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信不过现代的新发明,大宅第没有装设像中央暖气这一类现代的东西。结果是,当女士们在晚餐之后走进客厅时,里头的气温非常不合现代晚礼服的需要。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成了吸铁石,三个女人都被吸了过去,在火炉旁边缩成一团。
女爵发出了一声受不了冷空气的异国美妙声音。
“白天越来越短了。”库特夫人说着把菜花色大围巾往宽大的肩膀上围紧一点。
“乔治到底为什么不把这屋子弄暖一点?”疾如风说。
“你们英国人,从来就不把屋子弄暖。”女爵说。
她取出长长的滤烟嘴,开始抽起烟来。
“那壁炉是老式的,”库特夫人说,“热气都从烟囱跑上去了,根本没进房间来。”
“噢!”女爵说。
一阵停顿。女爵显然对她的同伴感到厌烦,因而交谈变得困难。
“奇怪,”库特夫人打破沉默说,“玛卡达太太的孩子会得了腮腺炎。至少,我的意思并不真的是说奇怪──”“腮腺炎,”女爵说,“是什么?”
疾如风和库特夫人不约而同地开始说明。最后,在她们两人的努力之下,终于说通了。
“我想匈牙利的小孩子大概也会得吧?”库特夫人说。
“啊?”女爵说。
“匈牙利的小孩子,他们也受腮腺炎之苦吧?”
“我不知道,”女爵说,“我怎么知道?”
库特夫人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工作──”“噢,那个!”女爵两腿交叉,取下滤烟嘴,开始快速地说着。
“我来告诉你们一些恐怖的事,”她说,“我所见过的恐怖事。不可思议!你们不会相信的!”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她流畅而生动地谈论着。各种饥饿、悲惨的景象在她的刻划之下栩栩如生,令人不可思议。她谈到大战过后不久的布达佩斯市,一直谈到迄今的变迁。她谈来富有戏剧性,不过在疾如风想来,她有点像是一部留声机。
开关一开,它就哗啦华啦流出声来。不久,她会突兀地停下来。
库特夫人听得毛骨悚然,心神震颤──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坐在那里,微张嘴巴,悲伤的黑色大眼睛紧盯住女爵。她偶尔插入一两句她自己的观感。
“我有一个表亲,三个孩子都被活活烧死了。太可怕了,不是吗?”
女爵不理会她。她继续不停地说下去。最后她停了下来,就如同她开始时一样突兀。
“就这样!”她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们有钱!——
但是没有组织。我们需要的是组织。”
库特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听我先生说过,没有组织条理,什么事都做不成。他把他的成功完全归功于这。他说没有这,他永远不会出人头地。”
她再度叹一口气。突然一幅欧斯华爵士没有出人头地的景象浮现在她眼前。一个保有在脚踏车店那愉快的年轻人一切特质的欧斯华爵士。一时之间,她突然感到要是欧斯华爵士没有组织条理,那么生活会是多么愉快。
在相当令人难以理解的联想驱使之下,她转向疾如风。
“告诉我,艾琳小姐,”她说,“你喜欢你家那个主园丁吗?”
“马克唐那?这——”疾如风犹豫着,“没有人可能真正喜欢马克唐那,”她歉然地解释说,“不过,他是个一流的园丁。”
“噢!我知道他是。”库特夫人说。
“他还好,要是让他安守本分的话。”疾如民说。
“我想大概是这样吧。”库特夫人说。
她一脸羡慕地看着显然轻易就让马克唐那守本分的疾如风。
“我只喜欢高格调的花园。”女爵梦想般地说。
疾如风睁大眼睛看她,但是这时的注意力被引开了。杰米-狄西加走进来,出奇匆忙地直接对她说:
“喂,你现在就去看看那些蚀刻版画好吗?他们在等着你。”
疾如风匆匆离开客厅,杰米紧随在后。
“什么蚀刻版画?”她随后关上客厅的门之后问道。
“没有什么蚀刻版画,”杰米说,“我得找个借口把你找出来。走吧,比尔在书房里等着我们。那里没有其他人在。”
比尔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显然非常困扰不安。
“听我说,”他脱口就说,“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你牵扯到这件事情里头。这屋子十之八九会有一场混乱,到时──”他以一种悲伤不忍的眼光看着疾如风,令她感到一降温暖、舒适。
“她应该置身事外吧,杰米?”
他向另一个人恳求。
“我早就告诉她了。”杰米说。
“去它的,疾如风,我是说——有人可能会受到伤害。”
疾如风一转身,面对杰米:“你告诉了他多少?”
“噢!全部。”
“我还没全搞清楚,”比尔坦诚说,“你到七钟面俱乐部去,等等。”他闷闷不乐地看着她。“喂,疾如风,我真希望你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牵扯进这种事情里。”
“为什么?”疾如风说,”这些事情很刺激。”
“噢,是的——是刺激。可是可能非常危险。想想可怜的龙尼。”
“是的,”疾如风说,“要不是你的朋友尤尼,我想我大概不会像你所谓的‘牵扯’进这件事里。不过,我是扯进来了。
你再怎么废话连篇都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非常有运动家精神,疾如风,可是──”“少恭维了。我们来计划一下吧。”
令她大松一口气地,比尔接受了她这项提议。
“你说的配方没错,”他说,“艾伯哈德是带着某种配方,或是欧斯华爵士带着。那玩意儿在他工厂试验过了——非常秘密地。艾伯哈德跟他一起在那里。他们现在全都在研究室里——可以说正谈到核心问题。”
“史坦利-狄格比爵士要在这里待多久?”杰米问道。
“明天就回城里去。”
“嗯,”杰米说,“那么有一点相当清楚。依我看,如果史坦利爵士是要带着配方走,要发生任何奇怪的事的话,会是在今天晚上。”
“我想大概是吧。”
“毫无疑问。这倒把事情的范围缩小了下来。不过聪明的小子可要发挥最大的聪明了。我们必须仔仔细细商量一下。首先,今晚配方会在什么地方?在艾伯哈德那里,或是欧斯华-库特爵士那里?”
“都不是。据我所知,今晚就会交到航空部长手里,好让他明天带进城。这么一来,一定是会在欧路克手里。”
“哦,那么只有一个办法。如果我们相信某人会在偷取那份文件时挨枪,那么我们今晚就必须守夜监视,比尔。”
疾如风张开嘴巴好像要抗辩,不过又一言不发地闭上。
“对了,”杰米继续说,“我今天晚上在大厅里认出来的是哈罗斯的警察局长,或是我们苏格兰警场的老友李斯崔烈?”
“有脑筋,华生。”比尔说。
“我想,”杰米说,“我们大概有点碍了他的事吧。”
“没办法的事,”比尔说,“要是我们决心干到底的话。”
“那么就这么办了,”杰米说,“我们分成两班守夜?”
疾如风再度张开嘴巴,然后再度一言不发地又闭上。
“你说的对,”比尔同意说,“谁值第一班?”
“我们掷硬币决定好吗?”
“也好。”
“好。开始了。正面你先我后。反面则相反。”
比尔点点头。硬币从空中旋转降落。杰米俯身看着。
“反面。”他说。
“他妈的,”比尔说,“你值第一班,也许好玩的都被你占去了。”
“噢,这可难说,”杰米说,“罪犯非常难以捉摸。我什么时候叫醒你?三点半?”
“这倒还算公平,我想。”
现在,疾如风终于开口了。
“那我呢?”她问道。
“没事。你上床睡觉去。”
“噢!”疾如风说,“好可不怎么刺激。”
“难说,”杰自和蔼地说,“说不定会在睡梦中被谋杀掉,而比和我平平安安的。”
“哦,总有这个可能。你知道吗?杰米,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女爵的样子。我怀疑她。”
“胡说,”比尔厉声叫道,“她完全不可疑。”
“你怎么知道?”疾如风反驳说。
“因为我知道。匈牙利大使馆有个家伙替她担保。”
“噢!”疾如风一时被他的热烈语气吓了一跳。
“你们女孩子都是一样,”比尔不悦地说,“就因为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疾如民太熟悉这种不公平的男性辩词了。
“哦,那你就去对着她粉红贝壳般的耳朵大谈知心话吧。”
她说,“我要上床去了。我在客厅里无聊死了。我可不再回那里去。”
她转身离去。比尔看着杰米。
“好个疾如风,”他说,“我还在担心我们可能说不过她。
你知道她凡事都是那么的死心眼。我想她接受的那种样子实在了不起。”
“我也是,”杰米说,“令我吃惊。”
“她明理,疾如风。她知道什么时候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
喂,我们是不是该拿把要命的武器?做这种事情的人通常都带着武器。”
“我有一把蓝管自动手枪,”杰米有点自负地说,“有几磅重,看起来很要命。到时候我会借给你。”
比尔一脸尊敬、钦佩地看着他。
“你怎么想到要带那玩意儿?”他说。
“我不知道,”杰米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想到了。”
“我希望我们不会射错了人。”比尔有点担忧地说。
“那会是不幸。”狄西加先生严肃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