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听了陈楚的话,问道:“你见过应麒?他跟你说过我的事?”
陈楚摇头道:“不是,关于六将军的事情,我都是靠猜。”
萧铁奴冷笑道:“那你可真能猜。”
陈楚道:“其实我也是在蒙,不过很幸运,竟被我蒙对了。”
萧铁奴道:“如果这件事是应麒让你做的,那说我是千里马也还讲得过去。但按现在你说的情况,应麒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我会被困在乌梁素海,怎么能悬这个赏?要是他连这件事情都不知道就能安排你来救我,那可真是见鬼了!”
陈楚微笑道:“促耶律余睹来救六将军一事,确属偶然,七将军身在千里之外,当然也不可能安排这一切。不过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他悬赏中的千里马确是六将军。”
萧铁奴道:“说来听听。”
陈楚道:“买千里马云云,其实只是一个烟雾,为的是让人猜不透其中的目的;往漠北那一路,也是一个烟雾,为的是让人想不通西夏和漠北之间的联系。就算是宗翰、宗望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一定会不断推测西夏和漠北之间有什么共同点——这样一想只会越想越乱,因为七将军的目的地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西夏,但又不是西夏本身,而是通往西夏的商道。”
卢彦伦在旁边问:“你是说七将军要开拓西夏的商道么?”
“开拓商道,甚至打探军情,如果这样想那又会被七将军误导!”陈楚道:“其实七将军的目的,就是要往这西北商道送钱,送货,送商队!商道如果能通畅那自然最后,但就算像现在这样商队被迫在这片土地上滞留,也可能会产生另外的作用——总之,七将军就是希望这条商道不会太过荒凉!他要让这条商道有钱,有粮,有货物!”
卢彦伦和蒙兀儿面面相觑,都感到不可理解。
卢彦伦道:“要让这条商道保持有钱有粮有货物,那花费可得多大啊!”
陈楚微微一笑道:“花费再大七将军也会干的,因为那千里马值得七将军如此倾动财力!”
萧铁奴微微一笑,问道:“你还没说应麒为什么要送商队过来?为什么要让这里不太荒凉?”
陈楚一笑道:“七将军送商队来,就是为了让人打劫啊。若是这里太过荒凉,就是要打劫也没个去处!”
蒙兀儿瞪眼道:“打劫?送商队来让人打劫?七将军又没有病,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楚笑道:“我猜啊,七将军是怕有人有不时之需,所以才下了大力气往这边送东西,以便那人需要的时候可以取用。”
他这么一说,卢彦伦马上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七将军送这商队来,就是要给送给我们打劫?”
“不错。”陈楚道:“我想六将军现在,应该需要这笔财货来振奋士气吧?”
萧铁奴这里,眯起了眼睛道:“你到底是谁?”
陈楚道:“我是陈楚。”
“陈楚?”萧铁奴又问:“陈楚又是谁?”
陈楚道:“陈楚就是陈楚。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一个在东海浪荡的无本商人,陈楚!”眼见萧铁奴略见不耐烦,忙道:“不过我能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倒也多亏了我那老爹。”
萧铁奴问:“你老爹又是谁?”
陈楚道:“我老爹叫陈显,现在好像是在塘沽帮四将军料理事务。我有半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现在升官了没有。”
萧铁奴哈哈大笑道:“原来你的消息,是从这里来的啊!好,好!我来问你,应麒派遣来的那些商队,现在何处?”
萧字旗穷途末路之下,人心思变,所以萧铁奴既不敢带他们去攻坚城,也不敢带他们去打硬仗。但是抢劫几支商队倒还不在话下,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对商队的虚实、位置了如指掌的陈楚在呢!
默巴巴克等人率领的商队,一路上都有和各大势力打过招呼的,所以大的势力都不来动他们,而怎么应对力量较小的势力他们也各有应对的办法。漠南的游牧民族已受金国羁縻,漠北的游牧民族慑于女真破辽的威名一时不敢南下,所以花了大价钱买通了挞懒、宗翰以后,这前往西夏的商道本来也还是走得的。可是这次来对付他们的可不是一般的流寇或者小股的游牧民族,而是身经百战的萧字旗!已经贵为一方重将、辽南都统的萧铁奴重操旧业,趁着夜色包围了商队的所在地,喝令他们投降。
火光中刀芒闪闪,草地上马蹄得得。默巴巴克等人见了这阵势,马上觉察到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强盗、流寇,而是有严密组织的军队!待得看清了是萧字旗更是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此时谷内商队虽也有不少护卫,但他们哪里敢和萧字旗动手?被萧铁奴一个呼喝便都乖乖投降。萧铁奴也不为已甚,将大部分的财货取了,留下供他们回家的小笔钱财便傲啸而去。
萧字旗走后,默巴巴克等商人当真是哭得呼天抢地,哈尔桑当场就想跳黄河,幸好被阿里巴拦住道:“这次要我们来买千里马是七将军和阿依木思鼓捣出来的衰主意,我们先去找阿依木思,让他赔我们!若他不肯赔,我们就去找七将军,去找虎公主!去华表坛闹!就是真要跳河,也去永宁河跳!”
众商人都称不错,当下结伴东归。先前他们畏首畏尾是因为揣着大量财货,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他们手里没了钱,也不怕完颜希尹把他们手里的货征为军资了。
不说商人们东归,却说萧铁奴干了这场抢劫后所获颇丰,原来这个靠近黄河的小谷中聚集的不是四支商队,而是七支——其它三支商队在陈楚走后也来到附近后也聚集在此,结果却被萧铁奴一网打尽。
萧铁奴将财物分发下去,全军无不振奋。陈楚道:“这笔钱是不少的,只是当得一时,用不了一世!”
萧铁奴道:“何必一世?度过了这难关,我还怕谁来?”
陈楚道:“万一宗翰大军压来……”
萧铁奴冷笑:“大军?他还有大军就不用借夏人之刀来杀我了!他现在忙着经营陕西河东,这次能调来三路兵马已是他的极限了。”
陈楚道:“但完颜希尹的兵马,似乎也比我们多啊。”
萧铁奴笑道:“完颜希尹?他手下的兵马确实比我们多些,但也不过一万有余,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敢和我动手的。这次耶律余睹违命救了我已是一种表态,完颜希尹再要灭我也得忖度忖度!如果不能同时压制住我们两人他就绝不敢动!就是要动,也得等宗翰在大宋的战事告一段落再说。”
陈楚称是,又问萧铁奴接下来要去何处,萧铁奴笑道:“现在我们的兵马有力气了,自然要去大抢一番,补养补养!”
“抢?”陈楚问:“往哪里抢?”
萧铁奴笑道:“宗翰不仁,我便不义!自然是到他身后抢去!”
当下萧铁奴绕过云内,突入丰州,这里是辽国西南招讨司旧地,位置在后世呼和浩特一带,水草丰美,牧场甚多。萧铁奴大肆劫掠一番后又遁入阴山北麓,忽来忽去,如鬼如魅。他不但劫钱粮马匹,还劫胡汉壮丁补充兵力!宗翰勃然大怒,但这时他在太原的战事正紧,也实在分不出兵力去包抄萧铁奴,同时夏人也逐步从攻宋的战场抽离,兵力慢慢移向河套。宗翰唯恐三面受敌,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向萧铁奴低头,给了他一个名分,命他镇守云内、天德,以堵西夏。
陈楚劝萧铁奴见好就收,萧铁奴也怕把宗翰逼急了,当下双方各退一步,宗翰又命完颜希尹和耶律余睹引兵向东,要萧铁奴独承西夏的压力。萧铁奴竟毫不畏惧,在敕勒川与夏兵进退周旋,和西夏的打打杀杀中竟然越战越勇。宗翰一时没余力再往萧铁奴背后捅刀子,夏人也弄不清楚金国内部的虚实,西夏毕竟是小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不敢太过得罪大金,因此双方竟尔讲和,仍以牟那山、乌梁素海为界。
萧铁奴安定下来以后陈楚广为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宗翰围点打援的策略已经收奇效,大宋西兵援河东者多告溃败,名将种师中战死殉国,姚古兵败遭贬,种师道以病乞归,而宗望东路军又蠢蠢欲动起来。太行山东西两侧,再一次密布战云。
陈楚打听得这些消息后来见萧铁奴辞归,萧铁奴有意挽留,陈楚笑道:“我是个生意人,胃口又大。现在敕勒川的生意太小,满足不了我的胃口。南边眼见大仗又起,若不趁机发它一把,将来我会后悔的。”
他说的直接,萧铁奴不见怪反而欢喜,说道:“可惜我现在给不了你什么本钱。”
陈楚哈哈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寻访到了千里马,如果不是我一厢情愿的话,七将军那边应该有赏赐等着我的。”
大宋朝廷在金兵班师后上下恬然,皇帝宰相如鸵鸟自己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沙下,既不整顿黄河河防,也不整顿京城城防。几个宰执中只有李纲为之忧心,赵桓把这颗眼中钉恨得要死,在种师中战死、姚古战败、种师道以病罢归之后,竟推李纲领兵援救太原!
此时宗翰在太原周围早布满了陷阱,连种师中、姚古这样的大将都先后战败,何况李纲一介书生?而且宋廷又只拨给李纲老兵弱马一万两千人,李纲请朝廷给银、绢各一百万充军资,宰相又只给了二十万,这等阵势,分明是要他去送死!李纲自知此去九死一生,但形势所逼,不得不行。曹广弼感念李纲忠义,愿随他北上助他整军,却又为廷臣所阻,说他身份特殊不应该擅离京城。
宋廷的这些表现让它在中原失尽了人心,就连种师道这样的老臣也在种师中阵亡后感到心灰意懒,而那些兴冲冲来汴梁赴难的汉部学生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眼见宋廷行事如此颠三倒四,在愤恨之余又变得更加思念汉部。大多数人在李郁的劝解下纷纷启程东归,他们在汴梁早结交了许多好朋友,所以来时是一百多人,走的时候却带多了三百多人。
这愿意随汉部学生东归的三百多人里各类人都有,其中大部分是学生,而他们随汉部学生东行的目的,或是想去看看汉部学生所描绘的汉部究竟是什么样子,或是倾慕于管宁学舍的新学而有心前往求学,或是想去津门活动以争取汉部出兵援宋,或是眼见汴梁成为危乱之邦而有意移居避祸。对于愿意东行的学生孔壁书社都尽量提供帮助,不但出钱而且出力,这些举措都让孔壁书社在学子心目中树立起很好的形象。
不过仍然有十几个学生不愿意东归,他们不愿意回去倒也不是对宋廷还有幻想,而是因为他们决定要继续追随曹广弼:“二将军不回去,我们也不回去!”这些人大多有武艺底子,这些日子历练下来已经称得上文武双全,而在他们身边又团结了几十个同样文武双全的太学生,以及数百志气相投的市民。
“唉……”曹广弼叹道:“若我能得练兵之权,此刻便能组织起一支三五千人的军队来!”
此时曹广弼不但有钱,而且有人!在上次的汴梁攻防战中,他手上已经掌握了至少数千个合适当兵的市民的信息,而经过那段时间的磨合,这些人也乐为这个既有才能又有钱粮的曹先生所用。
“二将军。为什么你还不肯回去?难道你对宋廷还有幻想?”问话的人是李郁,他曾经发誓只要还有一个学生留在大宋自己就不回去,所以也留了下来。
“没有。”曹广弼道:“但是我还想再看看。”
李郁道:“为什么?”
曹广弼道:“我现在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留在这里,或有可为之事。”
“可为之事?”邓肃心中一凛,眼见周围没有外人,问道:“对大宋的可为,还是对汉部的可为?”
曹广弼道:“对华夏。”
李郁不禁问道:“二将军,你究竟想做什么?”
曹广弼道:“如今汴梁的人心、两河的人心,都已经产生微妙变化了,难道你们没发现么?我想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也许对于让这种微妙继续下去有帮助。还有,我在想我有没有可能利用这边的力量救回大哥。”
石康、邓肃、李郁一起惊呼道:“救回大将军?”
“不错。”曹广弼道:“如果是在汉部那边动手,那样宗翰宗望会警惕得多。但如果从这边动手……也许能产生奇效也说不定!”
在场三人心中都是一凛,邓肃问:“二将军,你心中可有计划了?”
“还没有。”曹广弼道:“只是隐隐觉得我留在这里应还会有用。”转头对石康道:“至于你,找个机会回去吧。”
石康一惊道:“这怎么行?”
曹广弼道:“为什么不行?如今我在汴梁已经站住了脚,且不说林翼暗中埋伏的人马,就是留下来的十几个学生也个个都是好手。我有他们相助已不是孤身一人,你留在我身边用处不大。但你若去到应麒身边,对他的帮助会很大。”
石康道:“我又不是什么大将之才,七将军身边无论武艺还是兵法比我强的人都多了去!”
曹广弼叹道:“有些时候,你是可以代我说话的,有你在应麒身边,他做起事情来会顺利很多的。”
石康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李郁道:“二将军既然已有安排,此事可得派个信得过的人跟七将军通通声气才好。”
曹广弼道:“你肯放下你那誓言了么?”
李郁道:“我回去一趟后再回来。”
曹广弼哈哈笑道:“你啊,和你兄长一样扭!”
邓肃道:“你这次去,顺便带一个人去。”
李郁便问谁,邓肃道:“胡寅的弟弟胡宏。他奉了乃父家书入京来寻胡寅,这些天就住在孔壁书社,因听说管宁学舍学风与关、洛、川诸学大不相同,有心前往一观,我已经答应他了。”
李郁心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当下便答应了。但曹广弼却听出了其中的蹊跷,胡寅的父亲胡安国乃是当世举足轻重的大儒,胡宏这次前往汉部,若是出于乃父的示意那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几人正在计议,忽然林翼闯进来道:“二将军,种少保有请。”
曹广弼见他来得蹊跷,惊道:“种少保的病恶化了么?”
林翼叹道:“早上有一段确实很危险,差点一口气就上不来。但现在已经好多了。种少保经此生死一线以后似乎想起了很多事,失神好好久才回来,便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曹广弼道:“我这就去。”
这次援救太原、中山之役种师道虽然挂名主帅,但实际上在前线指挥作战的主要是种师中、姚古,种师道这时已病得相当厉害,再加上前些时候弟弟种师中的噩耗传来,差点就打击得这个老人一病不起。这几日病情虽然小有好转的迹象,但他毕竟已经甚老,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所以曹广弼刚才听林翼说种师道来请才会那样紧张。
来到种家在京师临时的府邸,门外早已挂起了白灯笼,种洌身着孝子装束,满眼通红把曹广弼接了进去。曹广弼虽已来参过灵,但既进得门仍然先给种师中上香,又悄悄问种洌种师道的情况。
种洌道:“叔父精神还清醒,就是有些挂念彦崇、彦崧。唉……”
他这一声叹息曹广弼知道是什么意思,种师道是个先国后家的人,这时国难当头却忽然念起了孙子,其中意蕴并非吉兆。当下安慰了种洌几句,进门来见种师道。
种师道见到曹广弼,脸上神色竟然甚是平和,既无对国事的忧怀,也无对丧弟的戚戚,林翼见了大为奇怪:“种少保这是怎么了?别是回光返照吧。”
种师道让曹广弼扶起自己在靠窗的卧椅上倚了,这才道:“今天请你过来,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的婚事。”
曹广弼和林翼一听都不禁怔了,他们可万万没想到大宋军方的支柱人物,在这种时候叫汉部二将军曹广弼来竟是为了这个,曹广弼一时反应不过来,顺口道:“婚事?”
“是啊。”种师道微微一笑道:“我打听过了,你还没成亲,对吧?有道是: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男子汉大丈夫,不成家,怎么立业呢?你说是吧?”
曹广弼呆在当地,眼中一片茫然,心中掠过一个倩影,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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