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声音说:“喝了这个。”
诺玛在发抖。她的眼睛呈现一片茫然。她把身躯往椅子里缩回了一点,为她下的命令又重复了一遍:“喝了这个。”这次她顺从地喝了下去,咳了几声。
“太——太烈了。”她说。
“喝了会觉得好些,过几分钟就会好多了。静静地坐着,等一会儿。”
稍前令她混乱的那股难受与昏眩渐消失了。她的双颊开始恢复了原色,颤抖也停了下来。她第一次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身边的环境。她曾被怯怕与恐怖蛊惑了一阵子,现在似乎已经恢复正常。这是一间不算很大的屋子,屋里的摆设依稀有些熟悉。一张书桌、一张长沙发、一只靠臂椅、一只普通椅子,另一只桌子上有一架听诊器与其他的仪器,依她看都是医治眼病的。之后,她的注意力自一般情况转移到特殊的目标:那个叫她喝东西的男人。
她看见一个卅来岁、红发、丑中带美的男人,那是一张满脸皱纹却很有意味的脸孔。
他慰勉式地朝她点了点头。
“现在头开始清醒些了吧?”
“我——我想是的。我——是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记得吧?”
“好多车辆。朝——朝我开来——我——”她看着他说:“我被轧过去了。”
“噢,没有,你没被轧到。”他摇着头说:“是我把你拉住了。”
“你?”
“嗯,你在马路当中,一辆车向你冲来,我一把把你拉出来。你闯到车道上去是要干什么?”
“我记不起了。我——喔,是的,我想我那时一定心里在想事。”
“一辆美洲虎牌的跑车朝你飞快地驶来,另一边又有一辆公车开了过去。那辆跑车是想要轧死你吧?是吗?”
“我——不,不,我想一定不是。我是说,我——”
“喔,我在奇怪——也许是另有原因,会不会?”
“你是指的什么意思?”
“这,你知道,也许是有意的。”
“有意的?你是什么意思?”
“坦白说,我当时在想是否你有意在找死?”他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是吗?”
“我——不——呃——不,当然不是。”
“如果你真有那个意思,就太傻了。”他的声调有了些微的改变:“老实告诉我吧,你总会记得一些事的。”
她又开始颤抖了。“我在想——我想那样就一了百了了。我以为——”
“这么说你是在想死的,不是吗?到底怎么了?你可以对我说说。男朋友?那倒是令人受不了的事。何况,有人常这么奢望,要是把自己弄死,他一定会后悔的——不过,最好还是别存那种念头。人多半不喜欢后悔,或是感到某些事情是他们的过错。你那男朋友也顶多会说:‘我一直就认为她不对劲,这样其实最好。’下一次你要是再想去撞美洲虎的时候,最好记住我这番话,其实就连美洲虎也是有感情的呀。这是不是你的烦恼?男朋友把你甩了?”
“不是,”诺玛说:“才不是呢。正好相反,她突然又说:“他要跟我结婚。”
“这也不至于让你去撞一辆美洲虎啊。”
“是,当然会的。我是因为——”她又不说了。
“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
“我怎么到这儿来的”诺玛问。
“我雇计程车带你到这儿来的。你大概没有受伤,我想顶多有些擦伤。你只是受了大惊,吓傻了,我问你的住址,你只是看着我,好像不懂我在说什么。人挤得愈来愈多了,我就叫了辆计程车带你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是医师的诊所吗?”
“这里是医生的诊断室,我是医生。我姓史提林佛立德。”
“我不要看医生!我不要跟医生谈!我不要——”
“镇静点,不要这样。你跟一个医生已经谈了有十分钟了。医生有什么不对?你告诉我。”
“我怕。我怕医生会说——”
“不要这样。亲爱的,你又不是花钱来找我看病。就把我当作一个多管闲事的外人救了你一命,你才不致会断了胳膊折了腿,甚至头受了重伤使你残废一辈子。还有别的麻烦呢。以前,若是你蓄意自杀,你得去法庭解决。就是现在,若是证明你是自杀,也是一样。所以说呀,你不能说我不够诚恳了吧。为了答谢我,你至少应该对我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怕医生。以前,医生又对你怎么样过?”
“没有。他们没有对我怎么样。可是我怕他们也许会——”
“会怎样?”
“把我关起来。”
史提林佛立德医生扬起了他那沙土色的眉毛看着她。
“喔,是这样的,”他说:“你好像对医生有很奇特的看法。我干嘛要把你关起来呢?你想不想喝杯茶?”他又说:“或是来一颗紫心药丸或是镇静剂什么的。这类东西不正是你这年龄的人最喜欢玩的吗?你自己常吃,是不是?”
她摇头说:“没有——并没有。”
“我不信。这且不谈,可是你为什么如此惊恐与消沉呢?你精神没有毛病吧?有吗?
我不该这么说。其实医生才不想把病人都关起来呢,精神病院早就人满为患了,连挤都挤不进去。事实上,最近他们放了好些人出来——都是应该继续好好关起来的。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挤得要命。”
“怎么样,”他继续说:“你口味如何?是想服点我药柜里的东西呢,还是一杯道地的好英国浓茶?”
“我——我想喝点茶。”诺玛说。
“印度茶还是中国茶?该是这样问客人的,是不?对了,我还不晓得我这儿到底有没有中国茶呢。”
“我比较喜欢印度茶。”
“好。”
他走到门口,打开之后嚷道:“安妮。来一壶茶,两个人喝的。”
他走回来坐下说道:“现在,小姐,你好好地听着。对了,你的姓名是什么?”
“诺玛?芮——”她停住了。
“诺玛什么?”
“诺玛?魏斯特。”
“好,魏斯特小姐,我们最好先把事情说清楚。我不是在给你看病,你也没有找我就医。你是街头意外事件的受害人——我们就这么决定,相信你也愿意如此认定,这样固然对那辆美洲虎的驾驶人很不公平。”
“我起先是想跳桥的。”
“是吗?你会晓得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如今造桥的人已经非常谨慎了。我是说你得爬上栏杆,那可不简单啊,总有人会拦住你的。好了,继续我的看法,我所以带你回来,是因为你受了太大的惊吓而无法告诉我你的地址。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
“我没有地址。我——我不住在哪里。”
“真有意思,”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你是被称之为‘居无定所’的那类人士。
那你怎么办——整晚上坐在河岸上吗?”
她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我可以把这次意外报告给警察局,只是我没有这份义务。我宁可认作是在一种少女的遐思状况下,你没有先往左看就穿越马路了。”
“你一点也不像我心里想的那种医生。”诺玛说。
“真的?我在这个国家也愈来愈对自己的行业厌倦了。事实上,我已经决定关掉这里的诊所,两周之后去澳洲开业了。因此,对我你该没什么好顾虑的。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看见粉红色的象从墙上走了出来,大树伸出了枝桠将你抓住要勒死你,或是你知道什么时候妖怪会从人们的眼睛里探出来之类的精彩幻想,而我呢,是什么也不会管的!不介意的话,我觉得你神智很清醒的嘛。”
“我自己可不这么想。”
“嗯,也许你说得对,”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表现得很大方:“那么谈谈你所根据的理由吧。”
“我的事情我都不记得……我告诉别人我做过的事,可是却不记得告诉过他们……”
“好像你的记性很坏。”
“你不懂我的意思。那些事情都是——邪恶的事。”
“宗教上的狂躁?那就很有名堂的呢。”
“不是宗教上的。只是——只是恨。”
一声敲门的声音之后,一名老妇人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她将茶盘放在桌上又走了出去。
“加糖吗?”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
“好,谢谢。”
“你很有头脑。受了惊吓之后,进点糖是很有好处的。”
他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放在她那边,并将糖罐放在旁边。
“好,”他坐下说:“我们谈到哪儿了?喔,对了,恨。”
“是可能的,是不是?一个人恨一个人到了极点时候,就想杀掉他们?”
“呃,是的,”史提林佛立德医生仍是很轻松地说:“非常可能。事实上,也很正常。不过,即令你真想去作,往往也鼓不足勇气去作,你懂吧。人体内有一种煞车的系统,在适当必要的时刻,它会为你煞住。”
“你说得倒很稀松寻常,”诺玛说,语气中带有明显的厌烦。
“这是很自然的。小孩子几乎每天都会有这种感觉,一发起脾气来,就会对母亲或父亲说:‘你好坏,我恨你,你不如死掉。’作母亲的多半比较理智,平常不会太大惊小怪。长大之后,你还会恨人,可是那时就不会找那么多麻烦要杀人了。要是你还要杀人——那么,你就要坐牢了。这是说,你果真恨得做下了这种又糟又困难的事。说真格的,你这不是在跟我说着玩儿的吧,是吗?”他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不是。”诺玛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怒火。“当然不是。你以为不是真的话,我会对你说这些可怕的事吗?”
“这个嘛,”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人也常会如此的。他们常会讲些自己的可怕的事,而且心中觉得很快意。”他将她手中的空杯子接了过来。“那么,现在,”他说:
“你最好把心中一切的话都对我说了吧。你恨谁,为什么恨他们,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爱能生恨。”
“像是流行情歌中的词句。可是,别忘了恨也能生爱的,这是双线的事。你还说不是男朋友的事呢。他是你的爱人却负了你。没有这回事,呃?”
“不,没有。不是这种事。是——是我的继母。”
“凶狠的继母这类的动机。可是,这多么可笑,你的年龄早可以摆脱继母了。除了嫁了你父亲外,她又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了?你也恨他吗?还是你太爱他了,不要与别人分享?”
“根本不是这样的,完全不对。我以前爱过他,非常爱他。他以前——我觉得他以前好极了。”
“好了,”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听我说。我有个主意,你看见那边的门了吧?”
诺玛转过头去,满脸丈二地望着那扇门。
“很普通的门,是不是?没有锁,跟平常的门一样可以随意开、关。去,你自己试试看。你看见我的管家从那儿进来又出去的,对吧?不是幻觉。来嘛,站起来,照我说的去作。”
诺玛自椅子上立起身来,相当迟疑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她站在门缝间,转过头来怀疑地望着他。
“对吧。你看见什么了?一条极为普通的走廊,本来想整修,后来一想反正就要去澳洲了,不值得。现在走到前门去,打开,这也是没有机关的。走出去到人行道上去,你就会晓得我全没有任何想把你关起来的企图。然后,你满意自己可以在任何时间走出这个所在的时候,再回来,坐在那只舒服的椅子上,把你的事情好好地告诉我。这之后,我才会把宝贵的忠告说给你听。当然,你不必非得接受,”他安慰她说:“人是很少接受劝告的,不过你倒不妨接受。懂吗?同意吗?”
诺玛慢慢地,有些摇摇摆摆地走出了屋子,走到——医生所描述的——极为普通的走廊上,轻轻扭开了前门,走下四级石阶,站到街旁的人行道上,这里的房舍相当高雅,却没什么特色。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却不知晓史提林佛立德医生正隔着百业窗在观察着她。她站了两分钟,然后用了一些较多的毅力转过身来,又上了石阶,关上前门,回到房间里来。
“没什么吧?”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放心了吧,我没跟你玩什么把戏吧?一切清清白白、光明正大。”
女郎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坐下,别拘束。你抽烟吗?”
“呃,我——”
“只抽大麻——那一类的?没关系,你不必告诉我。”
“我当然不抽那种东西。”
“我可不会说什么‘当然’之类的话,不过,我应该相信病人告诉我的话。好吧,现在谈谈你自己的事吧。”
“我——我不知道。实在没有什么可谈的。你不叫我在长沙发上躺下来吗?”
“喔,你是说谈你记得的那些梦境之类的事吗?不,不必了。你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的一些背景。你的出生,在乡下还是城里长大的,有没有兄弟组妹,或是独生女等等。
你自己的生母故世后,你是不是非常伤心?”
“我当然伤心。”诺玛有些气愤地说。
“你太喜欢说当然了,魏斯特小姐。说真的,魏斯特(译注:魏斯特(West)的音译,原文也有‘西’的意思)不是你的真姓吧,是吗?哎呀,不管了,反正我也不真想知道。
你说是姓西、姓东或北,随你的便。你母亲去世之后,怎么样了?”
“她去世之前,就残障不中用了,常进疗养院。我在戴旺州跟一位姨母一块住,她年纪很大了,也不是我的亲姨母,是我母亲的表姐。后来,我父亲回来了,就在六个月之前。那时——真美极了。”她的脸色忽然开朗起来。她并未查觉那位很随和的青年医生迅速地对她敏锐地瞄了一眼。“我几乎不记得他了,你晓得。他大概在我五岁的时候就离开家了,我并没想到会再看到他。母亲在世时很少提起他。我想,起先她还指望他会放下那个女人再回来的。”
“那个女人?”
“是的。他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她是个很坏的女人,我妈说的。母亲一谈起她就恨得咬牙切齿,她谈起父亲也是恨恨的,但是以前我总想也许——也许父亲并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坏,该都是那个女人不好。”
“他们结婚了吗?”
“没有。母亲说绝不跟父亲离婚。她是——是不是叫圣公会?——很严的教会的教徒,你知道吧。就像天主教一样,她是不做离婚这种事的。”
“他们同居了吗?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或许这也是秘密吗?”
“我记不得她的姓了,”诺玛摇头说道:“不,我想他们俩一块住了没有多久,不过,这些事我并不怎么清楚。他们去了南非,我想他们闹翻了,不久就分开了;因为就是那时候妈说她盼望也许父亲会再回来的,可是他没有,他连信都没写。连给我都没写过。他只在圣诞节寄些东西给我,总会送礼物的。”
“他很喜欢你吧?”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从没有人谈起过他。只有赛蒙伯父——他哥哥,你晓得的。他在城里经商,他因为父亲把一切都抛弃了,很生气。他说,父亲一直如此,什么事都安不下心来做,不过他也说其实他人并不坏,就是个性太软弱了一点。我也不常跟赛蒙伯父见面。都是跟妈的朋友在一起,多半古板无聊得要死。我这一生都很无聊……“啊,父亲真的要回来了,我心里在想这真太好了。我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他:像他说过的事情,跟我一起玩的游戏。他以前好会逗我笑的。我想法子找一些他的生活照片或是单人照片,可是好像都被扔掉了,我猜一定都被妈撕光了。”
“那么她始终是怀恨在心的了。”
“我想她真正恨的该是露薏丝。”
“露薏丝?”
他察觉这女郎突然显得有些矜持。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我不记得名字的。”
“没关系。你在谈跟你父亲跑掉的那个女人。是她吧?”
“是的。妈说她酗酒又吸毒,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过你并不知道她是否出了岔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情绪又激动了。“我希望你不要问我这些问题!对她我一点也不清楚!我后来从没有听人谈起过她!你不说的话,我早把她忘了。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的,好的,”史提林佛立德医生说:“不必这么火气大嘛。过去的事,大可不必去烦恼。我们考虑一下将来,你今后要作什么呢?”
诺玛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没地方可去,我不能——我想最好是——我知道我最好是——一死百了——只是——”
“只是不能再试了,是不是?你要是再那么作,你可就太愚蠢了,这可以告诉你,我的好小姐。好吧,就算你无处可走。无人可投靠;那么,你有钱吗?”
“有,我银行里有帐户的。父亲每期都给我存很多钱进去,可是我不知道会……我想,也许,他们现在正在寻找我呢,我不要他们找到我。”
“你不必让他们找到,这我会给你安排好的。有个地方叫恳维园,地方并不如名字那么好。是个供人去休养的了养院。没有医生也没有心理分析,我也敢担保你在那儿不会被关起来,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自由离开。你可以在床上用早餐,睡一天不起床也没人打扰你。你在那儿好好休息,我会去看你,然后我们一起把你的问题解决了。你觉得这样怎么样?你肯吗?”
诺玛看着他。她毫无表情地坐着,盯着他看;慢慢地,她才点了点头。
当天稍晚,史提林佛立德医师打了一次电话。
“这次的绑架作的真不错,”他说:“她现在在恳维园,像只羔羊似的就跟我去了。
我现在还不能详细报告给你。这女郎吃了太多的药了。依我看她吃过紫心、梦炸弹,或许还有迷幻药……她上瘾怕有不少时候了。她说她没吃,可是我不大相信她的话。”
他听对方说了一阵。“这别问我!这种事情得谨慎点。她很容易发火……的确,她好像是害怕什么,也说不定假装怕些什么事……“我还不知道,很难说。别忘了,吃这种药的人很会耍滑头的,不能老听他们说的话。我没有太逼她,不愿意吓着她……“她小时候有依恋父亲的错综情感。我看她未必真喜欢她母亲,因为自各方面来看,她母亲都是个阴沉沉的女人,自以为是的那种贞节烈女。她父亲倒像个很乐观的人,也可能受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婚姻生活——你晓不晓得有个叫露薏丝的女人?……这个名字好像很令她惧怕——依我看她是这个女郎最先恨的人。她在这孩子五岁时把父亲抢走。
那种年龄的孩子虽然不太懂事,但是对惹出麻烦的人都很快就产生憎恨。很显然,她在几个月之前才再见到父亲。我看她始终作着美梦——她才是她父亲的伴侣与掌上明珠。
当然她是大失所望了。父亲带了个新太太回来,何况是个年轻漂亮的太太,她不叫露薏丝吧,是吗?……没什么,我只是问问。我现在只是给你一个轮廓,一个大致的情况。”
电话中对方很大声地说:“你说的是什么?再说一次。”
“我说我只给你一个大致的情况。”
双方停了片晌。
“喔,对了,有个小过节你可能会发生兴趣。这女郎企图自杀,可是作得很笨拙。
这你感到很惊奇吧?……”
“喔,你不感到惊呀……不是,她没有吞下一大瓶阿司匹灵,也没把头伸进瓦斯烤箱里。她跑进快车道上,要往一辆开得奇快的美洲虎撞上去,我告诉你幸亏我适时拉她……是的,我看确乎是一时的冲动……她自己承认了。还是那句老话——她要‘一了百了’。”
他听对方一阵连珠似的说话之后,又说:“我不知道。在现阶段,我无法肯定——按目前所知,事实很明显。她是个神经过敏的女孩子,神经质,加上吃了过多各种的药物,显得紧张过度。不能,我无法告诉你到底是哪一种。目前这类的药物到处都有,少说也有十几种,每种的效果都稍有不同。可能引起脑筋混乱,丧失记忆,性情暴躁,神情迷惑或是变成个木头人!困难就在分辨她自己真正的反应与因服用药物所引起的反应。
这样,就有两种可能。或是,这女郎陷入了幻觉,把自己看作是神经质,精神有毛病,并自称有自杀的倾向。这事实上是极可能的。要不然,她就是一派谎言。我也不排除加一种可能,基于本身某种暖昧的理由,她或许故意要给别人一种全然伪装的印象。果真如此,她作的就非常到家。偶尔,她所说的事情,总会出现一些不能自圆其说的痕迹。
她是个很会作戏的演员?还是根本就是个半低能、有自杀倾向的病患者呢?两者都有可能……你说什么?……喔,那辆美洲虎!……的确,开得是过快了一些。怎么,你认为可能不一定是自杀企图吗?那辆美洲虎可能是故意要撞死她的?”
他想了片刻。“这我很难说,”他缓缓地说:“不过,也说不定。的确,说不定哟,只是我从没这么想过。麻烦就在一切都有可能,是不是?反正,我会很快再从她口中套出些根苗的。我现在已经能令她至少信任我一半了,只要我小心谨慎,不要逼得她太甚、太快,以致反而引起她的疑心。她慢慢地会对我更信赖的,如果她确实是精神方面的有问题,她会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告诉我的——到最后,我不听还不成了呢。在目前,她心里还有某种惧怕……“当然,如果她是故弄玄虚,将我们引入歧途,那么我们也只有找出她要这么作的理由。她目前在恳维园,我想她会住下来的。我建议你派个人盯住她一、两天,如果她企图溜走,那么,那个她不认识、负责看牢她的人最好跟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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