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在塘沽训练新军?”
“是。”欧阳适道:“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只是没想到应麒的心肝居然比我还大,竞要把兵力渐增到十万人!”
“十万人!”
“嗯,不过也不是现在就募集这么多人,而是慢慢来。”欧阳适道:“看来你所料不差,应麒果然有经营燕京的意思。”
“四将军!这十万人,节制之权在谁?”
欧阳适呆了呆道:“自然是中枢。”
“中枢那四将军便无权过问么?”
欧阳适默然半晌,说道:“我素来主管水师,陆上兵事较少调动过问。若是兵力真扩到十万人,那这支人马怕便会成为我汉部的主力了!以我们汉部的军制,这么大规模的人马,就是老二在时也不能全权节制。”
“可这么大的兵力放在这里,也不能没有个首脑啊!”
欧阳适道:“应麒的意思,似乎是要调老三过来。”跟着把陈正汇剩下的话说了,道:“老三倒也是一个可信任的人,再说,这事也不是一两年内的事情,也许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以后才完成呢。”
“不错,十万大军的建制,短期内是不可能有的。可是四将军,先来的这批兵将,加上招募的壮丁,在几个月内也能达到五六千人吧?塘沽如今的步骑精兵才不过四千五百人,若这批人来到,不多久就会反客为主,成为塘沽最大的陆上兵力!这批人又听谁节制?”
欧阳适道:“平时训练,津门会派个总参过来!战时助防,则要听我宣调,就像现在的塘沽守军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可这批人马毕竟还不是由四将军完全控制,是吧?”
欧阳适点头道:“是。不过这些兵将不管民政,只要军民隔离,你又担心什么呢?现在塘沽那四千守军也是如此啊,对我们也无妨碍。”
“这些兵将自然是不管民政,可要是津门再派一个主管民政的官员过来呢?”
欧阳适心中一凛道:“你说应麒要削无权力么?”
“恐怕是。七将军在汉部文官中威信无人能及,再加上他现在是执政,若重新委派一个主管官员下来,谁也不能有话说㈠”
塘沽开港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寨,但从一开始杨应麒等就十分重视,这个地方不置文臣正首,都是由陈正汇、张浩、卢克忠轮流兼领,平日庶政则是由文官副首执行。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塘沽地位越来越高,甚至渐渐有赶超辽口之势。眼下塘沽文臣副首是燕地士人沈璋,这个沈璋虽然也是一个干练的士人,处理日常事务没有问题,却威胁不到欧阳适在这个地方的权威。但杨应麒要是另外派遣一个得力的人比如陈正汇、张浩过来,那情况便大大不同了!
欧阳适沉吟道:“你是说,这是应麒设下的一个局?”
“恐怕是!如今塘沽城防守将都是二将军旧部,若七将军再趁着四将军往津门成婚之际委派一员大吏下来接掌津门,那时他要收回塘沽的政务、军务易如反掌,而且四将军也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欧阳适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说道:“应麒真会这么对付我么?”
“是或不是,看陈正汇接下来怎么说便知道了。不过就算这样四将军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你在塘沽镇守己久,七将军要委派塘沽守臣,也得取得你的同意。所以在守臣的人选上我们还可以争上一争。”
欧阳适沉吟道:“我们推谁上去好?”
“塘沽如今是汉、宋、金三国交界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的守臣不但要处理政务,还得涉及外交。因此塘沽守令不委派便罢,若是委派,便是一个以中枢大臣身份来塘沽镇守的重臣,如陈正汇兼领岱舆、张浩兼领辽口一般。”
欧阳适道:“若是这样,我们手头可没合适的文臣,除非……除非把陈老推出来。”
“这……这个恐怕不妥。老朽当初答应为四将军筹划,其中一条便是不仕金国,以宋臣终老,此乃老朽夙愿,望四将军成全!”
欧阳适道:“金国?嘿!我们汉部现在和金国还有多少实质的关联!当初答应陈老,是考虑到陈老对我汉部还不深了。但看如今的形势,我汉部势必大有可为!难道陈老还嫌弃我们眼下这个偏居海疆的局面?”
“这个……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陈老到底还有什么顾虑?”欧阳适道:“虽则请陈老镇守塘沽有些委屈了。但今日的塘沽守臣,便可能是明日的燕京府令位同大宋开封府尹!而且开国重臣,地位自然不同!欧阳适说这一点,不是要用功名爵位来染污陈老的清名,只是希望陈老能看在两河百姓的面上,屈一屈架。”
“嘿!才几年功夫,四将军也变得会说话了。”
欧阳适微笑道:“有陈老在身边,多多少少总会沾染一些懦风的。”
“呵呵,四将军过奖了。不过这事还是容我再考虑考虑。”
欧阳适问道:“陈老还担心什么呢?担心仕二姓之名么?”
“仕二姓……仕二姓……唉!老朽在四明山中本来逍遥快活,不想在理俗务。得空出海,本只想一游便返,谁知道来到后才知道天下事己非在大宋时所能想象,人老心不老,这条路竟是越走越远……”
欧阳适道:“陈老的苦衷,欧阳适知道。”
“知道?嘿,四将军,你若几年前有这等涵养,正汇贤侄也许就不会轻易被七将军吸引了。”
欧阳适脸色微微一沉,说道:“他的事情,不提也罢!”又道:“若不是他,我们何至于如此被动!”
“但四将军把我推出来,也未必能在文官场上转为主动啊。我己经老了,心力跟不上七将军和正汇贤侄他们的。”
欧阳适道:“陈老过谦了。您毕竟在岱舆桃源学舍讲过半年多的学,如今我们带到塘沽来的主事官员,甚至陈正汇带到津门去的主事官员,当年多在您面前行弟子礼。原籍两浙的汉部士子,又有谁不知道陈老的令名?您不现身便罢,您若现身,什么朱虚先生之流都得往后靠去!”
“嘿,四将军过奖了,过奖了。也罢,既然出海,便己预备着沾染一身盐了。不过有一事我还是要事先与四将军言明。”
欧阳适大喜道:“陈老请说。”
“我本来不喜汉部,甚至颇为疑忌。来了两年后由疑忌转为欢喜,喜的是汉部气象有吾懦先进之风。古语云:失之中华,存之四夷——以今日之时势论,则失中华者大宋也,存中华者汉部也。故我所以劝四将军者,均是令四将军与汉部、与华夏小大同利、私公两便之策,非徒欲教四将军与七将军争权。昨日我如此,今日我如此,明日我亦如此。我不出山时,与四将军是合则来塘沽、岱舆,不合则归江南、岭外。若我出仕,则是仕于汉部,非仕于四将军,此节不可不明。老朽言己至此,四将军,你还坚持要老朽出仕么?”
欧阳适沉吟半晌,终于道:“陈老既然能为华夏而仕我汉部,难道我欧阳适就不能为汉部而请陈老出山么?”
欧阳适的这位谋主闻言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四将军,你就是得有这等器量与谈吐,才能令懦者折服,才能与七将军在中枢一较高低啊!”
欧阳适的谋主所料不错,正月初二陈正汇代表杨应麒会见了塘沽各界人士,初三代表中枢和完颜虎慰问了驻防兵将,初四初五出巡塘沽各地,初六又来见欧阳适,先盛赞欧阳适才略雄大,把塘沽经营到如此气象。又道:“如今塘沽地位日益重要,事务日繁。前日沈璋也跟我说他最近办事颇感吃力。中枢方面也觉得有专设一个守臣的必要。昨日七将军来信,要我和四将军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欧阳适眼中神光闪烁,问道:“应麒想派谁来?”
陈正汇道:“卢克忠如何?”
卢克忠是津门所在的复州刺史,这些年随着汉部的壮大,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如今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兼汉部首府津门的守令,首府守臣地位与其它州县的守臣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欧阳适听见不禁有些吃惊,说道:“把他派到塘沽来,那不是降他的职么?”
陈正汇道:“塘沽是要地,卢克忠不会不知。若决定由他来守塘沽,其用意不是贬斥,而是栽培,他只会欣然,不会有怨言的。再说他在津门呆了快十年了,也需要调动调动了。
欧阳适沉吟道:“卢克忠这十年来把津门庶政料理得甚好,只是他毕竟不明白塘沽的形势。”
陈正汇颉首道:“四将军说的也是,不过要找个资历、能耐都够,又熟悉塘沽情况的人,那可不容易啊!”他想了许久,嗯了一声道:“四将军,正汇毛遂自荐,四将军以为如何!”
欧阳适深深看了他两眼,忽然笑道:“你若是来,那我高兴得紧。可是你如今是应麒的左膀右臂,把你抢过来,应麒非恨死我不可。”
陈正汇微笑道:“在中枢、在地方,在七将军处、在四将军处,都是为了汉部,都是一样办事。正汇心中没有芥蒂,想来七将军也不会有意见的。”
欧阳适却仍然摇头道:“不妥不妥。如今大哥不在,应麒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人辅佐。他少不了你,这点我是知道的。”
陈正汇道:“这可难了。嗯,不如等辽南形势略定,便请七将军把中枢移到这边来,那便两全其美,四将军以为如何?”
欧阳适吓了一跳,说道:“这如何使得!辽南是我汉部根本所在!如何能轻易挪动?中枢一动,只怕辽口、东津、半岛北部的部民都要怀疑我们准备放弃辽南,那时人心慌乱,恐怕难以收拾。”
陈正汇道:“左右并无更好的主意,不如便请四将军从权,准我来塘沽辅助政务。”
欧阳适沉吟道:“塘沽确实需要一个主政的人,不过这事并非十万火急,人选待我与应麒商量过后再定。”
陈正汇问道:“四将军如此说,莫非心中另有人选?”
“不错。”欧阳适道:“是一位隐居于塘沽的贤人。他本来不愿出仕,近来在我劝说之下己改变主意。待我和应麒商量一下,若他没意见便请他出山。”
“隐居的贤人?”陈正汇道:“四将军,我汉部万事草创,拔能人于草泽之中是常有的事。但现在我们的基业毕竟大了,忽然推一个隐士出来掌控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怕下僚不服一再说,这人熟悉我汉部的政制么?熟悉塘沽的情况么?知晓天下的大势么?”
欧阳适笑道:“这位贤人原本就是大宋重臣,并非未经历练的白丁!请他来主持塘沽,我还怕委屈了他呢。我与他相识己久,有事常常向他请教商量,所以他对我们汉部的政治也不陌生。塘沽中层吏员多有他的门生,以他身份,料来便是沈璋之流知道了也不敢不服。至于对天下大局,他的见识只有在我之上!”
陈正汇奇道:“塘沽还有这等人物?嗯,大宋重臣我多有耳闻,却不知这位重臣却是哪位?”
欧阳适哈哈道:“这个人却还是你的父执。当初还是你领了他来,我才认识。”
陈正汇惊疑更甚,忙问是谁,陈正汇微笑不答,只命童子去请陈老先生过来。陈正汇听说“陈老先生”更感奇怪,问道:“哪位陈老先生?”
欧阳适微笑不语,不久微闻门外一个沉稳的脚步声,陈正汇因欧阳适说来人是他父执,连忙起立,童子掀起帘幕,走进一个步履凝重、须发稀疏的老者来。陈正汇见到这人大惊,下拜道:“原来是老尚书!正汇不知老尚书在此,竞未来拜问,大罪,大罪。”
那老者却是陈了翁的故人,大宋的前户部尚书陈显,当初杨应麒南巡大流求时候曾与他有一面之缘,之后他应杨应麒之请留在大流求讲理财、政务之实学达半年有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但那时刚好是汉部急着需要对文官进行培训的时候,陈显在那个时候进入,不经意间便打下了一个极为广泛深厚的人脉。
要知道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固然与老师的学识、教学手段有关,但在官场上老师的身份地位有时候却更加重要。青年懦生在管宁学舍、蓬莱学舍、桃源学舍等学习,对那些普通的教师最多也只是心怀敬意而己,但对于杨应麒、陈显等人,哪怕只是旁听过他们一次讲论,在外也往往自称是杨应麒、陈显的门生,而学生之间也经常因这等联系而互相指为同门此理无它,以杨、陈两人位高名重罢了。
眼下汉部文官有两大“产地”,一个是津门的管宁学舍,这个不用多言。另一个就是岱舆的桃源学舍。桃源学舍和管宁学舍不同,从这里出身的高材生大多不是在桃源学舍从无到有学起的懦生,而是原本就有根底的江南、福建学子,特别是欧阳适在陈正汇促请下大开门户延引的第一批青年懦生,这些人大多到了桃源学舍以后可以说只是经过一段为时不长的“培训”便走马上任。而陈显的出现恰好就在那段时间,所以后来陈正汇带到津门、欧阳适带到塘沽以及留在岱舆、远赴麻逸的青年文官大多曾在他门下行过师礼,这批南方士子经过这些年的奋斗逐渐己成为汉部文官系统的主力之一,则陈显的地位不言而喻。
陈正汇忽然见到陈显心中也是惊疑不己,口中问道:“老尚书,听说你在岱舆讲了半年学后便回去了,正汇等时常想念,不意老尚书竟然在此!”
陈显微笑道:“我本来己回浙东,只是后来收到你父亲的信,才有再次出海之念。”
陈正汇心中一凛,想起父亲那几封信里确有一封是寄给陈显的,只是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当下垂泪道:“先父信中,可曾提到我这个不肖子么?”
陈显叹道:“了翁亡故之年虽算不得早天,不过以他有为之身当此乱世,如此故去未免令人扼腕!他信中也曾提到你,对你颇怀厚望,只是有些担心你孤身在外,事务繁忙、功名扰心而忘了我懦三省之修。”
陈正汇惶恐道:“先父遗训,无时敢忘!”
陈显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正汇和陈显叙过旧后,转向欧阳适道:“四将军刚才提到塘沽守臣,莫非是要推荐老尚书么?”
欧阳适问道:“你觉得合适么?”
陈正汇道:“由老尚书镇守塘沽,那是大材小用了。”欧阳适一笑道:“我也知道是大材小用?不过这事也还不急?就等我去津门和应麒商量过再说吧。”
三人言语未到关键处,便听急报传来:金国东路军渡河了!
陈显与陈正汇闻言都是脸色一变,欧阳适却冷笑道:“渡河了?宗望的动作倒也真快!
听欧阳适这么说话,陈正汇叹了一口气,陈显则眉头微微一皱,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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