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时,斯莱特里法官已真正领教了当前压力的分量,尽管他还想竭力掩饰,他觉得在暴风中心能有这样一段短暂安静也是一大乐事。中午这段犹如暴风眼中的短暂安静使他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在上午首先中止了那个即将开庭的民事案,把陪审团成员和律师们打发走,然后同新奥尔良第五巡回法院的书记官通了两次电话,又和麦克尼利法官本人通了话。十一点刚过,最高法院大法官埃德华-F.奥伯雷特从华盛顿打来电话向他通报最新进展,这对他来讲是件大事。这一案子目前由奥伯雷特负责监审,他们谈了些法律和策略方面的有关事宜。两个人都对死刑持赞同态度,但密西西比州的这一法令使他们两人都感到有些棘手。他们担心任何一个谎称精神失常并且能够找到一个行为古怪的医生为其作证的死刑犯都有可能滥用这一法令。
记者们很快就知道了某种听证会正在筹备的消息,他们不但像潮水般地给斯莱特里的办公室打来了电话,而且有的干脆就驻扎在了他的接待室里。他不得不调来法警把他们驱走。
秘书不时地向他报告着一些消息。布雷克-杰斐逊在长会议桌上翻看了无数的法律书籍和各种研究报告。斯莱特里同州长、首席检察官、加纳-古德曼以及另外的十几个人通了电话,他的鞋子丢在大办公桌下面也顾不得穿上,赤裸着双脚不停地围着桌子转圈,电话机拿在手里,长长的电话线拖在身后,他真正尝到了疯狂的滋味。
如果说斯莱特里的办公室混乱不堪的话,那么罗克斯伯勒首席检察官的办公室就可以说是到了世界末日。凯霍尔的一个诉状竟然歪打正着,这对他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想想看吧,你和那些人整整斗了十年,上诉和驳回不计其数,各级法院反复审理,为对付美国民主和自由联盟的那些法律高手及其同伙而绞尽脑汁,消耗的纸张差不多相当于毁掉一片雨林,而就在你即将把他抓在手心里时,他又来了一番铺天盖地的临刑前逃生上诉,而且其中的一个竟然被某个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善心的法官给相中了。
他已经风风火火地去过死亡博士莫里斯-亨利的办公室,两人匆匆选了一些最优秀的刑事犯罪方面的专家组成了一个班子,大家在一个存有大量新近出版物的大型图书馆聚齐。他们审查了凯霍尔的请求书并查阅了相关的法律条文,制定出了应对的策略。证人是必不可少的,上个月有谁见过凯霍尔?谁能对他的所作所为作证?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让自己的医生去对凯霍尔进行检查。他有医生作证,而他们没有,这是个大的问题。如果要找个有名望的医生去对他进行检查的话,就必须给州里以足够的时间,而那将意味着缓期执行死刑,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警卫们每天都会见到凯霍尔,此外还有哪些人呢?罗克斯伯勒给卢卡斯-曼打了个电话,他建议问问纽金特上校,纽金特说他几个小时前刚刚才见到过萨姆,他当然很高兴出庭作证。那个狗杂种根本就没疯,他只是太卑鄙而已,帕克警长每天都去见他,监狱的精神病医生N.斯蒂盖尔也曾去找过萨姆,她也可以作证。纽金特巴不得能帮上一手,他还推荐了监狱的牧师,他说还会再考虑一些其他人选。
莫里斯-亨利临时找了四名律师专门发掘安森-斯温医生以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们翻阅了他曾经参与过的案子并在全国范围内向律师们了解情况,寻找他历次作证的影印件。他们发现那家伙只不过是个谁花钱就为谁说话的喉舌而已,是个专门吃作证这口饭的人。他们要找到能让他名誉扫地的东西。
罗克斯伯勒拟定好攻击方案后便离开了正在紧张工作的其他人,他乘电梯来到大厅里同新闻记者们聊了起来。
亚当在议会大厦门前广场的一块空地上停住车子。古德曼正在一片树荫下等着,他的外衣脱了下来,袖子挽了上去,但佩兹利蝴蝶领结却系得端端正正。亚当简短地为卡门和古德曼作了介绍。
“州长想在两点钟见你,我刚刚从他办公室出来,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三次了。咱们先走着去我们办公的地方看看吧,”他向商业区指了指说,“离这里不过几个街区。”
“你见到萨姆了吗?”古德曼问卡门。
“是的,在今天上午。”
“我很高兴你能这样做。”
“州长有什么打算?”亚当问。古德曼和卡门放慢步子等着亚当。亚当在心里告诫自己,放松些,一定要放松些。
“谁知道呢?他想和你私下谈,也许是市场分析对他有所触动,也许他打算利用媒体做一次文章,也许他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聊聊,到底为什么我也不大清楚,但他真的显得很疲倦。”
“打电话的活儿还顺利吧?”
“棒极了。”
“没有人怀疑吗?”
“目前还没有。坦率地说,我们对他们的攻击来得过于迅猛,恐怕他们还腾不出空来追究那些电话。”
卡门向他的哥哥投去不解的目光,但亚当此时根本顾不上她。
他们停住脚步观看了一会儿议会大厦门前台阶下面正在进行着的示威,然后穿过一条街道。“斯莱特里那儿眼下有什么新的情况?”亚当问道。
“从今天上午十点起就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他的秘书打电话去孟菲斯找你,你的秘书把我这里的电话给了他,所以他们才找到了我。他跟我讲了听证会的事,并说斯莱特里要他的律师们今天下午三点去他那里商议事情。”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亚当问道,心里巴不得他的这位良师益友说出他们已经胜利在望了一类的话。
古德曼感觉到了亚当的这种焦急心情。“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不假,但不知能持续多久,在这种时候召开的听证会一般都是很不寻常的。”
他们穿过另一条街道后走进了那所大楼。楼上的临时办公室里闹哄哄的,四名法律系大学生正拿着无绳电话忙得不可开交,其中的两名把脚搁在桌子上坐着,另一名站在窗边一本正经地讲着话,还有一名正在房子的另一头顺着墙壁来回踱步,话机就戴在她的头上。亚当在门口站住,想好好地欣赏一下这番景象。卡门则好像完全堕入了五里雾中。
古德曼用很高声的耳语向他们解释着这一切:“我们每小时平均要打六十个电话,实际拨的还不止这些,当然,有时会碰上线路忙的情况。线路忙是由我们一手造成的,可以防止其他人打进去。在周末时进度要慢得多,热线电话只有一名接线员值班。”他像一名正在炫耀最新式自动车床的骄傲的工厂主一样作了一番概括。
“他们在给谁打电话?”卡门问道。
一名法律大学生上前一步向亚当和卡门作了自我介绍,他说自己玩得正开心。
“想吃点东西吗?”古德曼问,“我们这儿还有些三明治。”亚当谢绝了。
“他们在打州长的热线电话,”亚当告诉卡门,但并没有多作解释。这时他们听到离得最近的一名学生变换了一种声音并念了电话簿上的一个名字。他现在叫本尼-蔡斯,是密西西州希克里弗拉特人,他说他投了州长的票,并说他觉得不应该送萨姆进毒气室,眼下是该州长挺身而出对这种状况给以注意的时候了。
卡门很严厉地盯着她的哥哥,亚当对她置之不理。
“这四位大学生是密西西比州立学院法律系的,”古德曼进一步解释着,“从周五开始,我们已经起用了十几名学生,他们的年龄不同,有黑人也有白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格拉斯教授为找这些学生出了很多力,他本人也打电话,监理会的赫兹-克里和他的小伙子们也在打。打电话的至少有二十人。”
他们将三把椅子拉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下。古德曼从一个塑料冷藏箱里找出一些软包装饮料放到桌子上,然后又继续低声讲起来。“我们在这里谈话的当口,约翰-布莱恩-格拉斯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四点钟时他会拿出一个研究概要。赫兹-克里也没闲着,在其他没有废除死刑的州里有他的一些同行,他们正在核对各州是否在最近援引了类似法令。”
“克里就是那名黑人吧?”亚当问道。
“是的,他是南部死刑监理会的负责人,非常干练。”
“连黑人律师也在尽力挽救萨姆的生命。”
“赫兹在这方面对事不对人,在他眼里这只不过是又一件死刑案。”
“我很想见见他。”
“你会见到他的,这些人都将出席听证会。”
“他们是义务工作吗?”卡门问道。
“差不多。克里是拿薪水的,他的工作之一是监督本州的死刑案,但由于萨姆有私人律师,所以克里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参与,他无偿地付出自己的时间,但他是自愿的。格拉斯教授在法律学院拿工资,不过,这件事和他在学院的本职工作毫无关系。至于这些学生,我们每小时付他们五美元。”
“这笔钱由谁支付?”她问。
“由我们亲爱的库贝法律事务所支付。”
亚当随手抓过身旁的一本电话簿。“卡门今天上午要乘飞机离开这里,”他一边信手翻到黄页电话部分一边说。
“我来办这件事,”古德曼拿过电话簿说,“去哪里?”
“旧金山。”
“我来看看有哪些航班。我说,这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家小熟食店,你们俩何不去弄点东西吃?我们两点钟时才去州长办公室。”
“我需要去找一家图书馆,”亚当看看手表说。现在已差不多一点了。
“去吃点东西吧,亚当。放松一下,我们还有时间同智囊团坐下来商量对策,现在你需要放松一下,吃点东西。”
“我有点饿了,”卡门说,她此时很想同哥哥单独呆上一会儿。他们从屋里出来,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他们在破旧的走廊里走着,还没走到楼梯口时她便停了下来。“请向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她抓着他的胳膊要求说。
“解释什么?”
“那间屋子里的事。”
“不是明摆着吗?”
“那样做合法吗?”
“不非法。”
“合乎职业道德吗?”
亚当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墙壁。“他们准备怎样对付萨姆?”
“处以死刑。”
“处死刑,进毒气室,消灭肉体,把人杀死,随便你用什么名称,但那都是谋杀,卡门,是合法的谋杀。那是错误的做法,我在努力制止它。为了和这种肮脏的行为抗争,即便需要违反某些职业准则,我也在所不惜。”
“那样做是很卑鄙的。”
“毒气室也同样卑鄙。”
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她记得二十四小时前曾和她的男友在旧金山一家路边咖啡店里共进午餐,但眼下她拿不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不要为这件事责备我,卡门,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好吧,”她说完便向着楼梯走去。
州长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和那位年轻律师两个人,他们正坐在舒适的皮椅里促膝而谈。古德曼这时正带着卡门匆匆去机场赶飞机。莫娜-斯塔克不知去了哪里。
“你看,这事好像有点怪,你是他孙子,但你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麦卡利斯特的声音很平静,透着倦意。“可我却认识他很多年了。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一直认为自己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他死,希望他为那两个孩子而受到惩罚。”他捋了捋前额上的头发,又轻轻揉揉眼睛。他的语气很坦率,像是两个谈得很投机的老朋友。“可我现在却拿不定主意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亚当,我在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他要么是非常诚实,要么就是一个天才的演员,亚当很难作出判断。“处死萨姆能为州里证明什么呢?”亚当问道,“他的死能使这里的生活在星期三早晨太阳升起时变得更美好些吗?”
“不能。你这样说是因为你不赞成死刑,而我赞成。”
“为什么?”
“因为对谋杀犯必须采取某种极端的处罚形式,如果你处在露丝-克雷默的位置上就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了。亚当,你的问题是没有考虑受害者,和你观点相同的人们也一样。”
“在对待死刑这个问题上我们大有争论的余地。”
“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先不谈这个话题,对于那桩爆炸案,萨姆是否向你提供过新的情况?”
“我不能透露萨姆的谈话内容,但我的回答是否定的。”
“也可能是他一人所为,谁知道呢。”
“时至今日这还有什么区别吗?明天就要执行死刑了。”
“坦率地讲,我也说不准。但如果我知道萨姆只是个同案犯,而谋杀另有主谋的话,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对他执行死刑。你知道,我能够阻止它,我可以那样做,我会不顾及任何后果。虽说那样做会在政治上给我造成不良影响,而且损失无法挽回,但我并不在乎。我对政治厌倦了,我也不喜欢在这个位置上呆着,不管是作为付出者还是受益者。只要我知道了事实真相,我就会赦免萨姆。”
“你认为他有个同案犯,这是你亲口说的,负责调查此案的联邦调查局特工也这样认为,为什么你们不能根据自己的看法赦免他的死刑呢?”
“因为我们没有确凿证据。”
“这么说,只要萨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能说句话或是提供某个人名,你们就会马上提笔留下他的性命?”
“不是的,但我也许会签署一项缓刑令以便对这个人名进行调查。”
“这是不可能的,州长,我已经作过努力,我曾多次那样要求过,但都被他断然拒绝,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在维护谁呢?”
“只有天知道。”
“也许是我们错了,他和你讲过爆炸案的细节吗?”
“我还是不能讲出我们谈话的内容,但他承担了全部的责任。”
“那我还有什么理由考虑对他赦免呢?如果罪犯本人供认不讳,而且承认是自己一人所为,我为什么还要帮他呢?”
“因为他上了岁数,他的日子不会太多了;还因为那是应该做的,而且在内心深处你也想那样做,但那需要勇气。”
“他恨我,是不是?”
“是的,但他可以改变,只要你赦免他,他就会成为你最狂热的拥护者。”
麦卡利斯特笑了笑,剥开一块薄荷糖。“他真的精神失常吗?”
“我们请来的专家是那样讲的,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使斯莱特里法官相信这一点。”
“我知道,但是否真有那回事呢?你同他在一起很长时间,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吗?”
亚当认为在这种时候没必要诚实,麦卡利斯特并非朋友,而且完全不可信赖。“他的情绪非常低落,”亚当说,“坦率地讲,我认为没有哪个人在监舍里住上几个月后还能保持正常的心境。萨姆入狱时就已经是个老年人,他的情况逐渐变得越来越糟,所以他才会拒绝一切采访。他真的很可怜。”
亚当拿不准州长是否会相信他的话,但他的确是听进去了。
“你明天有什么安排?”麦卡利斯特问道。
“说不准,要根据斯莱特里法庭的具体情况而定。我原打算把时间主要用于陪伴萨姆,但我也可能会做一些最后时刻上诉。”
“我把私人电话给你,希望我们明天能保持联系。”
萨姆吃了几口斑豆和一些玉米饼,然后将盘子放到床头上。那个面无表情的傻警卫还在透过牢门的铁栅栏监视着他。在这狭小的斗室里过日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像个野兽似地给人看管着就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时间已经到了六点,该看晚间新闻了。他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这个世界对他的事又要说些什么。杰克逊市电视台已经开始报道联邦法官F.弗林-斯莱特里举行听证会的惊人消息。接着画面又切进了杰克逊市联邦法院外面的场景,一个手持话筒的年轻人正在面带焦灼地报道说听证会的时间已被推迟,律师们正在斯莱特里的办公室里争论不休。他尽可能简练地讲着这件事。辩方声称凯霍尔先生失去了应有的思想能力,目前已不能理解何以要对他处以极刑,同时声称他现在年老体衰,精神失常,有可能请一位著名的心理学家作最后的努力阻止死刑的执行。估计听证会随时都有可能进行,无人知道斯莱特里法官何时会作出定夺。画面又切回女播音员,她说此时此刻帕契曼州立监狱正在全力以赴做执行死刑的准备。这时荧屏上突然冒出了另一个手持话筒的年轻人,他正站在离监狱正门不远的一个地方介绍着不断加强的安全保卫工作。他向右侧指了指,摄像机摇到了高速公路附近一个狂热场面,大批巡警正在疏导交通并用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几十名三K党徒的活动。其他参加示威的人包括一些白人至上主义者和废除死刑主义分子,他说道。
摄像机又摇回到那名记者,此时他的身边正站着帕契曼监狱负责执行死刑的执行主管乔治-纽金特上校。纽金特表情严肃地回答了几个问题,他说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如果法院一旦开了绿灯,死刑将会依法执行。
萨姆关掉了电视机。两个小时前亚当打来电话讲了听证会的事,所以他对电视里说自己已经年老体衰、精神失常还有别的什么鬼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他仍然不喜欢那种事。等着被执行死刑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再对他健全的心智进行这种不着边际的诋毁简直是对他的隐私的残酷侮辱。
监狱里很热,也很静,电视和收音机的音量都开得很小,隔壁的小牧师正在轻声唱着“早年的十字架”,那歌声听起来并不那么刺耳。
靠墙的地板上整齐地码放着他的新行头——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衣,一条迪基斯裤子,一双白袜子和一双褐色平底布鞋。唐尼上午来和他一起过了一个小时。
他关了灯,在床上躺下来。他的生命只剩下三十个小时了。
当联邦大厦主审法庭里挤满人的时候,斯莱特里终于结束了在他办公室进行的律师会议,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召他们开会了,也是他召集的一系列会议中的最后一个,会议开了差不多有大半个下午,时间已将近七点。
他们鱼贯进入法庭,在各自席位后面的椅子上就坐。亚当和加纳-古德曼坐在一起,他们身后的一排椅子上坐着赫兹-克里、约翰-布莱恩-格拉斯和三位法律系的大学生。罗克斯伯勒、莫里斯-亨利和五六个助手围在公诉人席附近。在他们身后两排处的围栏后面坐着州长,他的两侧分别是莫娜-斯塔克和拉雷莫尔。
法庭里的其他人主要是新闻记者,摄像机严令禁止携带,再就是一些好奇的旁听者、学法律的学生和别的一些律师,这是一次向社会公开的听证会。在后排的座位上,坐着身穿宽松运动衫、系着领带的罗利-韦奇。
斯莱特里走进法庭的瞬间全体一致起立。“请坐,”他冲着话筒说。“开始记录,”他又对法庭记录员说。他简要介绍了诉状的情况以及相关的法律条文,还讲了一下听证会的守则。他不希望律师们进行冗长的辩论和不着边际的提问,然后对律师们说可以开始了。
“上诉方准备好了吗?”他向亚当所在的方向问。亚当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说道:“是的,先生,上诉方请安森-斯温医生出庭作证。”
斯温从前排站起来走向证人席并进行了宣誓。亚当拿着自己的问话提要走到法庭中央的讲台旁,一边尽力使自己打起精神来。他的提要是打印的而且写得非常详细,那是约翰-布莱恩-格拉斯和赫兹-克里潜心研究和精心准备的成果。他们两个人再加上克里手下的人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研究萨姆的案子并为这次听证会做准备,而且他们已经做好了再干一个通宵和明天一整天的准备。
亚当上来先问了斯温一些有关他在受教育和培训方面的基本情况。斯温在回答时带有明显的中西部靠北面地区的清脆口音,这对他们是比较有利的。专家讲话就应该和一般人有所区别,而且要表现出丰富的阅历才能格外引人注目。他的黑头发、黑胡须、黑眼镜以及黑西服都显示出了他在自己的领域中是位不同凡响、出类拔萃的人物。开场的几个问题很简练但也非常关键,不过,斯莱特里已经仔细审查过斯温的资格并且知道他在作证方面不愧为行家里手。尽管州里可以对他的信誉方面百般挑剔,但他的作证还是要记录在案的。
在亚当的引导之下,斯温讲述了他于上周二同萨姆-凯霍尔进行的两个小时谈话的情况。他谈了萨姆的精神状况,听他的口气萨姆俨然已经成了一具僵尸,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当然是指法律意义上的理智丧失而非医学上的。他甚至不能回答一些最起码的问题,诸如早餐吃了些什么?隔壁囚室的犯人是谁?你的妻子何时亡故?第一次审判时谁是你的律师?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问题。
为了不授人以把柄,斯温反复强调说自己在短短两小时里难以对凯霍尔先生进行彻底诊断,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认为萨姆对自己就要被处死的现实懵然不知,也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要被处死,当然就更不明白是因为犯了罪才会受此惩罚。亚当咬紧牙关极力支撑着自己,斯温则侃侃而谈,由不得人不信。他说凯霍尔先生表现得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因为他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只是懵里懵懂地在他那间六英尺乘九英尺的牢房里消磨日子,真是太可悲了。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凄惨的一个案子。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情况下,亚当是断然不敢让这样一个信口雌黄的证人出庭作证的。但此时他却很为这个古怪的小个子男人而骄傲,眼下毕竟是人命关天的时候。
斯莱特里并不急于打断斯温医生的作证。这个案子马上还会在第五巡回法院进行复审,还有可能提交美国最高法院,他可不想让上面的人对他产生什么想法。古德曼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让斯温把发言准备得尽可能随意些。既然法庭方面比较宽松,斯温于是又对可能造成萨姆精神失常的原因作了一通分析。他讲了种种令人发指的情况:犯人们一天中有二十三个小时生活在囚室之中;几步之遥的毒气室时时压在他们的心头;他们与伙伴、佳肴、性欲、活动、锻炼和清新的空气完全隔绝等等。他说自己接触过全国各地的许多死囚犯,对他们的问题非常了解,由于萨姆年龄上的原因,他的情况就显得更加突出。目前死囚犯的平均年龄是三十一岁,在死牢里等待的时间为四年,而萨姆进帕契曼时就已经六十岁了,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不是很合适,所以他的衰竭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亚当向斯温直接提问四十五分钟,提完所有问题后他便坐了下来。史蒂夫-罗克斯伯勒马上气势汹汹走到法庭中央的讲台旁,他的两眼直视着斯温。
斯温心里对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一清二楚,所以他一点也不在乎。罗克斯伯勒一上来就问由谁支付他的服务费,并问他的佣金是多少。斯温回答说库贝法律事务所每小时付给他两百美元。的确很可观。斯莱特里知道所有专家作证都是有偿的,不然他们才不会出庭呢。罗克斯伯勒本意是想对斯温的专业资格来一番贬损,但他的做法不对头。那人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是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不然他怎么会在多年前就认定当一名作证专家能赚大钱。斯温的资格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罗克斯伯勒也不打算在医生面前就医学方面的问题班门弄斧。
罗克斯伯勒接下来提的问题却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在询问斯温都在哪些案子中作过证时提到了俄亥俄州曾经有个儿童在一次汽车事故中被烧伤,斯温当时作证说那孩子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可那种说法并非完全缺乏事实根据。
“你的这个问题想要说明什么?”斯莱特里高声打断他。
罗克斯伯勒扫了一眼提要说:“法官大人,我们要证明他是个不合格的证人。”
“我知道,但你的问题毫无意义,罗克斯伯勒先生。本法庭知道该证人在全国各地的许多审判中都作过证,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将证明他是个只要有钱就可以信口开河的人。”
“律师们每天都在那样做,罗克斯伯勒先生。”
听众席上传出了轻微的笑声,但很有节制。
“本问题无需再涉及,”斯莱特里严厉地说,“下面请继续。”
罗克斯伯勒本来应该借机回到座位坐下才是,但他太不甘心了,于是又冒险进入了另一个雷区,开始就斯温对萨姆所进行的检查进行提问。结果还是无功而返,斯温很流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顺便还对自己在前面提到的检查情况作了补充并不断重复对萨姆-凯霍尔悲惨境况的描述。罗克斯伯勒又一次吃了败仗,一无所获,到底还是坐回到了座位上。斯温也离开了证人席。
上诉方的下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证人很出人意料,尽管他也是经过斯莱特里事先同意了的。亚当请E.加纳-古德曼先生出庭作证。
古德曼宣过誓后落了座。亚当询问了他的事务所代理萨姆-凯霍尔案件的情况,古德曼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作了简要介绍供法庭记录在案。斯莱特里对这些事基本上都有所了解。古德曼讲到萨姆解雇库贝法律事务所的事时笑了笑。
“库贝法律事务所目前仍担任凯霍尔先生的代理吗?”亚当问道。
“是的。”
“你们是为此案专程来杰克逊市的吗?”
“是的。”
“在你看来,古德曼先生,你是不是确信萨姆-凯霍尔已经向他的律师讲述了克雷默爆炸案的所有情况呢?”
“不,我不那样认为。”
罗利-韦奇坐直身子专注地听着。
“你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当然可以。某些很有力的间接证据表明,在克雷默爆炸案发生的当时以及发生之前还有另一个人同萨姆在一起。我做他的律师时凯霍尔先生一直拒绝谈这个问题,直到今天他仍不肯在这件事上与他的现任律师合作,很明显,对本案而言,眼下的关键是让他把案情向律师和盘托出,但他不肯。我们本应知道这些实情,但他不愿向我们提供。”
韦奇在一场虚惊后又把提起的心放了下来。萨姆仍然把嘴闭的很严,可他的律师正在寻根究底。
亚当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坐了下来。罗克斯伯勒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最后一次同凯霍尔先生谈话是在什么时候?”
古德曼犹豫了片刻,考虑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实在想不起确切的时间了。“我记不得了,大概是在两三年以前吧。”
“两三年以前?作为他的律师?”
“我只是他的律师之一,霍尔先生目前是本案的主要经办律师,他在过去的一个月中用了很多时间陪伴当事人。”
罗克斯伯勒坐了下来,古德曼也回到桌子后面他的位子上坐下。
“我们没有其他证人了,法官大人,”亚当说,以便法庭记录。
“传你的第一个证人,罗克斯伯勒先生,”斯莱特里说。
“公诉人请乔治-纽金特上校出庭作证,”罗克斯伯勒大声说。法警在走廊里找到了纽金特并把他领到证人席上。他穿着笔挺的橄榄绿衬衫和裤子,皮靴闪着亮光。他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和职业供法庭记录在案。“一个小时前我还在帕契曼,”他看看于表说,“我是刚刚乘州里派的直升飞机赶来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萨姆-凯霍尔是在什么时候?”罗克斯伯勒问道。
“今天早晨九点钟他被转到观察室,我当时和他谈过话。”
“他神智清醒吗,还是像个白痴一样躲在墙角流口水呢?”
亚当立刻要起身表示反对,但古德曼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神智完全清醒,”纽金特迫不及待地说,“反应非常敏锐。他问我为什么把他转到另一间囚室,他很清楚所发生的这一切,只是他不喜欢罢了。不过,萨姆这些天来对任何事都不大喜欢。”
“你昨天见过他吗?”
“是的。”
“他是否可以讲话,还是像个植物人似地随便躺在什么地方?”
“噢,他可是健谈得很。”
“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有一张清单需要萨姆确认,他当时表现得咄咄逼人,甚至想用武力威胁我。他是个很难缠的人,一副伶牙俐齿。把他安顿好后我问了他有关最后一餐以及死刑见证人和如何处理他的私人物品等问题,我们也谈了他的死刑。”
“他知道自己将要被处死吗?”
纽金特闻听大笑起来。“这算是什么问题?”
“如实回答,”斯莱特里面无表情地说。
“他当然知道,他对所要发生的事清清楚楚。他并没有疯,他还说不会有什么死刑,因为他的律师将要使出杀手锏,这是他的原话。眼下的这一切都是他们策划好的。”纽金特用双手冲着整个法庭比划了一下。
罗克斯伯勒又问了他以前和萨姆会面的情况,纽金特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他似乎记住了萨姆在过去两周内说过的每一句话,尤其是那些讽刺挖苦的话。
亚当知道他说得千真万确。他和加纳-古德曼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放弃任何反诘,因为那样做没有丝毫意义。
纽金特从过道中间阔步走出法庭。他是个重任在肩的人,帕契曼离不开他。
公诉人的第二个证人是N.斯蒂盖尔医生,就是州惩戒部的那个精神病医生。她走向证人席时罗克斯伯勒正在和莫里斯-亨利交换看法。
“告之你的姓名供法庭记录,”斯莱特里说。
“N.斯蒂盖尔医生。”
“是叫安吗?”法官大人问道。
“不,是N,我名字的首写字母。”
斯莱特里居高临下望着她,然后又望了望罗克斯伯勒,罗克斯伯勒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法官向他的法官席前面挪近些,眼睛盯着证人席。“嗯,医生,我并没有问你的首写字母,我是在问你的姓名。现在请你告之姓名供法庭记录,不要再耽搁时间。”
她的视线迅速从他脸上移开,然后她清了清喉咙很不情愿地说:“尼尔丁。①”
①此名发音近似英语中“驴子、笨蛋”(neddy)的发音。
原来如此,亚当心想,她干嘛不改个名字呢?
罗克斯伯勒抓紧时机很快地询问了一连串有关她的资格和受训方面的问题。斯莱特里早已知道她是个适合作证的人。
“现在,斯蒂盖尔医生,”罗克斯伯勒开始提问了,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及尼尔丁这个字眼,“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萨姆-凯霍尔的?”
她拿出一张纸片看了看。“星期四,七月二十六日。”
“见面的目的?”
“定期访问死囚犯是我的工作之一,特别是对那些即将被执行死刑的犯人。我为他们提供咨询和药品,如果他们需要的话。”
“能谈谈凯霍尔先生的精神状况吗?”
“他的反应非常敏捷,思路清晰,话来得很快,言行近乎粗鲁。实际上他对我很粗暴,他还说过不准我再去找他。”
“他谈到过死刑的事吗?”
“是的。实际上,他知道自己还剩下十三天的时间,他斥责我想给他一些药品是为了能使他在受刑时不惹麻烦。他还对另一个名叫兰迪-杜普雷的死囚犯表示了关切,萨姆认为那人的精神正在崩溃,他对杜普雷先生非常关心,并且因为我没有检查他而对我大加斥责。”
“在你看来,他是否有任何丧失思考能力的迹象?”
“丝毫没有,他心里非常明白。”
“没有问题了,”罗克斯伯勒说完坐了回去。
亚当立刻胸有成竹地走到讲台旁。“请告诉我们,斯蒂盖尔医生,兰迫-杜普雷的情况怎样?”他大声问道。
“我,嗯,我还没有机会见到他。”
“萨姆在十一天前就和你讲了,而你却一直不屑去见他。”
“我最近很忙。”
“你担任现职有多久了?”
“四年。”
“在这四年中你和萨姆-凯霍尔交谈过几次?”
“一次。”
“你对死囚犯不大关心,是不是,斯蒂盖尔医生?”
“我当然很关心他们。”
“监舍里现关押着多少名犯人?”
“嗯,这个,我说不准,大概有四十来个吧。”
“你和他们中的多少人谈过话,能举出几个人的名字吗?”
可能是出于害怕或是气愤也可能是不屑于回答,反正是由于某种谁也不知道的原因,尼尔丁整个人僵在那里,脸上显出一种很滑稽的表情,头梗到一边,显然是想从空气中抓个名字出来,但显然又做不到。亚当把她晾了片刻后说:“谢谢你,斯蒂盖尔医生。”然后便慢慢走回他的座椅。
“传你的下一个证人,”斯莱特里说道。
“公诉人传克莱德-帕克警官。”
法警将帕克从走廊里带到了法庭上。他仍旧穿着制服,只是没有带枪。他起过誓后在证人席上坐下。
亚当对帕克的作证丝毫不感到意外。他是个老实人,只会讲他的亲眼所见。他认识萨姆已经有九年半了,萨姆从入狱到今天基本上没有多大变化。他每天只是打印一些信函和法律文件,他读的书很多,尤其是法律方面的书籍,他还为他的狱友们写诉状,替一些不识字的狱友给妻子和女友写信。他不停地抽烟,目的是想在州政府处理他之前死掉。他借钱给他的狱友。帕克说根据他的愚见,萨姆同他九年半以前刚入狱时一样的神智清醒,思路敏捷。
当帕克讲述萨姆同亨肖和古利特下跳棋的事时,斯莱特里又往法官席前挪了挪身子。
“他能赢棋吗?”法官大人插话说。
“几乎都是他赢。”
差不多是在帕克讲到萨姆想在死前再看一次日出的事时,听证会上出现了一些缓和。那件事是在上周晚些时候帕克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生的,萨姆悄悄地向他提出了这个请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并且说他已做好了准备,他说自己想在某个早上不为人知地到东边的牛栏里看一次日出。于是帕克就给他做了安排,上个周六萨姆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等着太阳升起,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从那以后他一直怀着感激之情。
亚当没有向帕克提任何问题,他没有受到询问就离开了法庭。
罗克斯伯勒接下来宣布另一个证人是监狱的牧师拉尔夫-格里芬。格里芬给带到证人席后有些不安地环顾着法庭。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和职务,并带着戒备的神情望了望罗克斯伯勒。
“你认识萨姆-凯霍尔吗?”罗克斯伯勒问道。
“认识。”
“你最近对他进行过劝导吗?”
“是的。”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也就是星期日。”
“你能讲述一下他的精神状况吗?”
“不能。”
“对不起。”
“我说我不能讲述他的精神状况。”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眼下是他的牧师,他在我面前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是要严格保密的。我不能作对凯霍尔先生不利的证词。”
罗克斯伯勒一时语塞,竭力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很明显,他和他博学的下属们对这种情况都是始料不及的。也许他们刚刚还在认为既然牧师是为州里工作的,所以他一定会和他们合作。格里芬在等待着,他觉得罗克斯伯勒一定会讲些难听的话。
斯莱特里迅速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说得有理,罗克斯伯勒先生。该证人原本不适宜出庭作证,下一个证人是谁?”
“证人已传唤完毕,”首席检察官说,心里却在火烧火燎地想要离开讲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
法官大人很快地记了几笔,然后又看了看挤得满满的法庭。“我将对此事进行认真考虑,大约在明天早晨作出裁决,届时我会通知双方律师。各位无需在此逗留,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现在休庭。”
大家纷纷站起来向后门涌去。亚当找到拉尔夫-格里芬牧师向他致谢,然后又回到他的桌前,古德曼、赫兹-克里、格拉斯教授以及那三名学生正等在那里。他们彼此小声交换着意见,直到屋里的人走净后才离开法庭。有人提出要去喝点饮料和吃晚饭,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了。
记者们正等在法庭的外面,亚当边走边很客气地说了几句无可奉告之类的话。就在亚当和古德曼从人群中向外挤的时候,罗利-韦奇就跟在他们的身后。等他们离开大楼后他便消失了。
有两组摄像机已在外面摆好了架势。在门前的台阶上,罗克斯伯勒正在向一群记者发表讲话,在不远的便道旁,州长正在夸夸其谈。亚当从旁边经过时,听到麦卡利斯特说正在考虑召开赦免死刑听证会,还说当天的夜晚将会很长,明天也会更艰苦。这时有人问他会不会亲自去执行死刑的现场,亚当没有听到答复声。
他们在霍尔莫尔餐厅会齐,那是商业区的一家热闹的餐馆兼公众聚谈场所。赫兹在前面拐角处找到一张大桌子,他先给每个人要了一杯啤酒。餐厅里头有一支布鲁斯乐队正在演奏,整个餐厅和酒吧都挤得满满的。
亚当在一个桌角上挨着赫兹坐下,几个小时以来他第一次让自己放松下来。啤酒很快下了肚,他镇静了下来。他们要了红豆和米饭,边吃边聊听证会的事。赫兹说他干得非常漂亮,那几个学法律的大学生更是赞不绝口.大家都表现得非常乐观。亚当对他们的帮助表达了感激之情。古德曼和格拉斯在桌子的另一头,两人正在谈论着另一桩死刑案。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晚饭一上桌亚当便大嚼特嚼起来。
“有件事现在提恐怕有点不合时宜,”赫兹轻声说,他不想让亚当以外的人听到。乐队的演奏声此时更强烈了。
“我估计本案了结后你会回芝加哥去,”他说着看了看古德曼,确信他仍沉浸在和格拉斯的谈话之中。
“恐怕是这样,”亚当不大肯定地说。他还没有时间去想明天以后的事。
“嗯,我只是想跟你提一下,我们社团里有个空缺,一位同事想要另立门户,我们正在物色一名新律师专门办理死刑案。”
“你说得不错,”亚当悄声说,“现在谈这种事不是时候。”
“这活儿很苦,不过能给人带来满足感,有时也会让人肝肠寸断,但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赫兹喝了口啤酒顺下嘴里嚼着的一块香肠。“和你现在的公司相比薪水要可怜多了。经费短缺,工作时间长,客户很多。”
“薪水有多少?”
“开始我先给你开三万。”
“我现在挣六万二,而且还会增加。”
“我也有过你这样的经历,我曾在华盛顿特区的一家大公司里干过。当年我辞了那份工作来这儿时已挣到了七万,而且差不多快要成为合伙人了。放弃那一切并不很困难,钱并不是一切。”
“你喜欢这里?”
“越来越喜欢。跟这样的体制进行较量需要很强的正义感,你想想看。”
这时古德曼开始向他们这边张望。“你今晚开车回帕契曼吗?”赫兹大声说。
亚当的第二杯啤酒也快要喝完了,他还想再来一杯,不过没要,倦意迅速袭了上来。“不,我要一直等到早晨有了结果。”
他们吃着,喝着,听着古德曼和格拉斯以及克里讲述有关其他死刑的事。啤酒横流,气氛热烈,这一切又都化作了十足的信心。
萨姆躺在黑暗之中等待着午夜的到来。他已经看过了晚间新闻,知道听证会已经开过了,时钟仍在一刻不停地走着,不会有缓刑了,他的性命已经攥在了联邦法官的手心里。
在过了午夜一分钟后,他闭上眼睛做了祷告。他祈求上帝帮助莉摆脱困境,祈求上帝护佑卡门,祈求上帝赐给亚当力量让他度过那无可避免的一关。
生命还剩下二十四个小时,他把双手交叠在胸前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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