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耶律淳是被吓死的。这种说法也许有些过分,但这个始终坐不稳皇帝位的契丹大豪因为忧患而让病情加重则是不争的事实。
后人在看待历史的时候,由于己经知道了结果,自然可以头头是道地大谈其必然性,但身处其中的人,其实大多看不清整个局势,更不用说准确地预测未来一眼下辽主五京己失其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旦耶律延禧在漠南纠集数万兵马,传檄各路准备反攻,从西京、南京、中京甚至黄龙府一带都有心怀故国的人起兵响应。正因为耶律延禧尚有这样的号召力,所以阿骨打才会自始至终将他视为头号大敌,一天没见到他的尸体都不能安心!听说他军势复振马上将南方之事压下,先顾北方。
阿骨打尚且如此,耶律淳更是忧惧。当今天下各大势力就以他的处境最为糟糕!辽、金、宋三巨头谁也容不得他-由于地处各大势力的包围圈中,他进不能拓疆,逗不足自保,临死前对称帝一事后悔莫及,但事己至此,他就想再回头也无可能。终于躺在龙榻上掩面而死
耶律淳一死,燕京地区更是人心浮动。杨应麒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邓肃议事,闻讯叹道:“他这个皇帝可真做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当初若不是鬼迷心窍,只以摄政主持燕京,和耶律延禧南北呼应,也许还能多抵挡一阵,现在却是见利忘身,自取灭亡!”
邓肃道:“听说耶律大石、李处温等己立耶律延禧之子耶律定为帝,尊耶律淳之妻萧妃为萧太后。按大辽政俗,主少国疑时必由太后摄政。七将军你打算怎么对付她?”
杨应麒摇手道:“别这样说-欺负一个女人,想想都觉得无聊-她也没资格做我们的对手。这燕京注定不是她家的,若肯乖乖让出来的话还能得个善终,否则的话只怕没什么好下场。只是这燕京我们汉部自己要不得,大宋又己经班师,咱们就算有什么招数也施展不出来。不过此战虽败得很惨,童贯和王稀却都没受责罚,想必是他们推诿的本事出神入化,竟然把黑锅都让老种背了!这童贯咱们都会过,是个立功心切的人,而道君皇帝又是个爱面子的人,我料他们多半还会再度兴师,以雪前耻。”
邓肃迟疑道:“七将军,我……我现在有些怀疑我们是否应该助大宋取燕了。”
杨应麒哦了一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邓肃黯然道:“若大宋不贸然进兵,就算燕云不得,凭河防卫,至少还能自保。而且百姓也不必因为北征之事受扰。”
杨应麒脸色一沉道:“志宏!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宋这么不争气,连个小小的燕京也拿不下!但海上之盟几年前就己经定下了,如今的局势,无论如何也回不了头了-我们在前面己经选错了一次,现在只有选取得利最大、祸患最小的一条路走,那就是帮大宋拿下燕京,然后促使金宋双方以燕山为界内外分治!如今我们和李处温己接上了头,万事俱各,就等着大宋再派人来了!我又暗中调来大兵船数十艘。万一内应之事不偕,便将宋军运到平州西界登陆,绕过屯有重兵的武清、新城,直袭燕京!”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这些日子在沧州等地招收了几千民夫,徐文从中挑选了八百健者,打入塘沽守备军由二哥手下的人马手把手地训练,几个月下来这批人己颇为堪用,如有必要,便让他们直接进入战场如何?”
邓肃惊道:“让他们下战场,和我们汉部亲自出兵又有什么区别?”汉部的兵将来自大宋的极多,所以很难因为这批新军来自大宋就目为别部。
杨应麒沉吟道:“若指挥权在我们手上,那他们自然算是汉部的兵马了。但要是指挥权不在我们手上呢?”
邓肃奇道:“不在我们手上?七将军你打算交给童贯么?”
杨应麒苦笑道:“交给他有什么用?上次大战中,从西路调来的兵马悍勇善战者何止八百人?还不是一样发挥不了作用?”邓肃问道:“那七将军的意思,却是交给何人?”
杨应麒问道:“种彦崧的病养得怎么样了?”
邓肃怔了一怔,骇然道:“七将军,你要把兵权交给他?”
杨应麒笑道:“有何不可?”
邓肃道:“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杨应麒截断他道:“年纪小不是问题-当年我们几个千里长征时,大哥也才十八九岁,我更是十三岁都不足!还不一样横行驰骋、所向披靡?”
邓肃皱眉道:“恐怕不能这样比!当年大将军、七将军年纪虽小,但一来天资卓绝,二来际遇非常,所以能人所不能。但种彦崧……他虽然出身将门,似乎却并无乃祖的气魄。嗯,若是他哥哥种彦崇在此,我倒会觉得合适。”
杨应麒叹道:“你说的也在理,但目前再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气魄不足可以慢慢历练,至于眼前这件大事,我己请二哥调一员干将来做他的参谋,帮他临机决断大事。”
邓肃沉思半晌,说道:“七将军你执意要用种彦崧,可是看重他的出身?”
“不错!”杨应麒道:“我们汉部的组织太过强势,若是个寻常人来到不用多久自然而然会被纳入我们的军政体系之中。但老种是大宋名将,声威在外,部队由他的孙子带领,无论童贯给不给这支部队一个番号,外人也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支宋人的军马。”
邓肃听到这里己被杨应麒说服,点头道:“然则七将军准备让这支军马驻扎在哪里’让种彦崧领着回大宋么?”这支小部队虽然是由汉部训练而成,但一旦兵权交给了种彦崧,便不宜再呆在塘沽的军区了。
杨应麒道:“我打算让他们驻扎在围墙外边,你看如何?”
邓肃呆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塘沽开港以后,在界河入海口筑起一道围墙,而契丹人为了防备汉部军马,又在这道围墙之外另筑一道围墙进行围堵。由于耶律大石对汉部兵马十分忌惮,筑墙限敌也不敢过份逼近,所以两道围墙之间的距离甚长,别说几百兵马,就是几万兵马也排列得开。若种彦崧带领人马驻扎在那里,一来地不属汉部,身份上没有瑕疵;二来也能让那八百人马时时提高警觉,有利于士兵的成长。
所以邓肃听了杨应麒的安排马上赞道:“七将军好主意!”
宋辽大战期间,种彦崧一直在塘沽养病。对战场之事他比外边的人还着急,但在左右的劝说下终于安下心来将养身体。
这段时间塘沽颇为平静,环境正宜养病。而为种彦崧诊视的医生又是当世第一流的,给他服用的药物也是天下最上乘的,就是那些前后服侍的丫鬟仆人也都体贴入微。种彦崧毕竟年轻,熬过最难熬的那一关后,体力便恢复得很快。
种彦崧病愈之前,左右怕影响他的病情一直将燕南战场的消息瞒得紧紧的,直等他能舞动刀剑,跟随他来老家人种福才哭着向他转述大战详情,种彦崧听说大宋惨败、祖父致仕、兄长失踪,如同脑海中连响三个霹雳,冷静下来以后,便匆匆来求见邓肃请辞。
邓肃问他:“你要去哪里?”
种彦崧道:“自然是南下!”
邓肃又问:“南下去干什么?”
种彦崧被这句话问得呆了,原来他只是本能地急着回去,至于为何急着回去却没考虑,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担心祖父,恨不得马上回到他身边去。就是有什么打算,也先等见到了祖父再说。”
邓肃道:“种相公己经致仕,除非是朝廷重新起用,否则只怕再难有所作为。所以你就算回到他身边恐怕也帮不上多少忙。如今北国形势晦暗不明,正是大丈夫报国之良机-你弃此良机而回后方,恐怕会贻天下人以不智不勇之讥。”
种彦崧道:“邓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我赤手空拳,独个儿留在这里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邓肃道:“那又不然,有用无用,却要看你肯不肯想办法了。”
种彦崧问道:“邓大哥如此说,想必有以教我-彦崧年幼无知,还请邓大哥指点迷津。
邓肃道:“指点迷津不敢。不过眼下确有一个机会!这次燕南大战,欧阳将军他们怕塘沽也会跟着受到冲击,所以招募了不少大宋民夫入伍助防。如今局势和缓,这批人便用不上了,准备裁撤。但我们既己招他们入伍,难不成无缘无故就将他们解散让他们去做流民盗贼不成’因此欧阳将军正为此事犯难呢。若种老弟有心为国,何不就去欧阳将军那里要了这部兵马过来?一来免得这批人流浪出去为患地方,二来大宋王师若再次北上这支人马或许能派上用场也未可知。”
种彦崧沉吟道:“这支军马有多少人?”
邓肃道:“带马步兵五百,骑兵三百,杂役二百,总共千人上下。军马、粮车、衣甲、兵器、营帐杂物等都是现成的。”
种彦崧听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此编制,欧阳将军就肯随手赠人?”
邓肃道:“汉部拥军不能过多,欧阳将军要裁撤人手也是时势所限。”
种彦崧道:“不知我能否去军中看看。”
邓肃道:“如今那支军马正驻扎在军区之内,要进去却先得经欧阳将军许可才行。我去帮你问问吧。”
他去了半日,便来回复说欧阳适答应了,让他明日前往军营看视。又道:“军区内的汉部机密颇多,进去后勿要东张西望,只视察那一千兵马的驻地便可,免得在下难做。”种彦崧忙道:“这个自然。”
第二日便由邓肃陪着到了那八百新军的营地,当时部队正进行日常训练,种彦崧只看了几眼便暗暗眼馋:这八百人虽然不及陕边精锐那般强悍,但也都是十里挑一的北国汉子,经过汉部正规军两个月的训练后个个精神饱满,进退有度。种彦崧是将门子弟,虽然没有单独领兵作战的实际经验,但自幼耳濡目染,眼界不低,所以去了一趟兵营当晚回来便失眠了,第二日主动来寻邓肃,请他帮忙去跟欧阳适说情。
这些事情,背后其实都由杨应麒在操纵着,所以邓肃“去和欧阳适一说”,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夷快的回复一种彦崧大感兴奋,听从了邓肃的建议,领了那批人马到塘沽城外驻扎。他是第一次领军,但种福跟了种师道几十年,遁晓各种军中杂务,又有一个在辽口历练过的雄州人李成做参谋,诸般事宜倒也进行得有板有眼。塘沽城墙外“种”字旗升起以后,种彦崧胸中不禁豪气干云,脑中甚至掠过带领这支人马踏上燕京城墙的场面!但晚间种福过来,只一句话便把这个小将军给难倒了-原来种福问道:“少主,这支人马,咱们可靠什么来养啊?”
种彦崧一听愣住了,日间的豪气一扫而空一是啊,他靠什么来养这支军队呢’眼下军中尚有十日存粮,但这点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他拿什么来养军呢?
种彦崧毕竟年轻,让一个刚刚出道的将门之子上战场作战容易,让他们去谋生取利却不免苛求。他和种福商量了许久,但这个老家人做事诚实可靠,论机变却不行,因此也没什么好主意,最后建议道:“少主,我看参军李成虽是汉部那边派来帮忙的,但对少主还算恭敬,不如明天请他来问问。”
种彦崧道:“不错!”
第二日请来李成,李成是个武夫,打仗是把好手,在这方面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但杨应麒早帮他想好了,借着李成的口道:“将军,咱们这支人马既己独立出来,向汉部借粮只能是权宜之计。就长远而论,还需另谋军资。我有个计较,说出来给将军参详参详。如今塘沽商人甚多,其中有几家来自大宋,似乎都有为国出力之心。不如去问问他们,或能筹到钱粮。”
种彦崧犹豫道:“向商人筹集钱粮’这样做妥当么?”
李成道:“听说当年刘各也这么干过,想来有故事可循。”
种彦崧一听大喜道:“不错-昭烈起兵之初,确实是得到义商们的支持!”
李成瞪眼道:“昭烈是谁?”
种彦崧奇道:“就是刘各啊。你知道他这典故,怎么连他的庙号都不知道?”
李成忙干笑道:“我们是粗人,只知道些事情大概,哪里弄得明白这些庙号什么的。”
种彦崧也不见怪,又问当如何去和商人联络,种福在旁道:“昨日倒是有个姓林的商人派家丁来递过帖子,我见是个商人,咱们手头又另有要事,所以只把帖子收了,没答应对方什么。”
李成闻言道:“姓林’可是福建泉州林家’”
种福道:“好像是叫林翎。”
李成脸作大喜状道:“这可巧了!”
种彦崧问:“巧?”
李成道:“将军你有所不知,这福建林家,富可敌国,而且对国家最是热心。没想到他们的当家林翎竟在塘沽。既然这位林当家来递帖子,我看将军你不如就去见一见,或许对筹集军资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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