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丫环的指引下,来到一个院子中,这院中却是好大一个水池,池中种满莲花,莲花拥簇着一座假山,一座曲拱桥如七彩虹搭在假山与池岸之上,在拱桥的边上,靠水修筑了一个露天的平台,有篆文三个字:“公孙台”。显见这就是舞剑的台子了,“公孙”二字,那自然是意指唐时的剑器名家公孙大娘。
果然看到鱼雁儿轻身上台,依然是那男儿装扮,不过却把束腰系紧了些,因此那略宽大的衣服下,依稀可见窈窕的身材,别有一番风韵。她脸上依旧是那懒洋洋的模样,手里倒持着一把未开刃的三尺剑,临风而立,向我们施了个拱手礼。
此时早有仆人把座位茶水摆好,依然是楚云儿坐了主位,我们在客位一一坐好,司马梦求朗声道:“便请雁姑娘开始吧。”
我是不懂剑术的人,只看到鱼雁儿在台上衣影缤纷,出剑快的时候,只能看到白色的剑影从空中划过,出剑慢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剑中藏着的妩媚。
她始终紧紧抿着小嘴,目光中有七分犀利带着三分妩媚,而每一剑的挥去,在看似凌厉的攻击后面,却多出了许多的柔美……
我对王雱叹道:“美则美矣……然两汉之时,男儿无不佩剑,二人饮酒,便有人起舞,起舞者必定舞剑,而今舞剑的,却是区区一弱质女子,古风衰落久矣。”
我是无心之语,其实我虽是现代人,但是如果打架,也是差劲得很的,而王雱却因为身子骨一直并不太好,虽然存了个收取关山的雄心壮志,却一直不愿意太夸奖武人,自以为是个张良张子房之类的人物。听了我这番感叹,便不太自然的说道:“艺祖、太宗皇帝定下国朝以文立国,自有他的道理。”
司马梦求听到这对白,当下问道:“常听说王兄常夸卫鞅豪杰之士,以商君法度,亦不过耕战二字。倘若国朝士人,无不兼修文武,佩剑慷慨之士盈朝,则不必崇首功,国家武功已盛矣。奈何王兄却似乎对士人习武不以为然,便是孔圣人,也是要儒者习六艺的。”
王雱见司马梦求如是说,乃正容回道:“司马大人所言差矣,商君之精要,不在耕战,而在他推行变法的勇气与决心,信之者则必赏,虽黔首亦不失信;逆之者则必罚,虽太子亦不能免。故此秦于商君之后,能傲视天下。耕战二字,古往今来,谁人不知?虽是立国之本,却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我见话题引到这上面了,便故意相问:“既如此,王世兄可知为何商君在魏不能行其变法,在秦而能成功?又吴起之智虑谋断皆不在商君之下,奈何商君在秦则能成功而吴起在楚则不免失败?”
王雱笑道:“子明公,商君在卫在秦,是用是藏,决于国君,秦主明而魏主暗,故商君之法能行于秦国;至若吴起和商君,则关于商君之谋虑权术,楚王能用,商君在楚楚亦必强,而秦主虽能用,若吴起在秦秦亦不得成功。”
我听他完全把商鞅变法的成功归之于秦君的信任,而更主要的则是商君行变法的手段够狠够坚定上面,不禁默然良久。好一会才说道:“王世兄,在下观令尊之志,则学管子多于学商君,倘能因势而利导,我大宋之势,日后非齐恒可比。后人亦得言,有王相公,吾等免被发左衽矣。若依世兄之见,去学商君,可知商君虽有强秦,却不能保其身,秦扫六合之后,亦用商君之法,却不过二世而亡。前者之鉴,后人当深思。”
王雱满不在乎的笑道:“子明公号称‘石圣人’,不料有此陈腐之见。大丈夫为国谋划,何惜其身?倘能使国富民强,纵万死又何辞焉?奈何汲汲乎明哲保身?又秦二世而言,是胡亥、赵高辈自乱法度,商君何罪?”
我见他误会我的意思,便不再多言。楚云儿坐得离我们甚近,这番话自然听在耳里,我移目看时,却见她朝我微笑,似有理解之意;而看王雱的眼里,却有一丝怜惜之意。
而司马梦求正在细细思索这些对白,至于秦观和吴从龙,那是一门心思看鱼雁儿舞剑去了,正在那里如痴如醉,吴从龙不断的叫好,秦观虽不作声,那赞赏之意,却是写在了脸上的。
我正想将心思移到鱼雁儿身上,却看到丫环领着几个人进来了,细看却是李一侠、吴安国、曹友闻三位,李一侠看到我身边的王雱,不禁微微一怔,却不说什么,只和吴安国、曹友闻上前来朝我施了一礼,我拉住李一侠的手,向王雱介绍道:“王世兄,这位是在下的好友,李一侠;这两位是我大宋的俊秀之士,吴安国、曹友闻……”又向他们三位道:“这一位,是天子近臣,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王雱王大人。”
吴安国和曹友闻本不知道坐在我身边的人是谁,一听竟然是王雱,无不一怔,连忙说许多客套话,又细细打量王雱一番,方各自坐了。司马梦求低声向李一侠说些什么,李一侠不住的点头,又偷偷朝这边看,又偶尔看了看秦观几眼。显是司马梦求正把一些事情告诉李一侠。
待到鱼雁儿一支舞终了,李一侠便上来对我说道:“子明公,天色已晚,须当回庄,只恐还有些事待子明公作主。”
我知王雱在此,必不得痛快,而李一侠肯定也有事要和我们谋划,便点了点头。先向那边轻抚栏杆,在公孙台上休息的鱼雁儿遥遥拱手为礼,才对楚云儿说道:“今日得见芳容,惊为天人。只恨俗务缠身,不能久晤,就此告辞。改日必当再来拜访。”又向王雱道:“王世兄,今日就此告辞,他日再谒府上拜访。”
便有司马梦求留下缠金,众人告辞回府。
李一侠坐上我的马车,待石福扬鞭之后,便冲我说道:“子明公,今日之事,有欠考虑。”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方出得枢密院,便往这种风月之所,倘若御史知道,也是一桩风流罪过。子明公倒不要紧,那司马梦求三人方得圣眷,皇上知道,不免心里存了个轻佻的印象,此为其一……”
他见我点头称是,便又说道:“秦少游在那里诽议执政,听得的人不少。现在王雱在那里,我等无计可施,不过想那楚云儿和鱼雁儿也不是多嘴之人,必然知道此事如果传出,她们逃不脱干系,此时还是无碍的。但是那些丫环下人,便难保不漏嘴,于今之计,只等王雱一走,我们找人马上把刚才在场的丫环下人全部买下,辗转几次,再由子明公把她们买进府中,断了这个后患。”
我正担心这个,听他说出,不禁笑道:“我所虑者正是此事,真是好计。”
李一侠微微一笑,说道:“尚有其三,司马纯父去主持西京精忠学院,比不得在东京有众人攘助,万事皆须先行策画周详,如果差使办不好,皇上责怪下来,便是子明公亦不能免其咎。而武学之事,必受重挫。此时不是庆祝之时,万事方开头。又方才纯父说种公要调来东京主持讲武学院,亦须先行想法和种公沟通,须知皇上能看到的成绩,便就是这天子脚下的东京讲武学院。”
我笑道:“无过兄计议周详。”
李一侠乃笑道:“子明公想要让我大宋有汉唐的声威,要做的事实在太多。除开这武学的事情外,玻璃坊很快就可以开张,亦须有得力人手去主持。又印书馆有人来请示,是否可以在十二路多开几处分店?赵记印书馆现在发展得不错,他们甚至替一些坊间店肆印一些传单,让童子在街上散发……”
“广告单?”我有点目瞪口呆了,真够有创意的。我却不知道这种手段,并非始自今日。
李一侠惊奇的问:“什么是广告单?”
我笑道:“便是方才你说那些传单,我即兴取的名字。”
“噢,原来如此。”李一侠也不再追问,又说道:“亦不仅如此,赵印还印了一些小纸张,上面便载有许多小说志怪之类的故事,每天一段,一文钱一张,一时竟惹得洛阳纸贵……”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不是报纸的雏形吗?看来这赵青芹的脑筋真够活络的。李一侠却不知道我在笑什么,继续说道:“……各地的掌柜回报,说是赵青芹用活字印刷的技术和各处原来有的印书馆的老板合伙,他占四成,那些老板占六成,这新式的印书馆现在陆续出现在各路大一点的城里,用不多久,估计全国各处都会有了,这赵记用这种方法一下子就暴富了。故此印书馆那里来说,希望多开分店,否则以后进账就会至少要少三成以上了。”
“无过兄,这赵青芹真是个人才。”我答非所问的赞道。
李一侠撇撇嘴,不以为然。要让他真正把成功的商人当成“人才”,这个观念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过来的。在他眼里赵青芹是比较奸诈吧。
我又说道:“印书馆多扩张一些分店,我不反对,不过不需要扩展太快,以免资金周转不过来。我们也可以学赵记的方法,和各路的大印书馆合作,反正这技术也不是一两家垄断的了,没必要小气。这赵青芹就是这等聪明,他知道垄断不了,便干脆扩散以换取资金,对他百利而无一害,又给我们增加了竞争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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