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七月很快就要到来,这一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朝局中因为弹劾我而引起的纷争,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天,皇帝受到压力越来越大,便是连那位了不起的太皇太后,也终于忍不住,要向年轻的皇帝询问这件事情了。
太皇太后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曾经临危不惧率领宫女太监和乱党血战,最终坚持到援军的到来。因为这件事,她享有巨大的声望,但是轻易她并不会干涉朝政。毕竟赵顼也是可以称为“英主”的皇帝。但是就是连她也沉不住气了,毕竟这是多少年以来没有过政治风波。
年轻的皇帝在皇宫里,他已经准备好了摆驾中书省,他已经下决心要解决这场乱局,凡是弹劾我的,全部贬到偏远小县去,而我也将被任命于京东西路安抚使,一来是平息掉这场风波;二来京东西路紧挨着汴京,方便随时咨议;三来也好为我将来入政事堂做好准备。诏书已经草好,只要交给几个宰相议定副署就可以生效了。这个消息一早就被宫里的太监悄悄传了出来,吕惠卿气得咬牙切齿,王安石洋洋得意,残存在京的旧党们垂头丧气……
但是这份诏书终于没有能够到达中书省,就在皇帝前往中书省的路上,一个太监向他报告了出现在汴京城的景象。与此同时,中书、枢密、三司以及朝廷诸部门都听说了这件轰动汴京城的大事。
有四个钢铁基地向汴京派出运输队,分别通过水路和陆路向汴京城运来了可以装备十万军队的兵器和数以十万计的钢制农具及其它日常用品,每个钢铁基地都想炫耀自己的成就,他们故意把车队和船队排成长长的队列,在进入汴京城的时候,把盖在车队上的布揭开,露出寒光闪闪的兵甲,运输队一起高呼“大宋皇帝万岁!”而与此同时,由学院的学生们鼓动下,汴京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一起山呼万岁……全汴京城都看到这近于表演的一幕。四门各有超过一里长的车队进城,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
实际上钢铁基地向京师禁军运送第一批兵甲,是中书、枢密、三司都知道的事情,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些人会搞出这么大的排场罢了。他们还不知道另外几个钢铁基地很是为这件事情吃醋,因为枢密院要求他们直接把兵器运往西北前线。
这件事很明显是个阴谋,但是王安石也好、吕惠卿也罢,绝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件事情动手脚。我事先知会段子介,要他故意把准备张扬进京的事情泄露出去,然后安排人快马奔赴各个钢铁基地,提议大家同一天进京,把排场搞大一点,宣扬皇帝的功绩,以讨得皇帝的欢心。这样的建议谁也不反对……甚至于为了在几个基地中突出自己,每个基地都在自己的车队上打出自己的旗帜,故意把最显眼的武器露在外面……
整个汴京城因为这件事都洋溢在快乐的节日气氛中,年轻皇帝的威望从未有如今天这样高过,百姓们似乎从这些精良的兵甲中看到了大宋富强的希望,评书的先生们改说着“英明的皇帝与石相公君臣风际的故事”,事不关已的臣子们开始上贺表,把皇帝吹了个天花乱坠,旧党们借此机会第一次不约而同的夸耀年轻的皇帝英明神武,只不过他们的表章中不约而同的提到皇帝有“知人之明”——就是皇帝也知道,这个“知人”绝对不可能是指他用王安石为相。
太皇太后和太后早就看王安石不过眼,趁此机会把皇帝叫过去,狠狠的夸我一顿。
便是连王安石等人,也不得不跟着上贺表称贺,毕竟他新法执行几年来,还没有这个本事让汴京城的百姓一起山呼“大宋皇帝万岁”,声音震得连皇宫里的人都能听见。
这个时候的我,却躲在自己的庄园偷偷的乐:“和我玩政治秀,嘿嘿……”不就是想让我在钢铁上栽跟头吗?我还偏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为了打赢这场政治斗争,我不惜让段子介把所有的库存全部运往汴京,地方上一件也不卖,这样逼得各个基地不得不跟着他这么干,好不容易才造成这么大的声势。而另外几个基地的兵器则全运往西北,将来王韶无论他取得多大的胜利,我倡议的钢铁基地给他运去了好兵器,这一条功劳我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了。你打了胜仗,我也一样有功劳,嘿嘿……就算你王安石奸似鬼,也要吃我一次洗脚水。
我乐呵呵的笑着呢……这次只要皇帝心里还向着我,封我个开国子爵是在所难免了。吕惠卿啊吕惠卿,我平时可没惹你,这次是你自己主动来惹我的。王安石的事情就是你弄坏的,居然还敢来对付我。这次我没抓住你什么把柄,而且我要尽量保持朝局的稳定,就先放过你,不过你最好小心点儿!
正算计着呢,皇帝诏我进宫的使者就到了家里。
不过我恰好病了……
没多久,第二个使者来了,我还是病着呢……我病了十多天了,能一下子好起来吗?
第三个使者来了,带了一驾马车和担架来,说是如果我病了,先抬我去宫中见驾……
我样子也摆足了,只好跟着进宫,使者把我带去的地方却是禁中的政事堂,皇帝在那里等我呢,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爱卿,你的病好了?”
我只好顿首谢罪,口称“有罪”。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错,中书已经把弹劾我的案子给结了,说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那些御史也已经准备去广东广西海南当县丞之类去了。我心里知道那些旧党此时就看我的态度了,如果我有意趁胜追击,那么凡是参予了此次事件的人,他们都会穷追不放。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只怕司马光等元老重臣,就会对我有点小小的介意了,这些人虽然对新党恨之入骨,但是如果我能够多一点忠恕之道,他们还是会欣赏我的。
我还是老章程,依然是自劾谢罪,又要皇帝恕言官无罪。反正这件事不是我和新党决胜负的时候,所谓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这些新党的骨干人物没有去掉,干掉一批,又自然会有一批上来,他们根本没有伤筋动骨。而这次新法的骨干们偏偏能置身事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干脆做个好人,强烈要求皇帝恕这些御史们无罪,至少要也要从轻处理。这样一来我博个好名声,二来御史是专门和宰相做对的,我这次帮御史们求情,下次御史弹劾王安石的时候,我看你拗相公怎么处置?
皇帝哪里知道我这许多主意,便是中书省的人,也顶多以为我是沽名钓誉,但话说回来,能够这样不计前嫌的,我也算是少见。还是有些人觉和我这个人蛮有原则的。
最后恕罪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些人去的地方一下子少了几千里,省了不少路费就是了。我算是卖了一个人情给这些人。接下来就是对我的封赏了,果然开国子的爵位不出所料的赐给了我,那些各个钢铁基地的主管也各有赏赐。
但是皇帝诏我到政事堂来,绝对不是为了做这些事情的。封爵也不是政事堂应当管的事情。我倒是不在乎皇帝找我做什么,反正我是以退为进的老主意。我谦退的样子做多了,如果一下子太在乎,反而会招人讽刺。这个办法现在还用得,就不如继续用下去。
虽然能想到皇帝还有用意,但是当皇帝笑容可掬的问我:“参知政事、同知枢密院事,或者卸掉同平章事,做御史中丞,爱卿你选哪一个?”时,不仅我蒙了,连中书省的大小官员全部都吓了一跳。哗啦啦跪倒一片,全是反对的,包括我在内。
我现在不是抗拒进政事堂,而是这种任命根本不合体制,我在政事堂将毫无威望可言,没几个人会信服我。皇帝想趁此机会解决掉与我有关的所有事情,不过这种任命未免也太一厢情愿了一点。
皇帝满腔的热情,被这一屋子跪倒的人算是狠狠的浇了一盘冷水。但是他今天似乎是格外的高兴,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今天打扰他的兴致,皇帝几乎是冷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跪什么?唐玄宗还能布衣拜相呢,职以任能,难道石子明没有宰相之材?”
众人听这话也觉得一时不好驳斥,但以王安石为首,干脆不说话,以沉默表达抗议。我看王安石的表情,如果皇帝强要任命我,他是一定不会在任命书签字的……而没有宰相的副署,皇帝的任何诏令,都是一张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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