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来搜查工作很顺利嘛。”栗原科长愉快地交叠着双手,望着片山的脸。
“对不起。”
“那么,野田惠子的恋人是谁?”
“呃,那个多半……我想是‘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的一个……”
“哦。刺伤桥本信代的是谁?为何她要逃离医院?”
“由于她什么也不说的关系……”
“是谁要杀荻野邦子?”
“大概……是杀野田惠子的凶手吧……”
“原来如此!”栗原夸张地叹一口气。“看样子搜查有大幅进展哪。”
这个挖苦专家!片山很想咬他一口。可能感染到福尔摩斯的习惯了。
“呃,勉强说来,有个叫明石一郎的学生可能有古怪。”片山尽量用理性的声音说:“因他吸大麻烟,他杀野田惠子的事很有可能。”
不太合逻辑哪,片山暗忖。
“科长。”走过来的是鉴证人员。“那支香烟分析出来了……”
“喔,辛苦啦。怎样?有强烈到令人错乱的程度吗?”
“是的。如果继续吸几十年下去的话,可能会得肺癌。”
片山问:“什么呢?”
“那是普通的温性‘七星’呀。”
“不会的!因为……”
“留在他裤袋底下的叶子碎渣也检验过了,全是烟酒公卖局的制品。以年龄来说是早了点,但他尽了纳税人的义务吧。”
那王八蛋!在取笑人!片山脸都红了。
“啊,了不起!”栗原感慨地说:“你信任人的心情值得尊敬哪。”
被人嘲笑到这个地步,片山也按捺不住了。
“科长,让我再重复一次。很早以前我就递了辞职信,是科长把它收进抽屉里──”
“别胡说。我怎会做那种事?那封辞职信在地下仓库。”
片山说不出话来。栗原叹息。
“真是麻烦的案件。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毫无头绪。说不定又有另一宗案件发生了……”
搜查第一科科长作出如此发言,若是传出新闻界就变大问题了。盖因栗原的外貌温厚,却很认真地说这些事,所以份外可怕。
“那么,当前你准备怎么做?”
“集中调查‘奇情俱乐部’那四个干事。他们当中和野田惠子有关系的是谁,应该有人更清楚才是。”片山说。
“唔。那是常识的线索吧。”栗原表示没兴趣的样子。“总之,先把乱七八糟的事件整理成一个,因为不可能彼此无关系的。”
这点片山也知道,不然就省事了。
“对了,你和那个被刺伤的女孩──什么荻野邦子的,是不是订婚了?”
“科长!是谁这样说──”
“不是吗?好像是你的姑妈什么的这样说的。还问能不能申请婚假哪。”
对于儿岛光枝的好管闲事,片山是愈来愈厌烦了。
回到位子,正准备外出时,电话响了。
“哥哥?”
“晴美吗?你在哪儿?”
“医院。你快来!”
“哪里不舒服?”
“傻瓜。是桥本信代呀。”
“又不见了?”
“病危了。好像有性命危险。”
“知道。我马上去!”
片山急不及待地放下话筒,冲出搜查第一科。
不寻常。
从聚集在病房前的桥本家属的苍白而僵硬的脸色上,片山也直觉到情况并不简单。
“哥哥。”离远而站的晴美走过来低声说。
“怎么啦?”
“很危险。大概……不行了。”
晴美的眼里闪着泪光。
片山盯着病房的门──不知为何而向自己表示爱慕的少女。然后在自己的公寓附近被刺伤。现在她快死了……
传来“呱哒呱哒”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已猜到是谁。
“石津,安静地走!”
“对不起。”石津的表情也少有地严肃。
“信代跑出医院的理由揭晓啦。”晴美说。
“是她说的?”
“不,医院查到的──她跑去堕胎了。”
片山一时语塞。
“即是说……她那副身子……”
“对呀。被刺伤后的体力已经很虚弱了。这里的医生说,她一定是跑去找无牌医生做堕胎手术……”
“岂有此理!”
“对呀。太虚弱了……撑不住啊。”
“跑出医院去做手术吗?她怕医院查出她怀孕的事吧。”
“她想自己处理,不让家人知道吧。我了解她的心情。”晴美喃喃地说。
“是我害她的。”石津也抽泣起来。“假如我好好地看守着她的话……”
“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野田惠子也是怀孕时被杀的。信代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么?”
晴美摇摇头。
“不管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啊。”
这时候,不知跑去哪儿的福尔摩斯走来,用沙哑的声音叫着,朝向病房的门坐下。
房门打开,医生出来了。
“医生,怎么样?”信代的父亲用红肿了的眼睛凝视医生。
“进去吧。”医生用无动于衷的声音说:“很不幸,是时间问题了。”
“信代!”桥本康夫冲进病房,双亲跟着。片山等人也静悄悄地走进病房中。只有福尔摩斯宛如雕像般一直坐着不动。
“信代!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桥本康夫的声音颤抖,弯身在妹妹旁边。
信代的脸已了无生气。
“康夫,安静点。”父亲说。
“可是,爸爸──”
“她想说就自然会说的。现在怪责她,太可怜了。”父亲的眼里已有泪水溢出。
信代的头动了一下,张开眼睛。
“信代,大家都在这里哦。”父亲握着女儿的手说。
“为什么搞成这样……”信代的母亲现在已无教师的影子,回复一个母亲的脸孔。
“抱歉哦……”信代用出奇地清晰的声音说。
“没事了。赶快好起来吧。”
“给花浇水。别忘了。”
“你自己来做不就好了?”
信代深叹一声。“我……累了。”她喃喃地说:“是我的错……不关别人的事……”
“不要说那种话了。”
信代的视线游移着。然后,认出了站在门边的片山。她微笑了。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推他向前。片山来到床边,说了一声“嗨”。
他想说点稍微像样的话,但说不出来。
“片山先生……手……”信代摇动一下她的手。
“哥哥,握住她的手呀。”晴美哭着说。
片山迟疑地拿起信代的手。那只手已完全失去气力,仅仅交到片山手里而已。
“就这样……握住吧。”
“嗯,好哇。”
“好困……好……”
信代的眼睛合上。她的手突然往下滑,片山用两手按住。
“医生──”父亲回头望着医生。医生叫片山退到一边,把量她的脉搏,打开信代的眼睑用小小的灯来照。
“──死了。”
不知哪儿响起报十二点的铃声。
“好像守灵似的。”石津说。
片山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不认为那句话适合用在真正的守灵场合。
桥本家沉重而郁闷。信代的遗照在俯视片山等人。照片拍得很好,从那开朗的笑脸彷若随时会跑出奔放的笑声。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并肩坐在角落里。片山和石津打黑领带,晴美穿着黑色洋装。旁边是福尔摩斯,它还是三色的。最边端坐着的是妞儿。它是黑猫,十分配合这个场面。
访客也似乎不知如何安慰似的,三言两语地哀悼一番就走了。
信代的双亲无言地忍受悲恸的样子。桥本康夫仿佛在内心隐藏某种要爆炸的东西似地一直盯若空中,眼中无泪。片山看得出,他那在膝头上握紧的拳头轻微发抖着。
片山的心情也很沉重。怎么说都好,信代是来造访片山时被刺伤的。即使不能防止事情发生,但是未能和信代好好交谈便变成这种局面的事令他深感遗憾……
“爱上片山兄的女性好像都有悲哀的命运似的。”石津以演戏的台词说出那句话,又被片山瞪白眼。
──他想说,我比谁都伤心。
“对不起……”来到门口的是个个子高大、运动员型的高中生。
“长沼君,多谢你特地跑来。”信代的父亲鞠躬。
长沼吗?那个“奇情俱乐部”的四个干事之一。桥本康夫是委员长,长沼是副委员长。
他之所以给人意外的印象,是因大为认为喜欢奇情电影的都是有点不健康的学生所致。
长沼以怪异的表情烧了香后,在信代的双亲面前行个礼。
“信代好可怜哪──”他对桥本康夫说。
“嗯。”桥本康夫简短地回答,仍旧低着头。大概什么也不想听吧。长沼走到房间的墙边盘腿而坐。
“怎么看都不像男友型哪。”晴美悄声说。
“嗯。这个感觉不对。不过,别人说人不可以貌相……”片山也低声回答。
长沼看起来是被女人骗而不是骗女人的类型。不过,片山没什么自信,因他不懂男女间微妙的相处之道……
“失礼了。”又有一个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在门口致意。
“关谷君。谢谢你来。”
关谷──也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他的个子当然比不上长沼,也比桥本矮小。他有一张娃娃脸。不过,样子时髦,头发也梳得服服贴贴的。长沼是深蓝色毛衣装扮;他则穿次色西装,打黑领带。
他到信代的双亲面前坐下来,说了一番吊慰的话。“真的深感遗憾──”
十分周到,的确无懈可击。反过来说,有点冷漠。
“以高中生来说,不是太正式了吗?”晴美说。
“有同感。”片山也点点头。
──俊俏的轮廓,相当吸引女孩子。片山想,这个似乎有调查的必要。
烧完香后,关谷在桥本康夫旁边坐下。
“很不幸哪,信代君──提起精神来吧。”
“谢谢。”桥本康夫冷淡地回答。
“──知道了吗?呃──凶手。”
关谷说话吞吞吐吐的,因为他正说着刺伤信代的凶手,以及使信代怀孕的男人两方面的关系。
桥本康夫似乎也听出关谷的问法之巧妙语意。
“你怎知道?”他问关谷。
“呀?你指……信代君的事?大家都在谈呀。”
“畜牲!从哪儿听来的──”桥本康夫的脸顿泛起红晕。
“人嘴是封不住的。”父亲静静地说。
“可是,爸爸──”
“谁也不能再伤害信代了。”父亲转向关谷。“关谷君,关于信代交往的对象,你有头绪吗?”
“呃……很遗憾,我完全没头绪。”关谷摇摇头。顿了一会,他问桥本康夫:“明石还没来吗?”
“嗯,还没来……”
莫名地一阵生硬的沉默。在谈信代的恋人是谁之后,马上提起不见明石一郎的话题,任谁都会产生明石就是那个恋人的印象。
片山想,假如这是关谷的意图的话,他是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了。
信代怀孕的事尚未公开,却已街知巷闻。恐怕是当事人把谣言传出去的吧?一旦传了出去,就不知道最初说出来的是谁了。纵使当事人不小心说了出口,也不必担心被怀疑。
片山也认识明石一郎。可是,在“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听到信代的消息时,明石大受刺激。假如那是演戏的话,那可了不起了。
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来,轻轻用前肢碰了一下晴美的脚。
“嗯?什么?”
仿佛在说跟我来似的,福尔摩斯走了出去。晴美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到哪儿去呀?”
见福尔摩斯走出玄关,晴美侧侧头。她穿上鞋,替它打开玄关的门。福尔摩斯快步走到马路去。
马路并没有大到可让大型汽车通行的地步,尤其到了晚上这个时间更是寂静一片。
“什么嘛,福尔摩斯?”晴美也走到马路上张望四周。
正要说什么也看不见之际,她发觉了那个人影。有人靠着幽暗的篱笆而站──她对那个轮廓多少有印象。
福尔摩斯率先走上前去。
“是你呀……”传来明石一郎的声音。“噢,是刑警养的猫吧。”
福尔摩斯发出抗议的叫声。
“不是被人养,是我给他面子留下来的。翻译出来就是这个意思。”说话的当然是晴美。
“怎么,是你……”明石走到明亮处。
“你是来上香的吧?为何不进去?”
“多管闲事。”明石耸耸肩膀。
“你喝醉了?尚未成年吧。”
“有啥不对?我可不怕女警哦!”
“我怕呀。因我不是女警。”
“不是吗?”
“是特别顾问罢了。”晴美擅自称封。“不进去?”
“如果进去了,信代会起死回生吗?”明石的脸抽搐着笑了。“露出悲伤的表情,说点哀悼的话,然后让双脚跪到麻痹?我才不干哪。”
“这样强硬有什么用?你很会喝?”
“嗯,不输给大人哦。”
“那就去喝酒吧!”
明石瞪眼看着晴美。
“──你很奇怪哪。”
“对呀。不过,我知道你真的很伤心。”
明石突然移开视线不看晴美。
“──我和她曾经是情侣。”
“你和信代?”
“嗯。她把我这种饭桶诗人当天才一般尊敬。”
“你太年轻了吧──那么,信代打掉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明石激动地说:“我连信代的手也没碰过!真的!我老爸不信任我。他想我疏远信代。你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是我老爸接的。他没告诉我什么。”
“知道啦。那么是谁使信代──”
“假如我知道的话,我一定杀了他!”明石凶巴巴地说。
“好像有内情。”晴美说:“不要责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明石震惊了一下。他直直地望着晴美。
“你真的不是女警。”他喃喃地说:“女警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如果有话要说,说吧。”
明石把两手插进裤袋里说话。
“没啥大不了。只是──最近,我一直没理信代。别的女孩的事占满了脑袋嘛。没法子,太在意了。”
“别的女孩是谁?”
“竹林明呀。”
“哦,她……”
“自从她出现之后,什么都变怪了。”
“变怪了?”
“我们四个──‘奇情俱乐部’的,大家本来相处得很好。桥本很严肃,爱挑剔;关谷人缘好;长沼是单细胞,无可救药。不过,彼此彼此嘛,我们四个的感情相当不错的。”
“然后竹林明……”
“嗯。她加入后,大家之间开始有磨擦。长沼对她着了迷,被大家取笑而不自知。桥本那种人嘛,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为她颠狂。在集会时见长沼和她表现亲匿,他就用凌厉的眼神看他们。关谷我不晓得,因他总是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然后是我。我也爱上了她。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她。所以,我一直把信代丢在一边。可能她也想和我商量的……”
晴美发现明石在哭。尽管有点不羁,却是个善良的少年。
“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但你不进去的话,我不知信代的父母怎么想……去上香吧。也许很傻,但以形式来表示心情也很重要。”
明石沉默片刻,终于微笑了。
“好。就这么办。”
“一起进去吧。”
“我一个人进去好了。”
“好吧。那我待会进去。”
目送明石走进桥本家的玄关后,晴美有点莫名地寂寞又似爽朗的复杂心情。
“来,走吧,福尔摩斯。”走了又止步。“你不走?”
福尔摩斯继续站着,回头去望后面。
晴美也转向那个方向。刚才一直没察觉她站在那儿,是因她全身黑色服装的关系。
竹林明站在那里。
2
“一言以蔽之,怎么回事?”片山说。
怪怪的日语,却能充份表达当场的气氛。
这里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是打着黑领带,晴美在弄消夜──即把现有的急冻食品放进微波炉去解冻而已。福尔摩斯进入半睡眠状态,像地震般左摇右摆地坐着。黑猫妞儿似乎不是深夜族,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上卷成一团而睡,看上去像个黑色的皮球。
“──什么怎么回事?”
晴美把冒蒸气的肉包碟子放下来。石津那双惺忪睡眼突然清醒过来。
“完全一头雾水的事件呀。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杀了谁……喂,吃慢一点好不好?”
片山最后那句话是对石津说的。石津把热腾腾的肉包塞进嘴里,边翻白眼边说:“好吃……极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炉煮的食物,味道也不一样!”
“怎会呢?”晴美笑着,她也拿了一个肉包,撕碎了分给福尔摩斯。怕烫的福尔摩斯一直蹲着等肉包凉下来。
“事件起自野田惠子。那个肯定吧?有人使她怀孕,杀了她。是上志高校‘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一个──”
“慢着。”晴美说:“虽然说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但不一定是那个人使她怀孕并杀了她呀。”
“说的……也有道理。若是那样,他为何不自报姓名?”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有点取笑人的叫法,这种时候表示“好好想想看”之意。
“对了。有没有向那四个人问过野田惠子的事?”
“──还没问。”片山用拳头敲一下头。
“那当然没人会说什么吧。”
“唉,又要被科长挖苦啦。”
“常有的事。说不定可实现你的心愿,革职哦。”石津说。
“只有我,退休年日无限期延长,一定是。不过,我为那件事问过荻野邦子,她说是个戴上‘剧院之鬼’面罩的人想杀她。毕竟是那四个人可疑。”
“尽管如此,不是有点奇怪么?因为凶手是偶然听见那个校长和荻野邦子说话的吧?那是分秒必争的情形哦。即是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会客室,是因碰巧妞儿不见了的关系。是偶然的呀。如此仓促的情形下,何以凶手特地跑去拿那种面罩和斗篷呢?”
福尔摩斯又“喵”了一声。这回是催人注意的叫法。
“喔,尖刀的事。”片山拍膝头。“──尚未找到出处。不管是怎样的杀人犯,也不可能随时带刀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个俱乐部的房间找到的话呢?”
“这样想就合理了。他赶着去拿尖刀,然后见到面罩和斗篷……”
“用来藏起脸孔恰恰好哪。不过──”
“有什么令你在意了?”
“有必要作那种打扮吗?等于故意宣传说凶手是‘奇情俱乐部’的人似的。”
“说的也是。”
“还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谁,也不能单凭那个就断定对方是凶手吧。如果作为杀荻野邦子的动机,未免太弱了些。”晴美说。
不晓得谁才是刑警了。
“唔──总之,那个问题先摆在一边。桥本信代这一边又如何?”
“是我不好。”石津又沮丧起来。
“好自为之──喂……”片山瞪圆了眼,盖因碟子上的肉包完全消失所致。
“从某个层面来说,信代事件满是谜团哪。”晴美不理片山,继续说下去。
“我才吃了一个……”
“为何信代要写情信给哥哥?”
“为何那是谜团?”片山生气。
“唷,哥哥也是的,一照镜子就明白啦,不是吗?”
晴美不经意地说严肃的话。石津大笑──然后察觉片山的眼神,顿时停止笑声。
“信代的情形也是,谁使她怀孕,然后去杀她?那个也是问题。”
“严格来说,是杀人未遂哦。”片山说。
“但她终究死了,等于谋杀啦。如果是同一人干的话。”
“那件事完全没线索啊。”
“真无耻啊──那四人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怀孕并行刺她的话,我觉得那个叫关谷的最可疑。”
“不要过度依赖直觉的好。”
“男人的直觉嘛,跟女人的直觉属不同次元(dimension)哦。”
“是吗……”片山幽怨地望着空碟子。“我才吃了一个……”
“目前的问题点大概就这么多吧。”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的脸。“──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你呀,愈来愈像科长了。”片山叹息。“还有一个问题。”
“唷,什么?”
“我还想多吃两个肉包。”片山说。
当晴美再把剩余的肉包弄热并端来时,片山立刻将两个分到自己的碟子上。
“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来更好吃咧。”石津又若无其事地伸手出去。
“──怎样呢?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晴美说:“桥本信代、野田惠子……倘若是同一个人使她们怀孕并杀害的话──”
“不同的人也可以吧!”片山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有可能杀野田惠子的其中一人是桥本哦。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现在这年代,那可不稀奇哦。高中女生怀孕的事。”说着,晴美突然沉思。“说来也很怪。不管是信代或野田惠子都好,居然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经手人’是何人哪。”
“她们隐瞒了吧。”
“哥哥有所不知了。”晴美摇头。“懂吗?高中女生之间呀,不可能不知道同学那种事的。女生对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访时什么也没说出来呀。”
“那是因为令人害怕的刑警带着笔记本到处问的关系,当然不说啦。”
“那应该怎办才对?”
“扮女装如何?穿上水手校服之类。”
“嘲笑人也要有个限度吧!”片山瞪眼。
“假如谁也不知道的话,表示对方不是学生。”
“什么意思?”
“例如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类……不想被世人知道的男人。”
“结果,凶手的范围愈来愈广,不是更复杂了吗?”
“总之,我想先决问题是叫人潜入她们两个的学校去,从女生的谈话中问出东西来。然后──”
“可是,没有高中生女警呀。”
“有人选!”石津拍手。
“谁?”
“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石津接下去:“晴美小姐当高中生不成问题哦。以她的清纯、年轻、皮光肉滑……”
“多谢。”晴美苦笑。“毕竟太勉强了吧。”
“是吗?我倒认为晴美小姐穿校服的打扮绝对受落哪。如果印成照片来卖肯定赚大钱。”
“认真一点好不好?不如由你来扮女学生好了。女拳击手会来找你。”
“两个都别讲傻话了,认真地想一想如何?”晴美瞪片山和石津一眼。福尔摩斯也“喵”一声表示同感似地跑到晴美身边。
“做那种事,怎样升级呀。假如哥哥升级的话,警视厅可能倒闭就是了。”
“你还不是在讲傻话?”
毫无成果的乏味讨论。
“我倒有个心水人选。”晴美得意洋洋地说。
“如果有就早点说嘛。”
“应该快到了的。”晴美看看时钟。
“是谁?已经一点多啦。”
就像在等片山这样说似的,玄关传来脚步声,门钟作响。
“来啦来啦。一定是‘心水人选’。来啦,等一下。”
晴美喊着跑向玄关去了。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那段期间,石津的手还是极自然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后一个肉包。
“在等着哪。”晴美闪过一边。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竹林明。
“这么说──”片山边喝茶边说:“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
“是的。虽是远亲,但我们小时候一起住过,情同姐妹一样。”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来她相当喜欢“黑”的样子。
“对于杀害野田惠子的凶手有头绪吗?”
“那个不清楚。在那之前一年左右,我在忙着准备比赛……”
“比赛?”
“竹林小姐呀,”晴美插口。“今年的学生音乐比赛,得了高校部第二名哪。”
片山瞪大了眼。“你怎知──”
“听竹林小姐说的。”
竹林明噗哧一笑,说:“片山先生兄妹,简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样。”
石津脸色一变。“请不要乱讲!”
“开玩笑罢了。”片山连忙说,因为以前有过一次被石津误会而闭口的经验。
“总之,为了准备那场比赛,我有一年多没旅行,连假日也不外出。惠子也只是偶尔打电话来,没机会碰面。”竹林明顿了一下。“而且,我爸妈去年因工作关系去了名古屋,我到亲戚家借宿,不能用长途电话,更加和惠子疏远了。”
“没有写信吗?”
“现在的女孩哪会写信呢?全是用电话谈事情的──大概出事前十天的事。惠子给我电话了。”竹林明仿佛很难受似地摇摇头。“如今想起来,当时我应该好好听她说话才是。但……三天后的比赛逼近了,我很烦躁。奇怪的是,到了当天反而镇定下来,大概豁出去了吧。但两天前最没自信,神经很紧张。”
“我明白。”石津点头。“我也是。”
“石津,你参加过什么比赛?”晴美好奇地问。
“小学的游艺会,我演出《宇宙战争》。前一日完全没睡,当天却威风凛凛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别介意,请继续。”晴美说。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点酒,叫我听她说,然后迳自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的心不在那儿嘛,只是适当地敷衍她。讲了三十分钟,惠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大声喊说‘够了’,就挂线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转动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声音。比赛得第二名──没有冠军,亚军有两名,大致上算令人满意的成绩吧。其后,向老师还礼啦、去名古屋参加家人的庆祝会啦、练习纪念演奏会等等,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过了整个礼拜才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想起惠子。可是,因我那样子挂断电话的关系,觉得不好意思和她联络……正在犹豫不决间,那件事发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无心参加演奏会。不过,惠子的双亲也鼓励我,叫我不要为这件事而错过重要的机会……结果,我从那个冲击站了起来,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会的关系。”
不知何时,黑猫妞儿醒了过来,把头靠在竹林明的膝头上。
“是惠子养的猫吧。”竹林明抱起妞儿,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时见过它。它记得我哪。”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晴美问。
“不晓得──你们叫它妞儿吗?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欢。”
“那么,为何你会进上志高校?”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电话。不晓得什么契机,总之突然想起来了。但因当时心不在焉的,详细内容记不起,只记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的事。又说好像在组织‘奇情俱乐部’什么的。因我一度想进上志高校,而且,我很爱看奇情电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记得她这么提过。”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见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我凭直觉想到,她是被她的恋人杀的──但我无法确定是谁,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我觉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于是你决定自己寻找凶手,是吧?”
“是的。为此,首先我必须进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认识上志的校董,得以马上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双亲不反对?”
“我说为了学钢琴,现在的高校功课太忙了。只要我说为了学钢琴,他们就会马上答应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是。”片山说:“外行人插手杀人事件很危险的,因我见过那种实例。”
他飞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好窝囊哪。”晴美语带讽刺地说。
“没有那种说法吧。”片山沉下脸。石津对片山的话表示同意。
“对呀。不是‘警察’,应该换成‘片山兄’的说法才对。”
“什么意思!”
“总之,就如刚才说的,竹林小姐说,她会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里暗中查探。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乐部’,从那四个高三学生的事查起。当中的谁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为决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来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来想一个人做,不告诉任何人的。但今晚,我听见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对话……觉得不妨把一切告诉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样子竹林明与她有同志的共识。片山有好像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妹妹的感觉。
“不过嘛……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万一凶手怀疑你……很危险哦。还是不要的好-野邦子也是,倘若福尔摩斯不在的话,她可能死掉啦。”
“这点我也想过了。”晴美说:“因此我认为竹林小姐需要保镖。”
“保镖?”
“对。请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护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说:“我不会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没有人拜托你呀。”晴美说。
“是吗?”
“是福尔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尔摩斯?可是──它会答应做那种事吗?”
“问问看好了。”晴美对离远拖成一团的福尔摩斯喊说:“哎,福尔摩斯,你愿不愿意跟随竹林小姐?”
福尔摩斯嫌烦似地张开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个懒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边“咚”地坐下。
“一言为定!”晴美拍手。“这样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后是哥哥这边啦。”
“我什么?我不需要保镖哦!”
“知道啦。不过,你和荻野邦子在等着相亲的关系,起码应该好好保护她才是。”
“相亲?已经相过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亲不算数的。”晴美笑道:“儿岛姑妈一定在等着啦。”
片山叹息。看来我也要请保镖了……
3
“你们当中,若是有人知道有关案件的事情的话,即刻说出来!”
本宫校长这样说着,然后环视眼前并排而坐的四个人──桥本、长沼、关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内心叹息。像片山这种背着一身劳苦──本人一心以为──的男人,叹息是常有的事。
不该把事情交给校长办的。当他后悔时,为时已晚了。
通常要问话时,把人叫到校长室,而且四个一起并肩“受审”,乃是最坏的做法。这样做等于叫人不要讲出来。
必须把人叫到其他学生不注意的地点,而且要逐个逐个地问话,不然绝不可能开口说什么。
“没话说吗?”本宫校长目光炯炯地说:“如果坦白招供的话,衙门也有慈悲可言!”
看来他看太多电视的武侠片集了。
“呃──校长。”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并不表示就是杀人犯哦。”
“是吗?不过,不能隐瞒真相的。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应该有话说的。我是根据那个信念受教育的。校内发生杀人未遂事件,而且,据说杀害别校女生的凶手可能也是本校学生。我在过去所流的汗都白费了!”
本宫校长用拳头大力敲桌子──却把拳头挥落在墨水瓶上。
事务室女孩们忙着拿抹布来擦,在大骚动期间,片山把他们四个带去会客室。
“校长先生常常那样吗?”片山问。明石挪揄地笑了。
“名誉和尊严。他是为那个而活的人。”明石在沙发坐下。“──荻野邦子是在这里被刺伤的?”
“为何我们要……”长沼愤愤不平地说,非常心神不定的样子。
“心情放轻松点。”片山说着,叫他们四个一起坐下。“虽然校长先生那样子说话,但我不想逼问你们。倘若你们当中有人认识野田惠子的话,可以老实地说出来吗?”
四人沉默地垂下头去。相同的动作,有点奇妙。四人的性格和类型完全不同,但这样看时,却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难启齿。”片山放弃了。“如果待会想说的话,跑来找我好了。我会在学校里多留一会儿。不然,到公寓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也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
片山拿出四张名片,把电话号码写上去,交给他们四个人。
“开始上课了吧。你们可以走啦。”片山向他们点头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会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坐下──好了,应该怎么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状况。好像有点线索,到头来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杀野田惠子和行刺桥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为何要杀荻野邦子?
“慢着……”
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无关连。相反地,可能是一连串相关的事件。有必要站在两方面的立场来考虑看看。
片山盘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葱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别是把福尔摩斯“租”出去的关系,片山觉得自己像看门的华生博士。
“妈的!没头绪哪。”片山喃语。
荻野邦子在这里被刺伤。尖刀的来源不明;而且,“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纹。
会飞刀的人并不太多。若是有学生有那种评价的话……
可是,那个情报不容易传进片山耳中。
没有人愿意把同班同学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来,从窗口望着外面。午休快结束了。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边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这样子从窗口望外面的。然后房门悄悄打开……
片山站在窗旁。门钮静静地旋转,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喂。”长沼说:“可以吗?”
回课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什么?”桥本说。
“呃……那位刑警说的呀。关于野田惠子,”
“忘了它!”桥本说:“不是我们该说的事。”
“话是这么说……”
“和警察扯上关系很麻烦哦。”关谷淡淡地说:“你说虽然知道,但与那宗案件无关,这样警方不会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桥本说:“对了,长沼,戏剧部的事怎么搞的?”
“呀?啊──那个呀。”长沼似乎悚然一惊。“本来想和你商量以后才决定的……可是那边赶时间……”
“哼。”桥本用鼻子轻哼一声。“你不是想一直瞒着我吗?戏剧部的水口聪子跑来道谢,我吓一跳哪。”
“对不起。其后──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没法子。取而代之,什么人演什么角色,由我决定。没怨言吧?”
“嗯,好哇。”长沼即刻点头。关谷和明石对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干。”关谷说:“会被女生取笑的。”
“‘阿玛逊的半鱼人’如何?”
“基尔曼?开玩笑吧!”
“是玩笑。”桥本轻笑。“那种扮相演不来的。是‘剧院之鬼’、‘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科学怪人’……”
“‘吸血僵尸’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贝拉鲁哥西也是,服装一样哦。”
“在他之前的,‘诺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个‘吸血僵尸’?”关谷瞪大了眼。“那家伙有魄力咧……谁来演?”
“我想清楚才决定。”
桥本的手插进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后一点跟着。
只有明石静默无声。
片山完全没察觉背后有人影接近。
会客室里铺着廉价地毯,消灭了脚步声。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后,悄悄伸手贴住他的背部,大喊一声“哗”!
片山吓得跳起半天高。
“谁──你呀!”
“刑警先生!冷静!”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吓到你啦!”
“别吓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气。“我很胆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样胆小,我可不嫁给你哦。”
片山苦笑。“伤口没事了?”
“其实应该吊着手臂的,但已没大碍。如果被抱紧的话,可能有点痛。”
“扮成熟哪。”
“哎,听儿岛阿姨说,片山先生很纯情的。”
“现在执行任务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袭击时的事。当时你站在这里吧。”
“对呀。”
从房门到桌子之间有五米距离。飞刀命中并不简单。
如果进来行刺的话,桌子和沙发变成干扰。凶手应当不晓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换言之,凶手是突然决定投出飞刀的……
“在想什么?”邦子问。
“当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饿了心情不好咧。”
现在的女孩玩笑开得很过份哪,片山拼命挤出笑容。
“──你被刀刺伤后,房门关上了吧。其后有听见凶手逃走的脚步声么?”
“痛得要命,没顾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没怜恤心哪。我不要跟那么无情的人结婚。”
这是女孩子令人困扰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须合作才行。”片山讨好她。“待会请你吃甜品,如何?”
“真的?让我想想。”邦子的语气完全改变,坐在沙发上。“呃……有一阵子不太感觉到痛嘛。有点麻痹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见到‘剧院之鬼’的面罩,房门关上……对!那边!他往左边跑了。”
“肯定吗?”
“嗯,没错,左边哦。听见‘哒哒哒’,很清晰的脚步声。”
“好,谢谢你──这么说来,凶手大概是经过什么地方,跑去归还那个面罩和斗篷去了。实际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课?瞧,上课的铃声哦。”
“今天还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来学校的?”
“对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么?这种时候就想来学校。”
那个心情片山也明白一点,因他不是那种喜欢上学的优异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觉得壮胆(没出息的刑警!);而且,对手虽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轻松。尽管他的姑妈儿岛光枝强逼他相亲,但对方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实在涌不起真实感。
走出会客室,片山环视走廊。
学生们都回课室去了,于是他急步走过走廊。会客室位于走廊深处,最里头只有校长室的关系,所以没有学生往这边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弯,不然就往会客室方向走来。
“你被袭击时,已经上课了?”
“还没──恰好大约这个时候吧。”
“那么说,从对面也能看到这条走廊。”
“比现在早一点吧。对了,还有许多人在操场,走廊上并没什么人吧。”
“说起来,凶手下了危险的赌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话,就会打照面了。”
“会不会上楼梯去了?前面的。”
“这里吗?能去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吗?”
“绕远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级而上时,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女孩走下来。
“咦,已经好啦?”她一见邦子就止步。
“嗯,没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吗?”
“对。有‘奇情俱乐部’的协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话剧很有趣吧──喔,这位是警视听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亲对象,而且是负责侦查这次事件的人。这位是三年级的水口学姐,她是戏剧天才哦。”
“什么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轻笑,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被人称作“天才”也不以为忤的样子。
“水口聪子。”她报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点点头。“刚才,你提起‘奇情俱乐部’吧。”
“是。这回的演出,会有‘奇情俱乐部’的人参加。”
“三年级学生也参加?”
“三年级学生的四个干事全体演出。请务必多多捧场。”
“好哇。”
水口聪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戏的经验吗?”
“我吗?怎么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马上被看中了吗?
“是吗……好可惜。你有一张很独特的脸哪。”说着,水口聪子鞠躬说声“失陪了”,便下楼去了。
片山为那句“独特”的话感到困惑的当儿,被邦子连声催促着,他才迈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转了一圈,的确来到了“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其他两边几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学的话,每个教授都有一间研究室。高校的情形,还不能做到每个教师都有一个房间,而是每一科目一个房间。
数学研究室、英语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并排在那里,光是走过前面已叫片山头痛不已。也许是劣等生的条件反射。
“研究室里有什么?”他问邦子。
“大概是研究什么的地方吧。主要是摆放那一科的资料啦、参考书之类──不过,最终目的是当老师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换各种情报。例如‘我班今天考试了’,‘那我也要考啦。如果不考一考的话,他们根本不念书’之类,一定是。其实他们自己并没有念书嘛。”
独自演戏,独自泼冷水找碴儿,而且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来。
“──戏剧部的房间也在这儿?”
“不,在别栋大楼。怎么啦?”
“可是刚才那女孩!”
“喔,你说水口学姐?她经常在走廊上练习的。”
“在走廊?”
“房间很小嘛,即使可以练对白也动不了身。”
“动不了身?”
“水口学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实际地走动、彩排,看看在舞台上该怎样走动呀。”
“于是在走廊──”
“对。虽然很小,但可当作舞台练习一番。”
“大家一起练习吗?”
“正式开始练习时,是到讲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个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剧,给她三天时间,就连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来。”
片山很钦佩。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怕背东西。也许她因着喜欢才记住,不过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觉了。假如那天水口聪子也在这里排练的话,她不是目击凶手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了么?不,不管凶手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
换句话说,那时水口聪子没排练吧?这个有必要确定一下。
“──哎,在想什么?”邦子问。
“嗯?不,没什么……”
“去窥探一下房间吧。我没怎么看过咧。”
“不行呀,你受了伤,而且,这里应该早就上锁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迳自走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嘿,不是没上锁吗?”
“再次没上锁?”
“是呀。你看。”邦子打开门。“──哗,好暗啊。”
“大概窗帘拉上了吧。”
片山也窥探一下。看来拉上了黑窗帘之类的厚布,里头确实漆黑一片。
“开灯吧。”
“嗯……”片山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摸索墙壁。他有畏高症,但胆小的人通常都会患上其他恐惧症,不太喜欢黑暗的场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灯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进来。当然,走廊的光线照进来,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突然,房门“彭”地发出声音关上。邦子哇然怪叫着跳起来。
同时灯亮了。
“唉……大概接触不良吧。”片山叹息。
“接触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们呢?”
“什么?”
“我们接触不良吗?”
冷不防,邦子蹦着脚吻片山。房门又突然打开。
“──噢,你在这儿呀。”
探脸进来的是本宫校长。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开,惊慌失措得满脸通红。
“你在查什么案件?”终于了解眼前事态后,本宫校长愤慨不已。“居然诱惑我的学生──”
“唷,我们订了婚哦,啊?”邦子把没受伤的右臂缠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觉得心情绝望了。
4
“你好。”
玄关的门打开,桥本康夫探脸出来时,竹林明微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
“承蒙邀请──”
“不必客套了。进来吧。”
福尔摩斯蹲在她脚畔。
“怎么啦,这猫?”
“我一个人住嘛,觉得寂寞,所以决定养猫。”
“保镖吗?有趣──来,进来吧。”
屋里很安静。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迟归,老妈不舒服,在姨妈家静养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们很颓丧。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讲那种话呀。”
“开玩笑的。在楼上。上去吧。”
家中凉飕飕的,有点冷清。竹林明和福尔摩斯一起上楼。
桥本在其中一道门前止步。
“──信代的房间。”他说:“保留原样。多半会这样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当文静,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坟场一样安静了。”
桥本有点伤感地伫立了一会。
“这边是我的房间。”他往前面一道门大踏步跑过去,说。
“好大啊。”
是西式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三十平方-)大。铺上地毯,里头有书桌和床,以及镶在墙壁的书架。房间中央做成敞开的样式。
“随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桥本有点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间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房内缓步走来走去。
“我以为男孩子的房间乱得像狗窝哪。”竹林明喃喃地说。
福尔摩斯在其中一个书架前驻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书本上面,把头伸进窄窄的缝隙间窥望。
“干什么?”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爱的木天蓼掉在那儿?”
福尔摩斯回头,“喵”了一声。
“什么?找到什么?”竹林明嫌麻烦似地爬向福尔摩斯。“在里头?”
那里并排看初中时代的旧参考书。福尔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挠其中一册,使之倒下。
“什么?你要我拿出来?”竹林明把几册书拿出来看看。“──咦?”
有个大信封,恰好被那些书挡住。
“是什么呢……”
竹林明望了门口一下,把它掏出来。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开本书籍。
拿出来一看,竹林明喊句“讨厌”,然后耸肩──女性裸体写真集,所谓的色情刊物。
高校三年级学生,拥有这么一册也是当然的……
“归还吧。这种东西不准看哦,福尔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尔摩斯再叫一遍,又把头伸进书本拿走了的缝隙间,似乎在爬动什么。
“哎,不行呀,福尔摩斯,不能这样偷窥别人的秘密……”竹林明为难地说。
福尔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什么?”
见到福尔摩斯嘴里衔着的东西时,竹林明叫了起来。是长方形、平扁的金属物……
“这不是……刀鞘吗?”竹林明赫然。“难道是刺伤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传来拖鞋声。竹林明连忙把刀鞘夹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来。然后把色情刊物放进信封放回原位,再把书本摆回书架上。
房门打开了。
“随便坐呀。”桥本进来时,竹林明已坐在原来的地毯位置上。
“别客气。”竹林明重复作平静的呼吸,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凌乱。
“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只要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
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什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熄灯。”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诱惑,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着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画面,心想着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诱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着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脸容并没有惊人的改变。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冲击,比起任何怪物的脸更令人觉得背脊生寒。
基克尔的脸具备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却因些许表情的变化,彻底变成狡猾的“恶”──那是可怕之处。
“──厉害。”竹林明不由喃语。
“信代她……”突然,桥本低语。
“嗄?”
“杀死信代的家伙,平时一定有张温柔、正经的脸。不,他在刺着信代时,一定还是一脸温柔的。”桥本的声音带着颤抖。
“桥本同学──”
竹林明一直凝视那张浮现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脸孔……
“不是吗?”听了片山的话,竹林明失望地说。
“乍见之下一点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带来的刀鞘摆在桌上。“可是,跟这把刀配在一起时,竟然不合。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为何把它藏起来呢?”晴美一面预备晚饭一面说。
“也许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
“好生失望。”竹林明叹息。“你呢?福尔摩斯。”
也许因着回到片山家的关系,福尔摩斯十分惬意地在坐垫上拖成一团。妞儿则因“主人”回来了,很顾忌地跑进里头的房间去了。
“福尔摩斯也有搞错的时候。对吧?”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声。
“它生气啦。你伤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说。
“好像在抗议什么──喔,我来帮忙。”竹林明站起身来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着刀鞘看了良久,说:“──慢着!”
“怎么啦?你不饿?”
“不是!我吃!绝对吃。”
“知道啦。难看死了!”
“不是说那个。懂吗?假如说,那把刀是桥本的,或者是桥本知道出处的刀。可是因着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来。那个情形下,假使有人调查他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刀鞘,当然就以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发觉是不同的刀的东西!”
“有点明白了。”晴美说:“这样一来,桥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么也找不到,大家会以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别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别的──”
“大家就不会再怀疑桥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福尔摩斯不答,反睡觉去了。这是肯定的信号。
“那么,毕竟是桥本──”竹林明说。
“那个不懂。不过,如果问起有关的事,他一定会说‘这是以前用过的刀鞘。原来掉在那种地方’什么的敷衍过去。”
“桥本很聪明的。”竹林明说:“不过,胞妹被杀,他对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如果找到凶手的话,可能会杀了他。”
“他爱护妹妹嘛。”晴美话中带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没察觉。“野田惠子、桥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两个怎样联系呢?”
“从那四个人问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个校长根本不懂人类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很懂似的。“若是有人来讲就感激不尽了。”
传来叩门声。晴美喊:“哪位?”
“──我叫长沼。”长沼和也的声音。“关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进里头的房间。
门打开时,长沼搔着头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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