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你想到了什么,请告诉我!”房倩倩向我央求道。
这是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情,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可我无法抗拒一位美女的要求:“恕我直言,房东太太遭遇不幸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事情也许就发生在附近。”
房倩倩惊叫了一声,身子眼看就要站不住了。我连忙抢在满脸惊叹号的鲁坚前头一把扶住她,她却反感的推开我。
“你太残忍了!你太恶毒了!”我的友善得到了这两句“感谢”
“恰恰相反,捅破这层窗户纸,能更快的找到房东太太的下落。”我的情敌冷静的说,他赞同了我的推理,刚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这点。
“真的吗?”房倩倩问。
“这需要你的配合。”鲁坚说:“昨天晚上你最后一次看见你的母亲是几点?”
“大约十一点,我就是那时上床睡觉的,我的母亲帮我关的灯。”房倩倩回答的很干脆。
“今天早上你又是几点发觉你母亲不见的?”
“六点半我起床就发觉妈妈不在家,平常她应该在做家务。我便去问了爸爸,他也说不知道,我等到十点半还不见妈妈的踪影,然后去了她的房间才发现她的东西都在,就赶紧找你来了。”
“这段时间内,房东先生都做了些什么?”鲁坚终于深入重点了。
但是房倩倩对此一无所知。
“你想到了什么吗?”鲁坚问我,眼神中带着些许暗示。
我故作无奈状摇了一下脑袋,把真实的想法压在了喉咙里。
“倩倩,你先回家去吧!我想你应该累了吧!”鲁坚拍着房倩倩的肩膀说。
房倩倩欲言又止,不愿离开的样子。
“你的哪位亲戚万一打来电话,总需要有人接听吧!我可不指望房东先生。”鲁坚宽慰道。房倩倩一听,觉得有道理,顺从的回家守护起家中的电话来。
房倩倩离开后,剩下我和鲁坚,彼此心知肚明。用不着再隐言晦语,我直截了当的对鲁坚说道:“房东太太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房东先生大白天在家里鬼鬼祟祟的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一点很说明问题。”
鲁坚轻轻的坐在了他的床上,神态怪异的望着我,嘲讽道:“侦探小说家的论断竟建立在如此不堪一击的猜测上。”
“鞋子!这点请不要疏忽,这就足以证明房东太太根本没有迈出过门槛。”
“这更加可笑荒唐了。既然如此,倩倩怎么会找不到她的母亲呢?”
“因为她已经死了!”我目光坚定的盯住他的眼睛,不过话一说出去,我就心虚起来。
原以为这句话会令得他对我的另眼相看,不料鲁坚浅浅一笑:“你终于到达迷宫的进口了。”他语气中把握十足,就象是已经掌握铁证的检察官般从容。
我不止一次以啧嘴抗议他那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姿态,更不情愿向他讨教,这只会增长他的嚣张气焰。所以房倩倩走后的的谈话仅仅维持了二分钟,就宣告结束。但这次交谈足以证实我的假设并非空穴来风,因为认为房东先生应对妻子失踪一事负责的人,不止我一个。
02
我丰富的想象力和无法自制的好奇心时常令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中的一些小细节,自我控制能力的脆弱使得我做起事来患得患失,这是我成为孤独的推理小说家的另一重要原因。有时我会为自己的幻想而欢呼雀跃,有时却因为对某件事的自我感觉不佳而苦闷上一阵子。创作小说的灵感也源于此种能力,如果允许我称这样的怪癖为能力的话。
凌晨十二点刚过,正在撰写新作的我被持续而轻微的响动所干扰,我放下手中的铅笔,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隔壁的卫生间里发出的。开始我以为可能是鲁坚在如厕,但一声咳嗽声让我心里一震,虽然在卫生间里的人竭力掩盖声音,单位仍然能断定那是房东先生的声音。于是我来到门旁,从木门的缝隙中向过道望去,黑漆漆的地板上一条细长整齐的光线清晰可见,那是从卫生间里泄露出来的灯光,卫生间里不时飘来石块碎裂的声响。
房东先生深更半夜来到二楼的卫生间要干些什么?我脑中立刻浮现出一番血淋淋的景象,房东先生手握尖刀,房东太太那支离破碎的尸体横卧在卫生间的地板上,房东先生那张阴沉的脸上被鲜血装裱的更为狰狞,更为邪恶。
我想着想着,背脊后一股寒意袭来,腋下有两滴冰冷的汗水划过皮肤。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液,实在无力再做些什么,头脑的制高点已被恐惧占领,只能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微微露了露笑脸。
隔壁卫生间的声响早已消失,昨夜可怕的念头我已抛到九霄云外,走出房间,我竭力回忆着自己如何会在地板上过了一晚。邻居早已起床,厨房里残留着早餐的余香,鲁坚不在里面。我的小白猫心满意足的整理着胡须,这是用餐后必须的清洁工作,猫咪总是对个人卫生一丝不苟。而我就相形见拙了,每天一次的刷牙洗脸也无法按时完成。但责任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比如今天,卫生间的门上挂着把“永固”,我的个人卫生看来只得一切从简。不过看到卫生间就使我昨夜的幻想和猜测再度填充满我整个大脑。
鲁坚与此同时从他的房间里出来,眼睛周围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睡眠质量不甚理想。他的黑色羊毛衫外套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照例黑色的裤子和皮鞋,看情形是要出趟远门。
“是你锁上的卫生间吗?”我拉了拉挂锁说。
“房东先生说浴室漏水,暂时无法使用,等他修好后才能使用。”鲁坚答道。
“真该死!”我恨恨的骂道:“那么我的眼屎要用什么来擦啊!”
鲁坚二话不说,锁上门后匆忙走出了走廊,行色匆匆的样子,我不免再度担忧起房东太太来,可我更为关心房倩倩,或者说是房倩倩和鲁坚的关系。我考虑着该为心仪的女人做些什么,而不是发泄无谓的牢骚。
正想着,屋子外一阵嘈杂,用最快的速度打扮一番后,我凑到窗边向下看去。小区的花坛边,簇拥着一大群人,其中大多数人穿着黑色的冬衣,吵吵嚷嚷的就象一群乌鸦,从人隙间依稀看见一双男人的脚横在花坛的泥土上。单凭人们的表情我无法判断倒在地上的人昏迷还是死亡,男人们笑着与身边的人攀谈着,女人们面露鄙夷的神情,对地上的人指指点点,由于视线被挡,我下楼扎进了人堆。
眼前是一具冰冷的男性尸体,死者是小区的住户,绰号叫大熊,尽管我认识他,却喊不上他的名字。他经常与房东先生一同搓麻将,现今僵硬的手再也搓不了麻将了。他的脑袋上满是又粗又深的伤口,血渗入花坛的泥土里成为富含氧份的肥料,他的手掌被利器撕裂成了碎片,简直不成手形。总之,是一派惨不忍睹的画面。周围的人群一阵咋呼,是警察来了。人们争先恐后的对警察说着什么,警察则不耐烦的挤过人堆,并要求我在内的闲杂人等退开尸体一定的距离,面无表情的开始了他们重复了无数次的工作。
阳光穿过树丫照在我身上,置身在这些冷血的人之中,如此微弱的阳光又怎么能使我暖和起来,我深刻的体会到鲁坚的城市生存法则的意义。对死者的漠视,嘲讽甚至是指责不绝于耳,没有原谅、没有怜悯,就连起码的默哀也没有人愿意去做。我的愤慨如同火山岩浆般在胸中燃烧,却又不便在死者面前发作,我极为不快的离开这群乌鸦。
不知道这起命案是否与房东太太的事件有所牵连,我对小区最近接连发生的事件忧心忡忡,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向最靠近我的一名警察走去,想请他证实一下我的预感:“警察先生,能否请你看看我的卫生间?或许你今天的收获就不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名警察圆圆的脸,戴着一副圆镜片的眼镜,再加上他圆圆的肚子,配搭深色的制服,整个看起来就象一只豆沙汤团。他用极慢的速度问我:“你的卫生间在哪里?”
我指了指背后那幢三层的旧楼:“在那二楼。”
圆脸警察不信任的瞟了我一眼,说:“走,我们看看去。”
我其实心里也没谱,只是恰巧小区来了刑警,就顺便让他们帮忙查看一下卫生间吧!所以我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的报案人。
拥挤的楼道对胖乎乎的警察来说,无疑是天堑,因此在他到达卫生间门口的时候,额头已满是汗水了。
“就是这。”我拉了拉那把挂锁:“我的房东太太失踪了,而昨晚有人在这间卫生间里忙活了一夜,而且还锁上了门,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我能感觉胖警察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起来,他示意我让开,麻利的掏出工具,三下五除二卸下了那把锁,与我对视一眼后,他勇敢的推门走了进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以抑止的恐怖场面从脑海中蜂拥而出,虽然清楚的知道是自己的想象,但仍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胖警察的呵斥驱散了这些恐怖的念头:“里面除了臭气熏天,没什么其他的,更别说尸体了。该死!”
我忙探身向卫生间里张望,果真如胖警察所说,卫生间还和往常一样,除了地上那条新砌出来的挡水地基。房东先生昨晚在这忙了一天,原来就是为了砌这玩意,他一定是受不了我对洗完澡后就水漫金山的卫生间的抱怨。
胖警察用拇指和中指托了托眼镜的边框,将手中被他破坏的挂锁抛给了我,临走还不忘讥讽道:“尸体难道就藏在那条6厘米宽的水泥墩子里吗?”
卫生间里没有房东太太的尸体,我固然高兴,可被奚落了一通,又令我情绪低落,真是好心办坏事。我慢吞吞的跟着胖警察下楼。胖警察对我不加搭理,快步回到了同事们之中。
我随即敲响房东先生家的门,很快,房倩倩美丽而又憔悴的脸出现了,见到是我,她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用迷人的微笑掩饰了她内心的失望,她一定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请进吧!”她对待朋友的热情总是让我想入非非。
“你父亲呢?”我生怕与房倩倩的交谈被别人听见,尤其是她的父亲。
“他正睡觉着呢!对妈妈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回头看了眼房间的里面。
“你母亲有消息了吗?”我边说边打着手势示意能否去我的房间谈谈,主要是不想惊动房东先生。
她顺从的来到了我的房间。近距离的观察她的脸我才发现,她的眼袋肿得厉害,一坐下就啜泣到难以呼吸,我真怕她悲伤过度而昏厥过去,她的模样就连心如磐石的人看了都会同情。
我的小白猫适时的挨进房倩倩,亲昵的在她腿边蹭来蹭去,仿佛在说:“不要太过伤心了。”
房倩倩一把抱起小白猫,将她拥入怀中,然后紧紧的和它依偎在一起,眼泪也在不知不觉中打住了。她用非常缓慢的速度观察着我的房间,天花板上满是裂痕,墙面上新旧涂料的颜色毫不搭界的,胡乱的刷在墙上,就象小区的布告栏般令人眼花缭乱。房倩倩的目光逐渐落到了我的家具上,实际上,这些家具都是出租房内原有的,一张床,一只书柜,一张写字台以及房倩倩正坐着的那把木椅。
“你不看电视吗?”房倩倩对我的简朴生活很惊奇。
“这个窗口外的节目可比无聊乏味的连续剧有趣多了。”
她向外张望了一番,但花坛旁的人群没有引起她的兴致,原因可能是地上那个男人太过骇人。
“这个窗户仅供你白天娱乐,晚上可什么都看不见啊!”她又问。
“晚上就写写小说,逗逗小猫。”
“我念中学的时候,也想养一只小猫咪,可我妈妈就是不同意。”房倩倩摩挲着小白猫毛茸茸的下巴,当她提起母亲的时候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伤心的原因:“我妈妈嫌弃宠物太脏,她能让你这个房客养猫,真是奇迹。”
我笑了笑:“这只小白猫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这幢房子里老鼠横行霸道,比起公害来,猫咪可就干净多啦!”
“这里有老鼠啊!”房倩倩惊呼,和大多数女性一样,她一定非常害怕这种啮齿类的小动物:“怪不得你们二楼总有股怪怪的味道。
“也许是哪只死老鼠发臭了吧!改天我打扫打扫。”这种事情时有发生,被毒鼠药或小白猫干掉的老鼠尸体,安静的躺在不易打扫的角落,慢慢的腐烂发臭,我竟不可思议的习惯了这种气味。
走廊里响起了皮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轻松愉快的谈话,脚步声到我房门前停了下来。小白猫机警的竖着耳朵,一跃而起挣脱了房倩倩的怀抱,窜到了床底下。房内顿时寂静下来,房倩倩的悲伤又重新占据她整个人。
接着房门被推开了,这么没有礼貌的举动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出,我的邻居、那个神秘的画家————鲁坚。
他面色略显苍白,嘴唇紧抿表情严肃冷酷,一身黑色的行头让他就象个报丧的。而他带来的消息也不喜庆。
“我带来一个坏消息!房东先生对自己杀害妻子的罪行供认不讳。”鲁坚的语气如同在播报一条刑事案件的电视主持人,丝毫不理会听众们的感受。
我虽然对房东先生杀害妻子有过猜测,可只是停留在猜测,当这通过鲁坚的嘴成为现实的时候,我一时间无法接受,甚至怀疑起来。房倩倩更是一脸茫然,事情的转变也太快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房东先生不是还在家睡觉嘛!”几天以来,我发觉自己一直在问同一个问题。
鲁坚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昨晚想了一夜的我,觉得房东太太一定身处危险之中,否则不会音讯全无,我遂决定今天一早去趟警察局,想为房东太太的失踪先备个案。等到所有手续都办妥后,接待我的民警让我稍等片刻,说有具与我报案失踪的女人相似的尸体需要我辨认。于是,我坐着警车抵达了医院的停尸房,走进一间气味难闻的房间,中央的金属床上摆着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听法医介绍,死者是个中年女性,死亡时间在凌晨1点至3点之间,从伤口形状判断,死因很可能是被汽车撞死的。因为尸体的体貌特征和我对房东太太的描述极为相象,所以让我来仔细识别。法医揭开白布,我看见死人的头部完全变了形,就象被五吨卡车碾烂的西瓜,嘴里还残留着碎裂的牙齿,手、脚的部分关节也不合常理的弯曲着,鲜血混淆了我的视线,使得我无法区分哪块是衣服、哪些是她的皮肉、哪些是她的骨头。我着实难以辨别死者的面容和身份,甚至无法用画家的想象来描绘出死尸生前的模样,但让我终于发现尸体正是房东太太的关键是————她的伤疤,我看见了她手背上的伤疤,一个被开水烫出的不规则形状的伤疤,由于形状独特且近似五角星,所以我印象尤为深刻。我确认了尸体的身份,而且还告诉警察,最有可能杀害房东太太的人是她的丈夫。”
聆听着母亲惨状的房倩倩,此刻已无法在抑制悲痛之情,泪水从眼眶中奔腾而出,“啪嗒啪嗒”的滴落在水泥地板上。
“你真不该这么做!”我对画家这种不近人情的行事风格一向抱有看法。
“那我该怎么办?包庇一位杀人犯?”鲁坚尖牙利齿的反驳道:“如果房东先生问心无愧,没有人可以冤枉他。倘若不是他亲手弑妻,又怎会在警察局里亲口承认?人正不怕影子歪,有些事情是能够说清楚的,我只是让事情发展的更迅捷一些。”
“房东先生承认是他干的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房东先生根本不可能开车,小区里谁都知道他是色盲,你看看我的墙壁色差如此之大,就该明白了。”
“警察证据确凿,房东先生又认罪伏法,事情不明摆着嘛!”
我一时词穷,只得低头寻思反驳他的话,我的情感和立场变化之快出人意料。房倩倩双手环抱胸前,顺着脸颊淌下的泪水已弄湿了一大片裤子。大家都没有要讲的话,鲁坚象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般凯旋而去,虽然他给我们带来了新消息,可他的态度倒有些幸灾乐祸之嫌。看来他这种性格和我是相处不了多久了。
楚楚可怜的姑娘倒向我,不堪重负的她无力独自面对家破人亡的现实,他的低声抽泣,声如溪水拍打岩石,在我心中却似千斤铁桩的撞击,我情难自已的拥抱住房倩倩,任凭她释放平日里不敢表露的痛楚、悲伤、怨恨。
这夜,我们就这样拥抱着,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切烦恼都淹没在幸福和甜蜜之中。我感觉到我们两人的心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彼此得到了最真挚的感情,这原本就是我所期望的,但这或许也是房倩倩目前最需要的。在这个人人披着伪善面具的住宅小区内,两个灵魂能摩擦出爱情的火花,显得犹为弥足珍贵。这才让我感到自己还算是个人,活在黑暗的世界上二十多年,才找到明媚的阳光海滩。
正如光明来自于太阳,同样幸福是来自于爱情。
03
有欢乐就有悲伤,这段我珍贵的回忆,粉碎在恶魔的血盆大口之中。每次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就难以控制,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能喷发出怒火,每一块骨头都憎恨破坏我美好初恋的人,每一处皮肤都诅咒他不得好死。
不知不觉,我缓和的语气进而慷慨激昂起来,逐渐演变成歇斯底里的咆哮。疗养院的护士们不得不终止了我和左庶的谈话。左庶被礼貌的请出了我的病房,我则为我的激烈行为挨了一针镇静剂。今天的故事只能暂缓延期,将来何时能再次会面私人侦探,有待医生的考量,但至少我要被单独禁锢上一个月。
侦探似乎意料到了此种情况,在我被推出病房之际,他将一张纸片塞入了我的手心,我一直紧紧攥着,直到身旁没有一个人,才敢翻开这张被我手汗浸透的便条,纸上一行清秀端正的字:太平街2号。写信给我。
这无疑对我是一种激励,我所叙述的故事得到了信任和肯定。虽然到了晚餐时间,但我恐怕是吃不了了,况且我也没那胃口。目前来看,也只有通过书信来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的惊人部分。我本来就靠笔杆子吃饭,文字表达方面决不会逊于语言。
无人打扰的禁闭病房,给了我写信所需要的宁静,我迫不及待的提起了笔。我精神百倍的投入这封信的篆写,尽可能还原故事的真实性和生动性,将推理小说的诸多元素也尽可能的赋予其中,他将使我重获自由,与左庶侦探交谈之后,我越发充满信心,谁也不愿意下半辈子面对这些白色的墙,让自己的余生如同这墙壁一样空无一物。我猜即便真的是精神病患者也是这么想的。
不再赘言,再度跟随我的记忆,回到四年前的那幢东区旧楼房内。
房东太太被害、房东先生被捕之后,我心情沉痛之余却又怀着几分窃喜,一方面我得到了房倩倩的爱,她如同圣洁的女神,令我深深沉迷于她的眼神、脸庞、微笑之中。另一方面,房租的问题看来是彻底解决了。
我的邻居好象就在这段非常时期内惹上了一些麻烦。半夜里,我依稀听见有人进入他的房间,“悉悉嗦嗦”的低声交谈后,就会爆发一场唇枪舌战,通常来客的摔门而走才能将寂静重新归还给黑夜。每次争吵都在我熄灯之后,睡梦中总无法听清画家和他的访客所为何事而引起如此激烈而持久的争吵呢?对我了解的人应该都能体会我面对此类事件的心情。人都渴望了解事件的全貌和真相,如果马路上有人被汽车撞倒,围观的人群为何不肯散去,就是因为他们的好奇,如果正巧你是那个躺在血泊中的人,别天真的以为人们都期盼着向你施以援手,他们最关心的是你到底死了没有,死了的话事情该如何了结,肇事司机会赔偿多少?你就是他们晚餐的话题,或是职员迟到的借口,仅此而已。社会责任只是伪善的人用来夸赞自己的词语,往往只停留在人们的嘴上。
我同样不为别的,仅仅是好奇,才非常想刺探邻居的私事。争吵仍在继续,不过音量却小了不少,我几乎将耳膜都帖到了门上,还是不能听清一句完整的对话。终于,我大胆的实施了酝酿已久的行动。
我轻轻的转动门锁,缓慢的走出自己的家门,事先我已经关掉了房间的灯,避免光线从走廊透进鲁坚的房间。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一团漆黑,我仰仗对楼房的熟悉,在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的前提下,来到了鲁坚的房门旁,这才能感觉到房内昏暗的灯光,尽管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可我花了好几分钟,我想象着自己的样子就象被按了慢放的电视画面。总算把眼睛对上锁孔了,先是一片橘红色,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我看到鲁坚坐在他那只大橱前,模样有些古怪,他面对着镜子,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你以为你了解我吗?不,一点都不,你夺走我的女人,我的母亲,难道这些还不够吗?你已经毁了我的生活,还不肯就此罢手吗?”
另一个声音说道:“你天生就得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这就叫做‘命’,你永远摆脱不了它,你知道吗?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故意的,要让你明白,你能得到的我同样可以!我才是强者,权力的支配者!”
鲁坚表情痛苦,整张脸皱得象张橘子皮,难看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孤傲的画家象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般恳求对方的宽恕,连语气中都透着自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承认自己是个废物,饭桶,我的一切您要的话都可以拿去,但请求你,让我保留最后一点自由和我的倩倩吧!”
“哈哈哈哈!”一阵狂放的笑声。我使劲从锁孔中望向鲁坚的对面,想一睹能使鲁坚俯首帖耳之人的庐山真面目,可惜由于角度或者说是光线的关系,这位神秘来客始终都在阴影的笼罩之下。不过,这位神秘人物有意要夺走房倩倩,看来我也要多加防范才行。
他们的对话自始至终都处于一个咄咄逼人,一个唯唯诺诺的态势下,谈话就在这一高一低声阶的转换中进行。不过,谈话内容并无实质性的意义,不明缘由的我听了片刻后,便失去了盎然的兴致,原路返回家里。只是那位神秘人物身份萦绕在我脑海中,干扰着我的睡眠。
思考的太过专注,鲁坚房间的争吵,在偷听过以后我想称其为“训导”那晚,“训导”结束后,我却浑然不知,更没有听见来客那记表示离去的关门声。
04
次日清晨,我格外留心鲁坚,他一开门,我也急忙打开房门,装出一副“真巧啊!”的表情,趁他去厨房的时候,向他的房间瞟上几眼,这一看,让我浑身上下不得动弹,右脚还不住的颤抖起来,这是至极的恐怖,我好比被蜘蛛网虏获的小鸟般惊恐。
房间的窗帘一直拉着,不论白昼还是黑夜,这间被主人用作画室的房间,大多数时间仅用一盏灯用以照明,画板横七竖八的摊了一房间,在昨晚鲁坚所坐的那张靠椅正对着那面诡异的镜子,镜子是镶嵌在大衣橱上的。从锁孔往房间里看,神秘来客应该就坐在大衣橱的位置,可大衣橱昨晚明明就在原地,神秘来客坐在这个位置是没有可能的,神秘来客究竟是以何种姿势同鲁坚完成交谈的呢?尽管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但却诡异而又意义重大。
在此我必须向一些提出质疑的读者朋友们保证一点,在这个鲁坚的房间内,绝对不存在玄妙的机关和暗道。
鲁坚回到房间,看到惊惶失措的我,他倒是非常友好,在我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把,丝毫不在乎我对他房间的窥视。
对于他的那面大镜子,我一直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面镜子象荒郊野外的山洞般深不可测。“我等会儿出趟门,正好路过超市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的吗?”鲁坚边套外套边问我。
“带些猫粮吧!”我突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追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来啦!”鲁坚一反常态的亲切:“不到天黑,看样子我是回不来了,我要去公园写生。”他拍拍正在打包整理的画具。
“祝你愉快!”我对他的礼貌还以相应的礼貌,并以笑容表现我内心不为他所知的高兴。
没过多久,画家踏上了他的写生之旅,以前他也有过几次外出写生的活动,每次都是将近凌晨才到家,所以我的行动将有足够的时间。
知道画家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房屋后,我就开始了我的计划。我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愧疚,但同时也觉得非常有趣。鲁坚的房门并不能达到放盗的实际效果,我对这点非常了解,别忘记,他的门锁还是我帮他换的。因此,对如何进入我对面的房间,我只需动动手,动动脑筋就能搞定了。
随着“吧嗒”一声,我打开了阻碍我好奇心的最后屏障。鲁坚的房间窗帘一如既往的紧闭,里面十分昏暗,我将我房间以及鲁坚房间的门同时敞开,借助我房间窗户的那点光线用以照明,我不想拉开窗帘让窗外那幢的住户看见我在干什么。这间卧室兼画室的一居室,弥漫着难闻的颜料味,刺鼻的味道甚至令我一下子喘不上气,虽然堆放着不少的画板,可所有的画都用布遮盖着,加之拉上的窗帘,很明显,房间的主人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他人所知。我随手翻开几块画板,惊奇的发现画中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女人,我并不认识她,当翻到后面的几幅画时,我感觉这个女人的脸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越来越熟悉起来。我连忙抽出最贴近墙的那幅画,依照摆放的顺序,这幅画应该是最新的,画被裱在了木制画框内,我瞪大眼珠,画上的女人竟会是房倩倩,整个画面更让我咋舌,画中的她脖子被一根麻绳吊在空中,身体痛苦的弯曲着,全身赤裸,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后来想起这就是死在鲁坚以前家里的那个女人的惨状,仿佛鬼故事中的吊死鬼。
看着这样怪诞且有些恐怖的画,我心跳加速,手心不断有汗冒出来,呼吸也变的急促起来。忽然间,我不太灵敏的嗅觉将我指引向那面镜子,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个虚幻的影象比我略瘦些,眼神中略带几分鲁坚式的不屑,透露着些许鲁坚式的嘲讽,似动非动的嘴角仿佛在说着什么。我伸手触摸镜中人,他以同样的姿势触摸我的手,感觉很凉,我被这面魔镜完全的吸了进去。
就在此时,我的小白猫用它的利爪挽救了我,它不停的用爪子抠着镜子下面的缝隙,还不停的发出进食时候的叫声,它也被怪味道引了过来,看来一定是有吃了鼠药后的老鼠闯进了这间屋子,并在此结束了生命。
我查找了一番,大橱四周没有老鼠的尸体,看小白猫的动作,老鼠也许死在了衣橱内,这的确十分有意思,我随意的开启了大衣橱的门,镜子正是镶嵌在这扇橱门的表面。当橱门晃过我的眼睛,我看见大橱内确实有着一具尸体,但不是老鼠的尸体,而是一个男人的尸体。那张已经开始腐烂的脸正是我的邻居————鲁坚。一阵恶臭随即灌满我的鼻腔,这是令人作呕的腐尸味,简直连上个星期的晚饭我都能吐出来,我没有多看一眼的勇气,拔腿就逃,那简直是个地狱。
鲁坚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我早上看到的又是谁?从尸体开始发臭可以判断,鲁坚死了有些时日了,是谁杀死了他并藏进衣橱的呢?为什么还要冒名顶替他呢?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我真怀疑是由于自己精神错乱而产生的幻觉。
带着种种疑问和未定的惊魂,我跑进了离小区不远处的派出所,底楼门外正在阳光下剥毛豆的老太太,被我吓得撒了一地的豆子。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将发现尸体的事情对民警说了一遍。
接待的民警不慌不忙通知了他的两位同事,让他们跟随我返回那间藏有尸体的屋子。到了走廊我不由放慢了脚步,再次面对尸首着实受不了。警察绕开磨磨噌噌的我,问道:“是哪间?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我用手指了指画家的房间。
一名警察抓住门把使劲转了转,发现门锁上了。我记得我跑出房间时,并没有顺手带上门,也许是风的缘故吧!不曾料到,门把自动转了起来,房里有人!两位警察也紧张的将手搭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是谁在里面呢?难道是……
“警察先生,有何贵干?”门从里面打开了,鲁坚疑惑不解的问道。这个情况更令我疑惑不解。
而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你不是死了吗?我能肯定刚才看到的是具真真切切的尸体,不是恶作剧,作为推理小说家,这两者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我简直不知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接到这位先生的报案,在你的房间内发现一具男性的尸体,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靠墙站,双腿分开,两只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显然警察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们还是很好的控制住了场面。
鲁坚看了我一眼,就象赴刑场的烈士在人群中看到出卖他的人一样。他有些生气,不过还是按照警察说的去做了。
两名警察迅疾冲入了他的房间,窗帘已被拉到了窗户的两边,室内格外明亮,玻璃窗也打开了,可我还是能闻到那恶心的气味。来到我所说的大衣橱的镜子前,年长些的那位警员甩头示意同伴打开橱门,我站在门外,探头看着那位较年轻的警察,在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后,慢动作般伸手拉开了橱门。
由于我的位置在衣橱的侧面,所以橱门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得通过两位警察的表情感受来自尸体的恐怖,两位警察绷紧了脸,眼神不安的跳动着,额头上一片乌云正遮蔽过来。但很快,他们长嘘一口气,用责备的语气对我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只死猫。”
“怎么可能?”我说道:“我明明亲眼看到尸体的。”我边说边走到他们的身边,橱内鲁坚的尸体不翼而飞,就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就象真的没有过尸体。我急忙扫视四周,没有地方能隐藏那具成人的男性尸体而不被发现,狭小的卫生间和厨房也没有可供藏匿的空间。躺在橱内的居然是我可怜的小白猫,它身体软塌塌的横在里面,张大的嘴呲裂着犬齿,模样令人胆寒,它的血几乎染红了全身的白毛。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还是鲁坚死而复生?
一旁年轻的警员盘问起鲁坚来:“你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发现这间屋子的异样情况?”
“我叫鲁坚,是作画的。我不知道你们来我家究竟是要找什么东西?”
“找一个叫鲁坚的尸体。”年轻警员查看了一下手中的记事本:“等等!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鲁坚。”
“小伙子,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年长的警员给了我忠告。
这间16平方米大的房间在我跑去报案的这短短几分钟内,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它褪去了地狱般的狰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画家明亮的工作室,尸体就在这里凭空消失,我的宠物却枉死在“魔镜”之内。眼前的这个鲁坚真的就是他本人吗?可是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毋庸置疑,那不可能是个有心跳的人,那暗红色的血,那令我作呕的尸臭,就真实的在那面可怕魔镜背后的大衣橱内。我愿意用我的脑袋起誓。
“你没事找事啊!上次也是你说什么卫生间的浴缸下有你房东太太的尸体,结果让我们忙活了一整夜,却一无所获,这次你又添乱!我看你是得了夸大妄想症!”鲁坚用他一贯的傲慢语气对我说道,看来眼前的人正是我认识的那个鲁坚。这使得我刚才坚如磐石的信心,顿时土崩瓦解。
我自然无言以对,任由恼怒的警察训斥。就象谚语故事《狼来了》中的牧羊童。我就在那次报案后失去了别人的信任。
两位警察发泄一通后离去。我躺在床上,认真仔细分析一遍方才发生的种种异常。事情的真相可能有三种:第一种,鲁坚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他并没有去写生,在出门之后立刻折回,从一楼的天井爬上二楼,坐在自己的衣橱里扮演尸体,以便把我吓个半死。在我报警的几分钟里,他走出大衣橱,将一切恢复正常。不过这种假设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破绽,鲁坚如何得知我想要进入他的房间呢?难道他发现我昨晚偷窥的事情了?或者他从我今晨的眼神中察觉出了我的好奇?虽然勉强,但以鲁坚对我的了解,不排除是他导演了这出恶作剧。如果是这样的话,杀死我的小白猫未免太过分了。第二种,尸体的确存在,可并不是鲁坚,在没有主光源的房间里,在心理紧张的情况下,或许我一时看走了眼,将他人的尸体误以为是鲁坚。那么鲁坚就是这具尸体的制造者。被我发现后,他企图掩盖罪行,将尸体藏在了一个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到的地方。我从去报警到返回,花费了十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鲁坚几乎不可能将一具壮年男子的尸体搬运出我们走廊的门。如果说的绝对些,以走廊的门为界限,这就是一个密室。将重量在75公斤左右的尸体向楼上搬运不是明智的选择,而底楼又有一位爱管闲事的老太太把守,她不可能错过搬运尸体这样的大场面。看来鲁坚的底细我还未完全摸透,他充满着危险。第三种,鲁坚真的死了,杀害他的凶手扮演起鲁坚,企图掩盖杀人的罪行。在一部美国的电影中,我见过这样的故事情节。不过这个假设和第二个假设存在同样的藏尸问题,况且现实生活中要扮演另一个人是谈何容易的一件事啊!再说,我也完全没有发觉刚才那位“鲁坚”有一反常态的地方。可能读者朋友们还有更加切合实际,更加合理的推测和假设,但我只想到这三种。解决这一切最重要的问题,尸体在哪?
三种推测中我最倾向于第二种可能,认准方向,我顺着谋杀案的假设一路走下去。鲁坚仍然活着,我亲眼看见他的尸体,两个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在事实的基础上,最为合理的解释就是鲁坚杀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被鲁坚藏在了大衣橱之内,当被我发现后,是鲁坚把尸体移去了别出。找到尸体就能弄清事情的所有真相,同时满足我的好奇心,证明我的诚实,说不准还能帮助警方侦破谋杀案,恢复我的诚信,同时消灭一个强劲的情敌,如此一举三得的好事,只有傻瓜才会不做。至于鲁坚,我和他并无深厚的交情,或者说彼此的厌恶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调整了自己在床上的姿势,侧身从后脑下抽出了发麻的手臂,伸手去拣掉落在地上的被子,猛然间,一股刺鼻而又熟悉的气味涌来,使我的胃部一阵翻腾。
05
不要怀疑人类的这种奇特感应,当有人靠近你的时候,你会有五感之外的第六感。我突然想到,既然我会偷窥邻居鲁坚,反之,这个奇怪的男子是否会使用同样的方法偷窥他的邻居呢?我似乎看见门锁孔后有只眼睛眨了一下,那是人类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家徒四壁,所有家当都揣在身上,我的门仅仅是用来遮挡别人的视线,因此我脆弱的门就被人轻易踹开了,这一脚和那只眼睛同属于鲁坚。他面目变得狰狞可怖,他龇牙咧嘴,眉毛之间和鼻子上的皱纹让他就象要发起进攻的恶狼,那双眼睛浑浊却又慑人魂魄。我只听见他一阵野兽般的咆哮,留在视网膜上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抡起手中的一件东西向我砸来,我感觉头顶一阵热乎,还来不及感受恐惧,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信写到这里,护士第五次敲门,示意我该熄灯睡觉,并送来帮助睡眠的药丸。显然,我要是再不识趣的话,护士们会让我深刻的体验院规的存在。何况一大摞信纸也无法塞入一只信封内,我还需要更多的信封和邮票,所以没必要急着写完。留些精力好在明天写出我来到疗养院前最后一天的离奇经历。
我乖乖的服下药丸,护士带着假惺惺的笑容为我盖好被子,她一定认为我病情已在她的控制之中,她终于可以躲回他的护士室打个瞌睡到天亮了。
白色的小药丸很快在我体内发挥功效,我昏昏欲睡,周围瞬间万籁俱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天中多次提及的每个人,走马灯般的从我眼前闪过,我知道这是大脑皮层活跃产生的梦境,离别四年的故人一一出现,房东先生和她的太太,那位谢顶的编辑,我心爱的房倩倩,我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中,大笑不止,不过这一切在鲁坚那张凶残的脸出现后荡然无存。我急忙睁开眼睛,身体却无法动弹,低头一看,我被绑在了一张靠椅上,四周墙上挂满鲁坚的画像,这不是病房,这房间的布置同我四年前噩梦开始的地方一模一样,我的正前方有只大衣橱,镜门敞开着,一个人纹丝不动的坐在里面,他就象和大衣橱融为了一体,他坐在阴影之中,象来自黑暗世界的骑士一样难以辨认,可我还是认出了那是鲁坚。我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知道,此刻他啊一定正盯着我,就象狼群窥视盘中餐一般,我象只用来引诱野兽的小羊羔,被栓在了猛兽的捕猎区内。
黑暗中的鲁坚对我说道:“你这个蠢猪终于发现我的秘密了,你的好奇心真把你害惨喽!”
“我没有发现你的秘密,根本没有!”此刻,我只想保命。
“你胆怯了?你偷窥的时候是否也感到害怕和愧疚呢?”鲁坚终究还是发觉了我的行为:“象个男子汉,承担你的责任,真不知道房倩倩会爱上你这样的男人,一个懦夫,你没有权利得到她的爱。”
对男人来说,虚荣心是决定他们成功和失败的重要因素,我不想在房倩倩的问题上输给任何人,我恼怒的回驳道:“你才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变态佬,你该庆幸我的手被绑着,否则我会揍得你满地找牙!”
“噢!我们的大作家生气了!看来你对房倩倩是动了真情,但是你是否真的爱她呢?别急着回答,请先扪心自问一下,你为什么如此在乎她?在她无助绝望之际,你除了趁虚而入还为她做了什么?而你的内心,却得意的向我炫耀你的战利品,你得到了我同样渴望的东西,想籍此证明你高我一筹!其实你自私自利,关心的只有你自己,甚至肤浅到为了面子,想彻底击垮毁灭我。你冠冕堂皇的痛斥社会中的罪恶,自己却在锁孔后干着不耻的勾当,你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想要满足你的虚荣心!”这声音象是来自地狱,象是撒旦正在突破我最脆弱的部位,进而全面控制我的灵魂:“现在你能否无愧的回答我,你爱房倩倩吗?”
“我,我,我……”我说不出“爱”这个字,我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勇气回答他,可能我顾虑要是稍有不慎激怒了他,我想我就会见到房东太太了。
“你做事一向前怕狼,后怕虎,缺乏坚定的信念。从某种角度看,也正是自私自利的体现,不过这也不能责怪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人性,人们都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着,我也一样。”
大衣橱的底部滴淌着粘稠的液体,循着痕迹向上看去,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些绿不拉叽的液体是从鲁坚的裤管里流出来的,随着地面上这种液体越积越多,它象条毒蛇般开始向我这边游过来,伴着我这几天开始熟悉起来的气味。这衣橱里究竟是人是鬼?我不禁想要凑近看清鲁坚的脸。就象上天知道了我的意愿,房间里明亮了起来,阴影从衣橱里慢慢转变为温暖的阳光,鲁坚象蜕皮中的蛇一般褪去身上的黑色,橱中人的样子终于完全呈现在我的眼睛里了。发黑朽烂的皮肤上沾着绿色的液体,手指甲早就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如同捣烂的肉浆。脑袋耷拉在一侧的肩膀上,身体无力的倚在大橱内壁的木版上,就象中风瘫痪的病人。那张我印象中的脸却近似一个骷髅,一只眼球已经不见,黑洞洞的眼眶颇为吓人,嘴巴微张,白森森的牙齿正对着我微笑,七窍血迹斑斑。这就是我先前见过的那具尸体,虽然面目全非,恐怖的让我迫不及待的转开目光,但我仍能肯定这就是鲁坚。并且已经死了有段时间,额头上开裂的口子表明着谋杀的发生。难以置信,这副模样的鲁坚刚才居然对我开口说话,如果不是我疯了,就是撞见鬼了。虽然被紧紧的捆绑在靠椅上,可双腿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震的椅子“吱吱”作响。
这个魔鬼再次开口说起话来,尽管我没有见到他动嘴:“你已经见过了,用不着大惊小怪。平庸的人就喜欢以貌取人,如果你不幸,长着一张不受欢迎的丑陋脸孔,那么你就会在这个堕落的社会里处处碰壁,女上司的冷眼,女性同事的避之不及,甚至连自己的母亲都会为你的尊容而感到恶心,你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受到歧视,一系列不公正的待遇,你毫无地位可言,没有人会去了解你的感受和想法。而我不幸就成为了这类饱受凌辱的人,我脸上红色的胎记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但我有幸运的拥有了世界上最具魔力的东西————金钱!很多的金钱,我用花花绿绿的票子遮挡住我的脸。那些从前对我如同对待臭虫一样的人们,却象臭虫般涌向我这坨被钞票包裹着的粪便。我要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我的母亲,我的爱情,以及他人的友情,我用金钱满足她们,她们就恬不知耻的夸赞起我的容貌。上司成为了我的部下唯命侍从。当你的口袋里塞满钞票时,就会赢得人们的尊重,这种尊重一文不值,而我却乐在其中,象传染上毒瘾一样疯狂收集别人的尊重。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我就象拥有无上权利的上帝,任意支配和统治他人的情感。”声音开始颤抖起来,转而成为了咽呜声,但“尸体”还是同样的表情。
我已经四肢麻木,头脑也混沌一片,源自本能的恐惧使我丧失了思维能力,我处于体力透支的边缘,真正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折磨远不止此,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另一张脸,这也是鲁坚的脸,没有腐烂,没有粘汁,有的只是狼一般歹毒的表情,他冲着大橱内的“自己”叫喊道:“你难道还不能放过我吗?是我对不起你,我已经把我的所有都奉献给你了,你还要我的什么?我统统都给你。”
“你给我?”声音又变得低沉充满着威严:“那些都是我该得的。妈妈从小就疼爱你,哪怕你把开水浇在我的头上也无动于衷。小莺,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我和你第一次看见她几乎同时爱上了她,而我却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就因为你是我人见人爱的弟弟。这些年来,我受的苦全拜你所赐,比起你的这点委屈,简直就象星星和月亮的差别。”
鲁坚已经发狂,一会儿跪倒在地泪流满面,一会儿又凶神恶煞的大发雷霆,咆哮着撕扯身边的任何东西。同时有两种声音从鲁坚的嘴里发出来,他也不停的变化着面部的表情。
06
再说说我们的侦探左庶。他的脑袋正在不停的换位思考着。惹人厌烦的邻居鲁坚,深夜莫名其妙的谈话,令人畏惧的镜子,串联在一起后,得到的答案足以令每个自诩勇敢的人毛骨悚然。不管你是否能够接受,左庶的推断是,鲁坚正在同他自己说话,和镜子的那个他,那是一个更为强悍的鲁坚,在人心中最黑暗的一面,试想一下,能有这种举动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漠视他人,漠视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事物,如果是这样的话,黄凯见到的尸体又是谁呢?难道是……
我观看这场离奇表演的同时,我终于领悟过来,鲁坚同橱中的尸体是孪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样,两人之间有着多年的仇恨和误解。前几天晚上我听到的杂声正是他们兄弟在吵架。在这段时间内,鲁坚杀死了他的哥哥,藏在了大衣橱中,精神错乱的鲁坚到了夜晚就开始扮演起他的哥哥来,我偷看到的一幕,不是鲁坚对着魔镜自言自语,而是他对着橱中的尸体一人分饰两角。在狂乱的画家看来,他的哥哥冤魂不散,萦绕在他生命中的那个凶狠的兄长,将要吞噬他看来一切美好的事物。
鲁坚一拳击碎了镜子,拾起地上的碎玻璃,咬着牙说:“我这就把你的脸换给你,从此以后我什么都不欠你了!”
他用沾满腐尸血汁的玻璃在自己的脸颊上狠狠的划了下去,一行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迅速染红了他的领口。
“啊!————”他的惨叫令人头皮发毛,直起鸡皮疙瘩,我没有勇气继续观看这场残忍的表演,在心中默默祈祷有人赶紧来营救我,我向每一个能够想到的神灵求援。
“我们这样就扯平了?可我足足比你多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这又该用什么来补偿我呢?你永远亏欠我二十年的青春,用一生都无法偿还。你该记住今天的教训,今后每当你照镜子的时候,望着这条伤疤,你就该为自己当年的恶行忏悔。”
“不!不!不!难道你还不能放过我吗?求求你,发发善心,我将终生感激你的仁慈!”
“我们是兄弟,血脉相连,一辈子都不可能分离!你是否又爱上了楼下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看来你的眼光越来越高了,她长的的确不错,……”
“你这个禽兽!我和你同归于尽!”接着被自己逼疯了的鲁坚冲进了大衣橱里,和尸体搏斗起来,他歇斯底里的用手中的玻璃猛刺向他兄弟的头部、身体,活人的鲜血与死人的腐汁交汇在一起,喷溅得到处都是,大衣橱摇摇欲坠,简直就快散架了。鲁坚死命的扭动着身体,衣服碎片散落一地,他的脚无意中碰翻了一只矮柜,台灯呀!玻璃杯呀!画笔呀!颜料呀!书呀!统统掉落在他的脚底下,不知从哪里窜出了火苗,房间里弥漫开烟雾来,而鲁坚全而不顾的和尸体扭打着,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他陷入了极度的狂乱状态之中。尽管只有一个活人,但看起来就象两个亡命之徒在殊死决斗。
我为了躲避愈演愈烈的火势,不慎和靠椅一道跌倒在地,头部重重的撞到坚硬的地板。眼看熊熊烈火向我袭来,手脚上坚固的绳索使我动弹不得。我就快要死了,地狱也在等着那个恶魔,此刻,房倩倩天使般的脸庞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便昏死了过去,想必不会再度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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