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梅森的机要秘书德拉·斯特里特说:“你约见下一个人之前还有半小时。你或许可以见见一位叫塞尔玛·安森的太太?”佩里·梅森皱了皱眉头,搁下他正在阅读的最高法院案宗,抬头问道:“德拉,她想做什么?”
“有人一直跟踪她,她想了解一下:如果她打那个男人的耳光,会发生什么情况。”梅林问道:“是个怪人?”德拉·斯特里特摇摇头说道:“她不是那种幻想型的人,也不神经过敏。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是我认为她很有头脑。我猜她准是要打人耳光,而且狠狠地打。”“多大年纪?”
“50岁出头。”
“富有?”
“她穿着30美元一双的鞋,拿着一个鳄鱼皮手袋。她的服装素净但是昂贵。她修饰得很好,而且……”
梅森打断她的话,问道:“矮胖?”
“她体形优美,举止文雅。嗯……让人觉得她见多识广。”
“我见她,和她多谈谈来了解她的事情。可是,德拉,你知道目前有许许多多的人开始感觉到有人跟踪他们,所以想见律师。要知道,千万不能被那种神经过敏的人缠住,使你忙不胜忙,这种人是事务所的害人虫。”
德拉·斯特里特愤慨地说道:“你以为我白拿薪金干不了事?只要我看到那种人,我就能把他剔除。”
梅森笑口一开,说道:“好了好了,咱们和安森太太谈谈,也瞧瞧你这次看人是否准到一针见血的程度。德拉,因为还有约,我只有很少一点时间了。”
德拉·斯特里特点点头,走到外间办公室,把塞尔玛·安森带进来。
塞尔玛·安森稍稍打量一下这位律师的强壮的身躯、卷曲的头发、神色坚定的容貌,微笑了。
“梅森先生,您好。我向你的秘书大致谈了我的要求,有人跟踪我,而这并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清楚你过一会儿还要会见下一个约见的人。
“你是一位忙人,你要索取律师费。我愿意付给你合理的律师费。”
梅森问道:“你有什么要求?你希望我做什么?请坐,安森太太。”
她坐到当事人的椅子上说道:“对这个人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今天早晨,在我住的公寓式旅馆的餐厅,我正吃早饭,看见他也在那儿,他密切注视着我,打算看我今天到什么地方去。”
“你做什么了?”
“我走近他对他说我厌恶他到处跟踪我,还说我若再看见他就要打他的耳光,而且要见一次打一次,不断地打下去。”
梅森问:“那么他对此说了些什么?”
“他说我最好去找律师问清楚我会有什么麻烦。他说他要对我起诉要求赔偿实际损失,还有——另外某种损失赔偿。”
梅森问道:“超过实际损失的赔偿费?”
“我想是的。对,就是。他可以要求双重损失赔偿吗?”
梅森说:“这要看事实而定。损害补偿费是由于别人的违法行为而判给人们赔偿其损失。超过实际损失的赔偿费,有时也称为惩罚性赔偿费,是一个人故意干坏事或虐待以致伤害别人时被判拿出的赔偿费。判罚这种赔偿费是一种手段,用以惩戒做坏事的人,并且杀一儆百。”
她问:“那得要多少钱?”
“什么事得要多少钱?”
“你们谈的惩罚性赔偿,或者叫作超过实际损失的赔偿。”
梅森笑起来说道:“安森太太,你真的有意打他的耳光?”
“我是真的有意打他耳光。”
“我倒是建议你别打,起码在我们了解到更多的情况之前别打。如果他确实一直跟踪你,陪审团完全可能认为你有权打他耳光,可是……”
“这事,我想象不到。”
梅森看一下表,说道:“德雷克侦探所的保罗·德雷克在这栋楼的同一层有办公室。他担任我的大部分侦察工作。
“我建议你去向他咨询,让他为这个案件派一名私人侦探去尾随那个跟踪你的人,查明他的情况,了解清楚他去哪里,如果可能的话,再查清他是否有点发狂,是否他仅仅试图结交朋友,或者他会不会也是个受雇于人的私人侦探,如果他是,什么人雇用他。有人要布置一个侦探跟踪你是基于什么理由?”
“我看这毫无理由。”
“你是寡妇?你怎样生活?你很少与人交往?你有社交圈吗?你……”
“我是寡妇,我已经寡居一年。我设法过自己的生活。我常去影剧院。
有些电视节目我喜欢,也有许多我不喜欢。我喜欢读书。所以我去图书馆,间或整晚看书。”
“你驾驶自己的汽车吗?”
“我没有车。我到城里各处去时乘出租汽车。我常常出城去乡下,这时就租一辆带司机的小轿车。”
“总是由同一个车行租车?”
“对。”
“当你乘坐某些租来的车出城时,你觉得有人跟踪你吗?”
“我肯定有人。”
“是同一个跟踪人吗?”
“我想是的,对。有时我看不清他,有时看得清清楚楚。”
“他跟踪你到这儿来了吗?”
“我想没有。我没看见他。我想今天早晨我吓着他了。不知怎么地,我有个印象:他是个不愿成为受注意的人。”
梅森笑开了口:“一个男人若乐意一个妇女当众走近并打他耳光,他得有几分好出风头才行。”
“那正是我想要做的事。你很忙,你的时间宝贵。你认为我应该请一个私人侦探。这个侦探的费用估计是多少?”
“大概是一天50美元左右。你能担负得了吗?”
“能。”
“你想叫我帮你联系保罗·德雷克吗?”
“他可不可以到这儿来?”
梅森说:“如果能找到他,就可以。”
“我希望那样做。希望你来参加特别安排的工作。你要我交多少费用?”
梅森说:“可以给我100美元的律师费,我就不再收费了,除非再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不过我将给你提建议并与保罗·德雷克保持联系。”
“很公道。”她说着打开钱包。
梅森迅速地朝德拉·斯特里特瞥了一眼,点点头。
德拉·斯特里特走过去给德雷克侦探所打电话,过一会儿说:“保罗·德雷克这就过来。”
安森太太已经取出了支票簿和自来水笔,给佩里·梅森开支她把支票交给他,又说:“侦探费一天50美元,要几天?”
梅林说:“大概不超过两三天。你最好跟保罗·德雷克讨论一下。他马上就到。噢,他来了。”
德雷克用暗号敲门,于是德拉·斯特里特让他进屋。安森太太继续填写支票。
梅森给他们介绍,说:“安森太太,这是德雷克侦探所的保罗·德雷克。
他能干又正直。你可以就像信任律师或医师那样去信任他。”
“你好,德雷克先生。”她说道。
德雷克点头致意,连珠炮似地咕哝道:“安森太太,很高兴认识你。”
梅森说:“我们要抢时间。我过几分钟有另一个约会。安森太太有个问题。有人跟踪她大约一个多星期了。那个人跟踪她的时间可能比这更长,可是她察觉到却是最近一周的事。
“今天早晨在她住的公寓式旅馆餐厅,她又与她遭遇。她对他说,他若不停止跟踪她,她就要打他耳光,而且她要不断地打,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德雷克开口笑了。
梅森接着说:“他威胁要对她起诉,并建议她最好去找律师,所以她来到这里。我对她说我愿意建议她请一位侦探尾随那个跟踪者。保罗,你可以安排一个好的侦探来做这个工作吧?”
德雷克点头说道:“好吧,我们盯牢那个跟踪者,还有什么?”
梅森说:“如果可能,就查清他是害人虫呢还是怪人,或是私人侦探。
他若是私人侦探,就设法查请他向谁汇报。”
德雷克说:“这最后一项要费点事。”
梅森说:“如果他不是私人侦探,你的侦探就可假装安森太太兄弟或者她已故丈夫的朋友。如果他机警、咄咄逼人、好斗,他可以把这个跟踪者吓得惊慌失措,以便立即让这件事就此打住。”
德雷克瞧瞧安森太太,问道:“你能描述一下这个跟踪者吗?”
她说:“我知道他的每一个特征。他是个难以归类的人,他……”
德雷克插话:“他的穿着如何?”
“素净。”
“身材多高?”
“大约5尺8寸,或者5尺8寸半。”
“年纪多大?”
“大概30到35岁。”
“体重多少?”
“噢,大约150磅或160磅。”
“你注意到他的领带了吗?”
“是的,他戴的领带颜色柔和,穿的衣服总是很素净,款式保守。”
德雷克说:“听起来像是一个专业侦探,可是还有点怪。”
“为什么?”
“他的穿着不像一个武侦探。”
她问:“武侦探是怎么回事?”
德雷克瞧瞧梅森,说道:“佩里,你告诉她。”
梅森说:“安森太太,在侦探这一行有两类秘密跟踪的侦探,文侦探很难察觉。他决不能在跟踪对象面前碍手碍脚。如果他认为他已被发现,他就打电话给他所在的侦探社立即换人。
“另一方面,武侦探却想方设法让跟踪对象了解到自己已被跟踪。他干一切事都是要让对象以为那是侦探的所作所为,他的行为露骨,足以使对象迟早发现他。”
安森太太问道:“可是究竟为什么还有人要用武侦探?”
梅森微笑:“其实他们是成对配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武侦探和一个‘套儿’——设圈套引人钻入者——配合行动。”
“什么是‘套儿’?”
梅森说:“‘套儿’就是一个得到跟踪对象信任的人,他是个偶然相识并能增进接触、迅速建立友谊的人。”
安森太太说:“我不会和人迅速建立友谊。”
梅森说:“我们这样来看这种事。假定你偶然认识了一个人,他和你的兴趣完全相同。他聪敏伶俐,观察入微,富于同情。你很难想到:竟然有人研究了你的性格、爱好、情趣,然后安插一个人,由这个人蓄意引导你相信他(或她)与你情趣完全相同,甚至好恶和成见也相同。
“情况发展下去就是你在短短几天内见到他不少次。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个‘套儿’。”
塞尔玛·安森说:“请讲下去。”
梅森说:“然后,在适当的时候,这个‘套儿’就用信号通知武侦探。
这个武侦探就开始跟踪这个对象直到后者又去对‘套儿’说:‘你看见那个尾随我们的人了吗?他跟踪我已经两三天“或者有另一个情况,假若这个对象对此什么也不提,这个‘套儿’就会说:‘瞧那个跟在我们身后的人。现在别回头,等咱们到了拐角的地方再好好看看他。我想他是跟踪我们。’”
“然后又怎么样?”塞尔玛问道,她的态度表明她有强烈的兴趣。
梅森说:“然后,这事可能暂时放一放,不过也许那个武侦探下一天又去行动,这个‘套儿’就会说‘那个人又来了’。于是他们谈起来。这个对象要说:‘天哪,不晓得为什么有人要跟踪我’。这时这个‘套儿’做出沉思的样子,过一会儿说:‘惟一的可能是他跟踪我’。
“‘老天爷,为什么?’这个对象问道。
“这个‘套儿’显身手的时刻到了。咱们假定有人怀疑这个对象毒死了猫。”
“猫!”塞尔玛·安森惊叫起来。
“猫,毒死猫。”梅森答道。
安森太太皱起了眉头。
梅森说:“这样,这个‘套儿’就说:‘也许他是跟踪我。你要晓得,我们那个街道的人十分怀疑我毒死了猫。的确,我讨厌猫,人们也知道这一点,街道上有人一直在给猫下毒,可是我觉得有些邻居怀疑我。不晓得那个人是不是跟踪我,想取得证据。上星期有一只很珍贵的猫被毒死了,猫的主人确实当面威胁我,指责我撒了毒猫的药!’”
塞尔玛·安森当时真是聚精会神。
梅森说:“这时,这个对象很有可能转向那个‘套儿’问他,‘你放毒了吗?’“那个‘套儿’会说:‘好吧,我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任何别人,我的确毒死了猫。我讨厌猫,因为猫爱破坏东西,到处闲荡,还咬死我努力驯养的小鸟。我有一个窗口给食器,宠爱的小鸟非常准时地到那儿去讨食。我给鸟放出饲料,看着它们来往吃食,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
“‘后来,猫发现了这件事,似乎我们这个街道上所有的猫都决心到我这地方来游荡。我觉得人们应该照管自己的猫,不该叫猫到处逛荡。
“‘如果一个人有狗,他总要设法了解那狗在哪儿。他不愿意狗在邻里无拘无束地到处闲荡。可是,养的若是猫,人们简直就把一切责任抛到脑后,让这讨厌透顶的小动物埋伏在我的灌木丛中再突然袭击我那驯服的小鸟。我对几家邻居说过我喂着小鸟,请他们把猫关在家里。可是他们不听,我就买了毒药放在肉里撒在我那地方,我希望凡是到我那儿去要咬死小鸟的每一只该死的猫都被毒死。’”
“后来呢?”塞尔玛·安森问道,她的面部流露出兴趣浓厚的表情。
梅森说道:“后来这个对象说:‘天哪!咱们好像一切爱好都相同。事实上,我也一直用窗口给食器喂鸟,还利用闪光灯通过窗户拍小鸟的照片。
我已经拍到了一些漂亮的小鸟照片,可是有些猫溜进来朝我这边走。噢,我可没做得像你那么绝,我只放毒药毒死其中最讨厌的一只,它到我这儿闲荡已成习惯了。’“然后这个‘套儿’就说:‘你搞毒药遇到麻烦了吗?’这个对象就说下去,摆出买药的地点、保存的地方、使用的剂量,以及其他一切细节。
“这个‘套儿’当然是个很聪明的私人侦探。他很可能带着一个隐敝好的录音机,把那个对象承认毒死猫的所有的话都录下来。采取这一套步骤,当然收费很高,不过有时人们常为打赢一场官司宁愿拿出这笔钱。”
“我明白了。”塞尔玛淡淡地说道。
梅森问:“你最近结交新朋友了吗?他或她是个你已经信任或可能信任的人?”
寒尔玛·安森陷入沉思,在片刻沉默之后说道:“噢,是的,在某种程度上。”
梅森问:“谁?”
安森太太答道:“我准备去听一个论述墨西哥及早期玛雅文化的讲演。
我想了解有关常识就去图书馆借出了几本论述尤卡坦的书。
“这个女人进来坐到了桌子对面也读关于尤卡坦的书。她注意到我读的书,我也发现了她在读的书。我们相对微笑,于是我对她说我在为当晚要听的讲演来临时抱佛脚。却原来她也要听那个讲演。也同样在临阵磨枪。”
梅森问:“她的姓名呢?”
“多萝西·格雷格。”
“多大年纪?”
“和我年龄差不多。”
“已婚或是单身?”
“寡妇。”
“你时常和她见面吗?”
“那次讲演之后,我们一起喝过咖啡。还有一次聊天,我已邀请她今晚和我共饮鸡尾酒。”
“宴会?”
“我有一个晚宴约会。”
梅森吃惊地扬起眉毛。
塞尔玛·安森突然转变话题:“好吧,德雷克先生,这里人人都忙,梅森先生是在两个约见对象之间把我硬插进来的,对此我当然很感激。我付你多少钱?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德雷克说:“你最好给我150美元,你需要负担我手下人的工资50美元一天及其他费用——出租汽车费以及诸如此类的开销。
“你离开这座大楼时,他将跟踪你并监视你身边的情况。那跟踪你的男人一露面,你就拿出手帕擦右眼,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入眼内那样,再拿掉手帕,直视那人片刻,随后把眼光转向别处。”
“然后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了。”德雷克答道。
塞尔玛·安森站起来,说,“你们二位先生真是太好了,我一提出请求立即这般接待我。希望你们理解我感激的心意。
“梅森先生对我讲了你那个业务单位的名称——德雷克侦探所,我就签了一张200美元的支票,刚才还开了支票给梅森先生作为律师费。
“现在我想你要让我留在这办公室时,以便你的私人侦探与我见面相识……”
德雷克说道:“正相反,我认为最好是你不知道我的私人侦探是谁。”
“可是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尾随我。”
“尾随你的人不是我的侦探。我的侦探不是要尾随你,而是要尾随你那个跟踪者。”德雷克说道。
“那么我做什么?”她问道。
“等一下。”德雷克说道。
他拿起梅森的电话,匆匆拨了一个号码,说:“我是保罗·德雷克。328691,立即。”就挂上了电话。
“喔唷!你的话音很神秘呀。”塞尔玛·安森说道。
德雷克笑笑:“这只不过是我们摆出的一个架势。安森太太,请你和我一起走到电梯。”
她微笑道:“这样,你的人能辨认出我吗?”
德雷克摇摇头。
她说:“嗨!他要乘坐这个电梯和我一起下去,我并不那么幼稚……”
德雷克说:“是我和你一起坐电梯下去,然后到门厅的烟摊去买雪茄烟。”
她说:“我明白了。”
德雷克站起开门,手扶着门说:“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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