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夕阳已隐入山中,晚霞渐渐消退,乳白色的炊烟却依然飘荡在天际,小虫子们已经开始聚集成团在空中嗡嗡飞旋。黄昏里的熙宁寨看来美丽而安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上,正有一行三百余人的骑客已经燃起了火把,高高举起照亮着前行的道路,马蹄踏踏。旗帜在风中猎猎飘舞,在火光中,依稀可以辨出那上面的写得有“陕西”、“安抚”等字样。
行在队伍中间的石越,正骑着一匹黑色的河套马,被数十个护卫紧紧的拥簇着,离他最近的,是他最亲近的幕僚李丁文。
“此刻离熙宁寨还有多远?”石越微微皱着眉,有些疲倦的问道,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尤其是骑在马上,这么整整走了一天,就算是他的精力素来充沛,此时也觉得腰部酸痛,而大腿内侧的皮似乎也已经磨破了,每行一步就隐隐做痛。
虽然知道还有更舒适的方法——坐轿,但这却是石越是绝对不愿意开启的先例。在这一点上,他一贯十分同意王安石的观点:纵然是古代最暴虐的君主,也不曾把人当成牲畜来使用。
“还有六七里左右。”李丁文含笑看了石越一眼,答道,但顿了一顿,似乎是无意的又补充了一句:“侍剑他们昨日已经先到了熙宁寨。”
“这是我巡视的最后一站了。”石越点了点头,却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表态,只是淡淡说道。不知不觉,他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些年来的勾心斗角,早令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因此,虽然心中很期待若与侍剑重逢,虽然对李丁文没有任何的怀疑,但内心的情绪还是被习惯性的压抑在心底,而绝不会表露在脸上。
李丁文赞许的点点头,道:“公子的决定,我很赞同。看来石门水阴的狼烟,很快就要燃起……”
石越摇了摇头,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苦笑,声音低得几乎象是自言自语的道:“只要不被人以为我在推卸责任,已算不错了。”
“公子何必在乎别人的议论?”李丁文淡淡的说,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高傲,“其实公子在此间,于战事并无帮助。若是不做决策,则身份尴尬;若是点将派兵呢,则众将肯不肯听命还是未知之数,稍有失误,更是自取其辱,败坏国事。还不如把放手将事情交给高遵裕与种谊的好。”
“我明白。”石越点了点头,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经学之术虽然闻名天下,人人皆知,但是对于他军事上的才能,只怕人人也都会抱有怀疑的态度,尤其那些久历战阵的战领,更难保不会心生轻视。
“其实,我更担心的倒是讲宗岭的情形……”
石越勒住马头,望了李丁文一眼,却沉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丁文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石越见他赞同,不由微微一笑,当下又拍了拍马,继续向前走去。李丁文连忙夹马跟上,又问道:“公子真的要准备上那道奏章?”
“自然要上。”
“乡兵之制,自五代以来有之,只恐如今轻率难改。”
“仁宗以来,陕西一路,三丁选一,募为乡兵。其后更是不断增刺。但是在元昊扰边之时,又何尝得过乡兵之用?渭州乡兵,虽然素称骁勇,但你我亲身巡视所得,又当如何?真正能够打仗的乡兵,不过只少数弓箭手而已。朝廷的大臣们,贪图的只是征募乡兵,可以节省军费;同时又有合什么兵农合一的古意,却不知道这些乡兵被征募而来,其作用,不过是供边境的官吏将帅们差使,甚至是用来走私!”
“走私?”李丁文不由一愣,他是一手年前的古人,纵然学问高明,也断断不会知道这个石越脱口而出的词意,虽然这在一千年之后,这个词的的意思人人皆知。
“就是回易。”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石越只得又解释道:“边境将领私役乡兵甚至是禁军,常私自与边蕃进行茶马等贸易,中饱私囊,在仁宗时已经下令禁止,但却屡禁不止,反倒是愈演愈烈。”
李丁文对“回易”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白,不由苦笑道:“军队进行回易,利润丰厚,嘉佑年间,贾逵令军士回易,五十天内得息四倍;庆历年间范文正守边,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进行回易,得利息二万余贯。虽然此二人所得之钱,都是为了劳军之用。但由此可以看出回易的利润之高。”
“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供差使,却不必上缴一文钱的关税!”石越冷冷一笑,轻声道:“难怪高遵裕发了大财——这件事情我暂时不和他计较,但是朝廷在陕西征募数以十万计的乡兵,却是为了什么?朝廷没有得到一点好处,百姓们也被困扰!表面上充做乡兵就可以免役,但是实际上呢?乡兵却白白成了地方守吏的仆役!表面上乡兵只是农闲时教训练,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受差役!陕西路为什么穷?那是因为陕西路的男丁们,永远都在服役。”
“但是,公子如果请求解散陕西路的乡兵,只怕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乡兵是遍布全国的,陕西路开了头,就意味羞全国的乡兵,都难以再持久下去。而朝中一些利益受到触犯的大臣与一些不名真相的大臣,必然都会竭力反对。破坏防秋,这个罪名只怕还没有人担当得起。”虽然知道石越的话正中乡兵之制的弊处,但一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李丁文就不得不出言提醒此举可能引致的后果。
“不得罪人是做不成事的!”石越提高声音说道,透过火光,可以看到他的嘴角紧紧的抿若,似乎也透露了他的决心之大。
“但是得罪了太多的人,也一样做不成事!”
“我意已决。我会去请求得到皇上准许,除沿边弓箭手与沿边州军屯田乡兵之外,解散陕西路所有的乡兵。沿边弓箭手的人数与训练时间,都须请兵部严格限制。十余万沿边州军屯田乡兵,待到西夏之事了后,也放还为民,土地赐予其本人。为了弥补解散乡兵可能出现的问题,一并奏请朝廷允许沿边州军乡里自发组织忠义社,受各地巡检节制,协助防秋。”石越的目光有李丁文想像不到的固执或者说坚定。
“那边境至少会少掉十几万人的乡兵。而陕西全路少掉的乡兵就会有几十万!”李丁文苦笑道,“这些乡兵对于朝廷的确没有一点用处。但是十几万人,仅仅这个数字,就会让不明真相的人凭空产生多少不安?利益受到损害的人,一定会利用这种不安。所以,公子,我敢肯定,这份奏章,绝对不会通过。无论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还是门下后省,这份奏章,都绝对不会通过。”
石越猛地勒马,注视着李丁文,几乎是咬着牙的说道:“它必须通过。我一定要让它通过。陕西路要发展,大量的成年男丁,就不能被无用的兵役困住。我只有先把陕西的百姓从各种各样的差役中解脱出来,他们才能回家好好种田,一切农田水利之建设,才有前提。”
“请公子三思。若能直接征用这些乡兵去修水利,也是一个办法。”李丁文对于自己提出的办法,其实并没有自信。但他却不能眼看着石越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一个庞大的利益既得阶层。
“劳民伤财。兴修水利的劳力,要从水利设施的附近征募。”石越忽然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坐骑,坐骑负痛,不由倏的加快了速度,慌得一干护卫连忙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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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山。
“镇戎军的宋军有增兵迹象?”
“渭州知州高遵裕到了镇戎军?”
“德顺军的宋军也在向北调动?”
李清在几日之内,连续接到关子宋军调动的密报,多达数十次。但是没有一次,有今日这么严重。镇戎军知军是渭州经略副使夏元畿,夏元畿此人,李清非常了解,此人有两大爱好:回易、向士兵放高利贷。但抛开这两点子心而论,夏元畿虽然有很多毛病,也称不上大将之材,但在军事方面,也并非全无能力之辈。
“是什么原因让高遵裕要亲自到镇戎军?”李清一身戎装,坐在大帐之中,苦苦的思索着。毫无疑问,宋军将要有一次军事行动,而且必将是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们的目的究竟在哪里?“是天都山么?”想到这里,李清不由哑然失笑。
“熙河一带的宋军,有没有动静?”李清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
“没有报告。”
“让探子继续盯紧了。”李清放下心来,如果宋军的目的是天都山,那么熙河一带的宋军,不可能不来夹攻。“取地图来。”
“是。”有人取来一幅绘制粗陋的地图,铺在帅案上。
李清紧锁若眉毛,目光在地图上上下移动。
“将军!”说话的人是左侍禁野马玛,素以骁勇闻名军中。
“嗯?”李清只应了一声,目光却依然死死的盯着地图。
“末将以为,不必管宋人想做什么,要么就是先发制人,现在就点兵去打熙宁寨;要么就后发制人,宋军到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我军现有多少人马?”李清微抬起眼,看了一眼野乌玛,淡淡的问道,然后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地图之上。
“天都山驻军与各寨人马加起来,计一万马军,八千步军。”
“那你可知宋军有多少人马?”
“这……”野乌玛讷讷的答不出来。
“速速派人通知国相,请他来天都山点兵。”李清终子再次抬起头来,并顺手卷起地图,冷冷道:“宋军此次聚兵,其志非小。”
“是!”野乌玛等人虽然心中不信,却是丝毫不敢怠慢了李清的军令。
李清的军法之严,但凡在他帐中的将领军士,无一不知绝非虚言,也绝无人敢加以怠慢。是以立时就有人星夜下山,向粱乙埋报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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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切似乎都有点晚了。
熙宁十年三月三十日。也就是石越离开熙宁寨两天之后,大宋侍卫步军司下辖的振武军第一军、神锐军第二军近三万禁军,外加渭州、镇戎军的两万余蕃军,还有未受整编的禁军约四十个指挥约两万人,以及八千弓箭手,五万厢军、乡兵,三万役夫工匠,共计约十六万人马突然大举出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沿途西夏的几个小寨。顿时,西夏石门峡、没烟峡守军都燃起了狼烟,报急的信使紧急出动,向天都山驰去。
然而,在距石门峡以东、没烟峡以南各约十八里的石门水南岸,(蔚茹河川)以西,距镇戎军约八十里的所在,宋军却突然停了下来。没等石门峡与没烟峡的西夏守军松一口气,探子的报告又让他们坐如针毡!
宋军竟然开始在那里扎寨筑城!
因为此城一旦筑城,就与西夏空盒子的两大关隘石门峡,没烟峡正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区区十八里的距离,就意味着宋可以随时来问候两关的西夏守军,而西夏军想要进入渭州的土地,就断不能视此城不顾,否则后院起火,而且连回家的路都会被掐断。
石门峡与没烟峡的西夏守将,哪怕用用脚趾想,也知道这个地方筑城,是己方绝对不能允许的。
但是两关现在仅有区区各三千的守军,宋军不来攻击自己,已经是谢天谢地,著要他们主动出击,这必败的一阵也是他们决不敢承担的。所以,虽然心知肚明其中的厉害,但西夏守军却只能眼睁睁地隔若石门水远远望着宋军——在那个要害之地,迅速的立起几座大营寨,并开始挖河筑墙。
很快,两天时间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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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高遵裕都要巡视几遍营地。甲仗鲜明、军容整肃的部队,互为犄角的东西两大战营,会让他稍稍觉得安慰;但是匆匆忙忙用柴营法扎就的营寨,却又让他放心不下。幸好,与西夏军队中间还隔了一条河!
修筑这座被石越称为“平夏城”的城堡,其实并非高遵裕所愿意。但是石越既然以陕西路安抚使之身份做下了决定,就容不得他反对。他只能暗中上书枢密院,委婉的说明情况,并且托人告诉高太后,以备将来自己不被当成替罪羊;但表面上却不能不配合着石越,亲自率兵来此。因为他是渭州经略使,是唯一有资格来统领这十几万大军的人。同时高遵裕也认为,与其让石越这个文官来统兵,败坏国事,还不如自己来比较好。就算有事,也断不至于全军覆没。毕竟,如果让他石越升帐,只怕除了少数几个将领,绝大部分的将领可能根本就不会去理会他。
这几日,他都断然拒绝了刘昌祚进攻石门、没烟二峡的建议,他很明白,自己统率号称的十六万人马中,其中有八万是用来筑城的,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七万八千人。
因此,高遵裕亲率本部神锐军第二军等部队驻守西大营;而昭武校尉、振武军第一军都指挥使种谊则统领振武军第一军、二十个指挥的未整编禁军与八千弓箭手驻扎在两三里外的东大营。高遵裕并不想做任何无谓的牺牲。他知道西夏人的进攻,是迟早的事情。因此,抓紧时间修好城堡,才是关键。
谨慎的高遵裕把斥侯放得远远的,几乎直达石门、没烟二峡的关寨之外。然而让他疑惑的是:无论是石门峡还是没烟峡,西夏的守军们除了明显的加强戒备之外,却并没有别的动静。
“他们怎么可能反应这么慢?”高遵裕虽然觉得西夏人的反应不寻常,但是他却不愿这种疑惑表露出来,以免扰乱军心。
“高帅!”翊麾校尉顾灵甫身若一件青黑色的瘊子甲,略显笨拙的走了过来。他的甲上套了一件深绿色背心,背心绣若长箭射日图——这个图案代表着神锐军。顾灵甫身着的瘊子甲,原本是羌人所造,这种甲用冷锻法加工而成,柔薄坚韧,光亮见发,五十步以外,强弩不能透甲。因为甲片冷锻到原来厚度的三分之一后,在末端会留下筷子大小的一块不锻,隐约如皮肤上的瘊子,故称“瘊子甲”。兵器研究院仿制成功之后,振武军什将(锐士)以上,都装备了这种铠甲;而神锐军因为是轻装步兵,则只有陪戎副尉以上的军官,才会配备瘊子甲。
“何事?”看到来人是顾灵甫,高遵裕的脸色便已经微微的沉了下来。顾灵甫身为神锐军第二军第三营的副都指挥使,负责西大营东门的防卫,在这样的时刻,怎么会跑到西门来?
顾灵甫却是面有喜色,禀道:“禀高帅,神卫营第四营即将到熙宁寨……”
高遵裕不待他说完,便不耐烦的喝道:“到熙宁寨又如何?用得若你亲来大呼小叫?”
“是。”顾灵甫被高遵裕没来由地一喝,顿时不敢说话,犹豫了好半晌,才放低声音,小心冀冀的说道:“熙宁寨寨主李贵派人禀报,说道是神四营带来的各种火器与器械,数以千计。负责保护的军队却不过两个指挥,要请高帅发兵接应。”
“夏元畿没兵么?”高遵裕怒道,“他既知事关重大,怎么又不发兵护送?”
顾灵甫低若头不敢应声,石越在的时候,夏元畿自然积极配合,但是石越一走,夏元畿就开始“兵力不足”了。只是这样的事,不但他心里清楚,高遵裕也清楚,但以他的身份。如何敢直说出来?
“你叫人去告诉夏元畿,他的补给若有半点差池,就让他等着听参!”高遵裕厉声道。
顾灵甫不敢做声,只是求助似的望若高遵裕身店的一个道士。顾灵甫跟随高遵裕多年,知道这个叫“月明真人”的道士虽然只是偶尔出现,但是在高遵裕面前说话却颇有份量。
但月明却看都没有看一眼顾灵甫,只是向高遵裕淡淡说道:“高帅,将帅不和,是兵家之忌。
火器威力无比是攻守利器,万一有失,则大事去矣。眼下还是让包顺去接应一下为好。“
高遵裕听到月明的话,果然火气略平,问道:“是谁护送神四营?”
“李贵的报告说,是郡马狄咏亲自护送。”
“狄咏?!”高遵裕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没注意到,月明的脸色也略略变了一下。“他不是在汴京做御前侍卫吗?”
“末将亦不知端详。”
“难道皇上想提拔他,让他来挣边功?”高遵裕在心里沉吟着,须臾便做了决定:“包顺何在?”
“末将在。”仅着半身甲的包顺从高遵裕身后闪出,欠身应到。
“你速点三千蕃骑,前去接应神卫军第四营,若有差失,带你的人头回来见本帅!”
“是。”
不多时,宋军西大营东门大开,三千蕃骑,向着熙宁寨方向驰去。
包顺的蕃骑离开不到两刻钟,宋军西大营的西面与南面,探马们同时拼命挥舞着红、白两面大幡,高喊若:“贼军来袭!”驱马飞快的向营寨驰来。按大宋的军令,探马手中的红幡,代表着骑军,白幡代表着步军,大声喊叫,则代表若敌人的数量超过一百人。同时挥动两面大幡且大声喊叫,意味着西夏人马步军大举来袭!
立时,营寨中央的高台上,一面白色牙旗与一面红色牙旗高高举起,鼓角齐鸣。负责修筑的兵士与役夫工匠们立刻停止工作,避入后营之中,厢军与乡兵操起诸葛弩与弓箭,以防万一。而东西战营的士兵们,则紧闭寨门枪盾居前,弓弩在后,进入战备状态。白色牙旗与红色牙旗的升起,是告诉全营将士,敌人来自北方与南方!
战争,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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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遵裕亲自登上营中最高的箭楼,眺望西面与南面的敌情。此时,诺大的西大营中,除了绞动弩车的声音外,显得无比的肃静。敌军尚在数里以外,远处的小山遮住了敌军的身影,只有高高扬起的灰尘,证实着西夏人确实大举来袭。
“高帅!”
高遵裕甚至不用回头,便知道说话的人,肯定差刘昌柞。
“嗯?”他用鼻孔回应了一下。
“高帅!末将以为,西兵不足畏。何必结寨自保,徒示人以弱?”
“你又知道敌人的虚实?”
“高帅请看,南面之敌,尘高而锐,必是以马军为主;西面之敌,尘卑而广,必是以步军为主。高帅着能许末将出战,以第一营骑军为前锋,以蕃骑为策应,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击西面之敌,末将以为,必可使西人胆裂,”
高遵裕冷冷地看了刘昌柞一眼,道:“刘将军听说过西夏人纯以步兵应战的吗?”
“纵差马军,亦不足惧。”刘昌柞与西夏人交过几次手,都是大占便宜,因此对西夏军队的战斗力。并不怎么看好。
“不必多言!本帅自有计较。”高遵裕别过脸去。不再搭理刘昌柞。
“是。”刘昌柞不甘心的闭上了嘴巴,目光却紧紧盯着远处的西方。
没过多久,南方的西夏军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果然是骑军,但是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的是,这支骑军的前列约二千余骑,个个身披重甲,杀气腾腾,赫然是西夏最精锐的铁林军!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刘昌柞不屑的哼了一声,却发现箭楼上许多将领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平夏铁鹞子们在距离石门水约一千步左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负担”们下了骆驼,协助铁鹞子们下马。倚马肃立。西夏军也在观察宋军。
“我军若不出击,铁鹞子纵然强悍,也不敢进攻我军大营,彼辈着敢渡河,我军当半渡而击之。”高遵裕略带得意的笑道。
刘昌柞心里暗暗叹气:“若不能赶跑西兵,我军又如何筑城?这么一条小水沟,如何拦得住西夏人?”但这番话。他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说出口的。
仅仅过了一刻钟左右,西面没烟峡方面的敌军也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高遵裕有意无意的看了刘昌柞一眼,刘昌柞顿时一阵脸红——西边的夏军,多达数万,虽然表面上看来是马步混编,但是刘吕柞却不可能不知道,来的实际上还是马军。因为西夏军的兵制,普通的一名马军,要配备两名步行的“负担”和一匹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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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大营中。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驻地。
“来了多少西贼?”文焕一出现在众人面前,第五忠立时凑上去问道。
文焕笑嘻嘻地摇了摇头,道:“来多少杀多少,管那么多做什么?高帅已经答应,让我和你们一道打仗。这次要能挑上铁鹞子,就算是不虚此行了。”
“铁鹞子出动了?!”“铁鹞子”三个字,实在有太大的魅力,连一直在整理弓箭的高伦也凑了上来,吴安国更是不动声色的扬了扬眉毛。
“是啊。”文焕满不在乎的笑道:“在讲武学堂与骁胜军的时候,老是听说正在整编的捧曰军,是比铁鹞子更强悍的骑军,说得好象很厉害的样子。我早就想领教领教了。”
“我们第一营不到两千人马,那些蕃军虽然弓马娴熟,但是又不太守纪律,不知道配合作战会怎么样?”高伦可没有文焕那么乐观。他瞥了吴安国一眼。笑道:“慎卿,你说高帅会不会让我们出动?”
“不会。”吴安国冷冰冰的应了一句。
第五忠打了响指,看了一眼周围,见部下们或者在轻轻抚弄马匹,或者在再次的检查装备,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若是由我宋指挥。我会让振武军为中阵。与西兵相抗,将马军配在两翼。到时候管他什么铁鹞子还是铁勾栏,若敢蛮来,都得玩完。”
文焕苦笑着摇了摇头,第五忠的主意并不是什么新鲜主意,种谊就向高遵裕提过几次,让振武军与蕃骑驻西大营,以神锐军为援。这样西夏军来攻,振武军的重装步兵就可以正面抵抗骑军的冲锋,而以蕃骑夹击扰乱敌军阵形,如果西夏军胆敢全面进攻,那么神锐军就可以从东方杀到,两面夹攻之下,西夏有败无胜。但是种谊虽然是高遵裕的老部下,但是种家将的威名太重,连高遵裕也有忌惮。他不仅不放心把一向由自己支配蕃军调给种谊指挥,更不愿意种谊建下大功,因此竟然将振武军丢到东大营,自己亲率神锐军居西大营。这样以来,变成了一旦西大营受到全面攻击,种谊就要率领笨重的重装步兵,前来求援……
‘但是这些内情,文焕自然不敢乱说。他本来就不是高遵裕的部下,不过适逢其会,能观摩一场战争,也是很不错的经历。若是多嘴多舌,到时候被人算计了,只怕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所以,文焕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第五忠的肩膀,笑道:“第五兄忘记了讲武学堂的校训了么?”
第五忠的脑海中立时浮现起朱仙镇讲武学堂校训的第一条:“武人之职,首在服从!”他不由苦笑了一下,道:“岂敢或忘。”
文焕正要说话。忽远远望见刘昌柞一脸肃然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第一营副都指挥使薛文臣、第一营都虞侯王傥,以及几名行军参军。文焕连忙闭嘴,与众人一道肃立迎接。只听刘昌柞刚一走近。就厉声喝道:“全营整装待发!”
“是!”吴安国、第五忠、高伦等人连忙高声应道,立时回队指挥自己的部下。文焕牵了马走到薛文臣旁边,用眼神询问着。薛文臣压低了声音,附在文焕耳边说道:“东大营遇袭,受命增援。”
“啊?!”文焕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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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昌祚的骑军从东门出去的时候,文焕又回头望了营中的五彩牙旗,果然。一面更大的碧色牙旗已经举起。他略一凝神,似乎便可以隐约听见东大营传宋的鼓声与杀伐之声。他下意识地看了北岸一眼,西夏的军队已经合兵一处,一支黑黝黝的骑军孤独的站立在西夏军的阵前,似乎与同济全不相容,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文焕感觉到连西夏的其他部队,都与他们有意的隔了一段距离。
“那就是铁鹞子吧?”文焕在心里感叹着。这是一只让大宋军人痛恨的军队,也是大宋军人最常提起的军队。在讲武学堂的时候,大祭酒章粢就经常向学员们提到这支部队,不过,在章质夫的口中,铁鹞子并不值得畏惧,真正的虎狼之师,应当是辽朝耶律信的骑军。因为如果一群恶狼由一只猪来统率,那怕是只野猪,也不过如此。而耶律信的骑军,却是由老虎统率的狼群,“也许真的不过如此。但是……那种气势!真的是百战之师啊!”
“第一次打仗吧?”薛文臣误会了文焕的失神,友好的问道。
文焕冲薛文臣笑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戴的头盔是新式的,薛文臣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微笑,正要说话,便见到营都虞侯王傥冷冰冰的眼神扫了过来,文焕连忙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第一营的队伍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进,保持阵形不乱。吴安国的第三指挥是前锋,第五忠的第二指挥是策前锋,刘昌柞的直属亲兵与一个指挥为中军,高伦与另一个指挥使分为左右冀,文焕就与营部呆在一起。神锐军第二军第一营的士兵。绝大部分都是经历过战争的。因此都显得很沉稳。吴充国似乎天生就会打仗,兼之生性冷冰冰的,反倒比久经战阵的人更加适应战争;只有文焕,手心兴奋得出汗,只好悄悄在弓上摩擦,心里面患得患失,恨不能立时飞到战场之上。
好在这种煎熬并不久。
很快,东大营的杀声与鼓角声,越来越清晰。眼见战场就要到了,突然,在一片不大的树林之前,前锋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刘吕柞皱起了眉毛。
他的话音刚落,吴安国的副指挥使陈喜便策马到了他的面前,翻身下马,禀道:“禀将军,吴校尉请求暂停前进。”
“什么意思?!”刘昌祚的脸立时沉了下来,恶狼狼地瞪着陈喜问道。薛文臣与文焕等人面面相觑,这是可以处斩的行为。
陈喜被刘昌柞瞪得腿一软,几乎跪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方讷讷禀道:“吴校尉请将军去前方看一眼便知道了。”
“好!我便去看一眼。”刘昌祚的话中,已经有了几分杀气。他策马正要向前,薛文臣慌忙拦住。道:“大人。让末将先去看一下。”
“不必了。”刘昌祚理都不理薛文臣,冷笑道:“我还怕吴慎卿造反不成?你守着中军便是。”
“是。”薛文臣无奈退开。王傥却带着一什执法队,紧紧的跟了上去。陈喜连忙上马跟上,文焕略一迟疑。终究是好奇心切。也拍马追了上去。
众人进了树林。便见吴安国的第三指挥早已全体下马,正在倚马休息。吴安国与他的行军参军则目不转瞬的注视著前方。刘昌柞策马过去,吴安国便已听到声响,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指了指树林之外,低声道:“将军请看。”
刘昌祚等人闻言望去,便见树林以外约千步的地方,便是东大营所在。而此时,在东大营的前面,密密麻麻聚集了至少三万以上的西夏骑军。有数千人的前锋部队,在数百木牛的掩护下,冒着如蝗般的矢石,冲向东大营。营前遍地的残弓断矢和死尸,显示着这样的进攻,绝不是第一次了。
“此时若乘机冲杀,攻城之敌必然溃散。”文焕心里暗暗计较着,但是他自然不会说出来,这会置吴安国于死地。
“将军请看营中。”仿佛料到众人所想。吴安国指着东大营说道,惟独声音依然冷漠。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东大营内的情况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见猎猎牙旗飞扬。身着青黑色盔甲,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振武军士兵们,如同波浪般的起伏,用一次射出几十支弩箭的弩机与抛石器。进行整齐的齐射。打击着宋犯之敌。
“请看那些箭楼……”吴安国用冷漠嘲笑着众人的观察力。
众人这才看到东大营的几座箭楼上。都配备了威力强大的弩机——但是这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文焕突然看到刘昌祚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不等众人看实,刘昌祚已经下令:“全体下马休息,不得发声,等待命令再进攻。”令旗立时卷起,命令一道一道的传了下去。但是包括文焕在内的众人,都没有看出东大营的箭楼之内,究竟有何玄机。
西夏人的进攻,再次被击退了。
但是无论西夏人败退得多么狼狈,种谊的大军,始终龟缩在营中,绝不出营一步。
文焕看看东大营的战场,又看看眯着眼睛的刘昌柞,一脸冷漠的吴安国,突然之间有点沮丧:自己的才华,终究比不过吴安国。他把目光又投向西夏军,忽然发现,那迎风飘扬的军旗之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李?”文焕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西夏有姓李的将军。难道是汉将?”
没有太多细想的机会,只听到西夏军中号角齐鸣,一队骑兵再次发起了进攻,然而与前一次不同是,这次进攻的骑兵,并没有携带攻城的器械,而他们的身店,却紧紧跟着一队骆驼兵!
“泼喜军!”文焕心中一震,偷眼看刘昌祚与吴安国时,便见刘昌祚的脸色更加绷紧,而吴安国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漠。却可以看到他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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