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七年,十月十日。
天气有些阴冷,但不管怎么说,易州毕竟已经出了太行山,山区里已经下过一场大雪,但在易州,就只是飘了一些米粒大的小雪花,离真正的寒冬到来,还需要一些日子。
这几天来,易州守将耶律赤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易州居然也会成为战场,这是近百年没有出现过的事了,谁也想不到,南朝居然还有余力反击——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骚扰。孔山的那只宋军,耶律赤并没有放在眼里,真正让他担心的,是飞狐出现的变故。河东的宋军攻下了飞狐,还将那儿烧成了平地,虽然河东宋军攻取飞狐的目的肯定是北攻蔚州——不管怎么说,虽然飞狐道易守难攻,可去蔚州的话,飞狐口都比直谷关要好走得多,相对而言更适合大军行动——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耶律赤还是加强了金陂关的防守。
从飞狐至蔚州,有两三条道路,一条就是蒲阴陉,走金陂关;一条是小路,不能通车,但可以绕过金陂关,插到金陂关与易州的中间;还有一条就是远路了,南下古蒲阴陉,过五阮关,到满城,再北上,这一条,是自隋唐以来就有的官道。出于谨慎,耶律赤往前两条道路都部署了探马——最后一条道路既无必要也无可能,因为那完全在宋朝定州境内。在耶律赤的意料当中,探马没有发现宋军的踪迹,这让耶律赤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从飞狐逃来的军民声称攻打他们的是吴安国的河套军,耶律赤心里面还是有些忌惮的。这个麻烦能交给蔚州的辽军去处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耶律赤并不知道,他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吴安国原本的确是打算走那条间道绕过金陂关的,但到了五阮关后,他得知吕惠卿与段子介正在攻打易州,却临时改变了主意,问五阮关守将要了个向导,便率军南下古蒲阴陉,却没有走官道去满城,而是走了一条崎岖难行的道路——他沿着徐水东下,直接插到了狼山脚下。
完全不知道吴安国几乎已经到了他的眼皮底下,耶律赤此时一门心思想的都是如何尽快解决掉孔山的宋军。若能除掉这支宋军,南朝定州便将变得兵力空虚,他也可以去定州打打草谷发点小财,当然最重要的是,万一飞狐一带又生点什么事出来,他也能全力应付。宋军在孔山驻守其实谈不上多么聪明,辽军想要仰攻自然不易,但是一旦耶律赤断了他们的水道,宋军除了下山一搏,便也无路可走。
耶律赤心里面对于昨日解围之事不免有点儿后悔,实是飞狐的变故,让他有些草木皆兵,过于谨慎了。但仿佛是老天要给他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他还没有来得及调兵重新去攻打孔山,那些宋军竟然主动弃寨下山了!
不但如此,他们还越过易水,向易州南城逼近!不过易州城南不但有自金陂关流来的子庄溪,而且大辽修葺此城,仅有东西二门,显然这些宋军的目的地,是打算越过子庄溪,至城西太宁山扎寨。
这才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怎么不到荆轲山[1]来扎营算了?耶律赤讥讽的想道。不管怎么样,既然宋军主动来送死,那他也乐得成全他们。
“传令——整军,出城迎敌!”耶律赤摘下自己那张挂在墙上的大弓,一面高声喊道。
※※※
往易州城前进的宋军,在太宁山一带渡过子庄溪后,并没有扎营,而是组成三个方阵,缓慢的向东边的易州推进。
这一次,担任前锋的,是李浑率领的一千多名定州兵,常铁杖则率领部下任策前锋,在李浑方阵的右后方策应,他们的身后是由太原兵组成的中军大阵,吕惠卿与段子介都在阵中,所有的骑兵都集丵合起来,在阵中保护两名主将。
在中军大阵的鼓声中,宋军有节奏的前进着。
李浑右手紧紧握住刀柄,紧张的望着前方。他的这个方阵,是段子介煞费苦心的打造的出来,这次段子介重建定州兵时,采取的是精兵策略,每个士兵都是身强力壮,并且多少都有些弓马底子,而李浑的“神机营”更加精锐——暂时在定州听令的拱圣军残部,除了一部分充入罗法的马军之外,其余的都在李浑部但任各级武官。
与宋军寻常方阵相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百名刀牌手,紧随其后的则是一百名长枪兵,而他的三百名火铳兵就跟在长枪兵之后,引人注目的走在了弩兵与弓箭手的前面。
这三百名火铳手排成六行,每行五十人,由一个什将指挥,士兵们都扛着笨重粗大的火铳,铳身为铜制,后面则接着一根长木柄,看起来倒像根狼牙棒;还有人另一只手还提着一根特制的铁叉子——这种铁叉子被打制成一个“丫”形,下方十分尖锐,便于插入地中固定,同时也可以做为武器,反过来就是一把短矛。在他们身后,另有二三十名打杂的士兵,每个人挑着两个小铁桶——在铁桶里面,都是燃烧着的木炭。
可以说,除了罗法的那几百名马军外,段子介的全部家当,都在李浑手中。常铁杖那边连一架弩都没有,除了弓箭手就是长枪兵,密密麻麻全是长枪、短枪,而且除了少数武官,他们连纸甲都没有。段子介最终搞到了不到两百副铠甲,除了分配给武官外,全部配给了神机营的刀牌手。相比定州兵的穷酸,太原兵就阔绰多了,虽然名号上只是教阅厢军,却每个士兵都披铁甲,看起来比禁军还要风光几分。但这也是没办法比的,段子介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弄到的东西,对吕惠卿来说,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对太原兵,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不过此时,李浑也无心羡慕太原兵们。
易州这个地方,算是太行山延伸到这一带的尽头,西南多山,而靠近易州城这一带,虽然平原之上往往突兀的冒出一座山来,但整体来说,地势还是平坦的,视野亦十分开阔。因此,易州的守军才一出城,李浑马上便看到了东边那漫天的扬尘。
但是中军大阵的战鼓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咚!咚!咚!
咚!咚!咚!
一下一下的,响得连人的血脉也仿佛随之一起跳动。
这是操练过不知多少次的战法,尽管已经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在身边散开,但是每个士兵还是一步一步的前进着。
此时的时间过得很慢,明明辽军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并没有用多久,但是李浑却感觉过去了几个时辰一般。尽管他也已经算是身经百战,对于战场厮杀已经十分习惯,但对他指挥的这支部队,他却也没有多少信心。
尤其是那三百火铳兵。他们的射程大约和弓箭手差不多,只能打到五十步开外,但是射速却可以与弩兵相“媲美”,如果是单兵作战的话,大约一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射出八至十箭后,这些火铳兵能勉强发射第二发!而射击的精度则简直令人不忍提起。尽管每次齐射的确威力惊人,但李浑心里很清楚,训练与实战的效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他心里面真正指望的,还是那三百名弩兵。
不过这些杂念此时在他心中也是转瞬即过,他很快将注意转移到将要发生的战斗上来。
就在能肉眼看到辽军的那一刻,鼓声突然停了。
各个方阵都整齐的停了下来。
紧接着,中军大阵中,吹响起了三声清脆的角声。
“布阵!”李浑大喝一声,立刻,他的神机营便如一台钟表一样运转起来,随着都头们一声声厉声喝斥,一百名刀牌手在阵前密不透风的结成一面盾墙,然后蹲伏下来,长枪手们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要直到辽军接近大阵,他们才会架起他们的长枪。
而在他们的身后,火铳手们迅速而整齐的将一百杆铁叉分成错落的两排插入身前的地中,然后将火铳架在铁叉之上,开始熟练的给火铳填药,他们手里拿着一种像小棍子的特制工具,先将火药塞进去,然后将铅弹捅进去,塞紧,与火炮一样,每门火铳要装的药弹,都事先经过测算,用小纸袋或小瓶子装好,分开装在士兵们腰间的几个皮袋里,此时只要拆开纸袋或小瓶,就可以填进最合理的份量。而那些挑着木炭桶的士兵这时也急忙放下铁桶,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各好的特制线香,在桶中点燃,小跑着递到火铳手手中。然后迅速的挑起铁桶,跑向阵后。
因为具有相同的特点——尽管他们没有弩机那超远的射程,却有相似的射速,所以,顺理成章的,火铳兵的战斗方式与大宋朝的弩兵们完全相同——每三名火铳手构成一个伍,配合作战,伍长负责瞄准并下令点火,一名士兵专职给另外两杆火铳填药,另一名士兵则负责点火并协助填药。
这样的战斗方式也表示填好一杆火铳比装好一架弩还是要稍快一点的,毕竟大宋朝的弩兵们广泛采用的战术,是需要两名士兵同时填弩,以保证一名弩手的作战。在训练状态下,从冲锋的骑兵进入五十步算起,直到他们冲到阵前,每一伍的士兵足以连发三铳。
不过李浑也只是扫了一眼这些火铳兵们,然后将目光迅速的转向后面的弩手与弓箭手,看到他们都已经引弦待发,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对面的辽军。此时辽军的前阵,已经距离他们不过一里许,辽军已经开始上马。
“呜呜——”
辽军的阵中,也响起了冲锋的号角,只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便见辽军分成三列,向自己冲来。
但李浑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在同时,在李浑部的右侧,常铁杖的策前锋部突然加速,列阵迎向试图从右翼包抄神机营的辽军,而从中军阵中也冲出数百骑马军,朝着神机营左边的辽军杀去。
尽管如此,面对着数以千计高速向着自己冲锋的骑兵,神机营的士兵们还是出现了一丝慌乱,但这种慌乱很快被平息下来,那些极有经验的都头、什将们突然不约而同的高声大吼起来:“吾皇万岁!”
士兵们只是愣了一下,也马上跟着齐声高喊:“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狂热的呐喊声,掩盖了心中的慌乱,每个人仿佛都胆气大壮。这样的呐喊声,也感染了另外的两支友军,一时之间,战场之上,所有的宋军都在同声高喊着:“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没有人注意到,神机营中的那些都头、什将们,在这一声声的呐喊中,已然热泪盈眶!
这样的呐喊声,仿佛令他们感觉到拱圣军在此刻重生了!
但李浑却始终只是盯着疾驰而来的那支辽军。
一百八十步!
一百六十步!
李浑的瞳孔骤然缩小,猛然挥动起手中一面将旗,一面厉声喊道:“弩手!”
顿时,一百支弩箭整齐的射了出去。几名骑兵从马上摔了下来,但是辽军的冲锋并没有被遏制,转瞬之间,辽军已冲到一百步之内,弓箭手们也开始对天齐射,宋军的弓弩射出一波波的箭矢,一个接一个的辽军中箭落马,然而,对于步兵方阵来说,弓弩手的多少直接决定着战阵的威力,上万人的大阵,能射出箭如蝗雨的密度,而千余人的小阵,要阻止敌骑的接近几乎就不可能做到。
也就是眨间的功夫,辽军已经冲进了五十步,开始引弓射向宋军还击。
无可奈何中,李浑向火铳兵们发出了攻击的命令,然后,刷的一声,下意识的,李浑腰间的佩刀拔出了一截。
但便在此时,只听到“砰砰”一阵铳响,阵中浓烟四散,然后便是辽军那边传来战马受惊的嘶鸣声,还有辽兵慌乱的叫喊声,有人用依稀相似的声调大喊着:“火炮!……火炮!”李浑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辽军从来没见过火铳,但却都多少耳闻目睹过火炮之事,此时猛然被火铳这么一打,慌乱之下,不免有人认错,张冠李戴。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波的冲锋,他算是顶住了。
※※※
中军阵中。
吕惠卿望了一眼身边满脸兴奋之色的段子介,眉宇间也略有些惊讶之色,“此便是定州所说的火铳兵么?”
“正是。”段子介难掩心中的喜悦,笑道:“这真大出下官意料,这三百人下官虽然早就挑好,操练阵伍已近三个月,可这火铳到手,操练时间不过月余!建国公请看,其威力远胜于弓箭手!”
这却是让吕惠卿大吃一惊了,“不过月余?”
段子介点点头,笑道:“正是。这火铳虽然不能仰射及远,然平射射程已与普通弓箭相当,虽难射准,但若是火铳再多一点,准与不准,便没那么要紧了。”
吕惠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到底是极聪明的人,亲眼目睹火铳兵的作战,虽然段子介只是简单的介绍一二,但他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个新兵种的作用,他看了一点段子介,笑道:“定州可知道君已为大宋立了大功?!”
“大功?”段子介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不论这火铳有多少不足,若果真月余便可以成军,以此器练兵,再配上本朝的方阵、城池,攻伐四方或有不足,安守疆土却已绰绰有余。介甫一生之望,便是要在大宋恢复全民皆兵的古制,以为这是富国强兵的不二法门,故此却苦心创立保甲、保马之法,要让普通的农夫亦习战斗,缓急可用。倘若早有此器,倘若早有此器……”
吕惠卿说到此处,不断的摇头,叹息不已,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段子介此时也已明白过来,倘若一个月就可以训练出来,那保甲之法还能有多扰民?甚至都不需要保甲之法,临时训练也来得及。只要操练两三个月,纵然比不上百战精兵,也却足堪一战。大宋朝有多少男丁?到时候真的可以平空生出百万兵来。不过段子介也知道此事其实并非如此简单,毕竟自古以来,中原之衰弱,从来都不是因为兵甲不精。天下万器,终究还是要看操之在何人之手。
吕惠卿有他的怀抱,段子介却不便去接他的话,只能将注意力移回到眼前的战局上来,略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这三百火铳手,终究也不可能打赢这一仗。”
※※※
战场的局势,的确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
宋军左翼的罗法所统率的定州骑兵率先抵挡不住,往大阵的后方败退;常铁杖的右翼已被辽军冲开阵形,辽军数百名马军与几千汉军与这一千余宋军混战在一处,形势十分危殆,常铁杖正被四五个辽军围攻,他手持一杆数十斤重的铁杖,舞得泼水不进,整个战场上都能听到他震天的暴喝声。他满脸的凶气,脸上的那条在唐河边上留下来的刀疤此时格外骇人,连衡武都不禁低声赞道:“真好汉也!”
还在苦苦支撑的李浑的神机营,他的阵形此时已经被冲乱,若是段子介以前所募的部队,这时纵不是溃败,也会是一片混乱,凭着血气之勇抵抗辽军,但是神机营的那些拱圣军残部此时却起到了中坚的作用,方阵变成了圆阵,刀牌手与长枪兵互相配合着,竭力阻挡着辽军的骑兵,到处都是尸体,但是火铳仍然在“砰砰”放着,硝烟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下,但是他们依然站立在自己的铁叉后,上药、瞄准、点火。弓弩手们则默契的接管了其余的方向。
但谁都知道,不论如何英勇,定州兵已经抵抗不了一时三刻。
而辽军至少还有一千余骑马军与两千多汉军在后面虎视眈眈。
“建国公?”段子介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望望吕惠卿。
吕惠卿沉吟一下,点点头,对衡武说道:“令步羽率马军去接应罗法将军。”
眼见着步羽领令率兵出阵,段子介这才略略放心,但马上又忍不住急道:“吴镇卿怎的还不来?!”
“定州休要着急。”吕惠卿瞥了段子介一眼,笑道:“还可以撑一阵。”然后将目光移向衡武,衡武马上会意,高声喊道:“白十二,莫叫常铁杖死了!”
“都校尽管放心。”一个阴沉着脸的高大男子大步过来,领令而去。七八百名披着铁甲、持长枪的太原兵,轰然出阵,奔向右翼。
眼见宋军开始增兵支援,辽军也毫不犹豫的加入了生力军,尚未参战的两千多名汉军分成两部,朝着神机营与宋军右翼奔来。显然辽军打的主意是一举歼灭中间的神机营,宋军自然就会变成大溃败。
看到辽军的行动,段子介已经有点坐立不安了。
但是要不要将余下的两千余人投进战场,那必须由吕惠卿来决定。此时段子介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力劝吕惠卿去遂城或梁门等候消息,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万一吕惠卿有个意外,那不管段子介如何简在帝心,吴安国如何战功赫赫,打完这一仗后,两人就只需要准备行李,带上家人一起去琼州之类的瘴疠之地过个五到十年就好了,做为罪臣被看管的滋味不用多想也知道,吴安国和段子介也许能熬过来,两人的妻儿子女中间,总免不了有几个人要死在那儿。至于此后的仕途,就更加不必妄想了。
别说这个责任段子介、吴安国担当不起,便是石越,也免不了要受点处分。
但是不管怎么样,段子介也劝不走吕惠卿。而此时,他心里其实也不知道是希望吕惠卿继续投入兵力好,还是不要投入兵力的好。神机营打造不易,就这么折损在此,段子介自是万分舍不得。他不断的向后方张望,望眼欲穿的盼着吴安国早点到来。
吕惠卿却根本没关心段子介在想什么。取出两面令旗,道:“杨子雄、叶角,去支援李浑将军!”
“得令。”
一直到杨、叶二人领兵离去,段子介才反应过来,神情复杂地望着吕惠卿,道:“建国公,符将军所部可只有八百人了!”
“那又如何?”吕惠卿淡淡反问道。
仿佛是在回答吕惠卿的话,杨子雄与叶角的部队方一出阵,辽军最后的一千名骑兵也突然扬鞭疾驰,而且,众人马上意识到,他们的目标,直指吕惠卿与段子介所在!
到了此时,段子介也没什么好想的了,一面摘下大弓,从箭袋中抽出一枝箭来,一面对衡武与符励说道:“事已至此,惟有决一死战1”
符励朝吕惠卿与段子介欠欠身,什么也没有说,便大步走向士兵当中,高声吼道:“结阵,护卫建国公!”
衡武也取下弓箭,有意无意的跨了一步,挡到吕惠卿身前,半真半假的笑道:“段定州,若是吴镇卿失期,这里数千忠魂,恐怕都不会放过他。”
“衡将军尽可放心!”段子介抿着嘴,冷冷的回道:“吴镇卿非爽约之人!”
“那就好。”衡武的话里,明显透着不信任。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自东边传来轰隆的响声,二人心中一喜,齐齐转头望去,便见自太宁山东边的子庄溪附近,漫天扬尘,数以千计的身着黑白两色裘衣的骑兵,手里挥舞着战刀、弓箭,朝战场奔来。
※※※
两天后。
辽国,西京道,飞狐北口。
山峰林立之间的峡谷中,到处都是断旗、尸体,还有被鲜血浸泡的土地,失去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刨着前蹄,茫然无助的寻找着。
折克行策马驻立在这片惨烈的战场上,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身边诸将、牙兵,无人能看出这位老帅心中的悲喜。过了许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冰冰的问道:“折损了多少人马?”
一个参军嚅嚅回道:“尚在统计,大约战死了两千余人,战马一千余匹……”
“好,好!”折克行话中的讥讽之意,让每个人都背心发寒,“若非是高永年力战,打通副道,绕到辽人身后,河东折家军的威名,大约要葬送于此地了!”
谁也不敢接折克行的话。蔚州的辽军虽然是仓促征召,但参战的本地宫分军也有三千余骑,还有数千家丁,汉军两万余人,辽军又是据险而守,他们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血战。若非是折克行亲自按剑督战,无人胆敢退后,这场战斗的胜负还真的很难说。尽管最终因为重伤难治,死在飞狐口的将士也许会超过三千骑,但他们到底还是打赢了这一仗。
不过,飞骑军与河东蕃骑加在一起,大约有一万五千余骑,一场战斗下来,战死重伤了几乎五分之一的人马,还有无数的将士负轻伤,这已让每个人都胆寒。而且还是靠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营副都指挥使,率领一千余骑飞骑军力战,打通了由一千骑宫分军扼守的副道,从背后给苦战中的辽军致命一击,才取得这场胜利。对于一向自负精锐的折家军来说,这的确也有些难以接受。
辽军虽众,但严格来说,其实也只是乌合之众。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完全是因为这该死的飞狐峪。
折家军在大宋朝,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们虽然对宋廷忠心耿耿,但实际上却是没有诸侯名号的诸侯。河东蕃骑其实是朝廷默认的折家的私兵,飞骑军虽然纳入禁军的编制,都校有时候也不一定姓折,各级将领仍由枢密、兵部来任命,但实际上也是由折家控制的——此军将士,有四五成是麟府地区的居民,其余的也主要来自苛岚、火山地区。这都是折家势力根深蒂固的地区。在这一方面,大宋的两大将门,种家与折家其实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而这一战,为保必胜,折克行更是动用了河东蕃骑做为先锋!
这战死的两三千将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折氏的亲族。
但折克行仿佛马上就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沉声说道:“辽人虽然有一些人马逃回了蔚州,但经此一役,亦足以令其胆寒。范丘的神卫营跟上来了没有?”
“正在倍道兼程,大约明晨能至。”
“派人去告诉范丘,明日午时前,我要在蔚州城下,看见他的火炮!”折克行铁着脸说道,“速速清理战场,权且将死去的儿郎们葬了。一个时辰后,整军出发,兵围蔚州!”
“得令!”众将轰然领令,忙不迭的各自散去,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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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个年轻的宋军将领正在跪在战场之上,给一个伤兵包扎着伤口。他身旁一名武官一面给他打着下手,一面笑道:“高将军,这次你可是立下头功了。”
“说什么头功。”那名将领正是在此战中大放异彩的高永年,他熟练的帮着伤兵扎好伤口,一面骂道:“都是吴镇卿介绍的好买卖!害咱们死了这么多人。”
提到这此事,旁边的武官也跟着痛骂起来:“我早知道这姓吴的不是好人,放着取蔚州这么大功劳不要,实是没安好心。我们拼死打下蔚州,朝廷叙起功劳来,却少不了他的份。”
“如今不急着说这个。”高永年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北方,忧心忡忡的说道:“这一场大战,辽军虽说死了四五千人,投降的也有五六千之众,估摸着还有不少人跑散了,但逃回蔚州的,总有上万人马。虽然蔚州已经门户洞开,可要在耶律冲哥的援军赶到前攻下蔚州,也没那么容易。”
一时间,旁边的武官也沉默了。此战之前,看到吴安国势如破竹,他们每个人都以为取蔚州将是易如反掌的事。但现在,每个人心头没有说出来的话却是相同的——辽人不好对付。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若是最后连蔚州都没能打下来……想到此处,两人的心里都变得沉重起来。
[1]注:荆轲山距易州城不过约五六里,山上有荆轲衣冠冢,故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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