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紧盯着自己看的浅见的目光相遇,小百合第一次对这个男人感到畏惧。一方面他外表好像大男孩,给人留下儒雅谦恭的形象;另一方面,使人感到在他眸子的深处,隐藏着能看透对方心灵深处的冷酷的东西。
“那样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小百合一边反问,一边情绪发生了很大的动摇。
浅见投石问路似地提出了疑问——原泽为何前一天晚上没有邀约?一——她自己也感到千真万确。
原泽在说“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时,她嘴上答应“好”,可心里感到漠然,“既然住在别墅里,今晚去不是也可以吗?”嘴上虽没说出来,可不满的情绪涌上心头。即使这样,对原泽爽朗的口吻,市来小百合并没有抱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她立即想到原泽有什么工作上的理由,今晚大概不方便吧!仅此而已。
她那样考虑之后,虽然掠过心头的少许不快没有完全消失,但仿佛朦胧的雾霭始终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在知道原泽的死因之后,小百合后悔得痛不欲生。她想:假如我和他在一起,热水器的不充分燃烧,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因何以致人于死地?
可是,原泽为何前一天晚上不约她去?即使有不快,这种事情与事件没有关系。
至于警察一定是不抱任何怀疑,把原泽的死说成是“事故”。因为自己坚持是事件,所以警方没有办法只有重新调查,不能因此认为警察的判断发生了变化。
不,说真的,她自己注意到了,主张把原泽的死说成“事件”,只有自己坚持这个观点。像原泽这样的聪明人,不会因热水器不充分燃烧的愚蠢原因而死去的一一她确信无疑。
现在浅见这样的采访记者,提出这个朴素而简单的疑问,却唤醒了当时的不快。“是啊,为什么那时不对我说来别墅过夜呢?”视线落在地上,小百合心里反复那样想,可从嘴边说出的话语却不同:“原泽君有原泽君的理由,想在别墅处理紧急事务……”
“当然!”浅见慢慢地点点头,问刑事,“怎么样?现场有原泽君工作用的资料,或者类似的东西吗?”
“没有!有关工作的资料什么也没有。”岸摇了摇头回答。这位老练的部长刑事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好像对浅见提示的疑问感到不小的震动。
“这样说来,确实奇怪啊!现场有一根项链,那或许打算送给你市来小姐,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前一天晚上不喊你过去?在煞费苦心安排的没有谁打扰的别墅的夜晚……”
岸居心叵测的目光射向小百合。此时小百合意识到连不是警察的浅见都知道自己与原泽的赤裸裸的关系,为此,她觉得周身的血液直往脸上涌。
“还有,为什么热水器一直开着?这是无意吗?”浅见再次说道。
“是这样,这一点自已没有在意!”岸扭过头去,“那个热水器是厨房用的,听说洗澡用的是大容量机型。”
浅见说:“那天晚上,热水器、浴缸的水龙头一直开着,水哗哗地流淌,事件发现时,水已从浴缸里溢了出来……是这样吗?”
岸默默地点了点头。
“原泽君已经洗完澡,穿上浴衣休息。既然这样,还继续给浴缸供水,他打算再次洗澡吗?”
“不,这仅仅是忘了关吧?”
“也许是那样。忘了关掉热水器,刚洗完澡,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小憩的当儿,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知觉,结果因吸入高浓度的一氧化碳,终于死亡。在这之前因为已经发生一氧化碳,室内大概到处弥漫着一氧化碳气体,所以在失去意识之前,也许时间并不那么长。”
浅见点了点头之后,话锋一转,“可是,如果不是忘了关掉,会怎么样呢?”
“嗯?如果不是忘了关掉?……如浅见先生所言,也许他打算再洗一次澡。不过,得重新考虑……”
“是啊,我也那样认为。假设不是忘了关掉,也不打算重洗,会怎么样呢?”
“……”
“结论很简单,另有一个人要洗澡!”
“你是说有客人要来?”
“是的,要是那样考虑,大门就不会被锁上。”
“的确……”岸条件反射似的将视线投向小百合。
“不对!”小百合不由得惊叫起来,“我那天晚上没有打算去别墅!”
“知道!”浅见笑着,“不是市来小姐,是别的人!”
“是谁?”
“是谁?”
小百合和岸同时问道,两人的关注相同,但又有微妙的差别。岸纯粹出于对事件的关心,尽快抓住涉案人;小百合则心情复杂,谁是原泽秘密等待的人——万一……
“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岸好像是小百合的代言人似地问道。
“那还不清楚……但是,如果知道放在现场的项链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桌子上。”岸立即回答,“在沙发前,原泽君倒下去的地方的旁边桌子上。”
“是光光的一根项链,还是用纸袋什么的包着?”
“项链盒装在信封里,摆在桌子上,信封上印有德南建设社名。”
“啊,那么市来小姐没有发现。访问别墅时,如果桌上放着项链盒,不会不关心吧?”
浅见朝小百合笑着。这是优雅的安慰似的笑脸,小百合不知如何应答是好,那个晚上,理应访问原泽的客人是男还是女?她放心不下。
“那么,浅见先生,那家伙到底是男还是女?”岸催促道。
“非常微妙!要是项链放在盒子里,摆在桌子上,我想那无疑是个女性。”
“此话怎讲?”
“如果客人是个女性,打算将项链作为礼物送给那位女性,装在印有社名的信封里,放在桌子上,那就一点也没有情趣。”
“当然,假如那客人是男的,项链就是送给你的礼物。”岸看着小百合,肯定地说。
“哈哈哈,不能断定绝对是那样。”浅见笑着说。
“客人来访时,也许在开门前打算从信封里拿出来!”
“那……是这样!”岸无趣似的提高了嗓门,“可是,浅见先生,假如客人来了,第一发现者不就是那个人?”岸发现了新的疑问,“不,岂止发现,而且稍有不慎,那人说不定成为第二个被害人。总之被害人是不会被通报的。”
“诚如所言!”浅见说,“总之,可以确定至少在‘事故’之后,也就是一氧化碳充斥房间的时候,来访者是不会进入那栋别墅的。”
岸心满意足似地点了点头,对小百合说:“是这样吧?”
没有来访者到别墅。可是一旦定为不是他杀事件,岸打算引导小百合提出异议吧!
2
“好像很不满啦!”等市来小百合的身影在车后刚消失岸就这样说道。送浅见和两位刑事出来时,小百合朝他们的背影投来仿佛要刺穿他们的冷峻的目光
“在她看来,是无法忍受的!”浅见颇为同情地应道,“她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氧化碳中毒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马马虎虎就结案的话……”
岸大声喘息后说:“浅见先生回东京吗?如果这样送你到机场!”希望另一个难对付的人退出去的心情溢于言表。
“啊?我?哪里话。不是现在吧?”浅见吃惊地盯着坐在邻座的岸的脸。
“唉,现在开始还有什么想调查的吗?”
“当然有!我在警方听到的搜索资料外,等于什么也不知道。方才市来小姐确认的事情,假设的事情,要彻底得出结论,真相究竟如何?一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说起调查……现在怎么做?”
“能带我去事件现场的别墅吗?”
“反正不返回阿南,没有关系!”
岸当即吩咐开车的刑事,不经过警署,走汽车迂回道,穿过阿南市街区,直接驶往津峰公园附近的别墅。
已经进入赏花的季节,去津峰公园游览的私家车多了起来,但从公路拐下去,通往别墅的岔道上,也许是心情关系,感觉有点郁闷和寂寥。
已经没有警察的身影,别墅四周拉了一圈拦绳,禁止无关人员入内。浅见绕着拦绳外侧一周后,进入建筑物内。首先要看有问题的热水器。听说热水器在事故之后进行了检查,已经恢复了性能。井补充了煤气,进行了燃烧试验。试验点火时,煤气充分地燃烧,冒着蓝色的火苗。
浅见走出屋外,调查建筑物的通风口。通风口的高度正好与浅见齐眉,铝制的细细的烟囱般的排气管从墙里面伸了出来。
“这里面有鸟窝!”岸弓着背,边窥视管子边解释道,“近期这别墅不常用,鸟儿就在里面筑巢。据物业管理员说,这一类的事故也不少。以前,这别墅里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从那以后,就进行定期的维护,鸟儿就不会落户了。物业管理员又说,在最近的一个月里检查时,没有发现鸟窝之类的东西。尽管如此,鸟儿筑了窝只好认命,追究物业管理员的责任恐怕比较难。”
岸看过后,浅见也窥视管中。不用说管道里面很干净。
“鸟窝怎么处理的?”
“啊,大概是扔在附近了吧!……”
在离开二、三米远的杂草丛生的地方露出半截木棒。
“有了,有了!”岸立即向浅见招手。
果然,在草丛中好像鸟窝残骸般的东西散落其间。是清扫通风口管道时被弄成七零八落的,还是扔掉之后日晒雨淋变成这样的?总之,让人心生疑惑。只要不仔细瞧,让人很难判断这是不是鸟窝的材料。
浅见弯下腰,捡起残骸的碎片,多是极细的枯枝、草屑,以及枯叶等等,还有羽毛——不知是何种动物的毛状的东西。
“筑窝的鸟是哪一种鸟?”
“麻雀或者山雀,反正是这一类的鸟儿。从这管子的口径来看,不会是乌鸦或鸢。只有抓住了凶犯,才会知道是谁筑的窝。”
岸说了一个无聊的笑话之后,自己竟“嘿嘿嘿”地大笑起来。看到浅见严肃的表情,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谨慎,立即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浅见细心收集被认为是鸟窝的残骸,将收集到的东西装进袋里之后,站了起来。
“收集那个干什么用?”岸有点不安似地问道,他似乎已经注意到像浅见这样的一个采访记者不是要指出警方的调查也有不完备的地方吧?
“呀,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但比什么都不做强。”
在浅见看来,这是十分重要的证据,而岸却进行露骨的讥讽。事实上,他对警察如此忽视基本的检查感到愤怒,这种情绪岸也一定有所察觉。所以归途中谁也不说话,车内弥漫着窘迫难受的气氛。
一回到阿南市,浅见就要求把他送到牟歧线阿南站,并在那里下了车。
“不去警署吗?”岸失望地问道。
“唉,我有急事,今天就到这里吧。再见了!请代向署长问好!”
从阿南到德岛大约二十五公里,特快只要二十五分钟,普快需要四十分钟。这一段地势大致平坦。火车在原野上飞快地奔驰,具有乡村风貌的小城镇一个接一个飞掠而过。在斜阳的照射下,从车窗向外望去,每一个城镇似乎都缺乏生机,呈现一派萧条的景象。
在那平和的田园风光中,突然“促进吉野河河口堰建设!”的标语牌从眼前闪过。列车刚过小松岛市,离吉野河还很远。可以说这里是吉野河河口堰不会产生直接影响的地方,所以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有推进派。浅见觉得从那块标语牌里仿佛听到了德岛县经济界的悲鸣,德岛县产生过总理大臣,并出过警察出身的强人政治家,但是正因为他们总是把清廉当作商品来出售,所以还没有彻底贯彻像新近出身的总理那样,使用露骨的利益诱导型的政治手腕。在德岛县民感到自豪的同时,一定也有难以言表的不满。
吉野河河口堰计划对德岛县经济界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巨大项目。在这经济低迷之际,超过一千亿日元的工程充满了诱惑。倘若建造了河口堰,吉野河会发生什么变化?对自然环境和生态链造成何种程度的破坏?行政方和反对派的各自主张,以及专家学者的评论,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到底谁正确实在难以分辨。在赞成还是反对两种意见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许首先相信经济效益的准确性。
远眺飞速离去的城镇,想象着世代居住在那里的人们的情景,一股空虚、茫然的感觉袭上心头。想起今尾武治老人曾说的“最初是建活动坝哟”这句活,仿佛现在才知道似的。行政方面提出河口堰建设计划时,建设已既成事实,如老人预言,也许事情已经开始运作。
说起天下名川——吉野河,追溯过去,曾在上游建造水库,两岸筑起高大的堤坝,每次都引起巨大的变化,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是对于几乎每年都要爆发的洪水的威胁,吉野河流域的人民都要竭尽全力,拼死抵抗。这里面,也许有万不得已的必然性,而所谓的期待经济效益这种不纯的、恣意的目的一点也没有。
但是,河口堰(活动坝)建设计划明显地把经济效益这个次要的目的呈现在人们的面前,意图扩大赞成派的势力。人们感到,在这气势面前,筑坝有无必要,环境是否破坏,这些学术争论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初气势强盛的反对派,给人看起来总觉得疲于奔命。行政方面可作为日常工作进行促进活动,所以是以逸待劳。而反对派是无偿劳动,与获得日常生活的来源完全没有关系,反而会带来生活窘迫、在社会上吃不开等许多负面影响。有没有出路他们完全不清楚。在漫长的斗争道路上,他们的能量是有限的,也许会被推进派的巨大洪流所吞没。穴道湖、长良川,有明海——这些在日本所进行的大型项目,都有前车之鉴,即都落得了不可改变的结局。
俗话说:“愚蠢是人造出来的!”吉野河河口堰建设是否属愚蠢的选择?浅见是门外汉,归根结底是一无所知。但显而易见建设计划裹挟着不纯的动机,一旦破坏了自然面貌,吉野河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在知道这些情况的基础上,如果要德岛县民“开绿灯”,那也只有一种选择。这也许是从东京来的一个采访记者说三道四的理由。
那些且不说,不可忘记的是与建设汁划有瓜葛而死去的人们。不,在至今真相不明的情况下,还不能马上断定是否与建设计划有关。但是至少可以表明那是有疑问的事件。
十二年前,栋方崇和飞内栞遭到惨杀,现在原泽聪又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些对吉野河河口堰建设推进派来说,是正要拿出不利的信息与证据时的变故。如果说这是偶然的巧合,也太便宜推进派了。如果这是河口堰建设派干的,那就绝不允许!
浅见两臂伸向空中,使劲伸了一个懒腰。让体内充满新的斗志,激活疲倦的脑细胞。他感到劲头十足,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好啊!”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高中生打扮的少女投来吃惊的目光。
3
到达德岛新报社时,大街上已经开始荡漾着夕照的风情。一看到浅见,四宫就问:“干什么去啦?”浅见上午去阿南警署,便一去不复返,与四宫中断了联系。
“开那种玩笑,可是我真的担心你是否被逮捕了!”
“对不起,到处东奔西跑的!”
“嗯……看来,警方那里没有什么问题了?”
“噢,不但没有问题,而且让他们听了栋方君的那盒录音带。承认我是搜查协助者,井带我去了市来小百合的隐居地和案发现场别墅。”
“嗨,真的吗?”四宫瞪圆了眼睛,疑惑似地看着浅见,“警察能这样快地分清是非,我有点不相信。”
“大概是一时高兴吧!反正去了事件现场,拣回了这些东西。”浅见取出了一只塑料袋,里面装着从热水器通风口中掏出来的鸟窝残骸。“我想知道筑这种鸟窝的是什么鸟,四宫君的朋友当中有生物学者或对鸟的生态详细了解的人吗?”
“若是问鸟类事情,本社学艺部倒有一位绰号‘鸟博士’的同事,现在就把他叫来看看?”用社内电话联络之后,不一会儿“鸟博士”就出现了。此人叫谷山昌隆,长得像鹤一样细高的个儿,架着一副猫头鹰似的眼镜。给人的印象宛若他的绰号,与其说他是一名新闻工作者,不如说他是一位生物学家。
浅见说了鸟在热水器的通风口筑巢,最后引起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情以后,让他看了塑料袋中的鸟窝碎片。
“啊,这是山雀筑的窝!”望着七零八落摊开在桌子上的鸟窝残骸,谷山立刻肯定地说:“不光山雀,多数鸟类都用这种稻草、枯草以及狗或狐狸之类的毛做筑巢的材料。在通风口筑巢大多是山雀。山雀一般在石墙缝、屋顶破损处等地方筑窝;在排气口或通风口筑窝也不稀罕。鸟巢堵住通风口时,某种程度上还可以通过空气,所以火不会完全熄灭,因氧气供应不足,一方面继续燃烧,另一方面产生一氧化碳,其结果往往发生中毒事故。”
谷山“鸟博士”用平缓的口吻解说。
“警察也说得同你一模一样。可是,这些羽毛——这是山雀的羽毛吗?”浅见拣出一根白色的羽毛问。
“不,不一样。山雀的羽毛不像这么长、这么白、这么柔软。这好像狗毛,不知道从哪里叼来的,也许是白鹭之类的幼鸟的羽毛。”
“说得对!那么,请问山雀的羽毛什么样呢?”
“这里面找不到山雀的羽毛。”谷山一边拨弄着鸟窝的残骸,一边摇着头。
“可是,收集这些残骸的地方,没有发现别的鸟的羽毛。”
“不会是那样。鸟儿筑巢时,羽毛会脱落下来;繁衍后代时,其幼鸟的羽毛更会掉下来。筑巢需用大量的材料,筑好后的鸟窝理应留下大量的羽毛。”
经他这么一说,浅见想不起来曾经见到过那么多羽毛。谷山所说的“大量”,浅见认为没有漏看。
浅见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假如,”他一边忍着心口的悸动一边说,“这不是山雀的窝,那么会是什么鸟的窝呢?”
“不是山雀……”谷山一脸的尴尬,被外行问住了,鸟博士的矜持荡然无存。
“如果说不是山雀,按常识应是麻雀。但是在那种地方筑巢的几乎都是山雀或其同类日雀、琼雀。不,肯定是山雀,没错!”他已经不是自信,而是以不可动摇的自信口气断定道。
“明白了!谢谢!”
浅见低下头,待谷山走出房间,重新对四宫说:“我想,这也许不是山雀的窝!”
“唉?什么?”
“不知道,总而言之,是不伦不类的东西。”
糟糕的口气,听起来有点不舒服。四宫的目光看着仿佛有点怪异的对方。
“可是,谷山不是说山雀吗?我以为没错!”
“不,谷山先生是以什么鸟在通风口那样的地方筑窝为前提,所以才断定是山雀。可是,单纯将这些鸟巢材料拿给他看,要求他判断的话,仍然认为这是白鹭的窝。大体如谷山先生所言,山雀的窝里竟没有一片山雀的羽毛,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真在现场没有落下羽毛?”
“嗯,可以断定!我十分仔细地搜寻过!”
“嗨……”四宫板着脸,瞟了一眼桌子上的鸟窝残骸,那么,究竟什么样的鸟筑这种窝呢?……”
“不是鸟,是人!肯定是人!”
浅见过于大胆而肯定的假设,使四宫对他话的意思一时反应不过来。“唉?”稍过片刻,他望着浅见的脸,“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筑这个窝的是人!既然这种奇特的窝非山雀所为,邢么只好认为是人的杰作了。”
“……”
四宫架在鼻粱上的圆形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珠瞪得大大的,一动也不动:“是人干的?……也就是说,那是犯罪?”
“对,是杀人!”浅见毫无表情地说。
“真可怕啊!”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四宫长叹一声,“那样的假设能成立吗?”
“不,不是假设,这是事实!”
浅见口气强硬。宛如刚才的谷山,即使自己十分谨慎,但坚信这个推理没有错。
“既是事实怎么办?告诉警察?”
“当然要去!不过四宫君,这事暂时请不要列外发表!”
“哈哈哈,你不说也不会那样做的。首先,本社新闻从来不传播如此不确切的消息。啊,请不要生气,不是不相信浅见君,现在去说,警察是否相信……”四宫担心地说。
4
次日,浅见搭四宫的车去阿南警署。正如四宫所担心的,警察反应迟钝。尽管浅见展示鸟窝的残骸,并提示说这是人为塞进通风口的,可就是不打算受理。警方害怕如果承认马虎,那不是承认自己失策了吗?
“四宫先生,你有没有捕捉到特别线索,发现有人在幕后操纵?”刑事科长开着玩笑,话中带有讽刺。如果浅见不是刑事局长的弟弟,可能早就遭到粗暴的拒绝吧。
“这也许是我的过虑!”浅见谦虚其辞地说明,碰巧遇到了“鸟博士”,才知道白色羽毛不是山雀的。如果不是那样的幸运,谁也不会注意到。
结果,警察决定要重新调查通风口。在浅见带来的鸟窝残骸的基础上,再重新收集丢弃在现场的鸟窝材料。依然没有发现山雀的羽毛,连一块小碎片都没有。不,不但山雀,而且连麻雀以及其它类似的小鸟的羽毛都没有从鸟窝材料中发现。通过调查明白了附在通风口铝管内壁的鸟粪,的确是山雀留下的,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却不清楚,几年前,山雀曾经筑过巢,也许是那时留下的。总之,本来不该有的“鸟窝”堵在通风口那是再清楚不过的。
警察突然紧张起来。虽然不会立即成立搜查本部,但首先以暗中调查的形式展升了搜查。
德岛新报于那天的晚刊,抢先发表了题为“津峰公园别墅命案,他杀迷雾越来越浓”的消息。当然按照约定,没有出现浅见光彦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大肆介绍了该报“鸟博士”谷山昌隆的功绩。可以说德岛新报获得了完全胜利的重大独家报道线索。四宫也为此大放异彩。住新闻报道的蛊惑下,警察成立了搜查本部。警察目前把搜查对象锁定于知道别墅情况的德南建设有关人员。特别是几年前山雀筑窝,差点儿发生中毒事件,所有知道当时情况的人,全部要接受调查。当时,公司接待客户的七名职员住在别墅里。当时几乎所有住宿者都说头痛,到第二天中午才恢复。判断是洗澡时因热水器产生的一氧化碳而引起中毒。调查结果是通风口里面有鸟窝。有了那次教训,管理别墅的总务科十分注意,定期进行清扫。
这次“事故”发生之后,起初总务科长感到再次发生重大过失的责任,吓得脸都发白了。当听说鸟窝是人为的,便缓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个个义愤填膺,不仅积极地响应情况调查,而且配合警方做好“关系人”的登记造册。
不过,德南建设几乎所有职员都知道上次事故,还有受到招待的客户,以及事故直接受害人等等。如同“坏事传千里”,有相当数量的人都知道。另外,通过负责维护的当地物业管理人员,一定有人把事故编成故事传播。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涉及犯罪又是另一回事。考虑具有杀害原泽聪动机的人是否潜藏在这些人中间,就会大大地受到人数的限制,破案的可能性接近零。与原泽有利害关系,而且必欲置于死地的人物还未发现。
在德南建设公司内部,对原泽的评价还说得过去。从建设省指派下来,年纪轻轻就担任常务董事,不是没有人羡慕,但是要考虑对公司业务发展的贡献,还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原泽进入公司以来,以前相当困难的吉野河流域方面的土木建设工程的投标,本公司可以作为指定企业参加竞标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对他怀恨在心的应该是那些竞争对手。
德南建设像押宝似的,把整个公司的命运押在德岛县目前最大的焦点——吉野河河口堰建设上。会长亲自指挥项目组,原泽担任参谋。原泽是建设省培养的人才,可以说公司全体员工都很信赖他,让他发挥作用。四十一岁,依旧独身,精英分子,身居要职的原泽,是女性职员仰慕的目标,丘比特之箭从未停射过,但也从未射中原泽的心——或许有的女人还在做着美梦。
可是,公开地与原泽个人交往的女人不在德南建设的职员当中。人们猜测惟一与原泽交往的女人不是别人,就是市来小百合。
事实上,警方对市来小百合特别关注,因为怀疑第一发现人似乎是事件搜查的规则,所以关注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小百合是否知道那起因山雀窝而发生的几年前的事故?如果不知道,这就不符合嫌疑人的必要条件。如果知道那就另当别论,可以说她是可疑人之一。不得不考虑,那天夜里,原泽预备好了项链,连洗澡水都烧好,等待来的对方仍然是市来小百合。即使不知道山雀窝的事情,她只是那样说,可以考虑她实际上从原泽口中听说过。第三天、第四天,警察的初期搜查就按那样说的办法展开。
这期间,要问浅见光彦干什么去了?他把自己关在商务旅馆,一个劲地忙着写《旅行与历史》杂志的约稿。四宫时常打来电话,浅见感到不胜其烦。
四宫一边转达警察的搜查情况,一边问浅见还有什么新的想法。好像是在打探那些事情。与此同时,他还给浅见带来围绕“第十堰问题”的动向情报。
他说,第十堰的撤除与河口堰的建设计划,反对派的能量消退,与此相反,推进派的势头越来越强劲。
“无论怎么说,知事打头阵,压制反对派……德岛县这个地方真是一个有趣的地方啊!”
四宫自嘲似地说。生在德岛,除学生时代一段时间外,喝德岛水长大的四宫,在浅见看来,是个偏爱家乡的人。四宫叹息一声:“德岛县真可爱!”他有切身感受。
“那么,撤除第十堰是不可避免的了?”
浅见边看文字处理机的画面边说。现在正要写那一部分。
“当地的老百姓还没有起来反对?”
“不,不是那么回事!”四宫愤愤不平地说,“多数吉野河流域居民反对撤除第十堰,而行政当局和有关建设业主则另当别论。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破坏引以为荣的大自然恩赐的吉野河美妙景观和富饶的天然环境?香鱼溯江而上,白鹭翩翩起舞,朝阳和晚霞染得水面一片金光——吉野河入海口的秀丽景色已经通过电视、图片介绍到全国。尤其是远眺极其壮观的第十堰,其巍峨雄壮在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这宝贵的人类财富,为什么要用枯燥无味的钢筋水泥来代替呢?从河流到海洋,从海洋到河流,像人的血液一样奔流不息的吉野河。为什么要把它变成一条死河?真是天晓得!”
不愧是报社的编辑委员,四宫的语言具有说服力。
“我想浅见君也看到了,说实在的,现在第十堰周边环境不能说美轮美奂。不是大坝渗水这样的技术性问题,而是如垃圾乱扔、岸边的道路每逢下雨就泥泞不堪,这些尽管与大坝的功能无关,可作为旅游资源来看这个问题的时候,决不能满足于现状。只要稍费功夫,譬如建游人道,植树栽草,立即就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公园。不仅如此,第十堰周边的景色将更加幽静、壮美……
“为什么那样说?我想原因在于一切以‘河口堰建设’为前提的行政当局的姿态。既然打着撤除第十堰的旗号,行政当局就会对第十堰的壮美以及不忍让它消失的情结感到棘手。总之,行政当局无意给第十堰任何施舍。别说彻底地修复渗漏,说真的,他们恨不得发大水,冲垮第十堰,直截了当地说,最好发生人命案,这样就会成为促进河口堰建设的绝妙的推动力。话说的有些极端,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洪水不是说来就来,于是就设想‘一百五十年一次’的毫无道理的洪灾预测,来增强县民的危机意识。打着‘保护县民生命财产安全’的旗号,给反对派扣上一项‘你们不关心县民的生命财产’的大帽子。让他们闭嘴!”
突然,四宫不说话了。浅见担心是不是电话断了?就在这无言的等待中,响起了四宫“嘿嘿嘿……”无力的笑声。
“你可能以为又发牢骚了?不,这真的不是牢骚。无论你怎么大声疾呼,那帮人都会当成耳旁风,已经不用说了。这种不满的想法,浅见君会认为是发牢骚吧?……唉,现在浅见君想做的是侦破原泽氏以及栋方崇与飞内栞被杀事件,请你忘了河口堰,忘了吉野河,无论如何要解开事件之谜!”
四宫一个劲地说着,也不等浅见答话就“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一讲到上述事情,他似乎要哭,所以慌忙放下了电话。浅见已经感觉到那种情形。
5
浅见加班到天亮,才写完了《旅行与历史》杂志的约稿。当天中午时分,岸刑事部长来到旅馆。浅见睡得迷迷糊糊,被电话吵醒后,无精打采地说:“大堂见!”
他急忙拾掇一下,下到了大堂。瞧见浅见,岸就龇牙咧嘴地说:“我来了!”或许是头发斑白的缘故,脸色看起来相当疲倦。
还未吃早饭的浅见首先进了餐厅。岸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两人都要了份咖喱饭。当知道浅见通宵工作,刚刚起床时,岸十分过意不去。
岸一边把咖喱饭往嘴里送,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明迄今为止不太令人满意的搜查情况。
“列入名单上的人都淡过了,但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调查询问一点儿结果也没有。憎恨原泽氏的人在德南建设内部当然有,熟悉他的人当中没有。至于曾我部会长,他两手抱着头,十分虚弱的样子。”
岸愁眉不展地说着,浅见抬起头附和着:“哦,是嘛!”
“说起会长,就是向浅见君要的那盒磁带,知道了那个声音的主人,让会长听了磁带,那个沙哑的声音是两年前去世的前会长,也就是现任会长的父亲!”
“去世了?……”浅见仰望着天棚。
不能不考虑时光无情地流逝。这样,关系人渐渐消失,证据、人们的记忆也发生了变化。虽然有夺取两人性命的犯罪这样一个严正的事实,将要涂抹在时效的墙壁上……
“在会话中出现的‘小松’就是当时任建设省德岛建设事务所长的小松一昭氏,十年前卸任之后,在大阪的建设公司就任常务董事。大概是上面委派的。去年从那里退休,现在在大阪府柏原市经营建筑方面的小型顾问事务所。实际情况是日子过得悠闲自得。刑事赶去让他听了磁带,并进行了调查询问,可他一口咬定说当时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结果,这次调查毫无所获。”
“与曾我部会长对话的人是谁?搞清楚了吗?”
“小松氏说不知道。认为他在说谎,但没有拘票,不能强迫他坦白交代。”
“那个小松,对原泽君被害事件没有说什么吗?”
“不,据说大吃一惊。可是,刑事去进行调查询问时,是说事故死亡,尽管如此,小松说他死得真可惜。这好像没有虚假,感到十分惋惜。啊,这……”
岸想起了重要的正题。
“因原泽氏事件一点儿也没有进展,所以署长说,无论如何也要把浅见君带回来……不,是请你出马。本来他要亲自来迎接的,因工作忙脱不开身。请你跟我一起回去!”岸再次低下了白发苍苍的脑袋。
二十分钟后,浅见坐上岸驾驶的汽车,前往阿南警署。途中,岸主动介绍了搜查本部的情况。根据岸的介绍,搜查本部内好像存住着工作不协调的状况,而且时常发生。从县警本部来的搜查一科的工作人员如果一起出去办案,无论如何要由县警本部主导。
“那样也可以,但主任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岸牢骚满腹,大概他同搜查主任警部关系紧张吧。
“你们叫我回来,或许想让我同那位警部先生抗衡吧!是不是?”浅见半外玩笑地说。
岸躲在眼镜背后的双眼直眨,说:“你真神啊,都知道啦!”
“总而言之,那位警部一一伊奈君总是重用他的直属部下,压根儿就不信任管辖部下。我们当然是听署长和科长的,署长责备初期搜查的遗漏,署长对那件事情不称心。不,按照主任的方针,取得成果就好了。但一点也没有收获。说是好像因我们的怠慢而使工作停滞了。”
“哎哟哟……”浅见在副驾驶座位上故意地叹了口气。把他作为缓解矛盾的稀释剂掺进去,心情感到沉重。
“那么,像我这样的人一去,会不会使主任的态度更强硬起来?”
“不会那样。伊奈警部久闻浅见君的大名,一听说浅见君要参加我方的搜查,突然改变了态度。对署长的态度改变了。说务必介绍给他认识认识!”
“糟了!我不应参加警察的搜查,耍是让家兄知道了,那就糟了!”
“署长似乎知道,已向主任交代,千万不要让外界知道。请你不用担心!”
岸拍着胸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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