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伯眼睛睁着。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仍然觉得需要睡眠,可是思想还特别兴奋,反复思考着种种可能性,想像着各式各样的行动方案……他想女人,也想家。
眼看着就要逃出境外,他对家乡的回忆使他感到又痛苦又甜蜜。他想到了许许多多:香肠那么肥厚,可以一片一片地吃;公路上靠右侧行驶的汽车;高大的树林,真正高大的树林;他尤其想到了自己的母语——词汇那么准确有力,辅音铿锵,元音纯正,动词置于句尾,应该是这样,既表明一句话的终结,又表达了全句的重点。
回忆达到高xdx潮时,他又想到了格特鲁德:她的脸在他的脸下,他吻去了那脸上的脂粉,她满足地紧紧闭上眼睛,又喜悦地睁开,凝视着他,多么狂热而持久……
别傻了。他已经清心寡欲地生活了七年,而她却毫无理由也像他这样生活。费伯走了以后,她说不定有了十几个男人。也许她死了:被英国皇家空军炸死了;要么死于狂人之手,因为她的鼻子多长了半英寸;要么由于实行灯火管制,她因车祸身亡。无论怎么说,她很难还记得他,他可能再也不能与她相见了。但是,她是他重要的一个方面,代表着……他所要回忆的一个方面。
在正常情况下,他不允许自己沉溺在感情中。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冷酷的秉性,他不断地在这方面修炼。这是他的护身之道。不过眼下即将大功告成,他感到很惬意。这并不是说要放松警惕,而是头脑中至少可以有点幻想。
只要风暴不停,他就有安全保障。到星期一那天,只要用汤姆的发报机与德国潜艇取得联系,艇长准会在天一放晴就派一只小舢板到海湾。假如风暴在星期一以前停下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那条供给船会开过来,戴维和露西很自然地要他乘小船返回大陆。
露西那么栩栩如生地进入了他的想像之中,他无法控制。他看到,当他为她包扎拇指的时候,她那水灵灵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楼梯上,她走在他的前面,尽管穿的是并不合身的男人衣服,那身体轮廓依然优美;浴室里,她裸体站在那儿,胸脯是那么丰满。他渐渐地想入非非了:她欠下身子,越过绷带吻他的嘴;楼梯道上,她回转身挽着他的胳膊;从浴室出来,她把他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他在小床上坐立不安,咒骂着这种想像,因为这使他如入梦境,而且让他受着自懂事以来不曾受过的煎熬。
作为情人,他获得了成功。他回想着玩过的女人:安娜,葛雷琴,英格里德,那个美国姑娘,斯图加特那里的两个娼妓……究竟有多少他也记不清,但也不会超过20个吧。当然,他想到了格特鲁德。
但是他以为: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和露西媲美。他不禁懊恼地叹着气。他曾让这个女人对他产生好感,这是因为他即将回国,而且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那么小心翼翼。他对自己仍然感到恼怒,因为这毕竟违反了行动准则。不到任务完成,他不该有懈怠情绪。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没有完全完成,还没有。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避免乘那条供给船回到大陆去。对付的办法,他想到了好几种:最好的方案或许是亲自去接小船,编造些谎言打发走船夫,岛上那几个人对他也无可奈何。他可以谎称,他是乘另外一条船来拜访罗斯一家的;说他是他们的亲戚,或者说是观鸟的人……怎么说都无妨。此时犯不着花过多的精力去想这种琐事。等到后来,天气好转,他就会另选出路。
说实在的,他也没有多大的难题了。这么一个孤岛,离大陆有好几英里,岛上只有四个人——藏身在这样的地方真是万无一失。现在,他要想离开英国,就像跨过小孩子的围栏一样轻而易举。回头想想自己的经历和杀死的那些人——五个地方军成员、火车上约克郡那小子,德国反间谍机关的情报员,他感到此刻的处境已稳如泰山了。
一个老头子,一个残疾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娃娃……干掉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露西躺在床上,也同样醒着。她在听着动静,动静还真不少。天气本身就是一支管弦乐队:屋顶上雨点的鼓声,屋檐上大风劲吹的笛声,海滩上海浪搏击的轰咚的舞步声。连这幢老房子里各种接头的地方也因为与风暴搏斗而在嘎吱嘎吱地呻吟。房间里响声更多:戴维的呼吸声缓慢而有规律,当服下两倍剂量的安眠药时,他睡得很沉,呼吸声很响,但从来不发出鼾声。小乔挺舒服地睡在那边墙旁的折叠床上,他的呼吸声快而短。
露西想:这些响声使我不能入眠;紧接着的念头是——我是在把谁当成傻瓜?她睡不着,原因在亨利:亨利看到过她裸体的身子;给她拇指上绷带时轻柔地摸过她的手;他现在躺在隔壁的房间里,或许睡得很沉吧。
关于他自己的情况,他没有向她说什么,只知道他没有结婚。她不知道他出生在哪儿——听他的口音也很难得到什么线索。他甚至连以什么为生都没有提到,尽管她以为他一定是个什么专业人员,可能是牙科医生,或者是个军人。作为一个律师,他并不那么迟钝;作为一名记者,他又机警过分;医生对自己职业的保密从来不会超过五分钟;要说他是个出庭律师,他并不那么富有;要说他是个演员,他又显得拘谨有余。因此,她断定他是个军人。
她不清楚:他一个人生活吗?要么与他母亲在一起?或是与一个女人生活?他不钓鱼时穿什么衣服呢?他有汽车吗?对,他会有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汽车。他开车也许开得很快。
她的思绪又回到戴维那辆双座的车子上。她赶紧闭上眼睛,死死闭上,免得想到那可怕的噩梦。想想别的吧,真该想想别的东西。
她又想到了亨利。她发现——并承认——这样的事实:她想与他做爱。
那只是一种愿望,在她看来,这种愿望折磨男人而不是女人。一个女人碰到一个男人,可能很快会发现他很俊美,想更了解他,甚至可能与他相爱;但是她并没有立刻产生那种肉体的欲望,不会的,除非她……处于非正常状态。
她心想,这有点儿可笑,她要与之做爱的是她的丈夫,而不是随便入门的第一个男人。她对自己说:她还不是那种人。
但无论怎么样,随便想一想也很惬意。戴维和小乔都睡得正酣。她如果下了床,不会受到任何阻拦,越过楼梯平台,到他房间,上床待在他身边……
阻挡她的行为的没有别的,只有品性。她受过良好的教育,生在体面的家庭。
如果真的要发生那种事,她宁可选择像亨利那样的人。他一定很和善,很文雅,很会体贴人。他不会因为她像一个马路女郎那样主动而看不起她。
她在床上翻转了身子,笑自己有点傻。他是不是看得起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认识他仅仅才一天,而这一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但是,让他再看一看自己也挺好。先前他对她说些赞美的话也挺有意思的。
她动了一下腿,一股暖流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叹了口气。这实在是毫无道理,该睡觉了。今天晚上不可能与亨利,也不可能同其他任何人做爱。
然而,她带着那种想法下了床,往门口走去。
费伯听到楼梯口的脚步声,本能地警觉起来。
他立即驱走了盘踞在他脑中的那些无聊的杂念。他双脚轻轻落在地板上,从被子里溜出来,一声不响走到房间那一头,站在窗户边的阴暗角落里,右手握住匕首。
开门的响声,人室者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这时候,他开始沉思,而不立即做出反应。来人如果要谋害他,那得让门开着,以便迅速逃跑。他有千百条理由相信:想谋杀他的人不可能在这儿找到他。
他把这个想法抛在一边——他已经九死一生地活了下来。风声稍停了片刻,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和气喘声,都来自他的床边。他已清楚地看到入室者的确切位置。他向前移动。
他把她按在床上,脸朝下,匕首对着她的咽喉,这才发现入室者是个女人,一刹那间便认出来是她。他把她松开,伸手扭开床边小桌上的电灯。
在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惨白。
他藏起了匕首,免得让她看见。
“对不起,我……我还以为是个夜盗呢。”费伯说。他知道说起来一定很可笑。
“请问,夜盗会从哪儿来?”她的脸上恢复了红晕。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旧款法兰绒睡衣,眼睛大大地睁着。“你简直美极了。”费伯轻轻地说。她闭上了眼睛。
他们疯狂地开始了做爱……
露西没有一点罪恶感,仅仅是满足。她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她还看见他身上有伤疤……
天亮两个小时以后,她离开了他的身体。隔壁房间里传来了响声,她似乎突然想了起来:这房子里有她的丈夫,还有她的儿子。费伯本来想对她说,她丈夫知道了,或者有什么想法,他和她丝毫用不着担心;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让她走。她再次吻了他,吻得情意缠绵。然后她站起身,把身上的睡衣皱了的地方平整了一番,出了门。
他一往深情地目送着她,心里思忖:她真不错。他仰卧在床,两眼盯着天花板。她很幼稚,很单纯,但不管怎么说,她很温存,很棒,说不定他会爱上她呢。
他起了床,从床底下取出了胶卷和匕首。他不知是否还要把这些东西放在身上,因为白天说不定还会同她做爱……他决定把匕首佩在身上——不佩匕首就好像身上没有穿衣似的。把胶卷放到别的地方去吧。他把胶卷放在衣柜顶端的抽屉里,用证件和钱包掩盖在上面。他非常清楚,他已经违犯了原则。但是,他肯定这是他最后一次执行任务,自己有权利享受一下女人。再说,她或她丈夫不大可能看到照片,就算他们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他们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躺倒了又爬起来。多年来的训练绝对不允许他冒这样的危险。他把胶卷和证件放到了上衣口袋里。现在他心情好了些,可以更放心地松弛一下了。
他听到了孩子的吵闹声,露西下楼的脚步声和戴维轮椅的拖曳声。他该去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早饭。这没什么。此刻,他怎么也不想睡觉了。
他站在窗前,大雨如注,天气依然恶劣。后来他听到了浴室开门的响声。他戴上了浴帽,进了浴室修面。他使用了戴维的刀片,事先并没有征得主人的同意。
现在这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