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埃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半坍塌寺庙的屋顶下,一时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儿了。
但他很快就记起了那烟波浩淼的苍茫大地,他在映出繁星点点的一片汪洋之上飞呀飞呀,飞了几乎整整一夜。远处地平线上,在水波粼粼的蓝黑色水面之上,出现了一条黑色林带。是岸!可以休息一下了!阿里埃尔加快速度向前飞去。
他飞到一块林中空地时,已经再没有一点气力,也顾不上去找个干燥的地方,就在一棵枝虬叶茂的大树上落干,像飞鸟归巢似的趴到树枝上。他把脑袋往树干上一靠,立刻就沉沉睡去。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射来,他就醒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悬在离大树不远的半空中。大概是他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动了动身子,所以离开了栖身之处。不过,即使在昏睡之中,他依然小心翼翼地保持了失重状态,因而没有掉到地下。这可是个对他十分有用的发现:他可以睡在空中!这种本事对他真是大有好处呀。
阿里埃尔醒来的时候,旭日橙红色光芒已经使空气中充满了热腾腾的蒸汽。左近的枝头上,已经有鸟儿唱,猴儿叫了。下边呢,在大树粗粗的虬根下,一条大眼镜蛇正在晒太阳。万一他在睡梦中跌落在地,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眼镜蛇在一片水洼里喝足了水,就把身体的前半截挺起了三分之一,高高昂起脑袋,左右摇晃着东张西望,发现了草丛中的一只色彩缤纷的小鸟。
阿里埃尔看到小鸟处境危急,正想把它惊飞,可眼镜蛇已经迅如闪电扑向了自己的牺牲品,鸟儿连叫一声都没叫出来,就被它吞下肚去。
“皮尔斯也就像这条蛇一样想抓住我,”阿里埃尔想道,“不过,眼镜蛇是因为肚子饿,而皮尔斯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呢?”
但阿里埃尔此时早已饥肠辘辘,还是先想法找点食物充饥吧。
他重又飞到树顶上空,发现自己原来是在一片莽莽原始森林的边儿上。极目远望,巨树林立,绿涛滚滚。阿里埃尔飞到这片绿色海洋的上空,发现在一块林中空地上有一座寺庙的废墟,几根粗糙的石柱上爬满了藤蔓。地上灌木丛生,密不透风。
在这里安下身来倒也不坏。阿里埃尔徐徐降落,穿过塌了一半的屋顶上的一个窟窿,进到里面。
潮湿腐臭的空气立时把他围住。屋顶只塌了一半。足可以在坏天气时避一避,躲过热带的倾盆暴雨。在这屋顶尚存的破庙一隅,有一尊三人高的神王因陀罗坐像。他的双手放在膝头,一条腿伸到地上,另一条腿盘在身下。他双目半合,头上戴着锥形冠,胸前挂着一串念珠。他的两旁各有几个一人多高的小神像。
在神王的膝盖上可以铺些干树枝、树叶和茅草当床。
这座神殿又窄又长。它的右首并排着几根柱子,柱子外边是一间拱顶不高的偏殿,偏殿的右侧虽说是墙,却几乎全塌了,它的拱顶只靠着四根方柱支撑着才没掉下来。这里可以说是条野兽自由出入的通道。
不过,他现在难道不是被野兽从四面八方重重包围吗?
阿里埃尔飞出庙宇,像蜜蜂寻花采蜜一样,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他非常欣喜地发现,这森林里有不少可以吃的果子。不远处还有一股清泉。怪不得人们会在这个所在盖庙呢。泉水岸边青草地上有来饮水的野兽踏过的痕迹。
黄昏时分,阿里埃尔已经把新居里安顿好了。他不但用树枝和苔藓在因陀罗的膝头铺了一个床铺,甚至还存下了一点儿准备天气不好时吃的果子。
夜幕刚一降临,阿里埃尔就明白了,他并不是这座破庙唯一的住户。
除了他白天就发现的无计其数的蝎子、蜥蜴和蝙蝠之外,废墟中的居民还有蛇。白天捕食之后,晚上它们就爬到这里来,盘绕成一堆一堆取暖。不大一会儿工夫,地上到处都是一堆堆的毒蛇了。群蛇咝咝响着,准备过夜。吃野果为生的红蝙蝠像乌云一样在空中盘旋,翅膀不时挂到新住客的身上,它们有时落到地上,惊扰了蛇群,毒蛇咝咝地对着它们吐着信子。跟无数毒蛇这么紧密地相伴为邻,就算睡在神王因陀罗的膝上也不无危险。
阿里埃尔想起早晨发现的新本领,决定睡到因陀罗神头顶上的天花板底下。
有时夜间活动的飞禽走兽吵吵闹闹,不断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但他很快就习惯了。
阿里埃尔开始了热带莽林中的新生活。最初的一些日子他过得很快活,因为他远远地飞离了那些比毒蛇猛兽还凶狠的追踪者。只是一到晚间要睡觉的时候,他就会感到孤苦伶仃,愈加思念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朋友——洛丽塔、尼兹马特和沙拉德。但是,此时此刻想回到他们身边还为时过早。应该耐心等待,一直要等到皮尔斯确信他阿里埃尔这一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死了追踪这条心为止。
现在,阿里埃尔用不着再怕谁,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尽情享受自己的飞翔之乐。在这以前,他的飞行不是为了逃避别人的追捕,就是为了让别人取乐开心。而在这莽莽丛林之中,他可以就是为了飞而飞。
每当朝阳射出最初的光芒,阿里埃尔便冲向广阔的蔚蔚蓝天。热带雨林中的空气潮湿沉闷,高空中却是清爽新鲜。阿里埃尔和早起的鸟儿一起引亢高唱晨歌一曲。
有时他也来一回相当远的长途飞行。欣赏欣赏云层间光亮的嬉戏,看看月夜那令人销魂的良辰美景,心中不由感到甜丝丝的,啊,多么自由,多么宽广,多么轻松呀!
他一飞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身体的感觉告诉他,他仍然是大地的囚徒:他感到了疲倦和饥渴,或是睡意,这才返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地。
在一个繁星之夜,阿里埃尔试着在森林上空睡了一次。等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悬空酣睡之际被风儿远远地吹跑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回去的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睡在空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里埃尔益发习惯莽林中的生活。他研究飞禽走兽的习惯禀性,有的鸟兽他避之若仇,有的则趋之如友。有一回,一只老虎竟然在溪边守候,一见他就纵身扑了过来。若不是及时闪开,阿里埃尔就被它扑倒了。老虎的第二扑,已经是向空中的人扑去,阿里埃尔连连升高。老虎气得暴跳如雷,疯狂地向空中又窜又跳。阿里埃尔忍不住开始故意戏弄它。最后,老虎见无计可施,便放弃了猎物,气呼呼地溜回丛林去了。而飞人冲着老虎的背影又大呼小叫,撩拨了它一阵。猴子和鹦鹉也跟着起哄,兴高采烈把莽林之王耻笑了一顿。
阿里埃尔在森林中也交上了朋友。一开始,有几只猴子见了他就躲,还气呼呼地抓到什么就用什么掷地,但最后还是同他交上了朋友,有事没事常到阿里埃尔身边来,而他也经常挑一些好果子,带上它们飞到猴子那里款待一番。
有两只鹦鹉见了他就欢叫:“阿里埃尔!阿里埃尔!”经常陪着他在树林里飞来飞去。
他还教会它们说“洛丽塔、尼兹马特、沙拉德”这几个名字。这样,他自己仿佛觉得是在同朋友们聊天。
他见过大象和水牛同老虎之间的可怕搏斗,也见过庞大的象群。他从高空看下去,一头头大象都变得只有老鼠那么大,而长长的鼻子就像是头上长出来一根粗尾巴。飞得近些之后,他听见它们有力的脚掌沉重地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树干喀嚓喀嚓被撞断的声音,象牙的磕磕碰碰的声音,干燥多褶的皮肤唰啦唰啦的摩擦声,长鼻子摔打的啪啪声和时高时低的吼叫声。他见过几百只一齐甩着耳朵,扬起长鼻子,不断甩着尾巴的象群。他还见过一群巨大的白牙老象,浑身上下的皮肤的皱褶里嵌着枝条叶片,有的只剩下一只长牙,有的颈上伤痕累累,显然是一场恶斗刚罢。他也见过浅黑色的幼象在母象肚子下忙忙碌碌地拱来拱去,它们只有两三英尺高,刚刚才出牙。
阿里埃尔不知不觉成了野人。他长了一头长长的头发,赤身裸体,只在下身系上几片树叶,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走来走去,飞来飞去。衬衣和被单他都小心地藏到了几块石头底下了。
他整天与飞鸟、猴子为伍,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飞来飞去,寻找食物,一有风吹草动就高高飞到空中。如果他真的完全变成野人,就会在这这莽莽丛林中了此一生。之所以没发生这种事,多亏了他早早训练出来的那两只鹦鹉。
“洛丽塔!尼兹马特!沙拉德!”两只鹦鹉不停地从早叫到晚。它们的叫声在他心里激起欢乐和深深的自责,逼着他思考自己的命运。
拉甲王宫里的经历和与皮尔斯的狭路相逢,都在阿里埃尔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他仿佛一下子摆脱了自己身上人为的幼稚病,变得成熟起来,只不过他自己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这种变化罢了。
在这以前,他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消极工具而已。在丹达拉特,他只学会了伪装和掩饰自己的思想感情。逃离丹达拉特之后,他一直是提心吊胆,唯恐重新落入皮尔斯的魔掌。这种恐惧使他在精神上变得麻木不仁,甚至没想到要进行积极的斗争,捍卫自由自在的生活权利而不任人摆布。
恐惧把他驱赶到这座莽莽丛林之中,使他独来独往,既不能和坏人打交道,也不能同好人来往,和人类断绝了关系。
终于有一天,人类的自豪和愤怒在他心中猛然觉醒了。不,他决不能就这样在林莽中待下去!他要飞向人类,争取到在他们之中生活的权利!
为什么他不能利用自己非凡的优势呢?飞人可以大有作为!但是,他究竟能做些什么,他依旧还不清楚,因为他对人类生活所知太少。
“但是,时光一定会告诉我怎么办!”阿里埃尔拿定了主意,开始进行出发的准备。
他找到一种坚果,发现它的汁液能把皮肤染成褐色。弄成这个样子,他就可以冒充印度人或是皮肤晒得过黑的欧洲人了。洗过澡之后,染上的颜色虽然稍微变淡了一些,但毕竟能保住基色。他找出衬衣和被单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洗净,甚至还用晒热的石块熨了熨。
他采了些果子带在身上,在一个清晨登程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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