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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16

    离开加雷斯·博克斯的安乐窝时天色已晚,等到把彼得送回赫尔斯路时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姑娘们还有很长的回程路要走,因此今晚的加班就交给梅森来做了。梅森答应晚些时候再给迪安·理查德去电话。凯茨和莫伊拉才安心动身返回布赖顿。要是凌晨三点钟开回布赖顿,一路飞驰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可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时间,她们两个小时内能到家就算幸运了。绕过朴次伍德总部后她们左转驶人赫尔斯路。来往的车辆已经打开了车灯,班斯蒂德路上也已排起了长龙,无奈地在堵塞中等待。

    “我们今晚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吧?”

    “去看比利。”

    “高个比利还是大个比利?”

    “凯茨,你可真有意思。”

    “不,对不起。莫儿,比利很不错,真的。”

    她们穿过洛奇路口驶向一条出城的双向车道。莫伊拉问凯茨她什么时候搬出探长的公寓。

    “只要他说,‘赶快搬到莫儿那!’”凯茨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我得先和他谈一谈,我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我看他昨天很疲倦。”

    “我知道,莫儿。他肾上腺不太好,没有别的。如果他正在追捕某个人或是刚刚抓到他们,他是很有精神的。但如果突然喝下一大杯酒,他就会烂醉如泥。我经常为他担心,毕竟他已不年轻了。”

    “你认为他会想念你吗?”

    “不知道,”凯茨说,“我想他喜欢我给他作伴,但他又喜欢自己的活动空间大一些。”

    “我可不需要什么空间。我就喜欢人多的地方,比如喧闹的聚会什么的。”

    “也许当初搬进去住就不是这么……?”

    “就这样定了吧,凯茨。四十英镑算不得什么。”

    “好吧,既然你已决定,我就搬过来住。”

    “好主意!”莫伊拉说,“那么你觉得今天的两个家伙,彼得·梅森和加雷斯·博克斯怎么样?”

    “我告诉过你,莫伊拉,你的荷尔蒙要给你带来麻烦的。”

    “你觉得怎么样?”

    “我认为梅森已经结婚了。博克斯,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他和他的某个模特发生过关系,就在我们到达之前。”

    “你为什么这样说?”

    “他就是这么个人。我可不愿多搭理他。”

    “我认为他很吸引人,我喜欢他的头发。”

    凯茨尽力去回忆博克斯的样子。他是一个六英尺高的大个,凯茨心里不禁嘀咕了一句:今天净碰到些大块头了。头发,顶上剃得很短,但是旁边和后面却很长,盖住了双耳,脑后梳着一条精致的小辫子,末端还系着两个小球用来拉直那条小辫。她记不清他的脸了,只是他有节制的笑和那双黄褐色的、深陷而灵活的眼睛。博克斯使得她很不舒服,是不是他的一意孤行,居高临下地指使人。她觉得这次见面中隐约有点什么问题。是了,应该有人对他说“不”。

    “不合我的口味,”凯茨边说边把身子斜躺下来,“我想是这样。”

    “不过,我喜欢他。”

    “莫伊拉,你什么东西都喜欢,你需要治疗一下。”

    “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凯茨,你在哪里有胃口都可以,只要你回家吃饭就行。”

    “是你说的吗?”

    “比利说的。”

    “那帮家伙!典型的男人宣言。”

    “你不同意?你真的不喜欢博克斯?”

    “你用错了词,莫儿,对我而言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我不在乎’。加雷斯·博克斯有些让人倒胃口。他可能在用餐时调节一下气氛还行,可我认为单独相处就原形毕露了。”

    “用餐时?调节气氛?”

    “是的,莫伊拉。你说呢?”

    莫伊拉发出粗鲁的声音:“那么他的住处呢?真的没有值得看的东西?他说我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去看他的工作室。他说我很上镜,我不像你一样脸色苍白。”

    “他说我脸色苍白?”

    “他说的是我皮肤很丰润。”

    “我也不苍白啊。”

    莫伊拉用美国南部口音说:“你真的不高兴了吗?酣心儿。”

    “我苍白,嘘!”

    “触着你的痛处了,是吧?弗拉德警官。”

    “一边去。”凯茨说。

    她们随着傍晚的车流缓慢地行驶着,已经能看到朴次茅斯的灯光了,估计还有一小时就能到家。凯茨开始回忆这些天所做的,放松一下大脑,渐渐松弛下来。她还没仔细地看一下观后镜,就猛地一打方向盘要并线,一辆车按着喇叭呼啸而过。“放马过来吧。”凯茨探出脑袋大声嚷嚷起来。

    “现在不行,凯茨,”莫伊拉认真地说,“我有点累。”

    凯茨慢慢地咂咂舌头,这是她恢复平静的方法之一。两天之内,案子进展得还算可以。她们知道了那个畜牲长得什么样子;知道他是个秃顶,带着滑雪帽来遮盖头部;知道他用焊接枪来对付受害者;知道他的对象范围;还知道了他有偷窥僻,他很仔细,但是……

    “莫伊拉,那个畜牲——如果用那么多时间来偷窥,没有老老实实地工作的话,那他从哪里得到钱?他靠什么生存?如果他靠救济过活,那他哪来的钱到处旅行呢?”

    “他在什么地方开他的埃斯哥特货车?”莫伊拉说,“他在什么时间从他的观察孔偷窥呢?如果他把车停在某个地方,肯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要不他步行或是骑车去那里。”

    莫伊拉自言自语:“大概是跑着去的。”

    “也许他参加赛跑,”凯茨快速地说,“天啊!”

    “你认为他可能和这些女人一起跑步,然后选择作案对象?他可能参加过图顿十公里赛?”

    “为什么不可能?”凯茨说,“吉尔·布朗告诉我们她跑了五十六分钟。这和艾琳·斯塔布斯所用的时间几乎相同。那个畜牲也许在同一场比赛中跑,在女运动员中挑选对象。”

    “天啊,那太可怕了。”莫伊拉说。她嗓音有些颤抖。

    “你觉得我的说法有道理吗?莫伊拉。如果我们推理正确,我可能和这个畜牲一起跑步。我可能在人群中超过他。他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我?站在领奖台前的人群中观察我拿到我的奖品。”

    莫伊拉想出了些什么,“如果他也跑,凯茨……”

    “什么?”

    “如果他参加了比赛,而且跑完全程,那就可能有他的照片。加雷斯·博克斯可能有他的照片。”

    凯茨打开左转向灯,把车慢下来,想找一个停车的地方,右边快车嗖嗖掠过。“真不错,莫伊拉。”凯茨说,“他是个大块头,秃顶,戴着滑雪帽。你说的对,如果他在某地参赛,我们就能找到他的照片。我们还可能找出他的跑步成绩,尽管我认为,五十六分钟即使是对一个老家伙来说也是太慢了。”

    莫伊拉说:“五十六分钟很慢吗?”

    “九分钟一公里,真正的慢跑或是边走边跑的速度也就不过如此。”

    “如果那个畜牲块头太大,又很胖……”

    凯茨想了一会儿。“艾琳·斯塔布斯说他很敏捷,他看起来个头很大,像一个短跑选手。他们通常中途不会紧张不安,但我仍然觉得他要比五十分钟跑得快一些。至少少于五十分钟,甚至接近四十分钟。”

    “因此,梅森警官可能和他跑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我不会告诉他,你呢?莫伊拉。”

    “不,凯茨。不用客气,你是老板,不是吗?”

    凯茨终于发现路旁一处地方,把车停下来。她身体仍有些累,但是大脑却高速运转着。她直起身子看着前方,仿佛车窗外黑沉沉的野地里就有那个凶手在奔跑。“他从后面开始!”她突然说,“他和老年人、残疾人还有不参加比赛的人群一起开始跑。然后他从田野里赶过来,拣一个号码。天啊,莫伊拉,那畜牲在挑选猎物。”

    莫伊拉安静地坐着,接住话茬提到了阿曼达·弗利特。“她不跑步……”

    “但是她应该申请参加了,莫伊拉。我肯定她申请了,我肯定他看到了……”

    “我希望能问一下杰基,我希望……”

    “现在不用担心,莫伊拉。他还在别的地方跑步,我知道的。”

    汽车开进布赖顿,还差二分钟六点。二十五分钟后,她们到达约翰大街的警局。总部地下室的停车场还有约摸一半的车辆,大多是警察们自己的车。没什么特别的,他们总是工作到很晚。凯茨停好瓦莱丽的戴姆勒车,突然想起来又该剧次车了。莫伊拉一下车就伸了个懒腰,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抱怨开来。

    “别担心,莫儿。”凯茨开玩笑说,“我们十一点就走。你还来得及买些印度食品,然后回家和比利在床上饱餐一顿。”

    “天啊!”莫伊拉万分痛苦地喊出声来。

    她们穿过一个深黄漆的金属防弹门。为什么要防弹呢,凯茨不明白,她从没有看见它派上过用场。俩人爬上楼梯,踏在硬梆梆的混凝土楼梯上,发出空荡荡的回音。这个时候似乎比早上九点钟的时候还要寂静无人。楼外布赖顿的大街已经慢慢安静下来,已经是星期二下午的七点,快到一周中最黑暗的时候了。可警局里头也许还闹哄哄地乱作一团,这里总是个不夜城,只有到了清晨才会稍稍安静下来。来到一层的厕所,俩人一同冲进去,用冷水草草洗了一下脸,觉得清醒了一些,才又迈步向楼上走去。

    当她们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恰好听到诺曼·布莱克赛在五十英尺外隔着两道门传来的吼声。“真他妈的,汤姆!任何人在这之前不准回家。”

    俩人刚走进走廊,就听到有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又一扇门打开了。汤姆·麦金尼斯大汗淋漓地出现在面前,一边跑一边扭头喊道:

    “好了,女士们!十分钟内到会议室报到。第五个女人,简·戴利刚刚死了。”

    17

    会议室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凯茨一进门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赛恩和格里夫斯坐在东头,旁边是林赛尔警官和瑞德警官。还有几个新来的探员和穿制服的坐在另一边,凯茨跟他们也都有点头之交。大家对两位女士的到来却毫无反应。

    “有什么消息吗,先生们?”凯茨问道。回答她的是一片死气沉沉,好像恨不得要把谁吃掉似的,只有吉姆·格里夫斯不太痛快地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凯茨的不合时宜招人烦了。“咖啡!”她扭头对莫伊拉说。

    她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会议室只花了六分钟,两分钟之后麦金尼斯探长和布莱克赛督察也到了。会议室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他们大部分都是从外勤现场或是家里赶回来的。凯茨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愁眉紧锁,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告诉她原因了。布莱克赛走向讲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用他那深邃的黑眼睛扫了一遍屋里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耸了耸肩膀,抬起头来,这使他看起来更显高大。

    “警官们?”接着他又沉默了,瞪着眼看谁敢说话。“杰里米·阿沃卡多,”他拿起一张巨幅照片又停顿了一下,“杰里米……威廉……阿一沃一卡一多,”大家都缩在椅子里。“你们还记得他吗?”

    没有回音。

    “你们一定还记得他!他跑了!去巴黎了。是坐私人飞机去的?还是坐私人游艇去的?不是!那个狗杂种是从这所警察局的拘留所里,从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你们这些饭桶竟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你们还是什么警察?”房间里更静了。

    不知道谁的椅子却不知好歹地吱吱嘎嘎响起来,布莱克赛将目光移到瑞德身上,瑞德一动也不动地坐直了身体。凯茨看到他虽然尽量想保持镇静,可脖子却红了。

    “现在阿沃卡多逃跑了。我们有可靠消息说,他已经逃到了国外。他在为胜利大逃亡的成功狂欢过后,就立即驾车到了赫尔斯,然后坐一艘货轮穿越了北海。这个,先生们,”布莱克赛在房子里挥舞着一张很小的彩色照片,“是一张明信片。这个赤裸的姑娘叫‘美人鱼’,她住在哥本哈根,眼望着海港。猜一猜准寄的这张明信片?”他冲探长点了点头,示意麦金尼斯上来。

    会议室里的气氛简直是折磨人。只有凯茨和莫伊拉没受影响。莫伊拉只是一场角逐中的小角色,太小而不会感觉到有什么责任。她现在只不过是幸灾乐祸地看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们受罪。凯茨曾经和阿沃卡多一块儿住过医院,又一同出了院。她暗地里就料到阿沃卡多会干出这些事情来。她对他的逃跑虽然谈不上高兴,却怀有那种就像对高强对手的尊敬的感情。她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出个词来——“骑士般英勇”,但这个词听起来有些怪异。

    凯茨听着汤姆慢条斯理地讲着阿沃卡多的案子已经告一段落,詹金斯警官和一个穿制服的留下来收拾这个案子的残局,其他的人明早七点集合。现在他们担心的是和简·戴利有关的一个系列强xx案。简·戴利受到毒打,现在死了。探长说,布莱克赛督察要亲自接手经办此案,他需要早点得出结果,麦金尼斯将做他的副手并且发誓在圣诞节前结案。

    “弗拉德警官哪去啦?”汤姆·麦金尼斯说,声音有些严厉,但是当凯茨抬头时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歉意。

    她和莫伊拉站了起来,“在这里。”

    “你能到这里来吗,弗拉德?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进展如何?”

    “先生……”凯茨向前走了一步,忽然有些紧张。

    布莱克赛在后台鼓励她:“来吧,姑娘!”

    凯茨迈步向前,莫伊拉如同姐妹似地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她走向讲台的时候,所有异性尤其是那些牢骚满腹的部门负责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她试图走得自然一些,但没有用,感到自己有些愚蠢和尴尬。一些下流的词语不由自主地想从嘴里冒出来,凯茨强压了一口气,在心里骂着听众席里的笨蛋们,嘟嘟囔囔地走到台前,向两位上司笑了笑。

    “先生们,晚上好!”布莱克赛作了个手势示意她到讲台上来。凯茨登上讲台,转过身,由于紧张而咬着两腮内侧。她环顾一周,大家都默默无语地等着她。弗拉德就像在接受审讯。

    “好,嗯,”她干咳一下,清了清嗓子,“四次强xx,现在又是一起凶杀!”

    “我还没来得及写出文字报告。”她回头望了望两位上司。“十五分钟前,我刚从南安普敦回来。昨天我和迪本警官与里奇蒙的负责人格里芬警官谈过。”

    她感到坚定了一些。“我们得到的资料已经可以准确地描绘出那个身体壮得像个高加索人的疑犯。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格健壮,体重至少二百二十磅,或者更重一些。胡须刮得很干净,可能完全秃顶。穿黑色和琥珀色相间的球衣,戴滑雪帽,至少在一次作案时用过。这可能是用于掩盖他的秃顶。

    “我们还知道他其他的一些个人特征。凶手体型偏胖,手指短粗,手指粗糙。可以断定他是从事电子行业的,可能是电视维修商。有理由相信我们的疑犯脚程很好,很强壮,还可能练过武术。

    “我们确信凶手使用一辆红色福特埃斯哥特货车,车牌F字头,可能是在拍卖场买的。起码已经跑了六千公里。埃斯哥特货车原先很可能是电视转播车,重新刷了一层漆但不太厚,还隐约可以看清原来的字样。电视公司的工程师们都很熟悉这些车辆,因此该车应该能被认出来。

    “我们认为一些受害者在受攻击之前曾被观察过相当长的时间,我有足够证据证明,其中一个受害者就是从对面的房子里被偷窥的。今天我们发现四个受害者都是长跑者或慢跑者,都和南安普敦的十公里跑步比赛有关。你们也许有人不明白,十公里就是六又四分之一英里。

    “我们有理由进一步认为——我们的嫌疑人在公路赛跑中选定对象,但这一点还没有完全得到证实。他和跑得较慢的一起最后起跑,接着就向前跑直到选定了一个目标为止。迄今我们还不知道他是如何选定对象的,也不知道凶手是如何得到受害者的地址的。

    “几次攻击都很相似:受害者都是女性,从后面遭到突然袭击,在开门的时候被击倒。五个案例中,没有在家里受袭的案子。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强xx犯仔细研究过受害者的活动情况。

    “攻击变得越来越严重而且频繁。第一例,强xx未遂,发生在去年十月,第二起今年四月,第三起九月,第四五起在最近两周。

    “这个畜牲!”她短暂停顿一下,本以为台下会传来反对的声音。“从简单的强xx发展到鸡奸和其他一些性行为,无所不用。最后,他竟发展到灼伤或是做标记于受害者身上。我们认为他是用一种快速升温的焊接枪干的。

    “如果有不完全的,很抱歉。明早第一件事就会向督察呈交一份全面的书面报告。还有什么问题吗?”

    台下有人大声喊,沃尔弗汉普顿流浪者队穿黑色和琥珀色球衣。凯茨表示感谢又补充说:“赫尔斯城市队、新港队,至少两个足球俱乐部还有其他十几个非联盟球队也都穿类似的衣服。”

    “我们将尽力帮助。”

    “非常感谢,格里夫斯的桌上有一份球队名单,如果有人还知道其他的俱乐部,业余球队或是公园球队,请加上去。”

    林赛尔警官在台下说道:“如果你所说的人在图顿比赛中,难道他不在参赛者名单上吗?”

    “如果他参赛,是有的。一共有八百个男运动员都有可能。”

    “我们和每个长跑俱乐部联系,通过俱乐部秘书处排除一些成员怎么样?如果这个人参加了某个俱乐部,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如果他没有参加任何俱乐部,我们再用第二种方案。”

    凯茨看了看屋里的人,她的信心增加了,语气也坚定了。“我可以说我们还有一条进行调查的途径,明天我们就去。在不同的图顿比赛中有许多专业摄影师给运动员拍照,如果我们的嫌疑人参加了赛事并且完成全程的话,我们有很大机会能找到他。迪本和我与摄影公司的执行经理约好明天见面。”

    房间里现在很安静。麦金尼斯探长走到她身边,小声说:“谢谢你凯茨。”接着大声对屋里的人讲话,但声音却显得有些生硬。“简·戴利今天下午死了。她十六点三十八分休克,一个小时后即十七点宣布死亡。由于遭到强xx和电击,她一直没有恢复知觉。现在这已经升级为一起凶杀案。我们有一周时间来破案。大家打起精神来,时间很紧迫啊。”

    屋子里传来稀稀拉拉拖椅子的声音。布莱克赛突然站了起来,就像一个愤怒的天使赫然出现。讲台的写字灯从他下巴照上来,督察的脸孔被映照得宛如一个吸血僵尸。低沉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屋里。

    “这是一个漫漫的长夜,先生们,接下来的七天里你们也别指望能好到哪里去。任何人回家之前,最后确保明天早上七点钟,你自己和你的搭档都能准时出现。不准请假,不准缺席,无一例外。林赛尔警官和瑞德警官负责列出俱乐部的秘书名单。麦金尼斯探长和我将立即结束今天的会议。任何人要是胆敢坏了明天的事情,当心我打烂他的屁股。听明白了吗?”

    18

    戴姆勒汽车,擦得锃亮的皮革还有瓦莱丽的气味都统统被留在了约翰街地下室的停车场里。凯茨步行回家,她需要时间好好思考思考。

    她已经在汤姆·麦金尼斯阴暗的公寓里住了十几个晚上了。她俩也曾喝醉过两三次;她们谈论犯罪,有时也谈点生活。凯茨把几份案卷放在浴室对面的小柜里,卷起来的睡衣也放在里头,剩下的空间还足够她挂件裙子,一套运动服和几件夹克。汤姆把什么都搞成是暂时的样子,可即便是这样为什么凯茨还对搬出去感到难受呢?

    细小的雨点飘落在身上,像冰凉的发梳划过头皮。她不在乎这似冷非冷的天气,潮湿正适合她现在特殊的心境。街道很静,阴沉的天空,闪烁的霓红灯,打烊的店门,一切都病恹恹的,没有生气。路旁水沟里流着细细的雨水,纸屑在地上慢慢地滚动,被什么阻住了,在水涡处打着转几。

    她犹豫着还回不回汤姆的公寓去。还是得回去!今天探长让凯茨在总部上台发言,看得出来当时台下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心照不宣。现在关于她俩的谣言四起,玩笑也开得越来越露骨,越来越放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和莫伊拉一起住很合适,不会有什么大的障碍,房租也不成问题,她们之间相处得也很融洽,况且在圣诞以后她就会有伴了。可是,她为什么感到如此心烦意乱?

    凯茨到达老斯特思广场时,她已经全湿透了。冰凉的细雨悄悄地潜入衣服里,连睫毛也挂上了水珠,她用夹克的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等待着穿过马路。车子从身旁掠过,溅起的污水就像喷洒的泥浆一样。一切看起来都是阴沉的冬季景象,肮脏而没有生气。今天葡萄牙的气温不过二十一摄氏度。没准瓦莱丽现在可能因为滑翔机故障,滞留在什么地方,穿着T恤衫和短裤,盼着夜晚晚些来临。突然她看到一个女人,灿烂地笑着,头发乌黑亮泽,明眸皓齿,棕色皮肤丰润诱人。一丝嫉妒掠过心头,凯茨低头穿过马路。

    汤姆的住处包围在细雨和黑暗之中,悲凉地位立在路旁。打开临街的大门,扑鼻而来的是公用走廊里潮湿的气味,凯茨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感到很难受。湿透的鞋子在上楼梯时,甚至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凯茨冷得要命,想做点什么运动让身体暖和起来,但不是跑步。

    她穿过前门,迫不及待地脱衣服。夹克在扔向椅子的时候掉到了地上,她蹦蹦跳跳地一边向浴室冲去,一边试图脱下一只湿鞋子。一只鞋子掉到地上,凯茨一个单脚跳,又抓住了另一只脚,木地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总算脱下来了。”她气喘吁吁地撞开浴室的门,声音却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凯茨飞快地脱下衣服,只剩下还算是干的白色内衣。她把衣服一团就塞到了柜子里。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拿磁带,放进汤姆的立体声录音机。她突然意识到应该把门从里面插上。再过一个小时汤姆就该回来了。要是他看见自己只穿着胸罩和内裤在起居室走来走去,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磁带是她自己剪辑的健美操音乐:开始是热身运动,接着是伸展运动,然后就该锻炼腹肌和背部肌肉。伴着《蓝色多瑙河边上的小屋》,凯茨跳起健美操来。先把脖子向两个方面各转了几圈,接着伸开胳膊,尽力上举锻炼身体一侧的肌肉。随着摇摆的音乐,她双腿并拢,站直双腿,胳膊尽力上举,然后又尽力下伸来够地板。如此做了几次,感觉好了一些。麦克的音乐结束后,凯茨深呼吸两次,站直了等着下一首曲子《太阳之舞》。跟着拍子,双臂与肩平后拉伸,向前冲拳,再平举,摆成个十字架的样子。接着是下蹲,将所有重量集中在大腿上,压四头肌,继续出拳,摇摆,一会儿身体热了起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做完这一节后,凯茨大喊一声,又跟着大卫·李·罗斯的《灵鞋》开始锻炼腹部和背部。脊椎紧贴着地板,一条腿平伸,她用胳膊肘尽力向一个膝盖够去,然后是另一只胳膊肘、另一个膝盖。她已经感到收紧的腹部肌肉发出的热量。然后是难度更大的让背部躬起离开地板,她也完成了。在做骨盆上翘动作时,她想起了瓦莱丽,心中一阵莫名的感伤。

    许多跑步运动员上身缺乏真正的力量,凯茨想成为一个例外。她每次都会花五六分钟做十个俯卧撑对个蹲立二十个仰卧起坐和十个三头肌伸缩练习。但今天不做了,已经锻炼了五十分钟,汤姆就快回来了。凯茨看到地板上滴落的汗水,感到身体已经舒展开来,自己很强壮也很性感。她拣起夹克,打开插销,冲到浴室,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将水放进浴缸里,高声唱起《灵鞋》来。

    凯茨听到了汤姆的钥匙在锁眼里扭动的声音。她从浴室探出头,对他喊道:“别做饭了,汤姆,我们出去吃,已经订了位。我请客!”

    十分钟后凯茨从浴室的蒸汽中钻出来。麦金尼斯又在喝他的杜松子酒。她的头发很湿,一缕一缕的,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色,温柔的笑了笑。“我并没有预定什么地方,汤姆。但是我请客,我们到哪儿去?”

    麦金尼斯没有说什么,只是举了举杯子——有个问题。

    “请问。”凯茨说。麦金尼斯没说话。她建议去拿波里餐馆:“你一定知道,汤姆。我们可以步行去那儿,就在巷子里。”

    “我知道那地方,”麦金尼斯说,“你撒谎越来越容易了。”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听你说不。”

    “我不会说不的,”他说,“你要告诉我你要搬出去,不是吗?我还可以从中得到一顿免费晚餐。”

    拿波里是间意大利小餐厅,在冬季的周二很安静,两人都认识这里的老板。汤姆和凯茨坐在一个半明半暗的角落里,凯茨面朝里间,汤姆坐在对面,背对其他就餐者。汤姆在菜单上要了一些烧烤的红鳟鱼,凯茨点了主食,还要了一瓶她喜欢的卡天努威士忌。在要了蒜泥面包后,他们谈起了那个案子。

    “那人是什么个样子,凯茨?”

    “大块头,容易暴躁,单身,不穷,钱也不多。”

    “他是跑步爱好者吗?”

    “他跑步但不是俱乐部成员,即便参加了俱乐部那他也同时在多个俱乐部挂名。这也可能是个独行侠。”

    “为什么让林赛尔警官来联络俱乐部的秘书?”

    “我几乎不能对他说不,汤姆。”

    “他有多强壮?多残暴?”

    “他至少六英尺二英寸,甚至六英尺三英寸或者六英尺四英寸,至少二百二十磅,也许还要更重一些。除了对女人的残暴以外,他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绅士。”

    “我们找他的时候,他会乖乖就擒?”

    “我不这样认为,汤姆。我认为他会殊死抵抗。甚至会逼我们动武。他对任何东西都有气。他想受到伤害。”

    “讲一下他怎么干的?”

    “他首先会选择一场比赛,在体育用品商店和运动杂志上有各种赛事的广告,以正常程序报名参赛。他会早一步到达比赛地点,四周平静,他四处溜一圈,然后找一个地方观察其他选手的到来。他从人群中选择一个。也许选择了二三个目标。比赛开始前,他来到起跑线后不远的高地上观察。赛前五分钟,道路上已挤满了人。前面的是瘦高个的,会有一两个女的。接着是参加各种体育锻炼,体格健壮、肌肉发达能跑三十三四分钟的。然后是有经验的老运动员,女人多了几个。再往后还有一般的俱乐部成员、凑热闹的附近居民,这里有许多女人。他仍旧坐在高地上。面前一双双腿经过,白的,粉红的,棕色的。他闻到各种气味,身体的热量、香水的味道。人们如潮般走过他,人越来越多了。扬声器响起来,他站起身来要从人群中挤出来。人群喧闹而拥挤,他越来越生气。

    “突然间,他终于和众人分开了,站在人群之外。阳光照着他的脸,轻风拂过面庞,他感到如此放松自如。这些人!他们推搡他,超过他,蔑视他,踩了他的脚,在经过时有人还拍他的肩头,甚至有人对他挤眉弄眼。他仿佛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凌辱,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餐馆里很暖和,他们餐桌以外的空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其他就餐者像是迷雾中的幽魂。这个餐馆里,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这一张桌子,只有他们俩人。凯茨闭着眼睛,缓缓道来。

    “发令枪响了,前排的运动员们飞快地跑起来,其中有一个女的。一两秒之后才会轮到我这样的。后边的人们还在往前走着,看着自己的脚。比赛已开始了十五秒钟,最后的人刚站到起跑线上,活动一下,开始慢跑,队伍会延伸几乎一英里远。他跪下来,因为鞋带没有系好。他离最后一个跑步者有三十码远,那是一个有银白头发的小妇人,她梦想能一口气跑完全程。他站起来,做个鬼脸,最后一个开始在后面有节奏地慢跑起来,他在计算,或是找什么人。”

    凯茨睁开双眼,长吁一口气。麦金尼斯把手掌盖在威士忌酒杯上,闭口不语。凯茨看着他闪亮的眼白和又大又黑的眼球,这后面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让自己琢磨不透的什么东西。“没有父亲,”她说:“而且我认为他母亲去年夏天死了。”

    “什么?”麦金尼斯问道。

    “没有父母的约束,这很正常。父亲不是离开了他就是死了很长时间。强xx是有预谋的,意思说我们从布朗的案子向后推,就是去年的六七月份。愤怒昭示着失落。我认为他母亲的去世就是原因。”

    “这是你画的像?”

    “一些是,汤姆。另一些是我刚知道的。”

    麦金尼斯摇了摇头:“不要把这些说给布莱克赛听,凯茨。”

    蒜泥面包上来了,是店主的孙子端来的。黑黑的小伙子,约摸十八岁,额前顽皮地飘着一小簇头发。他突然闯进他们的沉闷,就像一只摔碎的玻璃杯,打破僵局。他向凯茨眨了眨眼睛,“你要的酒,对吗?”声音是地道的南部海岸回音。

    “卡天努。”凯茨嫣然一笑。这时另一个就餐者向他招了招手。

    “等一下,先生。”店主的孙子说。他转头向凯茨又随了一下眼睛,抬起胳膊给他们一人倒了半杯酒,扭身离去。

    “他怎么知道她们住处的?”麦金尼斯问。

    “我不清楚。也许他在赛后跟踪他们回家。”

    “有可能。那他得很小心而且很幸运而不致于被发现或找不到目标。”

    “还有别的什么渠道吗?”

    “他有她们的地址……”麦金尼斯边想边说。

    “在选择她们之前?”

    “可能。”

    “每次比赛都有些许不同。”凯茨努力地回想着,“图顿在固定的某一天报名。他们对提前报名的要加收一英镑。他们在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申请表和许多支笔。”

    “他可以简单地望一下别人填的地址?”

    “有可能。不!不可能。如果有人仔细读我的地址时,我肯定会警觉的。”

    “只是一种假设……”

    “吉尔·布朗和艾琳·斯塔布斯没有在那一天报名。长跑姐妹会在那儿安排了一次旅行。她们提前报名,以便熟悉场地。”

    “其他三个情况如何?”

    “不好说,汤姆。我有种感觉,阿曼德·弗利特可能参加过但忘了。人总难免忘掉什么的。她说她从没有在图顿跑过,但是来自谢利的梅森警官说她参加过。”

    “那么如果他从比赛中得到他们的地址,他一定是……”

    “中途截取她的邮件?”

    “一个邮递员?”

    “或是有权使用记算机记录的。”

    “比赛组织者?”

    “我昨天见过他。他大概五英尺九英寸,并且有头发。”

    “那会是谁呢?”

    “有一个处理结果的人,叫迪安·理查德,我在比赛中认识的。他有六英尺高,但不是秃头,梅森警官昨天晚上去拜会他了。”

    “还有呢?”

    “有一个比赛摄影公司,叫博克斯·布朗宁和博克斯·加雷斯,为图顿赛事摄影。我昨天见了老板,一个叫博克斯的家伙。他六英尺高,扎着小辫。我明天还要去那儿,我们看一下他的职工。”

    鱼上来了,一块块白色的鱼肉,上面裹着一层黄油。肉很软,用叉子几乎叉不起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凯茨用又子轻柔地从鱼骨上叉下一片白色鱼肉放到嘴里,立即闭上了嘴,这是一次很严肃的晚饭。她对汤姆笑了笑。

    19

    屋外海面上还是一片漆黑。闹铃把凯茨从熟睡中唤醒,刚过五点半。凯茨任凭铃声响个不停,好提醒自己现在已经是星期三的早晨,该出去跑步了。昨晚威士忌和杜松子酒的余劲还在体内隐隐翻腾,她暗下决心:这回真地应该把酒戒掉。一阵清晨的凉风拂过脸庞,凯茨一骨碌爬了起来,坐在地板上,身上还穿着昨天晚上的内衣,自己快成一条懒虫了。“起来,弗拉德,”内心深处仿佛有个教练口吻的家伙低声说,“快点清醒过来,伸个懒腰,出去跑几英里。”

    凯茨直起腰来,钟表收音机上数字时刻一闪一闪的绿色微光照到脸上。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走进浴室。她打开洗漱镜上方的小灯,看了看镜子中的弗拉德,这曾经是八百米中长跑运动员,最好成绩二分零三点八九秒,而今年夏天却只跑出了二分十五秒。

    “你需要锻炼,”凯茨对镜中的自己语重心长地说,“吃一个月的素食,或是搞两周冬训。”刷了牙,用凉水冲了脸,凯茨再看镜子时,脸上已经泛出淡淡的红润来。

    十分钟后,凯茨已经站在大街上。明黄色的保暖上衣,灰色的裤子,腰带上别着白色手套,手里拿着桔黄色的马甲。今天的计划是跑十英里,六点回到公寓。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建议她以相同时间跑八英里,凯茨礼貌地告诉它少管闲事。星期三是速度跑,计划就是计划。

    凯茨没做例行的准备活动就上路了。三分钟后,就加速到每七分钟一英里的速度,沿着高崖公路经过罗登学校向城外跑去。七分钟后,她已跑出一英里远,空荡荡的夜空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公路上惟一的一辆汽车经过身旁,把她晃得两眼发花。公路下边,黝黑的海水泛着银色的光芒。偶尔陆地上的灯光照到或是船上的夜灯反射到水中时,可以看到细小的白色浪尖在海面上跃动起伏。

    现在凯茨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步了。热血涌动全身,双腿有节奏地向前迈进,僵硬的肌肉恢复弹性,头脑变得十分清醒。跑到中途折返点时,她想起了昨晚的事。

    汤姆·麦金尼斯说,她说出来是完全明智的。凯茨知道他心里却是想让自己留下来。汤姆解释,布莱克赛知道了这里的情况表示很关心,而且督察和其他同事都说她现在应该走自己的路了。

    “能否等到周末再搬?”他问。

    “可以。”她笑着回答。

    “那么我们周五还可以一块儿出去吃饭?”

    “再好不过了。”

    凯茨调头朝着布赖顿的方向往回跑,步履坚定。眼前,城市笼罩在黑紫色天空中琥珀色的光芒里,人间灯火与天上霞光交相辉映。美丽的景色让凯茨不忍这么快就跑完后半程,她把脚步放慢下来。

    从拿波里餐馆回来后,汤姆又拿出了杜松子酒,让凯茨倒两杯。

    “给我多斟一些,你有小半杯就行了。”

    汤姆的旧唱机上放着《蓝色狂想曲》。伴着古典音乐,俩人一直谈到深夜。一晚上的古典音乐中,其中不少凯茨听起来似曾相识,但要她说出曲名来,就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汤姆说她应该接受更好的教育,提高修养水平。可话音未落他长叹一口气,语气低沉地说:“也许不对,姑娘。我们没法洞悉一切。”

    他问起凯茨的男友——瓦莱丽什么时候回来?凯茨坦白地说,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确切时间,至于她们的关系最终会怎样现在还是个未知数。汤姆给自己又倒了些威士忌,说他理解。

    “你知道我曾经结过婚吗?”汤姆平静地说,“那时我只是一个巡警。我妻子的姓叫伊丽莎白,嫁给我后随了我的姓,叫莉兹·麦金尼斯。后来我们离婚了,她搬回去住在岛上。再后来她嫁给了一个仍说凯尔特语的小农场主。从那以后,我就没打扰过他们。十五年来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凯茨。”

    那个时候他看起是那么的弱小。凯茨觉得扔下他自己一个人简直有点不近人情。汤姆又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端着酒起身向卧室走去,离开时告诉凯茨还有十八个月他就要退休了,除非这穿肠之物先要了他的命。

    最后半英里凯茨把脚步放得更慢,还不到刚才平均速度的一半。她在路边的栏杆旁慢慢停了下来,倚在上面活动活动小腿,伸展一下肌肉。六点的钟声透过晨雾飘送过来,伴着海涛的声音似乎连钟声也潮湿起来。汤姆的公寓就在前面三百码的地方。凯茨缓步走过去,微风袭来,汗水已经变得冰凉。

    20

    莫伊拉赶到时,凯茨已经在电脑房工作了半个小时,给督察的报告已经打印出来。八点三十五分,俩人开着瓦莱丽的戴姆勒出了城。

    在南安普敦谢利大街一个停车就餐的麦当劳店,她们碰到了梅森警官。他说他通常在这里吃早餐。凯茨闭口不提十公里赛跑的事情,她想踏踏实实地吃顿早饭。梅森一边跟她俩说话,一边也没耽误了他丰盛的早餐,先是一份碎肉三明治,接着又吃了一个鸡蛋松糕。这里的咖啡,让凯茨不禁觉得珍妮·格里芬热水瓶里的咖啡味道还真不错。

    “那个迪安·理查德可能参过军。”他告诉她们,“他搞的数据库军情六处看了也会自愧不如。他可以随时调阅你想要的任何信息。我拿了一份吉尔·布朗的参赛时间和成绩统计,如果她再跑快点儿的话,就要击败我了。”

    “那是因为她努力减肥的缘故。”凯茨解释道。

    梅森没听出凯茨话中带刺。“斯塔布斯太太跑过一次,在图顿,就在受害之前。我查了阿曼达·弗利特。她也在他的电脑里。她第七届图顿十公里赛报了名,但没有跑。”

    “五人中的三个,”凯茨说,“我们还得找其他几个名字。”

    “我查过了,”梅森迫不及待地说,“我看了电脑里有关的资料,你那位受害致死的可怜姑娘——简·戴利——跑过最后一次图顿,十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另一位,杰基·恩格斯——她从没有参加过图顿的比赛,但她确实参加过普特茅斯的‘优胜者’比赛。这是在她受害前两天。”

    “我们已经知道她们参加了跑步比赛!”莫伊拉说。

    凯茨没有笑。“那么,可以肯定的是遇害的都是参加跑步比赛的。”

    “而且也是一位参赛者作的案!”梅森说。

    凯茨看着梅森,脸上洋溢出笑容。“那么我得赶紧逮住那个畜牲!”她听见自己居然模仿着麦金尼斯的语气脱口而出,吃了一惊,瞥了一眼莫伊拉。

    莫伊拉正在埋头对付嘴里的半块碎肉三明治,没有注意到凯茨。她满嘴食物,含混不清地说:“也许博克斯有那个王八旦的照片,那我们就会得到他的编号、姓名和地址。”

    “生活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凯茨漫不经心地说。这咖啡的味道真是糟透了。

    博克斯·布朗宁公司在市中心后面不远的地方,面积不大,和另一家麦当劳仅有一箭之遥。小小的接待区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贴满了照片。一面墙上是标准的婚纱照,柔光效果下幸福美满的一对新人,漂亮的小伴童穿着绸衣依偎在两旁;另一面墙上都是工业大亨之类的肖像照;第三面墙上是高质量的黑白照,新秀明星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在巴望着一夜成名。接待员对他们说早上好,这姑娘比墙上任何一位都漂亮。“欢迎来博克斯·布朗宁,现在请稍事休息,我们将把您最美好的瞬间凝固成为永恒。”

    “这是公司的座右铭吗?”彼得眼睛问着光亮。

    “不是,”接待小姐报以微微一笑,“我们每天轮流作接待,每人一天。我是市场部做技术的。”

    “你太迷人了。”彼得说。莫伊拉在他背后挤了一下眼睛。

    “谢谢,请你不要拘谨,来这里就是为了舒心。”

    “太妙了!”梅森说,“我们来找加雷斯·博克斯先生的。”

    凯茨和莫伊拉有些受不住了。

    “你们一定是警察,让我给老板挂个电话。”接待小姐的声音已经甜得发嗲了。

    莫伊拉和凯茨满腹狐疑地交换了一下目光。梅森则抑制不主内心的狂喜,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会很长时间吗?”凯茨说得简短有力。她盯着接待员的眼睛,声色俱厉地说:“如果你打暗号,我们就逮捕你。”

    “我只不过按铃叫他。”

    梅森还在继续。“如果见不到你老板,我们的工作不好办啊。”小秘书笑了笑,往前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红色杯子里的饮料给梅森递了过去。梅森彻底神魂颠倒了。

    凯茨在他右耳边上轻声提醒道:“注意一下仪态,别让人把魂勾跑了。”

    内部电话响了一下。

    “博克斯先生,警官梅森和他的助手想见您……把他们直接带到楼上去?是,先生!”她从内部电话旁立起身子来,抬着头眼睛只盯着梅森。“穿过那边那个门,向左拐,然后上楼梯,博克斯先生在楼上等你们。”

    他们离开了。

    加雷斯·博克斯果真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们。他穿着低腰的牛仔裤,扎着宽皮带,穿一件白色尖领衬衫,一条真丝领带随意地打了个结,在胸前松垮垮地来回摇摆,看起来活像个吉普赛人。“早上好!”博克斯笑嘻嘻地说,“喝点好茶吧。”

    他们来到一间小房子。一张四乘二英尺的桌子,旁边有三把椅子,已经把屋子挤得无所下脚。“小巧也是美。”博克斯解释说。他看着莫伊拉,“就像是宝石,虽然体积很小却是美合美奂。”墙底子原先是乳白色的,但却被摄影作品完全覆盖住了:杂乱的风景,噘起红唇的美女,体魄健美的俊男,各种证件照、获奖证书、《太阳》杂志的封面,林林总总。有几个镜框内是一组美丽的湖泊,背景乌云密布仿佛蚀刻在天空上,让人想起《呼啸山庄》中的情景。

    梅森羡慕地看着它们。“加了红色滤光片?”

    “我在暗室里又加工了一下。”博克斯说。

    “非常古典。”梅森说。

    “你喜欢它们吗,彼得?那一张是用佳能AE—1.28毫米的广角镜拍摄的。那一张我是用A1的标准镜头拍摄的。单是我现在所使用的镜头,就比过去刚人行时的全部家当要值钱十倍。不过,我还是对以前的器材情有独钟。”

    彼得站起来更仔细地观察那几张照片。“清晰度非常好。”

    “我用了博格标准相纸和齐氏放大机。那台放大机我记得当时好像花了大约一百英镑。”

    “我家里也有一台。”彼得懂行似地说,“参加比赛时,我就租用俱乐部的设备。但我只用得起标准镜头,我毕竟只是个穷警察。”

    “我过去也很穷,”博克斯说,“但那时我就下定决心不再过苦日子受穷。我奋斗到了今天的地位,一方面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另一方面也算是为国家做了点贡献。”

    “这份《太阳》杂志的封面是你拍的吗?”

    “那是弗淇,大腿露得太多了,是吗?在龙森拍的。她在那开了家游泳馆。”

    “多漂亮的腿。”梅森带着欣赏的心情。

    “这是我拍的最暴露的一张,”博克斯漫不经心地说,“当时我趴在地板上,架起五百毫米的长镜头,等她下车。我还有她吃早饭的十几张照片,不过相纸没用好。”

    “我很喜欢,”彼得说,“你是怎样和《太阳》杂志联系上的?”

    “我们能不能……”凯茨挤进一句话来,装作很耐心的样子。

    “对不起,”博克斯对凯茨说,“职业自豪感。我们几乎耽误了正事。”又扭头对梅森说,“呆会儿再说《太阳》杂志的事吧。”博克斯面对凯茨,刚想开口却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你的脸很吸引人,颧骨线条很好。你曾是个模特吗?”

    凯茨咬了一下嘴唇。“那么我不显得苍白了!”

    博克斯想起来了。“美是没有简单的标准的。”凯茨双臂环抱胸前。“不,真的,”他轻轻地说,“你有自己独特的美。我可以叫它作‘骨感’。”

    莫伊拉在椅子里不安地转了转身子。凯茨感到有点脸红:这真是愚蠢的胜利。她尽力去想,这不过是胡扯,但是还是听到自己对博克斯说谢谢。

    “没问题,我只是还原了它真实的本来样子。你的身上聚集了美、戏剧性和古典风范。”

    “昨天你说莫伊拉很漂亮。”凯茨笑了。

    博克斯反驳说:“她确实是漂亮,凯茨。”语气听起来像个法国情圣。“莫伊拉是一个具有传统美的女人。看,多美的眼睛,完美的骨骼,诱人的嘴唇。”他现在已不是谈论莫伊拉,而是直勾勾地对她说:“你一定知道自己漂亮,莫伊拉。”他又回过来看了看凯茨。“但有时候只有美是不够的,还要其它的东西,不完美,与众不同和独特魅力。你的朋友很漂亮,你很吸5!人。告诉我,你想要哪一种?”

    凯茨没有回答。摄影师的直截了当太过于随便,她感到有些窘迫。

    梅森岔开了话题,“女士们,我们好像是来……”

    “是的,”博克斯很快地换了一种语气,就好像刚才他根本没有对两位女士献过殷勤一样,“当然,你们有她们的姓名和出生日期吗?”

    公司的计算机在另一个房间里,这里挂满了在长跑终点拍摄的照片:眼睛要瞪出来的老人,冠亚军并肩庆祝等等。他们发现了吉尔·布朗的三条资料,却只找到了她头尾两次参加图顿比赛的照片,中间的一张不知去向。他们还找到了艾琳·斯塔布斯以五十七分钟的最好成绩冲过终点的照片,脸上笑容烂灿,胜利地挥舞着双手。看着她们的笑脸,凯茨对强xx犯更加愤恨起来,不知什么原因,甚至也憎恨起加雷斯·博克斯来了。

    加雷斯用内部电话传了一个名叫莎利的女孩,给了她几个底片编号。几分钟后,莎利回电话说:“我们有布朗的照片,斯塔布斯的只能现放。”

    “尽快做,莎利。可以吗?”

    “你不是知道我只为德雷伯工作的吗?”

    “莎利,现在就做。”加雷斯突然提高了声调,变得冷酷无情。

    “谢谢,”凯茨说。

    博克斯向她摆了摆手。“要等半个小时。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还有其他一些事情,但我不太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们的忙。”

    “如果你们不问,我就肯定帮不上忙。”

    “我们想知道一些有特征的人。像行为与众不同的,身材特别矮小或是特别高大的,穿着打扮奇异怪诞的,诸如此类……”

    “想知道什么?”

    “你或是你的职工有没有可能记得一些这样的人?或者说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参加过其中一场比赛,你是否可以描述一下这个人?”

    “简直是大海捞针,你是不是疯了!这个人有什么特点?”

    “个子很高,六英尺二英寸到六英寸,大块头,体重不轻,大概是秃顶或是戴着滑雪帽,穿着黑色或是琥珀色的球衣。”

    “一个男子?”

    “如果你没见过身高六英尺,体重超过二百磅的秃顶女人的话。”

    博克斯看起来一片茫然:“没有什么印象。这会儿,我只能想起卡西莫多来。”

    “没关系,”凯茨说,“无非我们得通过别的途径找到他,可能多费点力,多花点时间。别的就没什么了。”

    “找到他?”

    “我们要和有这些特征的人谈一谈。”

    “你要抓的强xx犯!”

    “目击者。”

    “你认为这个大家伙参加过十公里赛跑?”

    “可能。”

    “他是嫌疑犯吗?”

    “我们还不能这样说,博克斯先生。”

    “你认为他就是你要抓的强xx犯!”博克斯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得意洋洋地叫起来。

    凯茨立刻收起原先的客客气气,用公事公办的口气严肃地说:“我们描述的是一个我们想见面谈一下的人,博克斯先生。为了协助我们完成任务,如果你能检查你的记录,我们将不胜感激;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想亲自查看你文件夹中所有的底片和照片。”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博克斯说。

    “我认为我们不是的。”

    “二万张照片!五万,大概有六万张底片!”

    凯茨心想:“真他妈的!”嘴里却说:“小菜一碟!”

    “我的生意怎么做?你们拿走了我所有的照片和底片。我怎么办?生意损失呢,有人补偿吗?”

    梅森警官打断他:“这是在调查一起凶杀案。”

    博克斯转过身来:“我原以为你们要找一个强xx犯,我读过……”

    梅森阻止了他。“布朗小姐和斯塔布斯太太是受到了性攻击,但是我们还有另外两名受害者要在你这里查询一下。我们对最近参加十公里赛跑的简·戴利太太的资料特别感兴趣。”

    “我可以找……”

    凯茨说:“博克斯先生,你的公司也为‘优胜者’赛事拍照吗?”

    “是的。叫我加雷斯。”

    “好的,加雷斯,我们还要找一个杰基·恩格斯太太。她的住址在沃信。她‘优胜者’比赛中跑了四十二分钟。”

    博克斯回到计算机前,嘴里嘟囔着他们应该早一点问他。他找到了恩格斯的文件,关于戴利只有一个很短的文件。他按铃告诉莎利两个编号,电话里莎利很不乐意。博克斯转身面对他的客人。

    “我担心,我们看起来不能为你提供更多的关于简·戴利的资料了。如果她真在图顿赛中跑过,我们可能会拍到她,但是很可能拍得很差,比如一只手放在了脸上,或者焦距不实之类的。但如果你们有她的准确成绩,我可以找一下。她可能在别人的照片里,正在她前面或是后面的人的照片上。”

    凯茨问:“你能找出大约在某个时间内到达终点的人的名单吗?”

    “直接找不到,”博克斯说,“我可以给迪安·理查德打电话,或是在各种记载结果的小册子里查一下。他们送给我的大部分成绩册我都保存了。”

    有人轻声敲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窘迫,几乎有些害怕。这是蒂姆,博克斯的学徒。据博克斯说,他是沏茶的能手。“蒂姆有些紧张,”博克斯解释说,“他十四岁时因为偷车而两次入狱,但我认为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汽车短路打火的人应该能够胜任一个照像馆管理员的工作。他现在于得不错,是吗?蒂姆。”

    “是的,博克斯先生。”男孩说,“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骑车去,蒂姆,帮一下莎利的忙。”

    男孩离开后,博克斯在他身后喊:“关上暗室的灯!”他转身回到客人们身边。“他刚来的第一周,非常卖力。到暗室来帮忙,却弄丢了一卷底片。我当场就想解雇他,但他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小狗,我最终还是没下狠心,但我揍了他一顿。从那以后他再没有犯过错误。”

    茶是用纯净水沏的,这是真正的茶,不是袋装的,托盘上有正经的茶杯,而不是一般的陶杯。甚至还有一罐糖和一小盅牛奶。这可比典型的工业化产品讲究多了。博克斯说他有一个缺点,喝茶喝咖啡要用最好的原料,正确的搭配,而且上茶也要讲究。“蒂姆也许永远不会像戴维·贝利那样成就大业。”他无所谓地说,“但至少泡得一手好茶。”

    博克斯看着莫伊拉给大家倒茶。他在想,为什么不安排他们几个干些活,这对双方都有好处。“我和我的员工们知道近一半的人名,对四分之三的参赛者面熟。我们还知道如何看底片和照片。周四是比较安静的一天。今天和明天我们就能选出所有的底片和图片。如果你们不采纳我的建议,我们也可以先大致地分分类,或者做点什么,这样你们展开调查时能够快一些。你们是否愿意在这里工作?我们可以倒出一个房间来。”

    梅森说他觉得没问题,凯茨说她得请示探长。“太好了!”博克斯说,“我们四个人和莎利将以闪电般的速度在四十八小时内干完这一大摊活儿。你们说怎么样?”

    “我最好尽快得到总部的允许,加雷斯先生。”

    十二点钟离开博克斯公司的时候,他们终于拿到了吉尔·布朗的两张好照片——张是在受害前有些皮松肉软的照片,另一张是一年后一个敏捷、强健的女孩充满活力的照片。他们找到了一张艾琳·斯塔布斯的七乘五的明星照,还有一张杰基·恩格斯在芒特巴特体育馆冲过终点时的照片。在她旁边有一个同她一样微笑的妇女,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穿着蓝色的俱乐部衬衫。凯茨和彼得共同认定这件衬衫是属于“普次茅斯慢跑者俱乐部”的。他们从博克斯的计算机里查到了杰基身旁那位妇女的地址。是打电话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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