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吃了一惊,凝视着白罗,但很快地又回复意识。
“不,不会发生的。有你在这里。”
“我忠实的朋友,你这样信赖我,可知道我多么高兴。但是这一次,我很担心恐怕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说什么傻话,你当然可以防止的。”
白罗严肃地说:“你想想看,海斯亭,不错,我可以抓到凶手,但要怎么作才能防止凶手杀人呢?”
“这个……只要在你事前已经知道的话。”
我忽然发觉这是多么困难的,我有气无力地把话中断。
白罗说:“你明白了吗?事情可不那么简单呢。实际上只有三个办法可以防止它的发生。其一就是向凶手所要加以杀害的人物警告。也就是说要让他或她提防。可是,这个办法并不一定会顺利。我的意思是说,要让该人物了解他或她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也就是说怕有被亲近的人加害的危险,这个困难恐怕在想像以上。或许会生气,或许连听也不要听。第二个方法是要向凶手警告。也就。也就是说要拐弯抹角委婉地劝告凶手说“我早知道你的意图,这里如果有某某死了,你一定上绞首台!”这个方法大多数比第一个方法成功,但还是有失败之虑。因为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杀人凶手更自大的人。每一个杀人凶手如出一辙,都认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没有人会怀疑我,警察可能也束手无策吧!--所以,他或许是她即使受到警告,仍然不会悬崖勒马呢。于是,我们所能做到的,顶多只有等他达到目的后,才把他送上绞首台而已啊。”白罗歇了一会,然后深切地说:“直到现在,我曾经有两次向凶手警告过,前一次是在埃及,后一次是在某地。无论哪一次,都没有使凶手改变初衷--这一次恐怕一样。”
“你刚才说还有一个方法。”
“正是。这个方法需要高明的技巧。必须正确预测凶手将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手段下手,然后准备在准确的机会一瞬间插上一手。而且即使不是现行犯,仍然不毫无疑问地抓住有犯意的杀人凶手不可。
“好吧,告诉你,这是非常困难而且需要严密监视的方法啊。全然缺乏一定会成功的保证!我虽然也是个过分自大的人,但不敢自满。”
“那么,你想采用哪一种方法?”
“可能三种方法并用。第一个方法最难。”
“为什么呢?我觉得这个方法最简单。”
“是呀!如果事先能知道谁会被杀害……可是,海斯亭,我至今还不知道什么人会遭毒杀的啊!”
“什么!”
我没有好好思索,冒昧地发出惊讶的一声。然后,这才渐渐知道事态的困难与严重了。这里有和那一连串谋杀案的某一种连环线索!不,必定是有的。可是,这个连环线索是什么,却不得而知!动机呢?没有决定性的动机。然而,要不是先弄清楚这一点,便无从知道到底某人正身处险地了。
白罗从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感到情势困难重重了。他点一点头说:“怎么样?不那么简单吧?”
“嗯,这一点我明白了。可是,目前为止你还无从知道这一连串谋杀案的关连吧!”
白罗摇头说:“全然不知道。”
我又沈思了。在“ABC谋杀案”,我们非想办法解开一连串的字母所含的谜不可。当然,虽说后来才知道实际上那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但是仍然需在一开始就采取这个先解开字母之谜的步骤。
“你确信没有金钱上的动机--譬如说,真的没有向你在叶维林.卡赖鲁的案件所查的一样的动机吗?”
“正是,的确如此。海斯亭,因为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经济上的利益。”
对,这是事实。打从前些时候起,白罗对金钱早就从脑海里,有嗤之一笑的看法。
我继续推敲。是否某种报仇行为?这种想法或许还算合乎事实。可是,纵令猜对了,仍然觉得缺少了连结着每一个案件的连环线索。我想起了曾经在报纸上看到的一桩无目的的连续谋杀案的报导--被害者均做过陪审员,这一点成为破案的线索。这是过去被害者判过刑的男人行凶的。于是,这一次是不是有和此案件类似之处的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际。可是,惭愧的很,我竟然把这个念头紧闭在我的心坎上。如果这一念头能向白罗提示可以解决目前处境的关键,当然可以使这一念头抛头露面。可是……
我把心中事秘而不宣,问白罗:“那么,X到底是什么人呢?”
白罗斩钉截铁地摇头,使我好不着急。“海斯亭,现在不能告诉你。”
“不要开玩笑,为什么呢?”
白罗的眼睛有点戏谑似地闪烁。“那是因为你跟当年的海斯亭一点也没有不同呀。因为你的脸依然是“会说话的脸”呀!如果让你望着X发呆,以那副尊相在X面前明显地流露出“眼前的家伙是杀人凶手”的神情,可受不了哪。”
“你不相信我了。别看轻我,我还是学会临急时会假装得一无所知的本领呢。”
“你假装起来更糟。海斯亭,你和我非采取明查暗访的行动不可。然后该扑上去时,就要扑上去啊。”
“你这个人也真是老顽固,依我的见解,我要在这里……”
有人敲门了。我把话停顿下来。“请进。”白罗才说完,小女茱蒂丝已进门来。
茱蒂丝的身材修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抬头挺胸,姿色傲人。向两旁笔直划过去的黑眉毛,严肃,却是美丽的颊与下巴的线条,乍看一本正经似地,但略带一点机诮之色。还有,以我看来,经常总是弥漫着悲剧性的气氛。
她的笑容带着矜持,虽然有点难为情,我可以看出她很高兴地见到我。
“好不容易来了。”我以和年轻人打招呼时,时常感到的尴尬心情说。
“很乖嘛。”
“刚才正告诉他这里的伙食问题。”白罗说。
“果真那样不好吗?”
“你有资格问吗?你的脑子里,可不是只有试管和显微镜?中指都被亚甲蓝染成蓝色了。等到你有了丈夫时,不替他照顾肚子就可怜了。”
“我不要有先生。”“就要有了。你知道神为什么把你送到这个世上来的吗?”
“为了要让我作种种事情的啊!”
“第一个要作的,无论如何,是为了要结婚。”
“好哇,赫丘里伯父,请你介绍一位好好先生吧。我会尽量照顾他的肚子哪。”
“这个丫头竟和我开起玩笑来了,这个女孩子很快会明白老人的智慧了。”
又有叩门的声音,来人是富兰克林博士。富兰克林是个三十五岁的青年,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象徵着意志很坚定的下巴,略带红色的头发,和一对爽朗的蓝眼睛。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笨手笨脚的人。时常都是处于恍惚状态,老是撞这撞那的。
他猛然一声碰到白罗椅子旁边的屏风,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去,反射地嘟喃着对不起。
我差点笑了,但忽然看到茱蒂丝,一丝笑容都没有。可能是已经司空见惯了。
“是我爸爸,你还记得他吧?”茱蒂丝说。
富兰克林博士忽有所思,手足无措地,眯着眼睛望着我,但冷不防伸出手来,生硬地说:“是,我还记得,你好吗?早就听说你快要来了。”然后偏过头去看茱蒂丝。“不改变一下方法不行吗?要是不改变也可以的话,我希望晚饭后,继续工作一会儿,那个玻璃片要是能再做两、三片的话……”
“不,我有话跟我爸爸说。”
“哦,对了,我知道。”富兰克林忽然露出笑容。是一副歉然中含有像小孩那样天真的笑容。“对不起,脑子里满是工作,对不起。无意中任性了一点,请原谅。”
这时候时钟响了,他慌慌张张地偏过头去。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吗?这就麻烦了。我和巴巴拉约好在晚饭之前要念书给她听的。”
他向我们做出苦笑,急急忙忙地告辞,但出门时这一次竟撞上了门柱。
“夫人可好?”我问茱蒂丝。
“还是一样,一样得令人讨厌。”
“夫人孱弱多病,真令人同情。”
“大夫可真受不了吧。医师总是喜欢健康的人。”
“年轻人心肠真硬!”
茱蒂丝冷酷地说:“我只是说说实话而已。”
“尽管如此,”白罗插嘴说:“善良的医师会为了念书给病人听而飞也似地赶到身边去的哪。”
“再没有比这更傻的了。如果希望有人替她念书,有护士会好好地念给她听呀。要是我,绝对不让人念书给我听。”
“那还用说,人各有不同嘛。”我这样说。
“巴巴拉真是个拿她没办法的傻瓜啊。”
“可是小姐,”白罗说:“我不那么想。”
“她喜欢看的书尽是那些无聊的小说。既不关心先生的工作,而且也不想迎合现代思想,每次听她跟人说话,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管说她生病的事。”
“尽管这样,我的见解仍然不变。”白罗说:“你可能不会知道,她是使用她的灰色脑细胞的。”
“真是道地的女人。说起话来柔柔娇娇的,你也喜欢那种女人吧?赫丘里伯父。”
“差多了。”我说:“白罗喜欢的是高大而大方的女人。”
“海斯亭,你打算抢在我前面替你脱罪吗?茱蒂丝,你爸爸当年喜欢褐色头发的女人。为此不晓得惹出了多少次麻烦呢。”
茱蒂丝露出小孩似的笑容面向我们。“二位一唱一和,真好笑。”
茱蒂丝向门那边走过去了,我也站起身来。
“得了,在晚饭以前,冲一冲凉去吧。”
白罗按下设在伸手可及之处的小电铃,不一会儿,他的男仆人进入里面来。意外地,那是我不认识的男人。
“咦?乔治呢?”
白罗的男仆乔治,伺候他已经好多年了。
“回他故乡去了,因他父亲生病。大概不久会回来这里的,在这以前……”白罗向新的男仆微笑:“目前由这位卡狄斯照料我。”
卡狄斯礼貌地微笑。他是个表情笨拙、愚蠢的彪形大汉。
要步出房门时,发觉白罗正把那份手记放进刚才那个箱子里上锁。
我抱着混乱的头,回到对面的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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