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店前大街上展现出来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从我们坐的地方,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大街的全貌。
在我曾走过的街道的街角处,有几个驴童正等待着他们的生意。这里的驴童扮演的角色有些像柏林的鞋匠学徒。毛驴在南方和在北方完全不同,在北方它只是个不修边幅、喜怒无常形像的像征。而埃及的毛驴,却是它主人不知疲倦和永远活跃的仆人,而所得到的报酬却是极少的饲料和很多的拳打脚踢。即使背上驮着沉重的骑手,它也会不知疲倦地走上几个小时,甚至还不时有意地跳上两跳以戏弄骑它的人。驴童则流着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打它、推它、踢它或者用石块驱它加速前进。这些驴童都有好眼力,他们第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英国人,谁是法国人、意大利人或者德国人。这些国家的语言他们也都能说上几个单词或几句日常的话;他们甚至还了解点儿这些国家的现状和历史。他们招揽游客骑他们的长耳毛驴时,也有其独特的办法:如果他们见到一个外国人走了过来,认为他是个德国人时,就会高喊:“这西(是)一个表亮(漂亮)的俾斯麦!”。俾斯麦他指的是毛驴。如果一个美国人过来,他就会喊:“HerisafinegeneralGrant!”要是英国人来了,就喊:“Hereisagoodbeefsteak,acerebratedPalmerston。”对一个共和派的法国人,你就可以听到:“Monsieur,voilaleplusgrandNapoleon;i-ail-animallepluspreferabledelaFance!”
在我们的正前方,两个阿拉伯艺人蹲在地上变戏法;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说书人,一群好奇的人围在他的身边,想花上一两文钱再听一遍已经讲过上千次的故事;一个黑人男孩吹着类似笛子的乐器,踩着高跷跳舞。街上不时地走过几个骑在毛驴上的蒙着面纱的妇女,然后又过来一队满载货物的高高的骆驼,每头骆驼的鞍子都用草绳连着,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脚夫,头上顶着沉重的袋子和箱子。他们边走边唱着号子,以便不失去节奏,那是不断重复的几句歌词。那边又过来一个烟袋清洗匠,肮脏而充满烟味的手上拿着一捆裹着麻丝的铁条。又过来一个卖水人,拖着一只陶制的大水罐,口渴的人花上很少一点钱向他买一碗清水。在街的另一端,你可以看到,人们在大呼小叫地进行着各式各样的买卖。街面上所有的房门都是打开的,行人可以看到每家店铺和每个住宅的里面。那边一位老者坐在一块坐垫上,用腿夹住一个两脚乱蹬的男孩,正在从他头上捉拿早在法老时代就已在埃及大量存在的小生物。住在旁边的另一老者,正向街上扔出一只刚闭上眼睛的猫。它的尸体将在街上腐烂,没有人会理睬它将发出臭味。帕夏刚刚从死猪旁边驶过,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的随从根本就没有注意这只死猫,开路的行役甚至不屑动一动脚把它踢到路旁去。就在刚才提到的替孙子捉拿虱子的老者坐的地方,一位庄重的白发老人背靠在支撑房屋的木柱上闭目养神。他恬静地闭着眼睛,陶醉般地坐在那里,用消瘦而颤抖的手指按抚着项链上的捻珠,嘴唇在喃喃自语。他对周围的世界不闻不问,因为他的精神已离开地球、进入了穆罕默德为信徒们所描绘的天堂。
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们的早晨是白色的!”这是卖牛奶的人在叫卖自己的商品。另一个卖西瓜的喊道:“饥渴人的福音!汁甜味美!”卖玫瑰的商贩喊道:“来自先知的汗水,芳香之王!”卖葡萄汁的小贩则喊:“长生不老!清洗血液!”啤酒店对面站着一个矮小的、七八岁的黑人小姑娘,脖子上用小绳挂着一个小篮子,不时怯懦地喊一声:“无花果,无花果,比我的眼睛还要甜!”
不知是谁让这个小女孩站到这里,并给她编了这句叫卖词的!肯定是个很有心计的生意人,因为小姑娘的乌黑的眼睛放射出的梦幻般的光芒,确实很甜蜜。虽然是黑色的皮肤,但她却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那有些胆怯的声音和伸出的乞求的小手,会使每个走过的人都花上几文钱买几个无花果的。我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小姑娘了。她的细嫩的声音所表露的胆怯和那“无花果,无花果”的声声叫卖,在我听来恰似求助的呼喊。我决定在回去时,一定要给她一些救助。我发现,我并不是唯一被小女孩打动的人。那个年轻的堂倌,在一个小时里已经到女孩那里去三次了,每次买一个无花果回来。是他嘴馋还是出于童稚的爱心?每当他接近女孩时,女孩的眼睛就会放射出光彩,小脸会显现出无比幸福的神情。每当她把目光转向我们这一面时,也会出现同样的神采。
那个男孩正背对着我们,蹲在一个角落里他在哭泣!我看到他不断用手背擦着涌出的泪水。一个调皮的男孩也会哭吗?看来决不是普通孩子的痛苦使他动情、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任泪水流淌。
小姑娘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男孩,她看到他在哭泣,立即把自己的双手也放到了眼睛上。两个黑人孩子必定有着更密切的关系。
我无法说明我在干什么或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确是站起来,走到了角落。男孩见我走过去,站起来想离开,他在压抑自己的轻声呜咽。我拉住了他的胳膊,和气地问道:“你为什么哭?能告诉我吗?”
他看着我的脸,拭去眼中的泪水,说:“因为没有人买嫦哥的无花果。”
“你是说对面那个卖无花果的小女孩吗?”
“是的”
“可你不是去买了吗?我看到你已经去了好多次。”
看来,他以为我是在责备他的嘴馋,所以立即有些生气地说:“我没有吃那些无花果,等主人离开以后,我还要还给她。我买她的东西,只是为了她能得到钱。如果她到晚上还赚不到五个皮阿斯特的话,她会挨打的,而且还没有东西吃,手脚将被绑到一根柱子上。我每天必须挣八个皮阿斯特。今天我已经得到四个皮阿斯特的小费,啤酒店老板还要给我三个,我今天只需要再挣一个皮阿斯特就够了。会有人赏给我的,这样我就可以给嫦哥二十个帕拉买她的无花果了。”
“你的八个皮阿斯特交给谁呢?”
“交给我们的主人。”
“也是嫦哥的主人吗?”
“是的。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谁是你们的主人呢?”
“他是一个恶人,叫阿布德-巴腊克。”
“是他从你们父亲那里把你们雇来的吗?”
“不,我们的父亲和母亲住在很远的地方。一个人袭击了我们的村子,烧毁了我们的茅屋,绑架了我们和很多其他的人去贩卖。他是从那个人那里把我们买来的。”
“原来你们是奴隶,真是可怜!你们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它没有名字。村中的河叫做白尼罗河。
“但你们部族的名字,你可以告诉我吧?”
“是的,我们的男子都被称为东吉尤人。”
“那么他们叫你什么?”
“普洛。”
“别哭了,孩子,你们不会有事的。拿上这十个皮阿斯特,去和嫦哥分,她会得到东西吃的,也不会被捆绑在柱子上。”
当我把钱放到普洛手上时,他眼中闪出了喜悦的泪花。他想说话,想表示感谢,他的嘴唇颤抖着,但却说不出话来。他向大街方向做了一个动作,表示他想立即跑到他的妹妹那里,把钱交给她。但他想了一下,喃喃地说:“不,现在不,还是等主人走了以后。”
“为什么?”
“因为他会看到,这些钱不是她卖货所得,而是得到的赏赐。所有的赏赐我们都必须上交,不计算到我们的收入中。”
“巴腊克常到这里来检查嫦哥做什么吗?”
“是的。他上下午各来取一次钱。我只交给他八个皮阿斯特,其它的都藏起来。嫦哥如果收入太少,有时也得给她一些。其它的我都埋起来,等钱攒够了,我就把自己和嫦哥的自由买回来,回白尼罗河去找东吉尤人。”
这是一次很秘密的谈话。普洛认为我这个人可以信任,不会出卖他。
“你已攒了多少钱了?”我问。
“已经快四十皮阿斯特了。”
“你在巴腊克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很多星期,很多星期,很多,很多天了。”
“有一年吗?”
“这我不知道。”
普洛不懂得如何计算时间,所以我换了一种方式继续问他。
“你见过几次去麦加朝圣的队伍了?”
“两次。”
“你已经在巴腊克这里两年了,你要记住!今天我不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我会经常到这里来喝啤酒,或许可以给你出些主意,或者请你们的主人给你们自由。”
在他感激的目光注视下,我又回到了我的座位。我本应该告诉男孩,说他实际上已经自由了,因为总督已经禁止了蓄养奴隶。但我没有,因为知道这对男孩不会有什么用处。原来他们是兄妹!我很感动。这里有多少挚爱和亲情啊!普洛帮助嫦哥,为了不看到她受苦!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家乡,没有忘记他的人民和他的父母。他想回去,为此他在攒钱。但一般人是如何描绘这些黑人的呢?人们把他们摆到了什么地位上呢?一个白人男孩像黑孩子这么大年纪时,会有比这更深沉的感情吗?会如此正确地思考和行动吗?肯定不会!谁要是认为黑人是无可救药的,否认他们怀有更善良的情感,那他就不仅是对黑色人种犯下了罪孽,而且也对整个人类犯下了罪孽。
至于这个巴腊克,德文的意思是造福的奴仆!他的名字和他的行为是多么地不协调!我本想进一步去了解他,但在这里会过于惹人注意。如果我让他无所察觉,可能更有利于去帮助他们,因为我已经决定要想办法来帮助这两个孩子。我这个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的外国人能够帮助他们吗?巴腊克无权把孩子占为己有,并让他们为他干活赚钱,这是肯定的。他必须把孩子交出来,必要时我要到政府去进行交涉。
孩子属于哪个部族,现在已经确定无疑了,他们是东吉尤人,属于丁卡部落,他们也自称为嫦哥人,这个称呼在开罗变成了小姑娘的名字。丁卡族是白尼罗河一带最漂亮的人种,他们身材挺拔,眉眼灵活。所以男孩没有一般黑人孩子那种迟钝和木然的特征,也就不奇怪了。普洛如在德国学校读书,肯定不会比任何德国学生差的。
我默默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最后竟引起了穆拉德的注意。他问我为什么如此沉默寡言,我向他讲述了从他胡须的敌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他沉思了很久,最后我终于问他道:
“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我劝你不要插手这件事。你不仅会费很多力气、自寻烦恼,甚至会遭遇不测。”
“哦,奴隶制不是取消了吗?”
“只是在书本和文件里,实际上在有些地方仍然存在。没有任何官府会理会我的黑人是仆人还是奴隶。”
“如果我在一个具体的案子上拿出证据来,那么官府就会被迫处理此事的。”
“是的,但如何处理呢?我们就以埃及最高领导的家室为例吧。那个总督家里难道只有男女佣人而没有男女奴隶吗?你不要拐弯抹角地回答我,你只简单地回答说有还是没有!”
我无言以对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问题是很清楚的。你以为禁令公布以后,苏丹就不再贩卖奴隶了吗?或者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每年有成千上万的黑人在尼罗河上被运往三角洲一带吗?人们只是睁一眼闭一眼,因为他们自己也需要黑奴。他们的女人需要佣人、内室守卫和女仆,但当他们找不到这样的人时,他们就去买。我劝你不要插手此事。”
可惜我不能说纳西尔没有道理,但我在情感上仍对他反感。
我几乎又要陷入先前的思虑之中,但另一件事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旁边胡同口出现了一个人,他的形像不可能不招人注意。他膀大腰圆,正当壮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力大无穷的人。这从他的脸上也可以看出,他有强有力的下巴、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颧骨、宽宽的棱角分明的前额。他的面都显现出一种深铜色的光泽,这标志他的血管中流着黑色人种的血液。他身板挺直地迈着骄傲而缓慢的步伐走出胡同,径直向啤酒店走来。他的架势、他的表情、他的整个形像,都在以最清晰的语言告知:这就是我,谁能和我相比?在我面前你们都该跪在尘埃之中!
这个人立即引起我的极大反感,真是厚颜无耻。但这时我还不知道,我纯感觉上的反感有多么正确,当然更不知道,他和我之间命中注定还要发生多次严重的碰撞。
他来后,在座的所有人,除了少数例外,都站起身来,向他弓腰致敬,同时用手放在心、口和额头上。他以几乎看不出来的点头作为回答,然后越过众人,消失在多次提到过的那个后门中,同时向黑人小堂倌招了招手。我看到,小堂倌的脸上显出恐惧的神情。普洛转过脸看了他妹妹一眼,小姑娘迟疑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她眼中含着泪水,甚至发现她在颤抖。小堂倌拉着嫦哥的手,从后门走了出去。
这个人也许就是巴腊克吧?是的。他是来检查孩子们的收入的。我紧张地听着后面的动静;我似乎预感到,孩子们需要我。无论我是否有权力和义务,我已决心必要时要进行干预,我内心产生了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我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声的恐惧的抽泣。我一下子跳起来奔出门外。门的后面是一个小庭院,在这里我看到了那个缠绿头巾的人。他用手抓住嫦哥的头发,把她提到空中。小姑娘甚至不敢用半压抑的抽泣来表达自己的痛苦。小男孩跪在那人面前乞求道:“请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愿为她付钱!”
那个家伙仍然抓住小姑娘的头发左右摇晃着。他朝男孩狞笑着说:“你还有更多的钱,比你告诉我的还要多,是不是?我早就想到了。快拿出来!否则——”
他停住了,他看到了我,看到我迅速向他走去。他仍然抓着孩子,向我喊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这个埃及人像野兽一样搓着牙齿,但我不管这些,因为他没有满足我的要求。于是我向他胸膛猛击了一拳。他松开了手,小姑娘落到了地上,由于害怕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那家伙倒退了两步,压低了身体,握紧了拳头,想向我冲来。
“站住!”我警告说,“难道先知的后代也允许打架斗殴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蹲着的他站了起来。可我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脸色呀!那真是无法描绘,他的脸上血色全无,原来的容颜已变成了肮脏的铁灰。他张着嘴,露出两排长长的黄牙;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呼吸短促。
“狗崽子!”他嘶叫着,“你攻击了一个显贵。你认识我吗?”
“不。”我镇静地回答,眼睛一直盯着他。
“我是显贵巴腊克,我是圣卡蒂里纳兄弟会的主持!”
噢,他原来就是此地那个虔诚兄弟会的首领,闹鬼少校财产的继承人。在埃及这样一个兄弟会的首领如是出身于创始人则被称为会长,否则称之为主持。这个主持以为我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向他礼拜,但他打错了算盘。
“这我相信,但你的行为为什么不像显贵先知的后代,也不像一个如此有名的虔诚的兄弟会的首领呢?”
“你对我的经历和行为知道些什么!你没见外面所有的人都向我顶礼膜拜吗?快跪倒在我面前吧!你打了我,我要告诉你用什么方法才能赎罪。”
“我不会跪在任何人面前,因为我不是穆斯林,我是基督徒。”
听到这句话,他更跃跃欲试了。
“一个基督徒,一个异教徒,一条罪恶的狗!”他向我吼道,“你竟敢触犯显贵巴腊克!你最好在出生时就被你母亲闷死,我现在要用镣铐把你锁上,然后——”
“住嘴!不要说大话!”我打断他,“从你嘴里说出的任何威胁都是十分可笑的。你不要自以为是!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对我没有任何权力。如果我犯了法规,只有我的领事才能对我裁决,但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的领事不会问你是不是显贵,或者会长、主持。在他的法律面前,你和一个脚夫或一个烟袋清洗匠没什么两样。”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孙子!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立即走到埃及人的跟前,我们两人之间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远,我警告说:“停止对我的污辱!你如果再重复刚才的一个字,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后把你送上法庭,状告你购买奴隶,出租到酒店当堂倌并派到街头叫卖。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让挣钱不够的孩子埃饿,并把她绑到柱子上的人的行为,是否会受到安拉的赏识。”
他吃惊地后退了一步:“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出卖了我?肯定是这个男孩;别人是不会这样做的。好啊,看今天晚上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我不会让你对他怎么样的。”
“你能怎么样?你想制定法律吗?你这个基督狗——”
他重复了刚才的脏话,我抽回拳头向他的太阳穴打去。他倒在了地上,没有站起来。店老板站在门前,听到了我们的最后谈话。他惊恐万分地跑过来,把双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把主持打死了!”
“不,他只是晕了过去,一会儿就会醒来。把他弄到一个地方去,别让其他人看到他这个窘相。”
“我去做,但你得立刻逃走,否则愤怒的信徒们会把你撕碎的!”
“我不怕,但如果人们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对你酒店的名声不利。所以为了你,我要离开这里。”
“好,你快走!但不要回到店里去让客人看见,穿过这个庭院从那个小门出去。你将经过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园,越过废墟就会走到另一条胡同。但你要快一点儿!”
他把失去知觉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
“来,跟我走!你们的主人不会再折磨你们了。”
这时,男孩挣脱我的手,跑到墙角一堆碎瓦片处,用手挖出他埋藏的钱,然后跟上了我。我按老板指点的路离开了这里。我本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里去,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去为好。如果20年前或者10年前发生了这样事情,我会怎么样呢!店老板会立即把所有的客人叫出来,把我打死。而现在他却认识到,不这样做,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下一步怎么办,我还没有想好。我所做的,是当时的形势所迫,后果我必须自己承担。
我来到老板说的那个花园,看到了那座倒塌的房子的瓦砾和废墟。我们爬过废墟,来到一条狭窄而僻静的小巷。它和啤酒店前的街通往同一个方向,所以我们不难找到土耳其人的住宅。
到门口我敲了敲门,管家把门打开了。我看到他很吃惊,因为我没有和他的主人而是和两个小黑孩回来了。我立即打断了他的好奇,问他:“你知道纳西尔常喝啤酒的那个酒馆吗?”
“很清楚,先生!”赛里姆答道。
“你的主人可能还坐在那里,还不知道我在何处。去找他,告诉他我在这里!但不要被人发觉!最好是暗暗地招手,把他叫出来。”
“正是,正是这样!”管家一边说着又一边行他那个可怕的鞠躬礼,他真像一个橡皮人。然后我带着嫦哥和她的哥哥进入了我的房间。
孩子们一直默默地跟着我,现在他们开始活跃起来,不断地问这问那。大约过了半小时,门开了,纳西尔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时,惊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两个黑人怎么在这里?他们跟你逃跑了?你为什么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你突然跑出了后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不知道门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到那里有人在说话,声音比平时响了一些。我本想去找你,但看到店老板站在那里,我以为,他会担保不出事的。我在等,直到赛里姆过来,从远处向我招手。现在我得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会知道的。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详尽地向纳西尔讲了事情的经过,像我认为必要的那样。他惊奇不已地听着我的叙述,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我讲完时,他立即发出了词语丰富的抱怨来。我让他把惊恐万分的抱怨说完,然后问他:
“你难道这样怕那个巴腊克吗?据我看,他不会对你有任何损害的。”
“不会?”土耳其人吃惊地说,“他是强大的兄弟会的首领!”
“兄弟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它的成员吗?”
“不是。但你没有见到人们是如何尊重这个主持的吗?他的权势对我们是很危险的。”
“其他人尊敬一个显贵,和我没有关系。同我有关的,是他从我这里得到的教训,谁也不会说这种教训是充满敬意的。你并没有触犯他,所以你不必害怕。只有我才有理由惧怕他。”
“可你是我的客人。你住在我这里,所以我要对你所做的一切负责!”
“这好办,我去另找住处,我马上就去办。”
我站了起来,摆出要走的样子。这是违背他的计划的。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请求道:“你不是要走吧?留下来,留下来!”
“我不能留下,因为你认为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不,恰恰相反,你会给我带来很大好处的。由于有这两个小黑孩儿,或许我们可以达成一项协定,使我不遭受损失。”
“这可以。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万一此事使你得到官府对质,你可以根据我的声明把责任全部推到我的身上。”
“但如果人们发现,你把孩子带到了我这里,他们还是会先找我的。这就有可能推迟我的行期,从而给我带来损失,因为喀土穆有人约好在固定的日子等我。”
“如果你同意把孩子留下,我答应和你一同去喀土穆。”
他的脸色立即舒展开来,说:“这个许诺是认真的吗?”
“绝对认真。”
“那我也愿意和你立约。这是我的手,让我们击掌定约!孩子留在这里;但你必须对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然后陪同我去旅行。”
“好,一言为定;这是我的手!现在让赛里姆去旅馆,把我的行李取来!”
“好,我现在就让他去,并让他准备晚饭,因为已是吃饭的时间了。”
现在已是暮色降临时分,纳西尔去了他妹妹的闺房,并让人准备晚饭。回来时按他妹妹的分付,给我带来了下列信息:“先生,你是一位伟大的医生。你的医术起了作用,黑人女佣的牙痛完全消失了。你能治其它疾病吗?”
“是的。”我说,“房子里还有其他病人吗?”
“是的,是我的妹妹。”
“她哪里不舒服?”
“是一种妇女和姑娘们都不愿启齿的病症,但你受到了她的信任,她让我对你讲出实情。一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失去她头上的饰物”
“她的头发?如果让我帮助她,你必须回答我几个医生有权问的问题。”
“请问吧!我会回答你的。”
“你的妹妹今年多大了?”
纳西尔有些迟疑,因为这个问题对东方人来说是个最不礼貌的问题。他反问道:“这是个必须知道的问题吗?”
“是的。”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库木茹今年20岁。”
在东方,一个20岁的女孩就已经算是老姑娘了。我继续问:“她患的可是秃头症?”
土耳其人把双手拍在一起,面部表情仿佛像挨了一个耳光一样。
“噢,安拉,安拉附!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呀!如果弗兰肯的妇女必须回答医生这样的问题时,她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想求医的人,必须诚实。”
“我可以向你承认,她的头顶中央有一块圆圈上没有头发,大小有如一块玛丽亚女王银币。”
“你的妹妹曾得过重病或长时间的疾病吗?”
“从未得过。”
“我或许可以治好,但我必须看一看秃顶的部位。”
“你疯了!”土耳其人大吃一惊地喊道,“连先知的信徒都不能看姑娘一眼,何况你还是个基督徒!”
“我不想看姑娘,也不看她的脸,而只是看头上那一小块地方。”
“这就更可怕了。一个女人宁愿让一个男人看她整个面孔,而不愿意让他看那一小块秃顶。”
“我不是一个男人,而是医生。想让我帮忙,就不能怕我的眼睛。要么你妹妹接受我的要求,要么她就保留那块秃顶,它将继续扩大,直到全部头发都掉光。”
“噢,灾难呀,噢,耻辱啊!该怎么办呢?如果新郎发现这个毛病,他就会把我的妹妹休回来。可这决不能发生,或许她会同意你的要求。我得到上面去问问。”
纳西尔转身出门了。我已深信,这是一种所谓的环形秃顶症,但我还是要求满足我的愿望。我必须让胖子知道,不按我的条件办是很困难的。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告诉我说:“先生,我成功了。库木茹答应满足你的愿望。她当然不能在闺房里接待你,也不能进入男人住的房间来。但她将在一间无人住的房间和你会晤。等库木茹准备好,她会让人通知我们。”
这时赛里姆也从东方饭店取回了我的行李。他急匆匆地闯进房间,甚至忘记了鞠躬,对我说:“先生,大事不好了!附近有两个警察在找你。”
“找我?在这里找我吗?”
“是的。他们和我同时来到了房子外面。”
“警察怎么会认识我?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吗?”
“没有。他们问我,说是不是有一个男人带着两个黑人孩子进到这座房子了。”
“那就是指我了。你告诉了他们说我在这里吗?”
“是的”
“笨蛋!”他主人向他吼道,“你不应该告诉他们。这是你干的最蠢的事。”
赛里姆弯下了腰,使他的腿和腰形成了直角,咬着牙低声地说:“正是,正是这样!”
“不要争执了!”我劝土耳其人,“肯定有人看到了我。警察知道我在这里,对此否认,只能使事态对我更不利。两个警察想找我说话吗?”
“是的,立刻!”管家回答说。
“叫他们进来!”
赛里姆出去了,纳西尔有些担心:“我离开这里!让他们知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因而此事与我无关。”
“不,最好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可以听一听,我是如何使我和你摆脱困境的。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过后说我们怕警察。我是按法律行事的,而你通过你的在场也表明你同意我的观点。”
“你这样认为?那好,可能你是对的,我愿意留下。”
“这很好!你镇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很好奇,想知道警察如何向我提起这件事。”
谈话过程中,我们的烟袋都熄灭了。因为黑人男仆不在场,所以我们自己又点燃了,尽量摆出庄严的神态,面对警察的到来。这是两个武装到牙齿的警察,他们不对我们致任何问候,便用目光在房间中扫视了一遍,然后其中的一个抹了下小胡须,上前一步说:“这就是黑人吗?”
我做出根本没有看到和听到的样子。
“就是这两个黑人吗?”他冲我说,并用手指了指孩子。
我仍然坚持沉默;这时他走近我,用脚踢我一下,气恼地说:“你是聋子还是瞎子?”
这时我跳了起来,冲他喊道:“滚回去,不要脸的东西!你竟敢用你肮脏的脚碰一位弗兰肯先生?”
我的面孔决不是友好的,那个警察一下子退回到门口他的同事那里,但仍保持着严肃的样子,警告我说:“注意你的舌头!你竟敢说我不要脸。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只是一个小警察、最低级的警察,我作为外国人不想和你说话。有什么事情找我,先去找我的领事,他会派人来请我的。”
“我们会这样做的。但事先我们得调查一下。”
“如果按合法手续办理,我并不反对。但你们进房间时好像进了一个猪圈。难道你们不懂得什么是问候吗?”
“你以为,我们应该礼貌地问候一个罪犯吗?”小警察讥讽地问。
“罪犯!这个词指的是谁?”
“是你!”
“我?你有我犯罪的证据吗?我将通过我的领事向你们的头头控告你们。没有任何一个法官会在判决以前称一个人为罪犯,你们只是低级的警察,而我是一个受到保护的高贵的先生。你们连简单的问候都不表示,在你们学会礼貌之前,我们不想和你们打什么交道。离开这个房子,等你们认识到用脚踢一个欧洲人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你们再来。”
我打开了房门。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没有按我的要求行动。
“出去!”
我喊这句话的神态,把纳西尔吓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警察更是惊恐万分,立即仓惶地退出了门外,我随后把门关上。
“安拉保佑,你这是怎么了!”土耳其人说,“这会对你不利的!”
“正好相反,我的行为将获得最好的结果。”我笑着说。
“你不会弄错吧!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敢这样做,而且我还是国君的臣民!”
“你说的很对。但国君的臣民不敢做的事情,一个弗兰肯人是可以做的,因为他不受你们的法律而是受他们自己的法律约束。谁要是到我这里来,就必须向我问候,否则我就把他赶出去。谁要是用脚踢我,我就把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在这里我只是顾及到你,才没有这样做。让我们安静地坐一会儿!”
“安静!”他叫道,“我觉得,我们这里很快就会很不安静了。你刚才很勇敢,但你会后悔的。”
“但我确信事情正好相反——”
我被打断了,屋门被缓缓地打开,两个警察又走了进来,对我们鞠了一躬,并说了一句Sallam。我要到上级控告他们的警告,看来取得了所期望的效果。
“Sallam!”我和纳西尔回答了问候。
“先生,”刚才说话的那个警察又开始讲话了,“我们受命想了解一下,你从啤酒店带来的两个黑人孩子现在哪里?”
“正如你们看到的那样,他们在我这里。”
“这就是他们?”小警察问道,同时指了指嫦哥和她的哥哥。
“是的,这就是他们。”
“我们将把他们带走,送到他们的主人巴腊克显贵那里去,就是那位圣卡蒂里纳兄弟会的著名首领。”
“是他命令你们把孩子送给他吗?他是你们的上级吗?”
“不是。”
“那你们就不能接受他的命令了。”
“我们警告你,先生!你是外国人,你不懂得我们国家的法律。”
“但看来,我比你们懂得的还要多。”
“但你冒犯了显贵!”
“就像你对我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用脚踢了我,尽管我对你没有任何侵犯,而我是用拳头把首领打倒在地的,因为他不顾我的警告一再侮辱我。”
“但你对这两个黑人孩子有什么权力呢?”
“和巴腊克对他们的权力一样,我现在雇佣他们为我服务。”
“可他们是他的佣人啊?”
“不,已经不再是了,因为他们决定从现在起留在我这里。”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巴腊克没有把他们解雇。他需要一个解雇期限。”
“噢,他很聪明,想在这里找漏洞!但他不会从中得到好处的。两个孩子被他雇佣了吗?”
“这我们不知道。”
“或者是他们的父亲把他们交给他的吗?”
“这我们也不知道。”
“那么主持就必须有证据,证明他有权从我这里要回孩子。作为雇主他必须能证明他们是被他雇佣的。他或许有一份合同,或者有证人为他作证吧?”
“这些他都不需要;他们住在他那里,而且为他服务,因而他们就是属于他的。”
“那么他们现在住在我这里并为我服务,因而他们是属于我的。”
“我们得到命令,必要时用武力把孩子带回到他们的主人那里去。”
“是你们的上级下的命令吗?”
“不,我们是按主持的意思行事。”
“他在官府起诉我了吗?”
“还没有。如果你不交出孩子,巴腊克显贵将要控告你。”
“很好!让我们等着他去控告。然后让法官裁定孩子应该属于谁。你们是如何知道孩子在我这里的呢?”
“我看到你带着两个孩子拐进胡同、进入这所房子的。你用手拉着他们,这引起了我的注意。然后我走过啤酒店,正好看见巴腊克从里面出来。他把我带到他那里,给了我这个任务,我又找来一位同事和我共同执行。”
“现在问题全清楚了。我要提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们了解本国的法律吗?”
“我们当然了解。”
“豢养奴隶法律允许吗?”
“不允许。”
“你知道这两个孩子来自何地吗?”
“巴腊克显贵告诉我们,他们是东吉尤部落的人。”
“这就对了。但他们不是在埃及,而是在他们部落的家乡出生的。他们大约在两年前,帕蒂国王已经禁止贩卖奴隶以后,被人捕捉,巴腊克从奴隶贩子那里买下了他们。他们不是他的佣人,而是他的奴隶,他甚至把孩子出租给别人使用,所得的工资却放入他的腰包。孩子们如果赚不到足够的钱,就得不到饭吃,而只能挨打。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巴腊克想要孩子,就让他去找官府。我将证明是他在奴隶贩子那里买了孩子,为此他将受到法律的惩罚。如果他被证明在家里豢养奴隶,并且在他们赚不够钱的时候,夜间把他们锁绑起来,那么他这个虔诚的兄弟会首领的名声可就不怎么光彩了。你们都是法律的卫士,应该避免为此而沽污了双手,落下一个为奴隶主效力的骂名。我会忘掉你们对我的粗暴行为,也放弃我到上级控告你们的意图,我还想给你们一些回报,不能让你们白费了这么多的精力。”
我取出两枚银币,他们立即放进了腰包里。
“先生,”其中的一个警察说,“你讲的话都是合情合理的,我将告诉巴腊克,他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放弃从你这里要回孩子。安拉保佑你每日愉快和长命百岁!”
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礼貌地鞠了一躬。他的同事也模仿他的样子向我们致意,然后就消失了。
我的胖土耳其人惊奇得忘记了吸烟。他睁大了眼睛盯着我,不解地摇晃着他的脑袋。
“这怎么可能?你对他们尽管很粗暴但还是得胜了,我尊贵的德国先生!”
“不是尽管,而是正因为我的粗暴才有此结果。你必须知道如何对待这种人。最后的小费是整个事情的皇冠。我告诉你,这里的官员比怕大苏丹还要怕欧洲的领事。我们的统治者知道如何保护他的臣民,而这里帕蒂国王的意愿却几乎是无人理会的。”
“但是,难道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还很怀疑。”
“不,它并没有结束。巴腊克虽然不敢到法院去起诉我。但他将秘密向我报复。从现在起,我必须十分小心才是。”
“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在这所房子里得到保护?”
“你无法保护我。我必须找到另外的住处。”
“在哪儿呢?在旅馆或者在领事馆?”
“旅馆是不安全的,我又不能去麻烦领事馆。明天我就离开这个城市。”
“离开城市?这我不能同意。那我们将再也见不到了。”
“不,还能见到。我先乘航班船或小帆船和孩子们一起逆水向尼罗河上游走一段,然后在那里等待你的到来,再上你的船。让赛里姆现在就去港口,了解一下什么时候有船,我现在不想让人看见。”
“你想带着孩子吗?”
“是的,我相信到了喀土穆会找到机会,把他们送往东吉尤去。我既然已经插手此事,就不想半途而废,这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损失;我更相信,他们将是我们旅途中忠实而殷勤的帮手。”
“这我承认,我将想办法,不让他们在途中出任何事情。”胖子就这样结束了我们的谈话。
不久,黑人男仆进来,报告说女主人在等我。外面站着那个被我治好了牙疼的女佣。她为我们照亮狭窄的楼梯,领我们来到一个空房间里。里面只有一块窄窄的地毯铺在房子中央。女佣把灯交到胖子手中以后,就离开了房间,这时进来一个全身遮盖着的女人:土耳其人的妹妹库木茹。实际上,我只看到了一件白色的衣袍和下面一双小小的拖鞋。白衣袍缓缓地移动到了房间的中央,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地毯上面。然后袍下伸出一只手,伸向头的部位,把头纱向后推了推。;
“现在,”纳西尔向我摆了摆手说,“你是否可以看一看?”
他走近那个白袍,为我照亮,但却把脸偏过一旁,不使他的目光停留在他妹妹头上那块耻辱的秃顶上。但我却仔细观察了那个地方。是的,在厚厚的秀发当中,有一小块完全光秃的地方,这必然是微小的菌类所致。
“你能治好吗?”纳西尔问。
“我想能。此处的头发很可能几周后就能长出来。”
“感谢安拉!我将感谢你。你要使用什么样的药呢?”
“你可以在开罗的每一个药房里买到。它叫作ElMilhelhamid,用半个皮阿斯特就可以买来所需的全部数量。然后把药泡在一瓶水中,每天用它涂抹一次患处。这药曾治好过很多这样的病,当然如果是全头秃发,这药就无效了。”
这一席话,给这位女士带来了欢乐,她让我听到了她喜悦的声音:“谢谢你!”然后她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我们回到楼下以后,爱鞠躬的赛里姆得到命令,去港口回来的路上把药买来。过了不久,佣人为我们送上晚餐。一个大盘子里面是堆得高高的油腻腻的米饭和切碎的鸡肉;第二盘是克巴,用木头烧烤的牛肉块。我估计这块烤肉肯定有三公斤重,于是我想到了东方的一个习惯,就是主人吃剩的东西,仆人们可以享用。烤肉的样子十分诱人,肯定是库木茹亲手烧制的。我确实已经饿了,因为早上我只吃了一只鸡腿。人们可以想像,这时我是不必客气的。这里人们吃饭不用叉勺,我们只能按此地的习俗行事,就是说,把手伸向饭堆,把米饭捏成圆球,然后塞进嘴里。说“塞”,这只是指我而言,因为胖子不是塞,而是往嘴里抛。他把饭团好,张开大嘴,抛进去,再把嘴闭上,一用力,一下咽,东西就进肚了。我很好奇,他如果抛歪了怎么办?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技术是十分娴熟的。纳西尔每次都把饭团准确无误地抛进嘴里。我们得到切成两半的柠檬,作为经常性的洗手用。我尽量加快速度,但还是无法赶上我的同桌。我刚吃完一个饭团团,就已有四到五个饭团消失在他腹中了。多亏我不是一个饭量大的人,在这个小山般的饭团堆前,还有望能够吃饱。我又抓了一把,但却感到有些阻力,我从米饭里抽出一根女人的头发,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这时我的脸肯定是拉长了,因为纳西尔注意了我,他问:“怎么了?你烫了嘴唇吗?”
“不,我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给他看那些头发。他接了过去开心地看着。
“这有什么?安拉让两者都生长,稻米和头发。从他手中会长出所有东西来。”
“可安拉让稻米长出来是为了供人吃,让头发长出来是为了装饰头部。你想一想多少人头上不长头发!如果人们在米饭里找到属于头上的东西,这是个奇迹吗?我下的药方是制止头发脱落,难道我反而应该把头发吃掉吗?”
“好啦,好啦!我不希望你有意讽刺我妹妹的头部。这些头发肯定不是她的,而是法特玛的,她是整个苏丹国最好的女厨。”
“法特玛是谁?”
“是我妹妹最喜欢的女仆。在烧制精美菜肴方面,她是一名大师,她配制的饮料,其味道可以和天堂的圣泉相媲美。我们旅行时,你会每天都吃到她做的菜,会有机会欣赏她手艺的。”
我的天!要吃她的莱,这第一餐就已经全部打掉了我的美好食欲了!这个预告对我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不再让我的舌头去接触米饭,我转向了克巴,但我必须加快动作,因为胖子已经开始尽他的义务了,似乎不想让我撑破肚皮。由于他在其它问题上总是考虑自己的利益,所以后来我还是后悔答应和他共同旅行。为了不让我的小黑人儿遭到和我同样的挨饿的命运,我向他们扔去几块牛肉和几个饭团,他们灵巧地接住并享用了。真的,大盘子都空了!胖子实在无法消灭的东西,被孩子们吃掉了,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他们为我对他们的照顾,送来感激的目光。我看到,我已获得他们全部的爱。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掌握阿拉伯语,但我和警察的谈话,他们完全听懂了。他们知道,我是如何坚定地拒绝让人把他们送回到他们残酷的主人那里去的。
吃过饭,纳西尔举起食指,神秘地说:“现在将上来最好的东西。只要我还在开罗,我就要尽可能去享受它,因为以后我就不得不放弃这种享受了。”
他拍了拍手,黑仆人端上四瓶啤酒,这是纳西尔背着我让人取来的。那好,至少这种家乡的饮料不能再逃之夭夭了。我急忙把啤酒倒进杯子,然后再喝第二瓶,所以保持了和胖子同样的速度。
他现在又开始考虑今晚出现鬼魂的问题了,或者说更希望鬼魂不再出现。因为他确信,我这个异教徒的存在,会把鬼魂驱走。他问我的看法如何,我安慰他说:“我也不相信鬼魂会再来,因为他怕我。”
“怕?唤不!鬼魂是不懂得怕的。他不再来,是因为他认为基督徒不干净。”
“那我就要劝他不要来沾惹我,否则我就会使他和他的名声扫地,成为所有穆斯林的笑料。”
“你看来真的不害怕?”
“不。我从第一次看到他时,就没有怕他。”
“什么?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的。至少我是这样估计的。或者是他,或者是他的上级的鬼魂,我在开罗已经见到过了。”
“安拉呀!什么时候?”
“以后再说,现在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我立即就会相信。因为我已经见过他。为什么别人就不会看见他呢?”
“我们谈点儿重要的事情!夜里你在黑暗中睡觉吗?”
“不,由于闹鬼,我让所有的房间都点上了灯。”
“尽管如此他还是出现吗?”
“他还是出现!它穿过闩住的房门,在点燃灯光的房间里游荡,在我们面前走过。真是可怕极了!我在鬼魂面前没有逃跑,就是我名字含义的证明,我完全有资格配有这个胜利者的名字。”
“房子的大门也是闩着的吗?”
“当然,是用两根沉重的大门闩,这是很难移动的。”
“可以和宇宙中所有英雄较量的勇敢的赛里姆管家睡在哪里?”
“就在大门后面,他每天在那里搭一个床铺。”
“他见过鬼魂吗?”
“天天晚上。从此你就可以看出,赛里姆不是一个胆小鬼。今天我们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迄今为止还没有这个可能。我很累了,很乐意去美美睡上一觉。祝你夜安!”
纳西尔和我拉了手,回到了他的房间。我听到,他闩上了房门。我很相信他是多么希望安稳地睡觉。大胃口的人吃过饭都是会困倦的。但要说今天晚上鬼魂不再打扰他,我却不信。鬼魂今天是要来的,是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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