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回到家中,从这个墙角到那个墙角在书房里踱了好久,脚不是绊着椅子,就是踢着桌子。这些桌椅全是竹子做的“行军式”轻便家具。他和许多住在印度的英国人一样,总以为自己不过是临时侨居而已,所以从不预备结实笨重的家具,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金斯利处于异常激动的状态之中。他一会儿捏紧双拳,把手指捏得咯咯响,一会儿又用双手抱住脑袋。
出了什么事?奇迹?真的出现了他在布道说得天花乱坠的奇迹?
“真有上帝呀!”他回想起教堂里的叫喊。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呀!作为一个20世纪的英国人,他在理智上根本就不相信会有什么奇迹。
既然他不相信有可能出现奇迹,是不是说他也不相信上帝?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弄得他大为吃惊。
他知道宗教是必要的。他是一个尽心尽力,忠于职守的神职官员。芸芸众生需要宗教,需要上帝,需要奇迹,不然他们就很难对付!他的责任就包括扶植这种信仰。可是,突然之间冒出来本这家伙,把一切闹了个天翻地覆,使他这个牧师陷于最尴尬的境地。当然,本并没有强迫他相信这就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就是造物主创造的奇迹。不过,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总得意味着什么吧?如何理解它呢?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应该利用一下本,这个想法十分诱人。不过得冒风险,弄不好,自己丢丑不说,还会败坏教会和英国人的名声。话又说回来,要是能利用一下真是不错……该有多少不信教的人要入教呀,可以写出一份顶呱呱的报告来!……
就在牧师用脚步把他的书房足足来回量了有一百次的时候,激动兴奋的弗洛伦丝姑姑正在阿里埃尔的屋里,她虔诚地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无限崇敬地望着他说:“这么说,你连山也能够移动?求求你,亲爱的本,显显这个奇迹吧!你看见那座山了吗?”她朝窗口那边点了点头,“请你把它移远些好吗。这座山挡住了我的房间,我总也见不到阳光。”
“这样会使山上和四周许多人畜死亡的,”阿里埃尔推托道。
弗洛伦丝姑姑稍一思索。她太渴望见到奇迹了。
“好吧,你就是让这张桌子自己挪一下也行啊!……也许,你能让我变得年轻!或是让我回到英国!……要不,你就命令这朵枯萎的花重新开放!……对了,你至少得使我免受胆结石之苦吧!”
“不能平白无故地惊动上帝,”阿里埃尔回答道,弗洛伦丝姑姑的纠缠不休使他感到厌烦了。
“怎么能说是平白无故呢?胆里的结石让我疼得死去活来呀,我又害怕动手术,怎么能……”
“这就是说上帝是在用胆结石惩罚你!”
弗洛伦丝姑姑不吭声了,她在回想因为哪些罪过上帝才用胆结石来惩罚他……怎么办呢,这些显圣者毕竟都是些不好说话的人。送他件礼物怎么样?也许他会更生气,他会说这是用奇迹做买卖,跟买卖圣职一样,都是渎神行为。
唉,要是自己也能有那么一点儿能创造奇迹的虔诚信仰该有多好……
“听我说,本,请你不要生气。也许,你能把你的那种虔诚信仰传给我一点点儿?”
“这完全取决于您自己。精诚所至,您就会无所不能。”
弗洛伦丝姑姑眯起眼睛,握紧双拳,脸孔由于用力而憋得通红。
“我相信!我能腾空而起!我信!上帝呀,我信!……”她踮起了脚尖,“好象已经升起来了!我的上帝呀,难道这是真的?多可怕!我觉得我正在上升呢!我信,我信,我信,我信!”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阿里埃尔终于失去了耐心,不愿再多跟她纠缠,突然轻轻抓起弗洛伦丝姑姑,眨眼之间就把她放到了衣柜顶上,自己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在楼梯上差点儿把上楼的牧师撞个跟头。
“跟我来,本!”
牧师把阿里埃尔领到自己的书房,让他在安乐椅上坐下,自己又在房间里踱了很久。最后,他开口说道:
“听着,本,你是用什么法子做到这一点的?”
“全凭我的信仰,”他谦恭地答道。
牧师想发作,但立刻忍住了。
“让我看看你的脚!”他命令道。
金斯利弯下腰,一边咳嗽着,一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脚就是普普通通的脚,脚跟上也没安弹簧或是机器。
“是不是有法师教过你‘飞天’?”他问道,虽然平时他一口咬定“飞天”不过是那些闲极无聊的旅游者编出来的无稽之谈。可是,现在对他来说,相信这是法师的奇迹——归根结蒂不外乎是变得巧妙的戏法,总比相信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还好受些。
“我不知道什么是‘飞天’,”阿里埃尔直截了当地否认道。
“哼,好吧。若是你现在还骗我,那就是在欺骗上帝,上帝会惩罚你的:会降祸于你,让你染上麻风病。如果你不是在搞什么骗局的话,你愿意不愿意为上帝效劳?”
“我整个生命都属于创造奇迹的上帝,”阿里埃尔回答道。
“很好。你去吧,本。”
阿里埃尔退出书房之后,牧师自言自语道:
“就这么定了!一切听天由命吧。不管怎么说,这是摆脱困境的最好出路了。管他本是谁呢,我要好好利用他一下,要把大批的异教徒们吸引到基督教来,再写上一份出色的报告,最后捞个伟大传教士的名声,载誉回国,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就用不着我再操心了,让我的继任者看着办去吧!”
他接着往下想的就是获奖和荣升了,仿佛自己已经当上了首都神学院的院长,没准儿还能当上主教呢。
苏珊娜挥动着一叠报纸跑进书房来了。
“爸爸,我早就说过了,你的那个本是个冒险家。你看看这儿,瞧瞧报上这些于飞人的报道。这肯定是他!”
“不过他这个人是不是能飞呀?”
“飞行员也能飞,甲虫也能飞,可他们从来不说自己是在创造什么奇迹!”
“你听我说,苏珊娜!要是你想早日回到伦敦,那就千万别把报纸给别人看,跟谁也别再说到本的事,什么也不要插手。我求求你……总共也需要不了几天的工夫,到了那时候,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就叮以彻底离开,回英国去啦!”
阿里埃尔再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弗洛伦丝姑姑已经不在柜顶上了。
原来,她已经求助于自己信仰,从柜顶上下来了,她本想平稳地落到地上,结果却摔伤了膝盖。她暗暗埋怨着自己信仰不够虔诚,回到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去了。
教堂里出现奇迹的消息在小城四郊不胫而走。可以想象得出,阿里埃尔把人们变得多么疯狂。
弗洛伦丝姑姑一天到晚折腾,一会儿眯着眼睛蹦蹦跳跳。一会儿恶狠狠地盯住锅子或剪子,像蛇一样噬噬念道:
“起!起!我信!……”
约翰在厨房附近蹦,白搭着气力想腾空而起,嘴里也是又嚷又叫:
“我信!跳!……信仰不够。再来一次!我信!跳!再来!再加点儿信仰!我信!跳!……”
村子里有人从屋顶往下跳,有人试图在水面行走,一面不断狂呼“我信”,结果,不是跌得鼻青脸肿,就是陷进烂泥潭……
可惜,唉,这些人嚷了半天谁都没有一丁点儿真正的信仰;要不,信仰万能就是胡说八道,关于这一点,那些摔得最惨的人已经高声嚷嚷出来了。
机不可失。牧师赶紧在教堂门口贴出告示,宣布即将举行盛大的祈祷,祈求上帝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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