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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

    1

    “看来搜查工作很顺利嘛。”栗原科长愉快地交叠着双手,望着片山的脸。

    “对不起。”

    “那么,野田惠子的恋人是谁?”

    “呃,那个多半……我想是‘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的一个……”

    “哦。刺伤桥本信代的是谁?为何她要逃离医院?”

    “由于她什么也不说的关系……”

    “是谁要杀荻野邦子?”

    “大概……是杀野田惠子的凶手吧……”

    “原来如此!”栗原夸张地叹一口气。“看样子搜查有大幅进展哪。”

    这个挖苦专家!片山很想咬他一口。可能感染到福尔摩斯的习惯了。

    “呃,勉强说来,有个叫明石一郎的学生可能有古怪。”片山尽量用理性的声音说:“因他吸大麻烟,他杀野田惠子的事很有可能。”

    不太合逻辑哪,片山暗忖。

    “科长。”走过来的是鉴证人员。“那支香烟分析出来了……”

    “喔,辛苦啦。怎样?有强烈到令人错乱的程度吗?”

    “是的。如果继续吸几十年下去的话,可能会得肺癌。”

    片山问:“什么呢?”

    “那是普通的温性‘七星’呀。”

    “不会的!因为……”

    “留在他裤袋底下的叶子碎渣也检验过了,全是烟酒公卖局的制品。以年龄来说是早了点,但他尽了纳税人的义务吧。”

    那王八蛋!在取笑人!片山脸都红了。

    “啊,了不起!”栗原感慨地说:“你信任人的心情值得尊敬哪。”

    被人嘲笑到这个地步,片山也按捺不住了。

    “科长,让我再重复一次。很早以前我就递了辞职信,是科长把它收进抽屉里──”

    “别胡说。我怎会做那种事?那封辞职信在地下仓库。”

    片山说不出话来。栗原叹息。

    “真是麻烦的案件。凶手的目的是什么,毫无头绪。说不定又有另一宗案件发生了……”

    搜查第一科科长作出如此发言,若是传出新闻界就变大问题了。盖因栗原的外貌温厚,却很认真地说这些事,所以份外可怕。

    “那么,当前你准备怎么做?”

    “集中调查‘奇情俱乐部’那四个干事。他们当中和野田惠子有关系的是谁,应该有人更清楚才是。”片山说。

    “唔。那是常识的线索吧。”栗原表示没兴趣的样子。“总之,先把乱七八糟的事件整理成一个,因为不可能彼此无关系的。”

    这点片山也知道,不然就省事了。

    “对了,你和那个被刺伤的女孩──什么荻野邦子的,是不是订婚了?”

    “科长!是谁这样说──”

    “不是吗?好像是你的姑妈什么的这样说的。还问能不能申请婚假哪。”

    对于儿岛光枝的好管闲事,片山是愈来愈厌烦了。

    回到位子,正准备外出时,电话响了。

    “哥哥?”

    “晴美吗?你在哪儿?”

    “医院。你快来!”

    “哪里不舒服?”

    “傻瓜。是桥本信代呀。”

    “又不见了?”

    “病危了。好像有性命危险。”

    “知道。我马上去!”

    片山急不及待地放下话筒,冲出搜查第一科。

    不寻常。

    从聚集在病房前的桥本家属的苍白而僵硬的脸色上,片山也直觉到情况并不简单。

    “哥哥。”离远而站的晴美走过来低声说。

    “怎么啦?”

    “很危险。大概……不行了。”

    晴美的眼里闪着泪光。

    片山盯着病房的门──不知为何而向自己表示爱慕的少女。然后在自己的公寓附近被刺伤。现在她快死了……

    传来“呱哒呱哒”的脚步声,不必回头已猜到是谁。

    “石津,安静地走!”

    “对不起。”石津的表情也少有地严肃。

    “信代跑出医院的理由揭晓啦。”晴美说。

    “是她说的?”

    “不,医院查到的──她跑去堕胎了。”

    片山一时语塞。

    “即是说……她那副身子……”

    “对呀。被刺伤后的体力已经很虚弱了。这里的医生说,她一定是跑去找无牌医生做堕胎手术……”

    “岂有此理!”

    “对呀。太虚弱了……撑不住啊。”

    “跑出医院去做手术吗?她怕医院查出她怀孕的事吧。”

    “她想自己处理,不让家人知道吧。我了解她的心情。”晴美喃喃地说。

    “是我害她的。”石津也抽泣起来。“假如我好好地看守着她的话……”

    “已经过去了。更重要的是──野田惠子也是怀孕时被杀的。信代有说出对方的名字么?”

    晴美摇摇头。

    “不管怎么问,她也不肯说啊。”

    这时候,不知跑去哪儿的福尔摩斯走来,用沙哑的声音叫着,朝向病房的门坐下。

    房门打开,医生出来了。

    “医生,怎么样?”信代的父亲用红肿了的眼睛凝视医生。

    “进去吧。”医生用无动于衷的声音说:“很不幸,是时间问题了。”

    “信代!”桥本康夫冲进病房,双亲跟着。片山等人也静悄悄地走进病房中。只有福尔摩斯宛如雕像般一直坐着不动。

    “信代!是谁把你搞成这样的!”桥本康夫的声音颤抖,弯身在妹妹旁边。

    信代的脸已了无生气。

    “康夫,安静点。”父亲说。

    “可是,爸爸──”

    “她想说就自然会说的。现在怪责她,太可怜了。”父亲的眼里已有泪水溢出。

    信代的头动了一下,张开眼睛。

    “信代,大家都在这里哦。”父亲握着女儿的手说。

    “为什么搞成这样……”信代的母亲现在已无教师的影子,回复一个母亲的脸孔。

    “抱歉哦……”信代用出奇地清晰的声音说。

    “没事了。赶快好起来吧。”

    “给花浇水。别忘了。”

    “你自己来做不就好了?”

    信代深叹一声。“我……累了。”她喃喃地说:“是我的错……不关别人的事……”

    “不要说那种话了。”

    信代的视线游移着。然后,认出了站在门边的片山。她微笑了。

    “哥哥。”晴美捅捅片山,推他向前。片山来到床边,说了一声“嗨”。

    他想说点稍微像样的话,但说不出来。

    “片山先生……手……”信代摇动一下她的手。

    “哥哥,握住她的手呀。”晴美哭着说。

    片山迟疑地拿起信代的手。那只手已完全失去气力,仅仅交到片山手里而已。

    “就这样……握住吧。”

    “嗯,好哇。”

    “好困……好……”

    信代的眼睛合上。她的手突然往下滑,片山用两手按住。

    “医生──”父亲回头望着医生。医生叫片山退到一边,把量她的脉搏,打开信代的眼睑用小小的灯来照。

    “──死了。”

    不知哪儿响起报十二点的铃声。

    “好像守灵似的。”石津说。

    片山狠狠地瞪他一眼。他不认为那句话适合用在真正的守灵场合。

    桥本家沉重而郁闷。信代的遗照在俯视片山等人。照片拍得很好,从那开朗的笑脸彷若随时会跑出奔放的笑声。

    片山、晴美和石津三人并肩坐在角落里。片山和石津打黑领带,晴美穿着黑色洋装。旁边是福尔摩斯,它还是三色的。最边端坐着的是妞儿。它是黑猫,十分配合这个场面。

    访客也似乎不知如何安慰似的,三言两语地哀悼一番就走了。

    信代的双亲无言地忍受悲恸的样子。桥本康夫仿佛在内心隐藏某种要爆炸的东西似地一直盯若空中,眼中无泪。片山看得出,他那在膝头上握紧的拳头轻微发抖着。

    片山的心情也很沉重。怎么说都好,信代是来造访片山时被刺伤的。即使不能防止事情发生,但是未能和信代好好交谈便变成这种局面的事令他深感遗憾……

    “爱上片山兄的女性好像都有悲哀的命运似的。”石津以演戏的台词说出那句话,又被片山瞪白眼。

    ──他想说,我比谁都伤心。

    “对不起……”来到门口的是个个子高大、运动员型的高中生。

    “长沼君,多谢你特地跑来。”信代的父亲鞠躬。

    长沼吗?那个“奇情俱乐部”的四个干事之一。桥本康夫是委员长,长沼是副委员长。

    他之所以给人意外的印象,是因大为认为喜欢奇情电影的都是有点不健康的学生所致。

    长沼以怪异的表情烧了香后,在信代的双亲面前行个礼。

    “信代好可怜哪──”他对桥本康夫说。

    “嗯。”桥本康夫简短地回答,仍旧低着头。大概什么也不想听吧。长沼走到房间的墙边盘腿而坐。

    “怎么看都不像男友型哪。”晴美悄声说。

    “嗯。这个感觉不对。不过,别人说人不可以貌相……”片山也低声回答。

    长沼看起来是被女人骗而不是骗女人的类型。不过,片山没什么自信,因他不懂男女间微妙的相处之道……

    “失礼了。”又有一个年龄相仿的高中生在门口致意。

    “关谷君。谢谢你来。”

    关谷──也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他的个子当然比不上长沼,也比桥本矮小。他有一张娃娃脸。不过,样子时髦,头发也梳得服服贴贴的。长沼是深蓝色毛衣装扮;他则穿次色西装,打黑领带。

    他到信代的双亲面前坐下来,说了一番吊慰的话。“真的深感遗憾──”

    十分周到,的确无懈可击。反过来说,有点冷漠。

    “以高中生来说,不是太正式了吗?”晴美说。

    “有同感。”片山也点点头。

    ──俊俏的轮廓,相当吸引女孩子。片山想,这个似乎有调查的必要。

    烧完香后,关谷在桥本康夫旁边坐下。

    “很不幸哪,信代君──提起精神来吧。”

    “谢谢。”桥本康夫冷淡地回答。

    “──知道了吗?呃──凶手。”

    关谷说话吞吞吐吐的,因为他正说着刺伤信代的凶手,以及使信代怀孕的男人两方面的关系。

    桥本康夫似乎也听出关谷的问法之巧妙语意。

    “你怎知道?”他问关谷。

    “呀?你指……信代君的事?大家都在谈呀。”

    “畜牲!从哪儿听来的──”桥本康夫的脸顿泛起红晕。

    “人嘴是封不住的。”父亲静静地说。

    “可是,爸爸──”

    “谁也不能再伤害信代了。”父亲转向关谷。“关谷君,关于信代交往的对象,你有头绪吗?”

    “呃……很遗憾,我完全没头绪。”关谷摇摇头。顿了一会,他问桥本康夫:“明石还没来吗?”

    “嗯,还没来……”

    莫名地一阵生硬的沉默。在谈信代的恋人是谁之后,马上提起不见明石一郎的话题,任谁都会产生明石就是那个恋人的印象。

    片山想,假如这是关谷的意图的话,他是了不起的心理学家了。

    信代怀孕的事尚未公开,却已街知巷闻。恐怕是当事人把谣言传出去的吧?一旦传了出去,就不知道最初说出来的是谁了。纵使当事人不小心说了出口,也不必担心被怀疑。

    片山也认识明石一郎。可是,在“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听到信代的消息时,明石大受刺激。假如那是演戏的话,那可了不起了。

    福尔摩斯突然站起来,轻轻用前肢碰了一下晴美的脚。

    “嗯?什么?”

    仿佛在说跟我来似的,福尔摩斯走了出去。晴美悄然起身跟了出去。

    “──到哪儿去呀?”

    见福尔摩斯走出玄关,晴美侧侧头。她穿上鞋,替它打开玄关的门。福尔摩斯快步走到马路去。

    马路并没有大到可让大型汽车通行的地步,尤其到了晚上这个时间更是寂静一片。

    “什么嘛,福尔摩斯?”晴美也走到马路上张望四周。

    正要说什么也看不见之际,她发觉了那个人影。有人靠着幽暗的篱笆而站──她对那个轮廓多少有印象。

    福尔摩斯率先走上前去。

    “是你呀……”传来明石一郎的声音。“噢,是刑警养的猫吧。”

    福尔摩斯发出抗议的叫声。

    “不是被人养,是我给他面子留下来的。翻译出来就是这个意思。”说话的当然是晴美。

    “怎么,是你……”明石走到明亮处。

    “你是来上香的吧?为何不进去?”

    “多管闲事。”明石耸耸肩膀。

    “你喝醉了?尚未成年吧。”

    “有啥不对?我可不怕女警哦!”

    “我怕呀。因我不是女警。”

    “不是吗?”

    “是特别顾问罢了。”晴美擅自称封。“不进去?”

    “如果进去了,信代会起死回生吗?”明石的脸抽搐着笑了。“露出悲伤的表情,说点哀悼的话,然后让双脚跪到麻痹?我才不干哪。”

    “这样强硬有什么用?你很会喝?”

    “嗯,不输给大人哦。”

    “那就去喝酒吧!”

    明石瞪眼看着晴美。

    “──你很奇怪哪。”

    “对呀。不过,我知道你真的很伤心。”

    明石突然移开视线不看晴美。

    “──我和她曾经是情侣。”

    “你和信代?”

    “嗯。她把我这种饭桶诗人当天才一般尊敬。”

    “你太年轻了吧──那么,信代打掉的是你的孩子?”

    “不是!”明石激动地说:“我连信代的手也没碰过!真的!我老爸不信任我。他想我疏远信代。你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是我老爸接的。他没告诉我什么。”

    “知道啦。那么是谁使信代──”

    “假如我知道的话,我一定杀了他!”明石凶巴巴地说。

    “好像有内情。”晴美说:“不要责备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明石震惊了一下。他直直地望着晴美。

    “你真的不是女警。”他喃喃地说:“女警不会用这种方式说话的。”

    “如果有话要说,说吧。”

    明石把两手插进裤袋里说话。

    “没啥大不了。只是──最近,我一直没理信代。别的女孩的事占满了脑袋嘛。没法子,太在意了。”

    “别的女孩是谁?”

    “竹林明呀。”

    “哦,她……”

    “自从她出现之后,什么都变怪了。”

    “变怪了?”

    “我们四个──‘奇情俱乐部’的,大家本来相处得很好。桥本很严肃,爱挑剔;关谷人缘好;长沼是单细胞,无可救药。不过,彼此彼此嘛,我们四个的感情相当不错的。”

    “然后竹林明……”

    “嗯。她加入后,大家之间开始有磨擦。长沼对她着了迷,被大家取笑而不自知。桥本那种人嘛,表面上一本正经,内心却为她颠狂。在集会时见长沼和她表现亲匿,他就用凌厉的眼神看他们。关谷我不晓得,因他总是对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然后是我。我也爱上了她。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她。所以,我一直把信代丢在一边。可能她也想和我商量的……”

    晴美发现明石在哭。尽管有点不羁,却是个善良的少年。

    “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但你不进去的话,我不知信代的父母怎么想……去上香吧。也许很傻,但以形式来表示心情也很重要。”

    明石沉默片刻,终于微笑了。

    “好。就这么办。”

    “一起进去吧。”

    “我一个人进去好了。”

    “好吧。那我待会进去。”

    目送明石走进桥本家的玄关后,晴美有点莫名地寂寞又似爽朗的复杂心情。

    “来,走吧,福尔摩斯。”走了又止步。“你不走?”

    福尔摩斯继续站着,回头去望后面。

    晴美也转向那个方向。刚才一直没察觉她站在那儿,是因她全身黑色服装的关系。

    竹林明站在那里。

    2

    “一言以蔽之,怎么回事?”片山说。

    怪怪的日语,却能充份表达当场的气氛。

    这里是片山家的公寓──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

    片山和石津仍然是打着黑领带,晴美在弄消夜──即把现有的急冻食品放进微波炉去解冻而已。福尔摩斯进入半睡眠状态,像地震般左摇右摆地坐着。黑猫妞儿似乎不是深夜族,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上卷成一团而睡,看上去像个黑色的皮球。

    “──什么怎么回事?”

    晴美把冒蒸气的肉包碟子放下来。石津那双惺忪睡眼突然清醒过来。

    “完全一头雾水的事件呀。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杀了谁……喂,吃慢一点好不好?”

    片山最后那句话是对石津说的。石津把热腾腾的肉包塞进嘴里,边翻白眼边说:“好吃……极了……晴美小姐用微波炉煮的食物,味道也不一样!”

    “怎会呢?”晴美笑着,她也拿了一个肉包,撕碎了分给福尔摩斯。怕烫的福尔摩斯一直蹲着等肉包凉下来。

    “事件起自野田惠子。那个肯定吧?有人使她怀孕,杀了她。是上志高校‘奇情俱乐部’四个高三学生其中一个──”

    “慢着。”晴美说:“虽然说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是那四人中的一个,但不一定是那个人使她怀孕并杀了她呀。”

    “说的……也有道理。若是那样,他为何不自报姓名?”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有点取笑人的叫法,这种时候表示“好好想想看”之意。

    “对了。有没有向那四个人问过野田惠子的事?”

    “──还没问。”片山用拳头敲一下头。

    “那当然没人会说什么吧。”

    “唉,又要被科长挖苦啦。”

    “常有的事。说不定可实现你的心愿,革职哦。”石津说。

    “只有我,退休年日无限期延长,一定是。不过,我为那件事问过荻野邦子,她说是个戴上‘剧院之鬼’面罩的人想杀她。毕竟是那四个人可疑。”

    “尽管如此,不是有点奇怪么?因为凶手是偶然听见那个校长和荻野邦子说话的吧?那是分秒必争的情形哦。即是我和哥哥之所以不在会客室,是因碰巧妞儿不见了的关系。是偶然的呀。如此仓促的情形下,何以凶手特地跑去拿那种面罩和斗篷呢?”

    福尔摩斯又“喵”了一声。这回是催人注意的叫法。

    “喔,尖刀的事。”片山拍膝头。“──尚未找到出处。不管是怎样的杀人犯,也不可能随时带刀在身上吧。”

    “假如是在那个俱乐部的房间找到的话呢?”

    “这样想就合理了。他赶着去拿尖刀,然后见到面罩和斗篷……”

    “用来藏起脸孔恰恰好哪。不过──”

    “有什么令你在意了?”

    “有必要作那种打扮吗?等于故意宣传说凶手是‘奇情俱乐部’的人似的。”

    “说的也是。”

    “还有,即使荻野邦子知道野田惠子的男朋友是谁,也不能单凭那个就断定对方是凶手吧。如果作为杀荻野邦子的动机,未免太弱了些。”晴美说。

    不晓得谁才是刑警了。

    “唔──总之,那个问题先摆在一边。桥本信代这一边又如何?”

    “是我不好。”石津又沮丧起来。

    “好自为之──喂……”片山瞪圆了眼,盖因碟子上的肉包完全消失所致。

    “从某个层面来说,信代事件满是谜团哪。”晴美不理片山,继续说下去。

    “我才吃了一个……”

    “为何信代要写情信给哥哥?”

    “为何那是谜团?”片山生气。

    “唷,哥哥也是的,一照镜子就明白啦,不是吗?”

    晴美不经意地说严肃的话。石津大笑──然后察觉片山的眼神,顿时停止笑声。

    “信代的情形也是,谁使她怀孕,然后去杀她?那个也是问题。”

    “严格来说,是杀人未遂哦。”片山说。

    “但她终究死了,等于谋杀啦。如果是同一人干的话。”

    “那件事完全没线索啊。”

    “真无耻啊──那四人中,假如有人使信代怀孕并行刺她的话,我觉得那个叫关谷的最可疑。”

    “不要过度依赖直觉的好。”

    “男人的直觉嘛,跟女人的直觉属不同次元(dimension)哦。”

    “是吗……”片山幽怨地望着空碟子。“我才吃了一个……”

    “目前的问题点大概就这么多吧。”晴美看看片山和石津的脸。“──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你呀,愈来愈像科长了。”片山叹息。“还有一个问题。”

    “唷,什么?”

    “我还想多吃两个肉包。”片山说。

    当晴美再把剩余的肉包弄热并端来时,片山立刻将两个分到自己的碟子上。

    “这次的比上次的看起来更好吃咧。”石津又若无其事地伸手出去。

    “──怎样呢?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晴美说:“桥本信代、野田惠子……倘若是同一个人使她们怀孕并杀害的话──”

    “不同的人也可以吧!”片山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有可能杀野田惠子的其中一人是桥本哦。信代是他妹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现在这年代,那可不稀奇哦。高中女生怀孕的事。”说着,晴美突然沉思。“说来也很怪。不管是信代或野田惠子都好,居然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经手人’是何人哪。”

    “她们隐瞒了吧。”

    “哥哥有所不知了。”晴美摇头。“懂吗?高中女生之间呀,不可能不知道同学那种事的。女生对那些是很敏感的。”

    “可是,查访时什么也没说出来呀。”

    “那是因为令人害怕的刑警带着笔记本到处问的关系,当然不说啦。”

    “那应该怎办才对?”

    “扮女装如何?穿上水手校服之类。”

    “嘲笑人也要有个限度吧!”片山瞪眼。

    “假如谁也不知道的话,表示对方不是学生。”

    “什么意思?”

    “例如有妻室的中年男人之类……不想被世人知道的男人。”

    “结果,凶手的范围愈来愈广,不是更复杂了吗?”

    “总之,我想先决问题是叫人潜入她们两个的学校去,从女生的谈话中问出东西来。然后──”

    “可是,没有高中生女警呀。”

    “有人选!”石津拍手。

    “谁?”

    “晴美小姐。”

    片山瞠目。石津接下去:“晴美小姐当高中生不成问题哦。以她的清纯、年轻、皮光肉滑……”

    “多谢。”晴美苦笑。“毕竟太勉强了吧。”

    “是吗?我倒认为晴美小姐穿校服的打扮绝对受落哪。如果印成照片来卖肯定赚大钱。”

    “认真一点好不好?不如由你来扮女学生好了。女拳击手会来找你。”

    “两个都别讲傻话了,认真地想一想如何?”晴美瞪片山和石津一眼。福尔摩斯也“喵”一声表示同感似地跑到晴美身边。

    “做那种事,怎样升级呀。假如哥哥升级的话,警视厅可能倒闭就是了。”

    “你还不是在讲傻话?”

    毫无成果的乏味讨论。

    “我倒有个心水人选。”晴美得意洋洋地说。

    “如果有就早点说嘛。”

    “应该快到了的。”晴美看看时钟。

    “是谁?已经一点多啦。”

    就像在等片山这样说似的,玄关传来脚步声,门钟作响。

    “来啦来啦。一定是‘心水人选’。来啦,等一下。”

    晴美喊着跑向玄关去了。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那段期间,石津的手还是极自然地伸向碟子上的最后一个肉包。

    “在等着哪。”晴美闪过一边。

    “打搅啦。”

    进来的是一身黑衣打扮的竹林明。

    “这么说──”片山边喝茶边说:“你是野田惠子的表姐。”

    “是的。虽是远亲,但我们小时候一起住过,情同姐妹一样。”

    竹林明在喝晴美泡的黑咖啡──看来她相当喜欢“黑”的样子。

    “对于杀害野田惠子的凶手有头绪吗?”

    “那个不清楚。在那之前一年左右,我在忙着准备比赛……”

    “比赛?”

    “竹林小姐呀,”晴美插口。“今年的学生音乐比赛,得了高校部第二名哪。”

    片山瞪大了眼。“你怎知──”

    “听竹林小姐说的。”

    竹林明噗哧一笑,说:“片山先生兄妹,简直就像感情很好的小夫妻一样。”

    石津脸色一变。“请不要乱讲!”

    “开玩笑罢了。”片山连忙说,因为以前有过一次被石津误会而闭口的经验。

    “总之,为了准备那场比赛,我有一年多没旅行,连假日也不外出。惠子也只是偶尔打电话来,没机会碰面。”竹林明顿了一下。“而且,我爸妈去年因工作关系去了名古屋,我到亲戚家借宿,不能用长途电话,更加和惠子疏远了。”

    “没有写信吗?”

    “现在的女孩哪会写信呢?全是用电话谈事情的──大概出事前十天的事。惠子给我电话了。”竹林明仿佛很难受似地摇摇头。“如今想起来,当时我应该好好听她说话才是。但……三天后的比赛逼近了,我很烦躁。奇怪的是,到了当天反而镇定下来,大概豁出去了吧。但两天前最没自信,神经很紧张。”

    “我明白。”石津点头。“我也是。”

    “石津,你参加过什么比赛?”晴美好奇地问。

    “小学的游艺会,我演出《宇宙战争》。前一日完全没睡,当天却威风凛凛地扮演了火星人的角色。”

    “别介意,请继续。”晴美说。

    “是。那天惠子好像喝了一点酒,叫我听她说,然后迳自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我的心不在那儿嘛,只是适当地敷衍她。讲了三十分钟,惠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大声喊说‘够了’,就挂线了。”

    竹林明用手指慢慢转动空了的咖啡杯。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惠子的声音。比赛得第二名──没有冠军,亚军有两名,大致上算令人满意的成绩吧。其后,向老师还礼啦、去名古屋参加家人的庆祝会啦、练习纪念演奏会等等,每天忙得晕头转向,过了整个礼拜才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想起惠子。可是,因我那样子挂断电话的关系,觉得不好意思和她联络……正在犹豫不决间,那件事发生了。惠子的死使我大受刺激,根本无心参加演奏会。不过,惠子的双亲也鼓励我,叫我不要为这件事而错过重要的机会……结果,我从那个冲击站了起来,我想是因我全心投入演奏会的关系。”

    不知何时,黑猫妞儿醒了过来,把头靠在竹林明的膝头上。

    “是惠子养的猫吧。”竹林明抱起妞儿,放在大腿上。“以前我去惠子的公寓玩时见过它。它记得我哪。”

    “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晴美问。

    “不晓得──你们叫它妞儿吗?好名字。惠子一定也喜欢。”

    “那么,为何你会进上志高校?”

    “──大概过了两个月,我想起惠子最后的电话。不晓得什么契机,总之突然想起来了。但因当时心不在焉的,详细内容记不起,只记得她提到男朋友是上志高校三年级学生的事。又说好像在组织‘奇情俱乐部’什么的。因我一度想进上志高校,而且,我很爱看奇情电影,不太像女孩吧。因此我记得她这么提过。”

    “原来如此。”

    “后来我见到惠子的父母,得知她怀孕的事。我凭直觉想到,她是被她的恋人杀的──但我无法确定是谁,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我觉得惠子的死我也有责任。”

    “于是你决定自己寻找凶手,是吧?”

    “是的。为此,首先我必须进上志高校插班。幸好我爸爸认识上志的校董,得以马上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双亲不反对?”

    “我说为了学钢琴,现在的高校功课太忙了。只要我说为了学钢琴,他们就会马上答应的。”

    “但是,找凶手的事应该交给警察才是。”片山说:“外行人插手杀人事件很危险的,因我见过那种实例。”

    他飞快地望晴美一眼。

    “可是警察一直捉不到凶手,好窝囊哪。”晴美语带讽刺地说。

    “没有那种说法吧。”片山沉下脸。石津对片山的话表示同意。

    “对呀。不是‘警察’,应该换成‘片山兄’的说法才对。”

    “什么意思!”

    “总之,就如刚才说的,竹林小姐说,她会取代哥哥,在上志高校里暗中查探。不是我要求的哦,是竹林明自己提出的。”

    “首先我加入‘奇情俱乐部’,从那四个高三学生的事查起。当中的谁是惠子的男朋友,可能成为决定性要素。我一定查得出来的。”竹林明看看晴美。“我本来想一个人做,不告诉任何人的。但今晚,我听见了晴美小姐和明石的对话……觉得不妨把一切告诉她。”

    晴美得意洋洋地笑了。看样子竹林明与她有同志的共识。片山有好像多了一个爱唠叨的妹妹的感觉。

    “不过嘛……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万一凶手怀疑你……很危险哦。还是不要的好-野邦子也是,倘若福尔摩斯不在的话,她可能死掉啦。”

    “这点我也想过了。”晴美说:“因此我认为竹林小姐需要保镖。”

    “保镖?”

    “对。请它和竹林明一起生活,保护她。”

    “一起生活?”

    “我不行。”石津说:“我不会和晴美小姐以外的女性一起生活的──”

    “没有人拜托你呀。”晴美说。

    “是吗?”

    “是福尔摩斯啊。”

    片山愣了片刻。

    “福尔摩斯?可是──它会答应做那种事吗?”

    “问问看好了。”晴美对离远拖成一团的福尔摩斯喊说:“哎,福尔摩斯,你愿不愿意跟随竹林小姐?”

    福尔摩斯嫌烦似地张开眼打哈欠,然后起身伸个懒腰,“登登登”走向竹林明,在她旁边“咚”地坐下。

    “一言为定!”晴美拍手。“这样子竹林明就安全了。其后是哥哥这边啦。”

    “我什么?我不需要保镖哦!”

    “知道啦。不过,你和荻野邦子在等着相亲的关系,起码应该好好保护她才是。”

    “相亲?已经相过啦。在保健室。”

    “保健室的相亲不算数的。”晴美笑道:“儿岛姑妈一定在等着啦。”

    片山叹息。看来我也要请保镖了……

    3

    “你们当中,若是有人知道有关案件的事情的话,即刻说出来!”

    本宫校长这样说着,然后环视眼前并排而坐的四个人──桥本、长沼、关谷和明石。

    片山站在一旁,内心叹息。像片山这种背着一身劳苦──本人一心以为──的男人,叹息是常有的事。

    不该把事情交给校长办的。当他后悔时,为时已晚了。

    通常要问话时,把人叫到校长室,而且四个一起并肩“受审”,乃是最坏的做法。这样做等于叫人不要讲出来。

    必须把人叫到其他学生不注意的地点,而且要逐个逐个地问话,不然绝不可能开口说什么。

    “没话说吗?”本宫校长目光炯炯地说:“如果坦白招供的话,衙门也有慈悲可言!”

    看来他看太多电视的武侠片集了。

    “呃──校长。”片山忍不住了。“即使是野田惠子的男朋友,并不表示就是杀人犯哦。”

    “是吗?不过,不能隐瞒真相的。如果问心无愧的话,应该有话说的。我是根据那个信念受教育的。校内发生杀人未遂事件,而且,据说杀害别校女生的凶手可能也是本校学生。我在过去所流的汗都白费了!”

    本宫校长用拳头大力敲桌子──却把拳头挥落在墨水瓶上。

    事务室女孩们忙着拿抹布来擦,在大骚动期间,片山把他们四个带去会客室。

    “校长先生常常那样吗?”片山问。明石挪揄地笑了。

    “名誉和尊严。他是为那个而活的人。”明石在沙发坐下。“──荻野邦子是在这里被刺伤的?”

    “为何我们要……”长沼愤愤不平地说,非常心神不定的样子。

    “心情放轻松点。”片山说着,叫他们四个一起坐下。“虽然校长先生那样子说话,但我不想逼问你们。倘若你们当中有人认识野田惠子的话,可以老实地说出来吗?”

    四人沉默地垂下头去。相同的动作,有点奇妙。四人的性格和类型完全不同,但这样看时,却肯定都是高中生。

    “──可能在大家面前很难启齿。”片山放弃了。“如果待会想说的话,跑来找我好了。我会在学校里多留一会儿。不然,到公寓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也行──我把电话号码写在这里。”

    片山拿出四张名片,把电话号码写上去,交给他们四个人。

    “开始上课了吧。你们可以走啦。”片山向他们点头示意。

    四人不慌不忙地走出会客室。

    片山在其中一张沙发椅坐下──好了,应该怎么做?

    四面八方都堵塞的状况。好像有点线索,到头来全都落空了。

    不清楚的部份太多。杀野田惠子和行刺桥本信代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吗?为何要杀荻野邦子?

    “慢着……”

    这三宗案件可能完全无关连。相反地,可能是一连串相关的事件。有必要站在两方面的立场来考虑看看。

    片山盘臂沉思──可是,即使倒栽葱也不一定想到好主意。特别是把福尔摩斯“租”出去的关系,片山觉得自己像看门的华生博士。

    “妈的!没头绪哪。”片山喃语。

    荻野邦子在这里被刺伤。尖刀的来源不明;而且,“剧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也找不到指纹。

    会飞刀的人并不太多。若是有学生有那种评价的话……

    可是,那个情报不容易传进片山耳中。

    没有人愿意把同班同学送到警察面前。

    片山站起来,从窗口望着外面。午休快结束了。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回到校舍那边去。

    那天,荻野邦子也是这样子从窗口望外面的。然后房门悄悄打开……

    片山站在窗旁。门钮静静地旋转,房门慢慢地打开了。

    “喂。”长沼说:“可以吗?”

    回课室的途中。四人止步。

    “你指什么?”桥本说。

    “呃……那位刑警说的呀。关于野田惠子,”

    “忘了它!”桥本说:“不是我们该说的事。”

    “话是这么说……”

    “和警察扯上关系很麻烦哦。”关谷淡淡地说:“你说虽然知道,但与那宗案件无关,这样警方不会相信的。”

    “最好是保持沉默。”桥本说:“对了,长沼,戏剧部的事怎么搞的?”

    “呀?啊──那个呀。”长沼似乎悚然一惊。“本来想和你商量以后才决定的……可是那边赶时间……”

    “哼。”桥本用鼻子轻哼一声。“你不是想一直瞒着我吗?戏剧部的水口聪子跑来道谢,我吓一跳哪。”

    “对不起。其后──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我……”

    “算了,你接受了也没法子。取而代之,什么人演什么角色,由我决定。没怨言吧?”

    “嗯,好哇。”长沼即刻点头。关谷和明石对望一眼。

    “扮相太差的我可不干。”关谷说:“会被女生取笑的。”

    “‘阿玛逊的半鱼人’如何?”

    “基尔曼?开玩笑吧!”

    “是玩笑。”桥本轻笑。“那种扮相演不来的。是‘剧院之鬼’、‘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科学怪人’……”

    “‘吸血僵尸’呢?”

    “克里斯多夫李不行。太平凡了。”

    “贝拉鲁哥西也是,服装一样哦。”

    “在他之前的,‘诺斯菲拉切’的扮相。”

    “那个‘吸血僵尸’?”关谷瞪大了眼。“那家伙有魄力咧……谁来演?”

    “我想清楚才决定。”

    桥本的手插进口袋,往前走。三人落后一点跟着。

    只有明石静默无声。

    片山完全没察觉背后有人影接近。

    会客室里铺着廉价地毯,消灭了脚步声。那人影站在片山背后,悄悄伸手贴住他的背部,大喊一声“哗”!

    片山吓得跳起半天高。

    “谁──你呀!”

    “刑警先生!冷静!”荻野邦子咯咯大笑。“哇──吓到你啦!”

    “别吓人好不好?”片山靠在窗口喘气。“我很胆小的。”

    “靠不住的刑警。那样胆小,我可不嫁给你哦。”

    片山苦笑。“伤口没事了?”

    “其实应该吊着手臂的,但已没大碍。如果被抱紧的话,可能有点痛。”

    “扮成熟哪。”

    “哎,听儿岛阿姨说,片山先生很纯情的。”

    “现在执行任务中。”片山假咳。“恰好。我在想你被袭击时的事。当时你站在这里吧。”

    “对呀。”

    从房门到桌子之间有五米距离。飞刀命中并不简单。

    如果进来行刺的话,桌子和沙发变成干扰。凶手应当不晓得荻野邦子面窗而立的事。换言之,凶手是突然决定投出飞刀的……

    “在想什么?”邦子问。

    “当然是案件的事。”

    “你的表情像是肚饿了心情不好咧。”

    现在的女孩玩笑开得很过份哪,片山拼命挤出笑容。

    “──你被刀刺伤后,房门关上了吧。其后有听见凶手逃走的脚步声么?”

    “痛得要命,没顾到那些啦。”

    “好好想一想呀。”

    “好没怜恤心哪。我不要跟那么无情的人结婚。”

    这是女孩子令人困扰的地方。

    “要做刑警的妻子,必须合作才行。”片山讨好她。“待会请你吃甜品,如何?”

    “真的?让我想想。”邦子的语气完全改变,坐在沙发上。“呃……有一阵子不太感觉到痛嘛。有点麻痹的样子……一定是吓坏了。见到‘剧院之鬼’的面罩,房门关上……对!那边!他往左边跑了。”

    “肯定吗?”

    “嗯,没错,左边哦。听见‘哒哒哒’,很清晰的脚步声。”

    “好,谢谢你──这么说来,凶手大概是经过什么地方,跑去归还那个面罩和斗篷去了。实际地走走看好了。”

    “等等。”邦子起立。“我也去。”

    “你不上课?瞧,上课的铃声哦。”

    “今天还是病假嘛。”

    “你特地跑来学校的?”

    “对呀。堂而皇之的休息,不是很爽快么?这种时候就想来学校。”

    那个心情片山也明白一点,因他不是那种喜欢上学的优异生。

    “好,那就走吧。”

    有人作伴,片山也觉得壮胆(没出息的刑警!);而且,对手虽是女的,但只是同行,心情轻松。尽管他的姑妈儿岛光枝强逼他相亲,但对方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实在涌不起真实感。

    走出会客室,片山环视走廊。

    学生们都回课室去了,于是他急步走过走廊。会客室位于走廊深处,最里头只有校长室的关系,所以没有学生往这边走,大家都在途中拐弯,不然就往会客室方向走来。

    “你被袭击时,已经上课了?”

    “还没──恰好大约这个时候吧。”

    “那么说,从对面也能看到这条走廊。”

    “比现在早一点吧。对了,还有许多人在操场,走廊上并没什么人吧。”

    “说起来,凶手下了危险的赌注哪。假如有人在走廊的话,就会打照面了。”

    “会不会上楼梯去了?前面的。”

    “这里吗?能去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吗?”

    “绕远一些而已。”

    “好,上去看看。”

    片山和邦子拾级而上时,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女孩走下来。

    “咦,已经好啦?”她一见邦子就止步。

    “嗯,没事了。今天也在用功吗?”

    “对。有‘奇情俱乐部’的协助,一定更好玩的。”

    “那出话剧很有趣吧──喔,这位是警视听的片山刑警先生,我的相亲对象,而且是负责侦查这次事件的人。这位是三年级的水口学姐,她是戏剧天才哦。”

    “什么天才……”名叫水口的少女轻笑,没有难为情的样子。被人称作“天才”也不以为忤的样子。

    “水口聪子。”她报上名字。“──你是片山先生?”

    “是的……”片山点点头。“刚才,你提起‘奇情俱乐部’吧。”

    “是。这回的演出,会有‘奇情俱乐部’的人参加。”

    “三年级学生也参加?”

    “三年级学生的四个干事全体演出。请务必多多捧场。”

    “好哇。”

    水口聪子歪起脖子打量一下片山。“──片山先生,有演戏的经验吗?”

    “我吗?怎么可能!”片山笑了。英俊小生,马上被看中了吗?

    “是吗……好可惜。你有一张很独特的脸哪。”说着,水口聪子鞠躬说声“失陪了”,便下楼去了。

    片山为那句“独特”的话感到困惑的当儿,被邦子连声催促着,他才迈步。

    在“口”字形的校舍转了一圈,的确来到了“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其他两边几乎全是研究室。

    若是大学的话,每个教授都有一间研究室。高校的情形,还不能做到每个教师都有一个房间,而是每一科目一个房间。

    数学研究室、英语研究室、世界史研究室并排在那里,光是走过前面已叫片山头痛不已。也许是劣等生的条件反射。

    “研究室里有什么?”他问邦子。

    “大概是研究什么的地方吧。主要是摆放那一科的资料啦、参考书之类──不过,最终目的是当老师的休息室哦。”

    “哦?”

    “教同一科目的人交换各种情报。例如‘我班今天考试了’,‘那我也要考啦。如果不考一考的话,他们根本不念书’之类,一定是。其实他们自己并没有念书嘛。”

    独自演戏,独自泼冷水找碴儿,而且活灵活现的,十分逼真。片山不由得笑起来。

    “──戏剧部的房间也在这儿?”

    “不,在别栋大楼。怎么啦?”

    “可是刚才那女孩!”

    “喔,你说水口学姐?她经常在走廊上练习的。”

    “在走廊?”

    “房间很小嘛,即使可以练对白也动不了身。”

    “动不了身?”

    “水口学姐自己也有份演出呀。所以嘛,她要实际地走动、彩排,看看在舞台上该怎样走动呀。”

    “于是在走廊──”

    “对。虽然很小,但可当作舞台练习一番。”

    “大家一起练习吗?”

    “正式开始练习时,是到讲堂去的。在那之前她一个人演完所有的角色哦。”

    “一个人演完?”

    “她呀,如果是短剧,给她三天时间,就连舞台提示也全部背下来。”

    片山很钦佩。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怕背东西。也许她因着喜欢才记住,不过那已是很了不起了。

    “且慢。”

    片山突然察觉了。假如那天水口聪子也在这里排练的话,她不是目击凶手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了么?不,不管凶手怎么大胆,也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前出入“奇情俱乐部”的房间。

    换句话说,那时水口聪子没排练吧?这个有必要确定一下。

    “──哎,在想什么?”邦子问。

    “嗯?不,没什么……”

    “去窥探一下房间吧。我没怎么看过咧。”

    “不行呀,你受了伤,而且,这里应该早就上锁了。”

    “嘻,都不好玩的。”邦子呶起嘴巴,但不死心,迳自走到“奇情俱乐部”的房间前面。“嘿,不是没上锁吗?”

    “再次没上锁?”

    “是呀。你看。”邦子打开门。“──哗,好暗啊。”

    “大概窗帘拉上了吧。”

    片山也窥探一下。看来拉上了黑窗帘之类的厚布,里头确实漆黑一片。

    “开灯吧。”

    “嗯……”片山战战兢兢地伸手去摸索墙壁。他有畏高症,但胆小的人通常都会患上其他恐惧症,不太喜欢黑暗的场所。

    “有啦,有啦。”

    他按了掣──灯不亮。

    “奇怪。”邦子也走进来。当然,走廊的光线照进来,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情形……突然,房门“彭”地发出声音关上。邦子哇然怪叫着跳起来。

    同时灯亮了。

    “唉……大概接触不良吧。”片山叹息。

    “接触呀……”邦子突然笑了一下,走近片山。“我们呢?”

    “什么?”

    “我们接触不良吗?”

    冷不防,邦子蹦着脚吻片山。房门又突然打开。

    “──噢,你在这儿呀。”

    探脸进来的是本宫校长。

    片山慌忙把邦子推开,惊慌失措得满脸通红。

    “你在查什么案件?”终于了解眼前事态后,本宫校长愤慨不已。“居然诱惑我的学生──”

    “唷,我们订了婚哦,啊?”邦子把没受伤的右臂缠到片山的手臂上。片山觉得心情绝望了。

    4

    “你好。”

    玄关的门打开,桥本康夫探脸出来时,竹林明微笑着打招呼。

    “你来啦。”

    “承蒙邀请──”

    “不必客套了。进来吧。”

    福尔摩斯蹲在她脚畔。

    “怎么啦,这猫?”

    “我一个人住嘛,觉得寂寞,所以决定养猫。”

    “保镖吗?有趣──来,进来吧。”

    屋里很安静。

    “家人不在?”

    “嗯,老爸很迟归,老妈不舒服,在姨妈家静养中。”

    “那不行啊。”

    “信代死了,他们很颓丧。若是死的是我,可能松一口气的。”

    “不能讲那种话呀。”

    “开玩笑的。在楼上。上去吧。”

    家中凉飕飕的,有点冷清。竹林明和福尔摩斯一起上楼。

    桥本在其中一道门前止步。

    “──信代的房间。”他说:“保留原样。多半会这样下去吧。”

    “真的很不幸。”

    “她相当文静,不是那种‘泼辣’的女孩。自她不在以后──家里就像坟场一样安静了。”

    桥本有点伤感地伫立了一会。

    “这边是我的房间。”他往前面一道门大踏步跑过去,说。

    “好大啊。”

    是西式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三十平方-)大。铺上地毯,里头有书桌和床,以及镶在墙壁的书架。房间中央做成敞开的样式。

    “随便坐坐。我去泡咖啡。”

    桥本有点坐立不安地走出房间去了。

    竹林明在地毯上伸腿而坐。

    “你也坐吧。”她笑喊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在房内缓步走来走去。

    “我以为男孩子的房间乱得像狗窝哪。”竹林明喃喃地说。

    福尔摩斯在其中一个书架前驻足,然后把前肢搭在最下格的书本上面,把头伸进窄窄的缝隙间窥望。

    “干什么?”竹林明吃吃地笑。“是不是有你爱的木天蓼掉在那儿?”

    福尔摩斯回头,“喵”了一声。

    “什么?找到什么?”竹林明嫌麻烦似地爬向福尔摩斯。“在里头?”

    那里并排看初中时代的旧参考书。福尔摩斯用前肢的爪去挠其中一册,使之倒下。

    “什么?你要我拿出来?”竹林明把几册书拿出来看看。“──咦?”

    有个大信封,恰好被那些书挡住。

    “是什么呢……”

    竹林明望了门口一下,把它掏出来。好像是一本薄薄的大开本书籍。

    拿出来一看,竹林明喊句“讨厌”,然后耸肩──女性裸体写真集,所谓的色情刊物。

    高校三年级学生,拥有这么一册也是当然的……

    “归还吧。这种东西不准看哦,福尔摩斯。你也是女的吧。”

    福尔摩斯再叫一遍,又把头伸进书本拿走了的缝隙间,似乎在爬动什么。

    “哎,不行呀,福尔摩斯,不能这样偷窥别人的秘密……”竹林明为难地说。

    福尔摩斯往后退。

    “咦,那是什么?”

    见到福尔摩斯嘴里衔着的东西时,竹林明叫了起来。是长方形、平扁的金属物……

    “这不是……刀鞘吗?”竹林明赫然。“难道是刺伤荻野邦子的尖刀?”

    走廊传来拖鞋声。竹林明连忙把刀鞘夹在裙子里面,用薄毛衣藏起来。然后把色情刊物放进信封放回原位,再把书本摆回书架上。

    房门打开了。

    “随便坐呀。”桥本进来时,竹林明已坐在原来的地毯位置上。

    “别客气。”竹林明重复作平静的呼吸,不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凌乱。

    “看来蛮聪明的猫咪。”桥本边喝咖啡边说。

    “在西洋社会,猫并不可怕吧?鬼猫只是日本独有罢了。”

    “但有哥伦坡的《黑猫》哦;而且在搜捕女巫的中世纪,好像也有猫被逼害的实录哪。”

    只要谈起这种话题,就能转移桥本的注意力了,竹林明想。

    那把刀鞘是怎么回事?假如真的是行凶时使用的凶器……

    然而,为何把它藏在那本写真集的背后?这点很怪。因为如果有人发现那本写真集,一定会想探索更深处有什么东西藏起来的,不是吗?

    “你说今天要让我看点好东西──是什么呀?”

    “嗯,我在一年前订购的八米厘影带《狂魔》终于寄来啦。我想和你一起看。”

    “是不是约翰巴利摩亚的《狂魔》?厉害!”竹林明真的心跳起来。

    所谓的《狂魔》,即是著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电影版。一九二○年制作,是六、七十年前的作品了。当然是默片。

    “《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经过无声、有声电影时代,拍过十几次了。”桥本说:“那就准备吧。”

    “好,非看不可。”

    “帮我拉好窗帘好吗?我去拿放映机。”

    桥本把咖啡杯摆到一边,拿出银幕,挂在墙壁的钉子上。

    “我在电视上看过史宾沙特雷西拍的《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哦。”竹林明说。

    “嗯,那部也不错。有人说,即使是现在,《狂魔》还是最好的一部。”

    关了房间的灯,关上窗帘。

    “有四卷菲林。全部都看吗?”

    “好。”竹林明说。

    “──熄灯。”

    房间暗下来,传出“咯哒咯哒”的声音,白光眩目地反射在银幕上。

    由于是无声电影,有字幕,当然是英语的。不过是相当简单的英语,竹林明也大致上知道它的意思。

    “──这是主角。蛮年轻的。”

    默片时代的明星,是个皮肤白皙、俊秀的美男子。巴利摩亚家族是著名的明星家庭,男主角也是长得气质不凡。

    “男主角是美男子,当他变身成为海德时,反而更有效果。”桥本说。

    理想家主义的青年医生亨利基克尔,他的耿直态度被未婚妻的父亲取笑。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父)把基克尔带去音乐厅。在那里,基克尔受到美丽的舞娘诱惑,一时忘我,冲出外面去。

    第一卷菲林在此结束。

    “下来是有名的变身场面哦。”桥本点着了手畔的聚光灯,边换菲林边说。

    是《基克尔医生与海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是演善良的基克尔医生服药后变身为海德的场面。

    这部《狂魔》在奇情电影史上之所以知名度高,是因主演的约翰巴利摩亚没有使用化妆或特殊摄影──当时大概没有那种高度技术吧──单是凭演技来演出变身场面的缘故。

    竹林明的心怦怦地跳着,入神地看着画面,心想着那个英俊小生怎样变成凶恶的海德。

    第二卷菲林开始了。基克尔开始思考人的善与恶能否分离。他想到即使人类败给恶的部份的诱惑,善的部份依然保留。

    然后,基克尔完成了药物──正要喝时,不由因犹豫而放开手中的药物。这时,未来岳父的脸孔大大地浮起。基克尔终于不顾一切地喝不去。

    被痛苦袭击的基克尔立刻强烈地扭动身体──竹林明屏息盯着那个场面。

    摄影机捉住基克尔的上身不动。既无音乐,也无特殊的摄影角度。

    摄影机稍微离远,从正面拍基克尔的苦闷。那种冷酷更加提高强烈的效果。在现实里,凭当时的技术,多半拿不到极端的摄影角度吧。可是,那画面便人忘掉那种时代。

    苦闷终于平息时,基克尔──不,已经化为海德的凶恶化身,缓缓抬起头来。

    睁得老大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笑容。那是毫无疑问的同一张脸,又是完全不同的人。

    脸容并没有惊人的改变。可是,竹林明受到极大的冲击,比起任何怪物的脸更令人觉得背脊生寒。

    基克尔的脸具备了耿直、善良、慈悲、知性等一切人性的善良面,却因些许表情的变化,彻底变成狡猾的“恶”──那是可怕之处。

    “──厉害。”竹林明不由喃语。

    “信代她……”突然,桥本低语。

    “嗄?”

    “杀死信代的家伙,平时一定有张温柔、正经的脸。不,他在刺着信代时,一定还是一脸温柔的。”桥本的声音带着颤抖。

    “桥本同学──”

    竹林明一直凝视那张浮现在放映机的白光里的脸孔……

    “不是吗?”听了片山的话,竹林明失望地说。

    “乍见之下一点不差。”片山把竹林明带来的刀鞘摆在桌上。“可是,跟这把刀配在一起时,竟然不合。这是不同的刀的刀鞘哦。”

    “可是,他为何把它藏起来呢?”晴美一面预备晚饭一面说。

    “也许不是藏,只是掉在那里……”

    “好生失望。”竹林明叹息。“你呢?福尔摩斯。”

    也许因着回到片山家的关系,福尔摩斯十分惬意地在坐垫上拖成一团。妞儿则因“主人”回来了,很顾忌地跑进里头的房间去了。

    “福尔摩斯也有搞错的时候。对吧?”晴美喊。福尔摩斯好像生气似地“嘎”地叫了一声。

    “它生气啦。你伤到它的自尊啦,是不?”片山说。

    “好像在抗议什么──喔,我来帮忙。”竹林明站起身来一同端餐具。

    片山盯着刀鞘看了良久,说:“──慢着!”

    “怎么啦?你不饿?”

    “不是!我吃!绝对吃。”

    “知道啦。难看死了!”

    “不是说那个。懂吗?假如说,那把刀是桥本的,或者是桥本知道出处的刀。可是因着某种情由,他把它藏了起来。那个情形下,假使有人调查他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刀鞘,当然就以为是那把刀的──可是一查之下,发觉是不同的刀的东西!”

    “有点明白了。”晴美说:“这样一来,桥本的嫌疑就完全澄清啦。”

    “如果什么也找不到,大家会以为凶手把刀鞘扔掉了,或者藏在别的地方。可是一旦找到了,而且知道是别的──”

    “大家就不会再怀疑桥本了。”

    “有心理上的效果──福尔摩斯,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福尔摩斯不答,反睡觉去了。这是肯定的信号。

    “那么,毕竟是桥本──”竹林明说。

    “那个不懂。不过,如果问起有关的事,他一定会说‘这是以前用过的刀鞘。原来掉在那种地方’什么的敷衍过去。”

    “桥本很聪明的。”竹林明说:“不过,胞妹被杀,他对凶手的憎恨可想而知。如果找到凶手的话,可能会杀了他。”

    “他爱护妹妹嘛。”晴美话中带刺地望望片山。

    “真不明白。”片山完全没察觉。“野田惠子、桥本信代、荻野邦子……除了邦子之外,其余两个怎样联系呢?”

    “从那四个人问不出野田惠子的事?”

    “完全不行。那个校长根本不懂人类心理。”言下之意,好像是说自己很懂似的。“若是有人来讲就感激不尽了。”

    传来叩门声。晴美喊:“哪位?”

    “──我叫长沼。”长沼和也的声音。“关于野田惠子的事,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竹林明急忙拿起鞋子,躲进里头的房间。

    门打开时,长沼搔着头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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