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的预言终于实现,而凶手和行凶手法都还笼罩在深深的疑影中,尚无法进行任何预测时,第二次的预言又出现了。
“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当医生说出这句话时,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仿佛疟疾发作似的,一股恶寒掠过我全身。
菊川医生的脸色也一片铁青,但,我的脸色绝对不会比他好看多少。
这可以说比最初的预言更为恐怖!这一次杀人虽在预言的杀人未遂之后发生,但无可讳言的,我们也有疏忽之处,因为我们戒心不足。这次绝对不许凶手再逞凶了。
关于卜部六郎前一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当然已做过深入的调查。也证实了那巫女千晶姬所言不假,至少在命案发生的时间,亦即晚上九点前后,他在离村庄一里远恩方町的料理店喝酒,有很多人可以证实。
就算其间离座五分钟或十分钟,他也无法出现在这宅邸里!
短刀既是玩具,再加上又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任谁也明白不能将卜部六郎视为命案的凶手了。于是,警方当局判断他的预言只是偶然的巧合,不再对他特别监视而安置在菊川的医院里。
如今,第二个预言出现了,如果预言再次实现……
不,一定会出现!
亲眼见到第一次惨剧的巧妙手法,我已经不再怀疑了。不过,如果他和凶手互通声气,为何要故意说出行凶的方法呢?
难道是对调查当局的大胆挑战?如果真是这样,未免太有勇无谋了。这样看来,他真的是具有现在的科学也无法说明之超自然的神秘魔力了!
我心中不停的受到阵阵难以言喻的冰冷战栗所侵袭。若有这种想法,我岂非也和红灵教的盲从信徒一样?我无意识的伸手抱头,想甩掉一切妄想,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额头己被冷汗浸湿。
“松下先生,我必须告辞了,希望你对两位小姐多加注意。”菊川说。
我终能清醒过来了:“菊川先生,请你等一下。虽然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但……”我转头对时子说,“你去看看两位小姐的情况……顺便叫醒鸿一。”
虽然我对卜部鸿一也不很信任,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是可以商量的对象。
不久,卜部鸿一自走廊另一端出现,身上穿着睡袍,脚步显得踉跄无力,脸色像幽灵般惨白。
我简单扼要的说明预言之事。他听了,全身不停的发抖。
“鸿一,这次该怎么办才好?”
“嗯,真糟糕……”他交抱着双臂,闭目沉思,再度开口时,声音却出乎意料的镇定,“我认为今夜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为什么?”我不禁凝视着他那炽热发亮的双眸。
“菊川先生,卜部六郎是怎么说的?请你照他所说的说一遍。”
“该杀,恶魔的孙女该杀!应该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他阴森森笑着,念了好几遍。”
“松下,你听,这次并未限定时间,也没有预言何时会被杀!”
这句话在我的胸中回荡着。没错,昨天卜部六郎向我说出预言时,的确指明“今夜”
但这次却没有……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说今夜不会发生凶杀案吗?而今夜和昨夜不同的条件是……睦夫被拘留,六郎自己也无法自由行动!
我的脑海里掠过一丝亮光。即使这样,今夜还是不能不防患万一。
“鸿一,你这么说虽然没错,不过,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至少,目前仍不知凶手是谁。所以,你和我负责保护两位小姐,菊川医生回去时,顺路去找楠山探长,向他说明预言之事。”
“既然你这样认为,我当然没有异议。那么,土岐子由你保护,我负责烈子的安全。菊川医生,谢谢你,请回去吧!”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我向医生道谢之后,进入土岐子睡的房间。
发出轻微的鼻息声,看起来似乎睡得很熟的土岐子,忽然睁开眼:“进来的……是谁?”
“啊,你醒过来了?是我,松下研三。”
土岐子脸颊开始有着一丝血色:“是松下先生吗?太好了,我还以为是谁……我心里好害怕!”
“觉得身体好一点了吗?”
“嗯,差不多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什么都没吃,也没喝……”
“但是,你服药了吧?”
“药水吗?是的。那又为什……”
“据判断,药水中掺有毒物。”
“毒物!”她那美丽的脸庞瞬间又变成死灰……用力挣扎着想坐起来,衣襟却偏移了,白晰的胸脯清楚的映入我眼帘,由于身体尚很虚弱,又颓然无力的倒下了。肩膀激烈起伏,深呼着气,轻轻闭上眼,鼻尖不住的颤抖。
虽然明显浮现虚弱的迹象,但她的侧脸很美!或许是她的美貌驱动潜存在我心深处的虐待意念吧!我向土岐子说明了一切事情的经过。
连警方当局都避免讯问土岐子,当然不会有人告诉她昨夜发生的命案。但我却另有其他想法!楠山探长认为只有我和土岐子没有嫌疑,因为,命案发生的一瞬间,我正在这房里照顾土岐子。那么,她当然和命案没有关联了。而在第二个预言出现的现在,与其继续隐瞒命案,倒不如明明白白告诉她,使她自己也存着一些戒心,岂非更好?毕竟,我也不可能随时都注意她的一切……
“澄子姊姊被杀……”
恐怖、不安,外加亢奋,她全身像树叶般颤动。真珠般的泪水夺眶而出,滴湿了枕头。我情不自禁黯然的别过头。但转念一想,事情既已到了这步田地,应该从她身上看看能否追问出什么蛛丝马迹才对,于是,我说:“土岐子小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澄子小姐遇害之前,曾说她知道是谁让你服下毒药,但在她未说出那人的姓名之前,就惨遭杀害。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她低头沉思不语,然后说道,“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姊姊她们是红灵教的疯狂信徒,也受爷爷的宠爱,但爷爷却半点都不信任我……澄子姊姊己决定和幸二结婚,而烈子姊姊也爱着睦夫……另外,我们都有继承庞大遗产的继承权,只要死了一个,其他的就会获益……不过,澄子姊姊非常害怕睦夫,她曾说过我们很可能被睦夫所出卖……很奇怪的,烈子姊姊却非常厌恶幸二,所以,以前我就很担心,像这种情形,他们两对在将来结婚之后,能够和平共处吗?”
虽然是毫无根据说出来的话,但我却觉得似乎证明了某样事实。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鸿一担心会发生这种结果的理由吗?”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不太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家里饲养着的七只猫,忽然一只也不剩的全部消失……
“什么样的猫?”
“爷爷最喜爱的,全身连一根白毛都没有的黑猫……它们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了……”
我忍不住回头,环视着背后,觉得好像听到阴森森的猫叫声,和猫爪搔抓着榻榻米的声响。
“那些猫什么时候不见的?”
“四天前的夜晚,亦即鸿一写信给你的前一天……”
在命案之前七只黑猫失踪的事,也许大家都认为只是和案件无关的偶然,所以,没有人告诉我。当然,很可能是因为命案的发生使所有的人都忘记此事,但这是何等重要的事啊!从黑猫的失踪事件,已能清楚看出凶手的可怕企图。诚如卜部鸿一所说,这一晚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至少,在这诅咒之家,什么事也没发生。连续两天的失眠和紧张,我的身体和神经已几近麻痹状态。如果说这是凶手的心理战术,可以算是完全成功。不仅是我,卜部鸿一和楠山探长也是一样?
接到医生的报告,楠山立刻前往卜部六郎所住的病房,进行彻夜侦讯,但却一无所获。第三天早上,我才安心躺下。头刚碰到枕头,两天来的亢奋和紧张完全松弛了,我昏沉沉的进入梦乡。
到底经过多少时间呢?朦胧中仿佛有人在叫着我的名字,我惊醒了,睁开眼。太阳已经西斜,枕畔坐着卜部鸿一,正弯腰望着我的脸。
“松下……睡得还好吧?”
“啊,托你之福,总算恢复了体力。你呢?”
“我也睡到刚刚才醒……对了,神津马上就会赶到。”
神津恭介……听到这名字的瞬间,我犹如被电击一般跳起来:“神津要来吗?卜部,一切不要紧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我的眼睛情不自禁热泪盈眶!
诸位如果读过自从刺青杀人事件以来,我发表的几件案子的记录,想必能够了解我此刻的心情才对。
从高中时代就在数学和语言学方面发挥非凡的才能,被誉为推理机械的天才神津恭介,我连替他系鞋带的资格都谈不上。但是在青春、热情的三年高中生活中,我们却成了莫逆之交。
虽然有人恶意批评,像神津那样的天才,为何会和我这种成绩总是倒数几名的人感情这么好,但是,我们仍像兄弟般从高中一起考入东大医学院,又一起专攻法医学。只有在战争期间,两人被分派至不同部队当军医的那段时间有了空白。不过,因为刺青杀人事件的契机,我俩之间的昔日友情又复苏了。
历经几次的生死冒险,对目前的我而言,神津恭介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
现在,他要来了。
我感到完全放心了,这一来,命案必能顺利解决。
“卜部,你怎会知道呢?”
他也面露微笑:“神津是往仙台方面旅行,偶然打电话回家,获知此事,立刻惊讶的赶回来,方才打电话到本村的派出所,说是已和令兄抵达浅川警局,很快就会赶过来……”
他的话之后半,我几乎都未听进去,因为,门外传来汽车喇叭声。
我们急喘着冲向玄关。一辆黑色汽车停住,和哥哥及楠山探长一起下车的,正是神津恭介。
在斜挂山边的秋日夕阳照射下,他白皙的侧脸微带红晕。身穿合身的深蓝色西装,手上提着鼠灰色的软皮旅行袋,正抬头望向宅邸屋顶的眼中,散发出洞悉一切的智慧之光,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有两、三根垂覆在额际。
“神津先生,我们正等着你。”
“你终于来了。”
我和鸿一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松下,这次辛苦你了……卜部,你身体痊愈了?”
他唇际像平日一样浮现安祥的微笑。只是见到他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我就觉得所有的不安和担心完全消失了。
“神津先生,我们去现场看看吧!”哥哥催促着。
“松下,我先失陪,待会儿再和你好好谈,你和卜部在这里等我。”说着,三人一起进入玄关。
恭介的态度和平常不同……若是平常,会叫我一块前往的……
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卜部鸿一的在场会带给他某种影响,所以,把我们留在这里。
但鸿一脸上除了比平常更红的血色之外,我看不出任何不安和动摇。
过了一会儿,三个人边低声交谈,走回来了。我发觉神津恭介脸上也有了不安的阴影。
“那么,神津先生,我就此告辞了。如果发生什么事,请和楠山联络。”
“谢谢。那么,卜部,今夜我可要住在这儿了。”
“请便,只是现在乱成一团,希望你别介意。松下课长,你要回去了?”
“是的,我回浅川。研三,拜托你了。”哥哥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和楠山探长一起上车。
车子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卜部,看起来这一次事件很复杂呢!待会儿我想和你慢慢谈。现在,我有很多事要和松下讨论,能暂时借用一个房间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房间……”
“最好是越大的房间。”
“那么,请到这边来……”
我们被带至玄关右转的一间约莫八十张榻榻米的大客厅。当然,这里也弥漫着刺鼻的霉味,不过恭介似乎毫不在乎。
“这里不错,待会儿请你介绍所有的人和我见面。现在请吩咐任何人都不可进来。”
等到卜部鸿一的身影消失,恭介用力握住我的手臂说:“松下,你一定很累吧!但还不可疏忽呢!”
“神津,你还不知凶手是谁吗?”
“我没有那种预言的能力……反正,先听你说。”
恭介不断点头的听我从头说明,当我结束时,他仿佛在驱除胸中不安般的全身用力一颤。
“这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案子,就像这宅邸的建筑物一样,令人摸不着头脑……首先是毒药,然后是密室杀人,还有那玩具短刀,以及失踪的黑猫……乍看恍若毫无意义各自分散的事件,而事实上却互有关联,只是,我尚无法发现连贯整体的线索。”
“这么说,警视厅的调查也一无所获了?”
“澄子小姐的尸体经过解剖的结果,死因还是心脏被刺,未能发现任何其他死因。另外,掺在药水中的毒物已检验出来了。”
“是什么?”
“吐根素〔emetine)……只有一次分量的0.1公克决非致死量。”
吐根素是赤痢的特效药,只是,若在正常情况下,服用0.1公克,会引起剧烈的呕吐,陷入昏睡状态,但却绝对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不过,使用这种特殊剧毒远比氰酸钾或番木鳌更恐怖,因为,凶手的真正企图完全无法了解。
“恭介,楠山探长认为,只要能够了解密室杀人的手法,即可知道凶手是谁,你难道还不明白其方法?”
“不错,关键性的重点尚未掌握住。第一,我无法猜出凶手为何进行密室杀人的理由!何不打开窗户呢?如果窗户敞开,对他应该更为有利……”说完,他仰头凝视着挂满白色蛛网的格子天花板。突然,再次紧盯着我的脸说,“松下,你明白这件命案的特性吗?”
“命案的特性?”
“能创造出这样的命案,凶手可说已经有了周全的准备。即使是靠自己的脑力创作出来的小说,一旦予以登场人物某种个性,其情节会朝和自己原先所安排的完全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更何况是有对象的犯罪事件……譬如,偷走黑猫,藏了一把玩具短刀,已让我觉得凶手的企图之错误和计划的分裂了。猫和玩具短刀都尚未出现,以后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呢?不管如何,出现的方法很可能和凶手最初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此时,突然有男人尖叫声。
“神津!”
回头一看,卜部鸿一站在房门口。
“怎么回事?”
“糟了,你快点来!”
“你的意思是?”
“舅公他……好像和上次一样,被人下毒了。”
恭介一脚踢开椅子,站起身。抓住我的手,紧跟在鸿一背后,经走廊往内侧房间跑……
走廊里就可听得到痛苦呻吟的声音。拉开纸门,舜斋俯卧在塌榻米上,枯枝般的手指抓着榻榻米,被黑色道服裹住的瘦削身躯不住的起伏颤动。
榻榻米上流满黄色的胃液……很明显的,和土岐子是同样症状。
烈子和幸二在房里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想到去照顾舜斋,只是如塑像般呆立着,两人之间迸发着炽烈的火花,其视线恍若在互相谴责对方,互相贯穿对方心脏般的凄厉!
恭介的视线并不在舜斋和那两人身上停留,而是凝注于内侧的壁架上……我紧随着他的视线,立刻怔住了。壁架上放着一瓶养命酒,而舜斋面前的榻榻米上掉落着一只小酒杯。
“卜部,你去通知医生。松下,你马上急救……”
由于是第二次,我的动作也熟练多了,立刻叫女佣时子拿来脸盆和水,让舜斋吐出胃内的全部东西,然后抬起他,让他躺在隔壁房间。
或许是药量不多的缘故,比土岐子当时的情况好多了,不管是呼吸或脉搏,都正常得一点也不像是老年人……
隔壁房间传来神津恭介的声音。
“我是鸿一的老同学,东大法医系毕业的神津恭介。很抱歉,我想请问一件事,老先生是每天都会喝这种养命酒吗?”
“是的,他都在傍晚时喝一杯。”烈子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那么,今天也喝了?”
“我没亲眼见到,不过,应该是喝了。”
“酒瓶总是摆在这位置?”
“是的。
“这里面可能掺有和土岐子小姐被下同样的毒物,如果昨天没有……今天,这个家里有哪些人?”
“爷爷,我、鸿一、土岐子,还有时子、吾作老头……和这位幸二先生!”提到幸二的名字时,语气里含有某种未知的憎恶。
“这样一来,有嫌疑的人逐渐减少了。”神津恭介含有深意的说。
走廊上传来菊川医生的声音:“怎么回事?这次是教祖?在什么地方?”
“这边。”我拉开纸门,大声叫着。
“啊!抱歉!”
也许是匆匆赶来之故,菊川一面用手帕拭着额上的汗水,一面快步进入,替舜斋把脉:“松下先生,和前天的症状完全相同。”他那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眼中带着某种暗示凝视着我。
“医生,不会有生命危险吧?”神津恭介站在我背后。
“松下先生,这位是……”
“他就是有名的神津先生。恭介,这位是菊川医生。
菊川似乎一时之间怔住了。
“这……我早就常听到你的大名……不,不会有生命的危险。”
“你先替他急救治疗,然后,我还有事向你请教……”
“知道了。”
恭介和我又回到大客厅。我的心中黯然不己,凶手为何要接二连三的进行毒杀未遂呢?是想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以求完全遂行自己所企图的杀人吗?或者,另外还有目的?
没多久,菊川慢慢走进来了。
“辛苦了,医生,这实在是很令人不解的事件。对了,你知道是什么毒物吗?”
“这次似乎掺在养命酒里……前天,我也稍微尝过,但从味道和症状看来,很可能是使用吐根素……”
“不错,正是它。依据警视厅的鉴定报告,药水中确实掺有吐根素。”
“原来如此……医生,你最近使用过吐根素吗?”
“我很少使用这种药物。不过,像这样的药,任何药房都能买得到。”
“这个家里,最近有谁罹患赤痢?”
菊川再度戴上眼镜,注视恭介:“我一直以为你们都知道呢!你们难道不知道鸿一在东京时曾罹患过赤痢,差点因此死亡呢!”
我们都怔住了。
菊川又接着说:“松下先生,卜部六郎那家伙太恐怖了,你能帮忙想办法别让他再留在我那里吗?就在刚才我去看他的情况时,他还微笑着喃喃自语:今夜,恶魔的一位孙女会被杀而死在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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