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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0节

    9

    我一见到巴里凯酒店,马上就想起中学时代曾在这里参加过一个通宵舞会。光明没有宽容巴里凯酒店,守着门廊入口的波利尼西亚神话中提基的头像已风化剥蚀,裂痕斑斑;竹子和人造的屋顶草料显得过时了;甚至服务台的侧面装饰用的棕榈树叶也显得沾染了真菌病害。

    伦肖传真的信用证书已到达服务台,他在传真件的一角写了一组四位数数字,还把它们圈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给我的紧急安全代号。我把它塞进拎包,向服务台人员出示了我的身分证明,询问是否能和夜班经理或者保安负责人联系。回答说夜班经理和保安负责人都在休息,但在半小时内应该会回来的。

    我拿着旅店场地示意图,出去看看我租的车。这是辆车型不明的棕褐色小型车。巴里凯是饭店广场南侧一长溜旅店饭馆中的一家,与巴里凯隔门相邻的是另一家更大的汽车旅店。我的兄弟乔伊几年前曾在这家汽车旅店当过酒吧间的伙计。我曾多次去那家旅店看望他。再过去是一家意大利饭店。

    最后,我终于在很远的一排侧房中找到了我的房间。我把包拎进去,径直走到电话旁。伦肖的朋友艾丽西亚,曾是海诺在这儿的联系人。电话打过去,她也正在等我的电话。我询问了她和海诺谈话的情况,她说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在星期天晚上9点钟左右。

    “你能重复一下他讲的话吗?尽可能是他的原话。”

    “噢,他是这样说的,‘我是海诺·里宾斯基。告诉伦肖,约好在11点。以后我会联系的。’接着他谢了我,就挂上了电话。”

    “听上去他怎么样?紧张吗?焦急吗?”

    “都不。要我说是很镇定的,他有工作要去做,就那样。你应该把旅店房间号码告诉我,以便我及时找到你。”

    “133号房间。”我看了一下放在电话机边的房间钥匙,证实了房间号。

    “好的,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打电话给我。”

    挂断电话,我思索着艾丽西亚为什么要我的房间号。如果她找我可以打电话,没必要知道房间号;或许伦肖要让他的人在我外出时来搜查我的房间。那她为什么不直接向服务台人员要我的房间号?

    我从拎包中拿出旅店示意图,再次熟悉了一下它的布局。然后从记忆中发掘旁边那家乔伊工作过的旅馆的地形……

    接着,我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电话簿,查找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我刚想去拿电话听筒,但马上又将手移开。RKI的人很可能已在电话线上安了窃听器。艾丽西亚问我房间号可能只是个烟幕弹,其实他们在几小时前就获知哪个房间是分给我的了。和这样的人周旋最好慎之又慎。

    我抄下这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号码,接着就在房间里忙碌起来。我打开旅行袋,挂了些衣物在壁橱内,将浴衣搭在椅子上,在浴室梳妆台上放一堆化妆品,然后拿了件T恤衫和几件内衣,统统塞进大拎包,扫了房间一眼,就一直走向正门门厅。

    一个穿着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坐在一张藤椅里看报,两个穿运动短裤的女人站在旅游信息架前研究小册子。我走过服务台的时候,那三个人一齐朝着我看。当然这并不一定意味什么,因为在闷热的星期二夜晚11点半,这儿没什么可吸引人的。

    夜班经理珀金斯先生见了我的身分证明,顿时紧张起来。他回到办公室去给白天当班的经理打电话,了解向调查人员公开旅客记录的有关规定。趁他进办公室的时候,我放了10美元在柜台上,服务台人员便将我要的资料显示在计算机屏幕上。

    海诺是在星期天凌晨来旅店登记的;早上9点在客房用早饭;下午4点半有一张咖啡账单,晚上8点有一张酒吧账单。只有一个电话是晚上9点打给艾丽西亚的。他的房间钥匙和信用卡委托书在星期一早上通过快递结账专用信箱收回。我问服务台人员,海诺走后,他住过的房间是否有人住过。他查了查说:“现在有人使用。”

    我问保安负责人是否休息回来了。回答说还没有来,但他可能在小吃部,他的名字叫肯·格里菲斯。

    往小吃部去的时候,站在旅游信息架旁的一个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而那个穿西部式样衣服的男人却两眼盯着报纸。

    肯·格里菲斯是小吃部里的唯一顾客,坐在靠后的车厢式座位里,正在吃剩余的一点色拉,我给他看过身分证明后,他邀我坐下。

    我从包中拿出海诺的照片,隔着桌子递过去。“这个人星期天在这儿住过,你还记得他吗?”

    格里菲斯以当过警察的人特有的锐利眼光端详照片。“不错,我记得他。你为什么找他?”

    “例行调查。你见到他几次?”

    “两次。一次是他登记入住,另一次是星期天下午大约4点45分,他开车出停车场。”

    “你注意过他朝哪条路去吗?”

    “朝左,好像要上高速公路向西去。”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是的。”格里菲斯看看手表,他马上要回去上班了。

    我扫视了一下小吃部,见有两个女招待正在清理桌子。“请问,现在当班的招待和星期天下午4点半左右当班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可能是的。”他转过身喊来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招待,“嗨,埃玛,你是从4点到午夜当班,对吗?”

    “是的。”埃玛放下手中端着的托盘,在自己的工作围裙上擦了擦手。她早已超过了退休的年龄。格里菲斯站起身,把座位让给她。“你坐一会儿,这位女士问你个问题,我必须走了。”说完,他走了。

    埃玛坐下后,我拿出那张海诺的照片给她。“你星期天下午见到过这个人吗?”

    她眯着眼看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是我接待的顾客。安安静静的,给的小费不少。”

    “他说了些什么吗?问你什么没有?”

    “噢,他问了。我拿账单给他的时候,他问我开车去帝国海滩要多长时间。我就住那儿,所以能告诉他精确的时间。然后他又问我是否知道那儿的假日市场在什么地方,我对他说就在一条主街上,帕姆大街。”

    “那是种什么地方?”

    “墨西哥人出没的地方,24小时营业。少说总有20个墨西哥人成天在那儿的停车场游荡。”她看了一眼厨房门,额头起了担忧的皱纹。“姑娘,我必须回去清理那些桌子了,老板正盯着呢。”

    “多谢你,埃玛。”我掏出一张钞票隔着桌子递给她。

    我起身走向门厅大门,把格里菲斯和埃玛告诉我的线索在头脑中清理一下。大约在4点45分,他开车离开这儿的停车场,可能是去那个方向。但到9点钟,他已返回这儿的客房,给艾丽西亚打了电话,告诉她接头时间定在11点钟。去帝国海滩的目的是什么呢?和绑架者进行中介联系?是伦肖所谓的“惯用的伎俩”中的一部分?非常可能。

    穿过门厅走向鸡尾酒吧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儿只剩下那个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了。他的椅子稍稍转了一下,更便于观察到小吃部的入口处。从他身边走过时,我故意盯着他瞧一眼,他似乎也觉察到我,但眼睛还是对着报纸。

    我怀疑他是诸多监视我的人中的一个。按照旅店示意图,小吃部有一个和停车场相通的入口。如果伦肖的人是有准备的,那么外面也会有人的。

    从这儿脱身看来要比我原先预料的困难得多。不过,我了解这儿的地形……

    酒吧里雾气朦胧,闷热难挡,空调大概运转不正常。一群袒胸露腹的呼拉舞女在跳康茄舞。我坐到一张凳子上,招呼一个穿着热带衬衫、双肩套着一只塑料大花环的酒吧招待来一杯白葡萄酒。

    他给我送来了酒,放下时烦躁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游客聚坐的一角。我从包中摸出身分证明和海诺的照片,把它们紧靠着20美元放在吧台上。

    三样东西他都看到了。这个酒吧招待头歪到一边,等候着。

    “星期天晚上大约8点钟,”我开始问他,“这个人在这儿吗?”

    他点点头。

    “你侍候他了?”

    “一杯啤酒。他喝得很慢,也许有45分钟。”

    “你跟他讲话了吗?”

    “他要换些零钱去买烟,买过烟后就离开了。”

    然而海诺不吸烟,我想,我从未见他吸过烟。

    “你能肯定他买烟了吗?”

    “温斯顿牌的。”他指指吧台的左边。那儿有一只售烟机。

    一群游客招呼添饮料,这个招待向我致了歉,走开了。我呷了口葡萄酒,扫了眼门外的门厅,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仍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我迅速考虑了自己的选择,决定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酒吧招待回来时,我问他:“还能给我讲些别的什么吗?”

    “就这些,他是一个安安静静的顾客。”

    我谢了他,离开吧台,走过通往洗手间的过道,在投币电话机那儿很快地打了个电话给雷莱伯尔出租车公司要车,接着我走向直通停车场的出口。

    午夜12点半的空气依旧又问又热,安全灯柔和的光晕给黑夜带来了些许光亮。四周阒无人迹,也没车辆。我随意地走着,转向我房间的这一侧。我放慢脚步,边走边听鞋底有节奏的响声。好一阵,除了我的脚步声,别无动静。又过了一会,我听见别人的脚步声,就像是我自己脚步声的轻微回响。

    我慢慢往前走,一直到了我的房门口。我迟疑了一下,佯装踌躇不决,接着又开始向前走,一直朝着隔壁的那一家汽车旅馆走去。尾随后面时远时近的脚步声断断续续传来,由于四周高楼环绕的缘故,声音有点儿偏移。我还是从容地走向毗邻的这家旅馆的入口,不动声色,装作没发觉后面有人。脚步声停了,我的尾巴与我保持一段距离。

    给他一个大错误。一进门厅,我立即加快步子,悄悄溜到一个高高的花架后,忽地低下头,脚步迈得更快。酒吧和女洗手间的进口就在我记得的那地方。

    我推开洗手间的回转门,心霎时狂跳起来,一眼看到镜子中一个正在梳头的女士大惊失色;接着又瞥见我自己:紧张、专注。

    走出另一扇回转门,就到了游泳池。除了游泳池里一片宝蓝色的长方形波光,周围尽被黑暗笼罩。我果断地向右一个急转弯,登上数级台阶,穿过围栏的小门,进入花园。

    白色的碎贝壳小径弯弯曲曲地穿过灌木林。我飞快地沿路往前奔,到了尽头树篱附近,再过去就是停车场,对面波利饭店的灯光照得一片通明。

    停车场的地势比较低,被四英尺高的围墙圈着。我攀到墙顶上,往下一跳,拔腿向车棚直奔,躲开尾巴的追踪。

    我奔到波利饭店前面,见一辆车刚开到,正是雷莱伯尔的出租车,号码1102,它就是我打电话要的车。我举着包朝它奔去。

    10

    这是我的老家:房子里黑乎乎的,无声无息。我从锁孔中抽出从中学时代起就属于我的这把钥匙,关上身后的门,随手将沉甸甸的大拎包搁在地板上。

    闷热滞留在屋内,还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出于习惯,我走过厅内去了厨房。

    当我打开厨房电灯,面目全非的变化使我惊愕得不知所措。玻璃碗橱内明亮的饰花盘碟不见了,长台上漂亮的瓷碗和红色的咖啡罐没有了。这些东西都去了妈妈在贝尔纳多牧场家的新厨房,那个家是她和她的新情侣梅尔文·亨特所共有的。屋里的气味也变了,不是令人垂涎的烹饪香味,而是清洁剂的气味。爸爸三个月前开着他的野营车周游全国去了。我估计他准带上了一个新交的女朋友。

    我从窗前转过身,倚着洗涤槽,闭上眼睛谛听。这房子是我认为能摆脱RKI监视的最好隐蔽处。多年来,爸爸一直坚持不让我家的电话号码入编上册——没想到现在真有用了。爸妈离婚后,这房产转到我姐姐夏琳和她丈夫里基名下。他们买下这所房子,同时签了份协约,说明只要爸爸愿意,他就能无限期住在这儿。等到RKI发现我在这儿,也许我已离开了。

    从波利饭店跳上那辆出租车后,我换了三辆出租车来到这儿。三辆车是三家不同的公司的,又是三个不同的上车点,而且没有一个司机看见我转乘下一辆出租车。

    现在,隐匿点有了,可供四处奔走的车子也不成问题了。我哥哥约翰住在附近的莱蒙园,最近一次我和他通话时,他提到在车库里存放着他的四轮驱动型“国际侦察者”。如果RKI到这个地区来寻找我的亲戚,他们不可能找到约翰,他的房子、电话以及车子都放在他的房屋油漆公司“佩因特先生”名下。

    我转身从橱柜抽屉里取出车库钥匙,然后走出屋子。车库位于这所花园住房的远端,在老房子外增搭的一间卧室的侧墙外。

    从起居室到车库栅篱之间是一片院子,我穿过去时,突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同以往不一样,我停住脚步四下寻视,哦,爸爸将游泳池填了,并在上面铺了路。

    我打开车库的边门,见约翰的“国际侦察者”停在最后一个车位上。我走上前,钻进车子,发现车钥匙插在点火开关上,登记证与保险卡放在仪表板上的贮物箱内。车后的放货处拴着一只塑料箱,里面有急救用品等必需的物品。我又逐一检查了汽油、润滑油和电池,发现它们都处在良好状态,随时可启动。

    回到屋里,厨房的钟告诉我已是3点10分。我一点睡意都没有,马上着手找爸爸的枪。

    在我刚能记事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在一个上锁的盒子里藏了一把0.45左轮手枪,那只盒子一直放在衣橱顶层的一堆旧毛巾底下。而那把开盒子的钥匙,被爸爸用胶布粘贴在他床头柜的抽屉底下。也许他认为万无一失,但这秘密早在我童年时就被我侦破了。我拿了钥匙,找到盒子,取出手枪,检查枪的状况,然后从厨房洗涤槽下的第三个隐藏处找出子弹。我给枪压上子弹,放入了我的包中。

    此刻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清醒警觉。我到厨房的冰箱里找了瓶酒,拿着杯子,边喝酒边在屋子里巡行,检查每一扇门窗、每一间卧室。我的卧室使我特别地感伤,尽管所有我童年起就喜欢的东西现在都存放在旧金山我家的车库里。我无法在这儿入睡。我从床上拉下被子和枕头,把它们拖到起居室的长沙发上。

    我闭上眼睛,但无法入眠。四周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发响。更远的地方,我听到有野狼在长嗥。

    尽管夜是闷热的,一丝寒意却滑下我的脊背。我紧合双眼,努力地想象海诺的面容。而我见到的却是伦肖的脸,一副他发誓要杀死海诺时的神情。海诺似乎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尽管我今夜去过大约四十八个小时前他还在的那个地方,跟那些和他讲过话的人交谈……

    突然我坐起来,睡意一扫而光。有人正在追寻我,我对自己说,一着失手,追寻我的人会猝不及防地向我扑来,就像恶狼扑向它的猎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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