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的面貌一下子变得淡漠,阴沉,无可奈何。正凑巧,梅格雷夫人刚刚点燃了酒精炉,准备熬汤药,整个气氛看起来实在使人沮丧。有人在门上清脆地敲了几下,梅格雷夫人把检察长迎了进来,他点了点头后,随手把手杖和帽子递给了梅格雷夫人,便朝床边走去。
检察长倒并不显得尴尬,他有点象鼓足了勇气,准备来完成某项指定的任务似的。
“晚安,检察长先生。请坐。”
迪乌尔索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也就是两片咀唇微微翘了翘而已,这是事先准备好的!
检察长脸色白净,白净得几乎过份,灰褐色的头发和小胡子使这种肤色更加突出。……迪乌尔索先生的肝脏没有毛病……他既不是多血质的人,也不是痛风病患者……
那么,他身体的哪一部份有毛病呢?“动脉硬化!”梅格雷得出答案。
他的服睛盯着检察长的一双手和瘦削的手指头,手上的皮肤虽然柔软光滑,但青筋突起,血管硬得象玻璃管一样。
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儿,有点神经质,长相还聪明,但脾气暴躁。他还肯定有个什么恶刁,这是一眼就可以觉察到的。在检察长那一本正经的尊严后面,隐藏着某种模模糊糊的,难以捉模的,见不得人的东西……
检察长在讲着:“……二三天后,预审就要结束,不能再拖了……因为事实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至于萨米埃尔怎么能死里逃生,他是否找了一个人作替身埋葬了,这都是阿尔及尔检察院的事儿。如果他们乐意把这桩旧案重新翻出来审理的话……依我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把说话的声调压低,窥视一下梅格雷的眼神,可发现警长毫无表情他强打精神,又把自己的嗓门抬高起来。
“不过,这个萨米埃尔或许很可能在那几时精神就不大正常,逃到法国来之后,到处躲藏,不久就疯了……这是常有的事,这种病例里沃博士会向你解释的。萨米埃尔是个犯过凶杀罪的人……在火车上,他以为你在跟踪他……后来,他向你的方向开了一枪,他的神经越来越慌乱,最后就自杀了……”
检察长用一种毫无顾忌的神情接着说:“我对尸体边没有枪支这一点几乎没有加以重视……这种案例在司法年鉴上不知提到过几百次……一个游荡者或者一个孩子可能打那儿经过……重要的是,这一枪是相当近的地方发射的。尸体解剖结果证明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事实的概貌;我讲完了。”
梅格雷还在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什么是他的恶习呢?”
不喝酒!不赌博!不玩女人,是个财迷?这倒更合情理!
总而言之,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喜欢离群索居的人!然而,赌博是个很常见的恶习!寻花问柳也是!酗酒几乎更普遍了……
“迪乌尔索先生,您去过阿尔及利亚吗?”
“我?”
当人们用这样的“我”来作回答时,十有八、九是为了赢得时间。
“您为什么问我这个呢?我从来没去过阿尔及利亚,我最远到过挪威,参观那里的峡湾,那是1923年的事了……”
“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大夫。他们家里究竟是谁做饭呢?如果是两姊妹中的一个,那肯定不是弗郎索瓦兹!
梅格雷用胳膊时把身子撑起来,开始喝水,但动作极为笨拙,以至把杯子掉到了地上,一杯水全泼在迪乌尔索裤腿上。
“请原谅!……我太笨手笨脚了!”
迪乌尔索老大不高兴,水已透过裤子,沿着腿肚往下流。刚才的这个小小插曲使检察长刚进屋时的强颜欢笑顿时消失。他已经站起来,他这个角色演不好了,他再也装不出多少亲切的感情了。
“那么您,警长,您现在作何打算呢?”
“当然是把凶手捉拿归案罗!然后,要是还有时间,就去里博迪埃看一看,那是我十天前就该去的地方。”
迪乌尔索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刷白。他费了多大的劲,大献殷勤,而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在他明确告诉他不再存在凶手问题时,梅格雷意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呢?!
迪乌尔索的神情急骤变化着,终于又装出了一副笑容。
“您真固执,警长!”
“您知道,当一个人成天躺在床上,没事可干的时候……您能不能随便借我几本书看看呢?……”
这又是一种试探。梅格雷感觉到他的对话人的眼神变得格外忧郁了,“我让人捎给您吧……”
梅格雷向检察长伸出手,检察长不敢拒绝,门又重新关上了。梅格雷躺着不动,一边白言自语地嘀咕着:“迪乌尔索害怕了!他一开始就害怕了!害怕人家发现凶手,害怕人家知道他的私生活!里沃夫人也害怕……”有待进一步查清的是这些人究竟和萨米埃尔,这个专门从事出口东欧的那些可怜人和伪造假证件的专家间是个什么关系!
检察长是犹太人,里沃可能是,但尚无把握。
这时,房门打开了,罗莎莉跟着梅格雷夫人进来了,打断了他的思路。
罗莎莉问:“先生叫我吗?”
“是的,我的孩子……我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个简单的情况,在检察长家里干过活吗?
“我在他那儿于过二年,我给他料理家务!怎么啦!”
“好!所以说您一定撞见过他家里的那些小秘密!您那时象现在一样是个漂亮的姑娘……不,不,是这样的!……”
梅格雷脸上没有笑容,罗莎利长得确实不难看,她体态丰满,肯定吸引过许多不规矩的手。
罗莎利激动起来了,可有一件事使她缓和了下来,她一直瞅着梅格雷夫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去给您拿一把小刷子来吧……楼下有的是……用扫把太累人了……”
梅格雷打断她们的话:“检察长在家里接待很多女客人吗?”
“我不知道!”
“您怕泄露了他的丑事?”
“没什么可怕的,这谁还不知道啊……两年前……邮局里收到一个从巴黎来的挂号小邮包,当邮递员拿去分发时,发现邮包上的标签丢失了……一直等了一星期才把它打开,您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一些照片!不是一般的照片……全是裸体女人的照片……不只是女人的……还有男女成对的……”
“于是在二、三天之内,大家都议论开了,在贝热拉克,谁是这些乌七八糟东西的收件人呢……邮政局长甚至把警察局长也请来了……毫无结果!可有一天,邮局里又来了一个相同的邮包,是用同样的纸包着的……标签也和上回丢失差不多,而这邮包是寄给迪乌尔索的,这样一切都清楚了!”
梅格雷丝毫不觉得惊讶。他刚才早就估计到离群索居人的恶习。那老头儿晚上把自己反锁在阴暗的办公室里并不是为了数他的钱。他是为了欣赏那些照片;很可能还有淫秽的书籍。
他觉得有必要进一步问:“罗莎莉,我保证不对别人谈您的事,您去翻过书柜看了里面没有?”
“……只一次,我发现有一个书柜上挂着钥匙……我开锁,看到一本书,书很厚,印在上等的纸张上,还有插图……图上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的东西……”
迪乌尔索的全部秘密就在这儿了!一个可怜的老家伙,一个老光棍,孤零零地生活在贝热拉克,他为了自我安慰,竟变成了一个独具一格的“珍品收藏家”,搜集色情版画,淫秽的照片,以及图书目录上美其名曰“供行家阅读”的书籍……所以,他害怕了……
可是,他的癖好与那两个被杀害的妇女没有一点联系,和那个萨米埃尔更没有联系啊!
除非那些照片是萨米埃尔寄来的?是或不是呢,……梅格雷无法肯定。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里沃大夫常常到迪乌尔索家里去吗?”
“可以说从来没去过!他常打电话!”
“他家里的人谁也不去吗?”
“除了弗朗索瓦兹小姐,她给他当过秘书,她还带来一架小型的手提打字机,她单独用一同小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用挂帷同书房隔开,一块很厚实的绿色丝绒挂帷……”
“那就是说……?”梅格雷问。
“我可没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她干了六个月……后来这位小姐住到她母亲家里去了,在巴黎还是在波尔多,我说不好。”
“所以,您什么也不知道!感谢您。我向您担保,您不必发愁,您未婚夫也不会知道您今晚到这儿来过。”
当她走后,梅格雷夫人把门关上,叹了一口气:“这些个聪明人;担任这一重要的职务竟干这种缺德的事,大遗憾了!”
——你认为那女孩子没有言过其实吗?如果你想听听我的意思,我认为她是设法投你所好!我敢打赌她没有被人袭击过……”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象大夫的小姨子一样……她长得并不健壮……人家一只手就可把她打翻在地……象她这样的女孩子竟能摆脱那个男人?……”
“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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