了些,打算做些改变。”

    我在离开旅馆之前,拨了个电话到圣德瑞莎的森林服务处。乔-凯西不在,所以我留了话给他:如果可能,中午跟我在卜贺大大家碰头。然后我跟龙尼回到公路上,继续我们旅程的最后一段。

    龙尼把安全带的环扣当麦克风,不断将我们的行踪通报给太空中心。有一次他还对着假麦克风说:

    “爹地,我是龙尼。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那时候我们离圣德瑞莎北部不过几哩路远,龙尼对这一带一定很熟。他丢下环扣,在座位上转过身子直截了当地问我说:

    “我爹地会不会回来?”

    “不会,他不会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对不对?”

    “对”

    “是不是那个妖怪把他杀了?”

    “很遗憾,是的。”这是第一个确凿的证据,证明苏珊所说那个谋杀故事里的坏人,既非捏造也不是幻想。“龙尼,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

    “很清楚。”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是一个妖怪。”他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他有很长的黑头发,还有很长的黑胡子。”

    “他穿什么衣服?”

    “全都是黑色。他穿黑色的裤子、黑色上衣,还戴黑色的眼镜。”

    他的声音像是节奏单调的诗歌,让我不禁怀疑他说的到底真不真确。

    “你认识他吗?”

    他似乎被这个想法吓倒了。

    “不,我不认识他。他不是那个身材。”

    “你说不是那个身材是什么意思?”

    “他跟我认识的人身材不一样。”

    “跟哪个你认识的人身材不一样?”

    “没有人。”他说得含含糊糊。

    “他很高大,还是很瘦小?”

    “我想是瘦小吧。我不认识他,所以我帮不了你。”

    那男孩已经开始紧张,于是我不再问他。倒是他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妈咪还好吗?”

    “她很好,你昨天晚上还跟她说过话,记不记得?”

    “我记得,可是我以为那是录音带录下来的。”

    “那是真的。”

    “那就好。”

    他靠着我躺下睡了。

    车子开上峡谷卜贺太太家的宅邸时,他还没睡醒。他母亲已经等候在前廊的台阶上,一看到我们就跑过车道,打开车门,把他抱出来。

    她就这样抱着龙尼,直到他挣脱着想下来。她放下他,对我伸出双手: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不用谢我,任务达成,我们都算幸运——除了史丹之外。”

    “是啊,可怜的史丹。”她的眉间蹙着一道迷惑的深沟,像条干掉的刀痕。“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苏珊回到她爸妈身边去了,他们会带她去做心理治疗。”

    “杰瑞呢?他爸爸打过电话给我。”

    “他目前跟他妈妈一起待在苏萨黎多。”

    “你是说他们两个都没被警察逮去?”

    “没有。”

    “可是我以为他们是绑匪。”

    “我一度也这么认为,但我错了。他们只是一对离群失所的青少年。他们好像认为,自己正试图将龙尼从这个成人世界里拯救出来。就某个程度而言,的确是如此。那个女孩子昨天亲眼见到你丈夫被杀;而十五年前,当她比龙尼还小的时候,也目睹了另一桩谋杀案。所以,如果她对这桩谋杀案反应激烈,你实在不能怪她。”

    珍的眉心蹙得更深了。

    “还有另一桩谋杀案?”

    “看来是如此。你先生的爸爸礼欧-卜贺,最后并没有跟另一个女人私奔。他显然是被人杀死在山上木屋里,然后被埋在那附近。你先生跟那个女孩昨天之所以要去挖土,就是想挖出他的尸体。”

    珍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我。或许她懂得我说的字句,可是对她已经箭在弦上的情绪来说,这些话的负荷太重了。她环顾四周,看到龙尼不见了,开始疯也似地叫他的名字。

    他从屋子里走出来。

    “伊莉奶奶呢?”

    “她不在家,”珍说。“她在医院里。”

    “她是不是也死了?”

    “不要乱说!她当然没有死。简若姆医生说她明天或后天就可以回家了。”

    “你婆婆还好吗?”我问她。

    “她会好起来的。她今天早上的心电图显示她已经恢复正常,说话能力也恢复了。我告诉她你跟龙尼正在回家的路上,这等于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如果你有时间,我知道她一定很希望你去医院看看她。”

    “她现在可以见访客了吗?”

    “可以了。”

    “那我可能会去看她。”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屋内。趁着龙尼在仔细研究那些鸟类标本,珍把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我。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等待;她听我的话打电话给警长,可是他们都不能提供她任何保护。莱恩-柯帕奇有意过来,她回说没有必要。

    “不管那个姓柯帕奇的了。”

    她缓缓看我一眼。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打算带他的未婚妻一起过来的。”

    “也不管他的未婚妻了。你需要有人保护。”

    “我有你保护我。”

    “可是我不会待太久。我真希望我劝得动你出城去。”

    “我不能离开,我婆婆现在要靠我照顾。”

    “龙尼也是。你可能必须做个抉择。”

    “你真的认为他现在还有危险?”

    “我不得不这么想。他看到了杀你丈夫的凶手。”

    “他说得出那人的模样吗?”

    “其实他说不清楚。那个人有长头发、长胡子,不过很可能都是假的。我有个感觉,好像那个人可能是龙尼认识的人。我不想逼他谈这件事,不过如果他随意说了什么,请你记下来,可以吗?如果可能的话,一字一句都记下来。”

    “好。”

    她注视着在房间另一头的儿子,仿佛他那圆滚滚的脑袋里装着她人生的神秘意义。而他好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道:

    “这里被火烧过吧?我看得到,而且还闻到味道。是谁让火烧起来的?”

    “我们就是调查这件事。”我转头对他母亲说。“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在天黑以前离开这里。”

    “昨天晚上不也没事?”

    “你儿子昨天晚上不在这里。要是你们去洛杉矶华勒家借住几天,你们两个都会比较安全。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开车带你们——”

    她把我的话打断:

    “我会考虑的。”接着语气又缓和下来:“你的建议我真的很感激,只是我现在很难思考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回北岭去。”

    我听到外头由远而近,而后开进车道的车声。是乔-凯西,开着一辆森林服务处的厢型车。他钻出车门,跟我半正式的握握手。他的衣服很皱,眼睛里闪现着些许光芒。

    “亚契,我听到你的留言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有不少事要告诉你。第一,我想知道你从你证人那儿有些什么收获,就是那个看到一个留胡子的人开车经过的学生。”

    “她就只看到这些。”乔-凯西带点失望地说。“她只能讲出那个人大概的模样。”

    “那部车呢?”

    “是比较旧型的车,她看不出来是哪家车厂出的。她觉得车子挂的好像是加州牌照,可是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我今天还要再跟她谈。洛杉矶警局的许普德探长要我去跟她再谈谈。”

    “你跟探长联络上了?”

    “我今天早上打电话给他。他坚决认为假发跟胡子不可能是艾尔-席纳的,因为尺寸根本不合。探长打算从假发店和化妆品公司去追查,不过这是个大工程,恐怕得花一段时间。要是我的证人把那个人的模样看得再仔细一些就好了。”

    “如果我证人的话可信,”我说,“那个人长得相当瘦小。他当时穿的是黑长裤,黑衬衫或是毛衣,还戴着黑色眼镜。还有,他还杀了史丹-卜贺,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把我过去二十四小时得到的线索仔仔细细地告诉了他。“你能不能调一部牵引机和一个操作员给我?”

    “我相信校园里还留着一部,以防万一火势又烧回头。如果车子还在,我自己就可以操作。”

    “你认为火势还会回头烧起来?”

    “不可能,除非风向在耍我们。我们今天早上在拔克角牧场那里做了一道防火线,很成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应该能够把火势控制住——如果照气象预报所言下了雨,或许还更快。”他望了望乌云游走的天空。“我只希望雨下到足够把响尾蛇这带的火扑灭就好,可别大到引起山崩,压垮我们。”

    乔-凯西要我坐他的厢型车。为了行动自由起见,我说我还是开我的车,跟着他走就好了。

    我们穿过峡谷被烧焦的隘口,往上开往山麓。昨天还挤满了人和机器的校园运动场,现在几乎一片荒凉。只有几个清洁工人在捡拾空瓶废纸,更换草皮。

    运动场露天看台后面的停车场上停着一部牵引机,张着它推土用的利爪。趁着乔-凯西发动车子的当头,我爬到看台顶端,极目四望。

    大海表面是滔滔的白浪,往东南方的海岸线望去,烟雾像是破晓时分的曙光,悬在海平面的上空。视野尽处,暴风云正从西北方飘移过来,向沿海群山飘落下黑色的雨。看来是要变天了。

    乔-凯西开着牵引机,沿着山边小路往下走。我跟在他的车后头吃灰,还带着一个向清洁工人借来的铲子。

    有二三十分钟之久,我就靠在一棵大枫树的树干上,看那部牵引机以缓慢的节奏前进后退,推土挖地。等到车子挖出将近一个人高的深度时,它的利爪顶到了什么金属,乔-凯西几乎从他的座位上栽出去。

    他慢慢把车退出刚挖好的洞穴,好让我爬下去。我才铲了几分钟,就清楚看到一个金属物体,那是一个深红色的车顶,上头带有点点色泽较浅的红色斑点,车型看来像是保时捷。

    我把左前窗玻璃上的泥土清了清,并用铲子敲碎。一股又干又淡又骇人的腐味飘了出来。车身空空荡荡的,有个东西被一个烂掉了的毛毯包住,躺在前座上。

    我极力把头探进泥土,仔细去看那个死人。最先腐烂的总是血肉躯体,而后是毛发,再来是骨头,最后才是牙齿。而今的礼欧-卜贺,只剩下一堆白骨和牙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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