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飞过和乘坐过许多类型的飞机,从老式的“灯蛾”双翼飞机到最新式的“幻影”战斗机,但还从来没飞过像“欧罗巴”这种飞艇。
上午,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好像有人专门清洁过似的,就像有些人常怀疑瑞士人总爱这样做一样。
两台小型发动机发出均匀的嗡嗡声,像一群黄蜂在你的耳边飞着——木制的单桨叶的推进器螺旋桨幻化成两个旋转着的圆盘——浑圆的银色艇身从大山的宽大的裂隙中慢慢升了起来。它越过蜿蜒的公路、铁路,飞临湖面,在1000英尺高空俯瞰着壮丽的大地。邦德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危险的使命。
飞艇的平稳程度让他吃惊——而一架常规的飞机在这种地形上空爬到1000英尺肯定要受到强大的冲击和颠簸的。那些在20和30年代非常着迷于乘这种飞艇旅行的人还享受不到这种平稳。
飞艇的前端开始向下俯冲后又抬起,艇身几乎直立,转了一个大圈——现在已处于1500英尺的高空——他们能看到整个日内瓦湖的湖区。湖边群山耸立,山顶皑皑的白雪映着蓝天,远处的蒙特勒城星星点点,变成袖珍型的希永城堡①伸入到湖水中。湖的南岸与法国接壤。法国的托农城祥和静谧,历历在目。
①希永城堡——瑞士最著名的建筑之一。位于日内瓦湖东岸的蒙特勒附近,建于13世纪,因拜伦的诗《希永的囚徒》而出名。
尼克把飞艇调了个头,前面出现了日内瓦城。他们以平稳的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向前飞去。邦德把思绪拉回到现实。他回头看了看后舱。雷哈尼和杰伊-奥滕-霍利看得很清楚,他们正伏身在发射机上忙活着。他们拆掉了一些椅子的靠背,这样反而使邦德能更清楚地看到发射机、与之相连的微机和装在微机里的驱动器。
霍利一边调着频率,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雷哈尼紧紧地盯着他——像个监狱里的看守,邦德想。兹温格里在座位上半侧着身子,提着什么建议。西蒙和那个阿拉伯孩子站在边上警卫着。那个阿拉伯人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飞行员和邦德。西蒙斜倚在门上,仿佛要掩盖住他的老板们所做的一切。
下面,日内瓦的湖滨地区已经跃入眼帘。飞艇减速,艇首停住,艇尾缓缓地摆了过来。
“不要绕行,尼克!”雷哈尼发出警告,“就像你平时那样飞过去,然后一直到里士满饭店上空。”
“我是在按平时的路线飞行。”飞行员平静地答道,“是按章程规定的路线飞的。”
“我们究竟要在这里干什么呢?”邦德向后面问道,“我们怎么去做改变历史的大事呢?”霍利抬起眼睛看看前舱。
“我们将考验考验世界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的稳定性。你肯定不信,我们将在通过美国总统和苏联主席各自的紧急网络发出的密码中输入一个程序,这将使他们双方主要的核力量完全失去战斗力。”
“我相信一切。”邦德不想听下去了。M是对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发出美国“犁铧行动”程序和俄国人的相应的程序,通过他们各自的卫星,从而进入不可逆转的行动。
“喏,我们要精确地完成我们应做的一切,詹姆斯。”霍利继续说道,发出一种救世主般的腔调,“核恐怖的时代即将结束,和平的时代就要来临,全球的和平就要实现了。”
在枪口下的和平,邦德想,但没有说出口。他瞥了一眼那个拿枪的阿拉伯年轻人。刹那间决定了什么是他最好的——而且也是唯一的——选择。
从他投入他的工作开始,他就已经决心把全部的生命贡献给自己的祖国。现在他清醒地知道,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他的ASP手枪里只有一发格拉泽穿甲弹。如果运气好,在这个狭窄的吊舱里,他能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打成两截——但仅仅是一个人,所以要选择最有价值的目标。杀死一个人,然后被他们杀死。但如果能选择恰当的时机,并使这个阿拉伯孩子分散注意力,这颗格拉泽子弹的精确射击,就能摧毁发射机,可能还有计算机。
他会死去,在摧毁了那些设备之后,会立即被杀死。但对邦德来说,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粉碎了“幽灵”的罪恶计划更令人感到满足的呢?他们可能不甘心失败,卷土重来,但他也有后来人,也有像他一样的人,继续阻止他们的阴谋,情报局会始终处于戒备状态的。
当尼克把飞艇调过头来时,那清洁、规整、美丽如画的欧洲小城邦已经转到了他们的右边。他们下降到1000英尺,沿着湖边飞去。
“还要多长时间?”兹温格里将军第一次开口说话。
尼克往后瞥了一眼,“到里士满饭店?45分钟左右。”
“你锁定了那个频率?”老将军问霍利道。
“我们现在正在这个频率上,乔。我已经插入了磁盘,剩下的工作只是按一下回车键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邦德是否说的是真话。”
“你是先激活美国的系统吗?”
“是的,乔。”这次是雷哈尼回答道,“是的,几分钟后,是美国首先接到给他们的指令。”他倾过身子往窗外看了看,“到了,这就是里士满饭店,准备行动。”
邦德悄悄打开了ASP的保险。
“准备好,杰伊。马上开始。”雷哈尼并没有高声喊叫,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狭长的吊舱里。
在他们脚下,现出一座华美秀丽的旅馆——日内瓦休闲区的一颗璀璨的明珠。尼克控制着飞艇飞临了这些宫殿式的建筑和它的精美绝伦的花园的上空。
“我喊预备了,杰伊!”
“一切就绪!”霍利回答。
千钧一发,邦德猛地掏出ASP,朝着那个阿拉伯孩子喊道,“窗子!看你的窗子!”
就在那个阿拉伯孩子转头的一刹那,邦德的手枪举起,他的脑子告诉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扣动了扳机。越过飞机发动机的嗡嗡的噪声,他清楚地听见了手枪击针的沉闷的撞击声。一瞬间,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瞎火?一发哑弹?随之,只听西蒙爆发出一阵哈哈的狞笑,伴随着那个阿拉伯年轻人的咕噜噜的喉鸣。
“不要孤注一掷,詹姆斯。我现在可以一枪把你撂倒。你就不好好想想,我们能让你荷枪实弹地上飞艇吗?”
“真该死,邦德。”雷哈尼从座位上抬起身子,“这里是不会发生枪战的。你是否给了我们真的频率呢?它是否也和你的背叛一样是假的呢?”
后舱发出了嘟嘟声和机器呼呼的旋转声。霍利在激活密码程序。他兴奋地呵呵地叫起来,“成功了,塔米尔!不管邦德想要干什么,他确实给了我们真的频率。它已经被认证。卫星接受了它!”
邦德扔掉了手枪,它现在只是一块废铁。他失掉了机会,他们已经激活了整个系统。这时,安在五角大楼——或别的什么地方——的巨大的机器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处理着这些数据,计算机正完成着庞杂的数字运算。指令将立即传输到四面八方的类似的机器里,它们分布在美国整个国家,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甚至到欧洲和北约的军队里。
现在木已成舟。他只感到满腔的愤怒,整个心肺像要爆裂开来。
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发生的事,使事情急转直下。霍利还在呵呵地兴奋着,半抬着身子,向雷哈尼伸着手,搓着手指,“塔米尔,快,苏联的程序,你掌握的苏联的程序,我已经把发射机锁定在他们的频率上了……”他的声音因催促而提高了“塔米尔!”现在他喊叫起来,“塔米尔!苏联的程序,快!”
雷哈尼哈哈地狂笑起来,“杰伊,你自己去快吧。你真的就不想想,我们会叫俄国人也去遭受财富被褫夺的痛苦吗?”
杰伊-奥滕-霍利的嘴一张一合,像一条要死的鱼。“你……?你……?你说什么,塔米尔?你……?”
“看住他们!”雷哈尼打了一个响指,听到他的命令,西蒙和那个阿拉伯孩子似乎同时挺直了身子。“你可以返航了,尼克。”雷哈尼的声音又恢复为极为平静的腔调,邦德透过发动机平稳的嗡嗡声听他说道,“现实就是如此,杰伊,识时务者为俊杰。很早以前,我就担任了‘幽灵’的执行领导人。现在我已经顺利完成了我的原定计划。我甚至冒了一个险,邦德,你们实际上在用EPOC频率引诱我们上当。‘自动扶梯计划’原本就是针对美帝国主义的。现在我们正好把它作为一份厚礼,奉送给我们的苏联朋友。杰伊,你只不过是被带进来供训练模拟用的。我们是不需要兹温格里和你这种感情用事的笨蛋的。现在你听明白了吗?”杰伊-奥滕-霍利发出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号,与之形成回响的是兹温格里将军的愤怒的咆哮。
“你这狗杂种!”兹温格里倏地站起来,“我要使美国和俄国处于同等的位置上,我要使我的国家再强大起来。你毁了我们的理想——你……!”他奋力向雷哈尼扑上来。
那个阿拉伯孩子向他开了枪,只一枪,迅速而准确。一颗子弹炸开了老将军的头颅。他无声地往上一蹿,随着那孩子的一声枪响倒了下来。杰伊-奥滕-霍利一声长啸,扑向雷哈尼。他双臂展开,双手扼住了雷哈尼的喉管。他的尖利的啸声转变成报丧妖妇似的咬牙切齿的悲号。
雷哈尼已经没有空间可退。他从一把很小的手枪中——甚至邦德都没有看到——射出了两发子弹,击中了扑在半空中的霍利。被狂怒驱动着霍利的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重重地砸在了“幽灵”的领导人——布洛菲尔德家族的王位继承人——的身上。
“下降!”邦德向飞行员尼克喊道。“紧急下降!”在混乱中,邦德扑向最近的目标——西蒙。西蒙背对着驾驶舱,他正跨上一步去拉开压在雷哈尼身上的杰伊-奥滕-霍利的尸体。邦德扑到西蒙的背上,左臂锁住他的脖子,右手挥拳猛地击向他右耳下的部位。
接下来,同时发生了三件事。在邦德拳头挥过来的瞬间,西蒙突然失去平衡,猛然向左倒去。他的手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一下子拉到舱门的锁扣上,舱门哗地一声打开了,空气忽地灌进舱里。当西蒙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得直打趔趄时,那个阿拉伯孩子向邦德开了枪。只差几分之一秒的时间,这颗子弹没有击中邦德,却打进了西蒙的胸膛——这个问题后来还引起了争论,西蒙到底是死于邦德在他下颚上致命的一击呢,还是死于那个阿拉伯人的子弹?无论他是死于何种方式,长期的军事训练使他最后又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动作。在他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了他的肌肉:他挣脱了邦德,转过身,死命地抓住他的乌齐自动枪,扣动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几乎把那个阿拉伯孩子撕裂成两半。
西蒙没有松开他的枪,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他向后倒去,喉咙里没有哼出一声,直接从打开的舱门掉了下去,越过1000英尺高空直落到湖水里,葬身湖底。
邦德急跨一步,去抓那个阿拉伯人扔在地上的瓦尔特手枪。他霍地感到一阵刺痛,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右臀,划出一道浅沟。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一颗子弹擦耳而过。
他的手已经触到了瓦尔特,脚却在地板上滑了一下。当他本能地转过身来,把枪指向塔米尔-雷哈尼跌倒的地方时,手指却不得不离开了板机,他发现这场惊险剧目的导演已经不见了。
“降落伞,”尼克说道,“这个杂种背了降落伞。他跳下去了。”
邦德走到吊舱门口,手拉着把手,探身舱外。
下面,衬着蓝灰色的湖水,张开着一顶白色的降落伞。在微风的吹拂下,雷哈尼正缓缓地向法国一侧的湖岸飘去。
“一定要抓住这个坏蛋!”邦德大声喊道。
“请关上舱门。”尼克平静地说道,只有久经风险的飞行员才有这样的镇静。“我们找一个可以降下飞艇的地方。”他打开了通讯装置,用拇指和食指转动着标度盘,调整了一下耳机。他并没有因这一场空中搏斗而显得筋疲力尽。
几秒钟后,当邦德在他旁边坐下来,他慢慢转过头来说,“我们能够回机场了。显而易见,当我们一离开那里,瑞士军队就消灭了那帮家伙。看起来我们好像有守护天使关照着呐。”
他们围坐在这个湖畔旅馆M房间里的阳台上。有比尔-坦纳,M本人,辛迪-查尔默,珀西和邦德。邦德被子弹灼伤的伤口仍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你的意思是,”邦德带着温怒说道,“你事先知道他们已经占领了机场?你送我离开伦敦时,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M点点头。他开始讲述,因为围绕最高级会议的极端保密性,与所涉及单位的许多有关的东西是用密码暗语来传递的,这样,通过经由无线电和电话的联系就能得知它们的真实性。在邦德回到诺森伯兰大道附近的通讯中心的那个晚上,比尔-坦纳打电话给古德伊尔的雇员,并没有收到应该使用的暗语的正确的答复。
“这样,我们就知道那里已经出事了。”M的话里并没有显出一点儿内疚。“我们通知了所有应该通知的人;与美国和苏联都进行了协商:对于使用他们紧急频率发出的任何信息,他们的卫星都应反应出接受,然后再立即关掉。”
“然后就把我扔进狼群。”邦德反唇相讥道,“但事情并不需要我非得去深入虎穴,而你却如此精巧地安排了这一切。派我进去,了解所有的……”
“好啦,好啦,詹姆斯。”M插嘴说,他探过身子,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邦德的手臂上,“事情予我们、予你自己,所获得的好处是一样多的,詹姆斯。毕竟,是你把霍利——或是雷哈尼引进了圈套。但这并不是我们所考虑的最主要的目的。我们必须要找到一种方式来恢复你的名誉。我们把此事视为为你恢复名誉的最好方式。”
“恢复名誉?”
“你知道,”M平静地继续说道,“在这件事上,你所扮演的角色正好能挽回你在公众中的形象。在最高级会议召开期间,新闻界绝不会放过一艘飞越会议召开地点的飞艇被绑架的事件。几天以来新闻记者蜂拥至日内瓦。我们已同瑞士有关当局协商,他们允许对某些东西做出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就把我们从一个微妙的不能张扬的工作中解脱了出来。我想你对明天要见报的东西不会不高兴吧。”
邦德沉默了。他凝视着M。M的手在他的手臂上很有力地拍了两下。
“我想,你希望为了治愈你的伤口能请些日子的病假。”M摆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说着。
邦德和珀西交换了一下目光。“如果情报局的工作能允许的话,先生。”
“一个月,怎么样?让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恕我不能召开全局的大会公开为你恢复名誉了,007。”
辛迪第一次张口说道,“那个戴兹尔——杰伊-奥滕-霍利夫人,怎么样了?”
坦纳告诉大家,那个自称戴兹尔的女人下落不明,就像雷哈尼一样不知隐匿到何处了。“汽艇打捞到雷哈尼的降落伞,他已经漂流到湖边,在法国那边上岸了。”
“该死的!我希望给我一些时间,我单独去追捕这个狗杂种。”招人喜欢的辛迪-查尔默被激怒时是可怕的。
珀西对她调皮地一笑,“辛迪,你将直接回兰利去。命令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辛迪面露不悦。邦德极力忍着没有直视她的眼睛。“阿马迪斯博士怎么样呢?”他问道。
“哦,我们会好好关照他的。”比尔-坦纳答道,“在秘密情报局我们总是给计算机专家留着好位子的。无论怎么说,阿马迪斯博士也算是个勇敢的年轻人。”
“还有件事,”M咕哝道,“参谋长不知道,当你提醒我们注意雷哈尼时,007,我们翻阅了档案,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你记得我们曾对他监视过一段时间吗?”
邦德点点头,M从他放在大腿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纹纸的黑白照片。
“有意思吗?”
照片上,塔米尔-雷哈尼和戴兹尔-圣约翰-芬尼斯拥抱着在一起。“看样子仿佛他们对未来已有安排。”
邦德问埃尔隆的情况,M说以色列人已经精确地测定了它的位置。
“已经没有人在那里了。废弃了。但是他们仍在悄悄地监视着它。我怀疑雷哈尼还会到那里去。但他也可能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
“是的。”邦德的声音很平静,“是的,我想我们不会是最后一次提到他的,先生。毕竟,他很自豪他是布洛菲尔德的继承人。”
“我们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M沉思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放弃这个假期,007。这可能对下一步是极其重要的……”
“他需要去休假,先生。”珀西几乎在命令M。“至少要有个短期的假期。”秘密情报局的首脑看着她那柔顺的银灰色的头发,现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是的。唔,如果你们喜欢这么安排的话……我完全支持……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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