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折彦冲等前往截击契丹前哨的时候,曹广弼则带了石康、杨开远等百余人悄悄掩近赵履民的边寨。
来到寨边,杨开远率百余人埋伏好,曹广弼和石康一骑一步向寨门走来。曹广弼臀上伤口疼痛,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守夜的人瞧见了他二人,喝问来人是谁,曹广弼叫道:“我乃雄州官军干事曹广弼!赵履民在不在?若不在,叫赵同赵管事过来回话。”
那守夜的喽啰以前见过曹广弼,在灯火下看仔细了,笑道:“原来是曹殿直。等等,等等。”
那寨子也不大,没一会那个赵管事便跑了来,隔着寨门道:“曹殿直,深夜来访,可有什么大事么?”
曹广弼道:“我们两个方才从辽境干机密事情回来,本当连夜赶回雄州,只是马疲人倦,再跑不动了,我这个兄弟的坐骑在一里外就累死了,只能来你这里讨口水喝,顺便借匹马用。快快开门,我喝了水后还要赶路!”
这寨子曹广弼来过几次,赵履民往日对曹广弼也颇为看重,因此那赵管事也不疑有他,开了寨门,曹广弼纵马而进。
那赵管事火光下瞥了那匹马一眼,心道:“这马看不出多累啊。”心中起疑,曹广弼一看就知道事情要露馅了,先发制人冲了过去,和石康一左一右,把赵管事和其他人隔开。赵管事心中叫了声不好,却已经被石康拔刀制住,不由得苦笑道:“曹殿直,你这是干什么?”
曹广弼高叫一声,杨开远带人冲了过来,曹广弼这才道:“老赵,对不起了。我这次只想来借点粮食马匹,不想杀人,叫你的手下最好不要乱动。”
赵管事道:“曹殿直!你落草了么?我这小寨有多少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值得你来打劫!”
说话间杨开远等已经冲近,赵管事见他们冲上来的气势,加上寨门已失,知道抗拒不得了,叫道:“大家不要乱动。”又对曹广弼道:“曹殿直,刚才你说不杀人的,看我家老爷面皮,还请守诺!”
曹广弼笑道:“放心,我也想留下一线,日后和赵大官人好相见。”
寨子的防务交接得还算顺利,赵管事见他们果然没有杀人,心下稍安。
曹广弼道:“直跟你说吧,我这次来就想借点钱粮、布匹、马匹、兵器。其它东西,再值钱我也一文不取。你把借给我们的东西作个统计,我们这群人以后若有飞黄腾达之日,加倍奉还!我们修整一番就走,这寨子仍还你们。”
赵管事哪敢说个不字,乖乖给他们带路开仓。
天明后折彦冲、杨应麒等来到之时,曹广弼和杨开远等已经把东西打包完毕,除了钱粮布匹之外,尚有十二匹马,二十几头驴子。此外还有若干刀剑甲胄。最让折彦冲等高兴的是得了五张强弓和十张腰弩,张老余虽是个巧匠,但那时候谷中材料匮乏,做不出好弓。几百人在寨子中修整了一日,便又出发。
曹广弼听了折彦冲等干的好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回不了大宋了,便决意和这五百人到塞外游牧去。他两年前曾作为细作越过长城到大辽西京一带打听情报,因此知道有一条山路可以偷过辽宋边境。狄喻心中则另有一条路线,两人经过参详之后,最终敲定曹广弼所说的那条山路,狄喻又作了些补充。
五百人在山林间出没,渐渐向北。行进期间狄喻还不忘教人骑马,折彦冲也对五百众再次进行武训。
曹广弼年纪不大,但胸中大有学问,短短时间内便带出了一伙颇堪信赖的侦查之士,正是这群侯骑好几次让他们得以避开和契丹正规军的冲突。
一日杨应麒道:“看你这能耐,好像不完全是行伍里磨练出来的啊。莫非是有家学?”
曹广弼嘿了一声道:“我一个逃兵,有什么家学!”
欧阳适听了嘻嘻笑道:“我是上了岸的海贼,你是离了营的逃兵,大家果然臭味相投。”
辽代不修长城,当杨应麒从长城的断壁残垣中跨过,他知道,自己已经一脚踏入游牧民族的领地了。
曹广弼道:“盛春未至,水草还不盛。我们靠这八匹马,十二头驴要想越过辽国西京道,再越过半个上京道,那是开玩笑。再说,我们的粮食也不够。”他们从赵履民的寨子出发时有二十几匹马,二十几头驴。但这些天来穿山越谷,道路崎岖。在一些地方驴马过不去,竟然是靠阿鲁蛮等大力士把驴马背、抬、吊、拖。马骑人的时间比人骑马的时间还多。饶是如此,中途还是摔死、病死了不少。
欧阳适听到曹广弼的话后笑道:“那自然只有再干一会‘借’粮‘借’马的营生啦。”
曹广弼哼了一声道:“契丹人常以牧马为名,纵骑兵在边境四处打草谷,如今我们正好也干上他一会,让他们知道被劫掠的苦痛!”
杨应麒看了看折彦冲,折彦冲点头道:“曹兄都不反对,那就这么办了。不过辽国平民其实于宋朝平民无异,都深受官兵欺压,我们要打草谷,能不能去打辽国官府的草谷?”
杨应麒惊道:“不行!我们才多少人,对辽军躲都躲不及,还去攻打官府!”
狄喻微微一笑道:“攻打官府自然是不行的,不过劫掠一个牧场应该没有问题。”
杨应麒道:“牧场?”
狄喻道:“辽国有群牧之政,群数过万,每群都有马不下千匹。我记得这附近也有一个牧场的,不过得先去探探路径。这样吧,彦冲你先找个地方把人马驻扎下来,我和广弼带几个人去探探路数。”
狄喻等五人离去以后,折彦冲望着断断续续的长城叹道:“没想到我们还真的走过来了,要是宋朝也派一支奇兵,沿着我们走过的路线,包抄辽国的后方……”
杨应麒打断他道:“那应该不大可能。我们能偷偷过来,一来因为我们可说是一伙步卒,二来人数不多。我朝若真派五百步兵过来,也要和我们一样,面临粮尽人疲的景况——那能起多大的作用?再说,你以为现在的宋军能像我们这么团结么?有的就是背靠坚城也想着投降,何况让他们深入敌境!”
杨开远道:“如果是国初……”
杨应麒道:“国初?那时候大辽国势正隆,只怕防务比现在紧得多吧。换在那时候,我们只怕过不来。”
第二日中午狄喻回来,却只带着一个从人,曹广弼却不见了。折彦冲大惊,迎上去道:“出了什么事了么?”
狄喻笑笑道:“没有,广弼在前面接应,我回来通知你们。”
杨应麒笑道:“是不是又有好消息?”
狄喻道:“没错。此去五十里正好有个牧马场,马匹约有三五千,此外尚有牛羊,守者不过百人。”
折彦冲大喜,杨应麒却道:“五十里路,何必今日才回?”
狄喻苦笑道:“我们昨日并非直奔而去的啊,边走边找,自然就慢。而且找到以后,又偷偷观察地形,我们几个还分别向东、西、北驰出数十里,这才确定附近没有大的驻军。我现在赶回来,已经算快了。”
杨开远道:“那我们是否现在就过去?”
狄喻道:“先过去。我们在那附近找了一个供埋伏的土丘,我们上去的时候发现那土丘本来是设有警哨的,谁知却空无一人。辽国各方面政务近年真是废弛得厉害啊。”
当下折彦冲传下号令,跟着狄喻前进,来到狄喻所说的那个土山,已经入夜。
曹广弼在土山下道:“不要上山了,直接冲进去吧。”
折彦冲道:“那怎么行!人马如此疲惫……”
曹广弼道:“你不知道,刚才又有数十骑向西冲了去,也许是西边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牧场只剩下些牧人了。若等到天亮,我怕反而有大部队会来。”
折彦冲和狄喻对望一眼,折彦冲道:“好吧。马无野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上天送来这么好的机会,不取不祥。”
欧阳适道:“取了又如何?我们这里的人,不会骑马的有七八十个,上了马能打的不过五六十个,骑射无碍、可称强劲的连我们几个算进去不过十几个人。就是把这个牧场席卷一空,我们也需要休息啊。”
折彦冲就着月光看了看身后的人,说道:“大家身体很疲惫,但精神还旺,夺了马之后还可以走出一段距离!不会骑马的,就让他们现学!会骑的不是比不会骑的人多吗?就让会的人教不会的!就这样吧!几个首领带好队伍,这便冲进去!”
牧场里面的人其实已经听到了一些动静,奈何守卫太过薄弱,黑夜中风声鹤唳,也不知有多少人马袭来,竟然弃守而去。五百众毫不费力地就把这个牧场夺取到手。
折彦冲冲着场中最高大的一匹马奔过去,翻身就上,也不管那马还没上鞍鞯,搂住了就乱窜,说不出的欢快!
杨开远道:“不如就在这里过一夜吧。此处虽然简陋,倒也有藩篱作屏障。”
折彦冲想了想道:“不!广弼来的时候说守者不过百人,但狄先生回来与我们会合后又走了数十骑,那说明这个那些守备是分批开赴出去,这个地方原来有多少守备已不可知。而西边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清楚。假如西去的骑兵回来,且不论他们有多少人马,但论地利,他们对这个牧场也比深夜里摸不到北的我们熟!这点藩篱抵得什事!不如尽取其物,奔出数十里外再寻个地方休息。”
杨应麒也道:“刚刚得了这么多东西,人人兴奋,可以趁着月色再支持几个时辰!这里看似安静,其实暗藏危机!若在这里睡下,众人会感安全,感到安全就会睡得深,敌人来临时难以醒转,一醒转又会慌乱。不如赶上一段路再休息。在半路休息,都不敢睡得太沉,警惕感会比较强!”
众人听了都称是,当下几个首领传下令去,上马夜行。这五百多人久在北地,会骑马的甚多。一些没骑过马的在其他人指导下也能勉强伏在马背上了,十几个实在不行的就被绑在马背带走。
几个首脑人物中,狄喻、曹广弼、阿鲁蛮马术都十分精通。欧阳适马术水平中上。杨开远和杨应麒骑术平平,但在北行期间有狄喻这个名师指导,都已经掌握了不少的技巧。
折彦冲的情况最是特殊,他看到马的时候就像当初看到弓,一开始有些模糊,在狄喻的指点下逐渐“记起”了骑术,慢慢地竟然有了些“马癖”,刚才他下令连夜袭击,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形势上的考虑,但也有些是出于想得到好马的冲动!
牧场里有三四千匹马,他们能带走的只有一千多,于是狄喻将带不走的马成群地往西南、正南、东南、正东几个方向赶去,以求混淆追兵的视线。
五百人步行数十里而来,本已疲惫不堪。但突然得了这么多马匹,当真个个兴奋,此时就是让他们去睡觉大多数人也是睡不着的。曹广弼领头而行,向东北方向走出数十里,这才背靠一个土丘驻扎下来。这时天已蒙蒙亮了。
休息到巳时,西南方向马蹄声响,几个首领都马上跳起来,心道:“果然有追兵!”
折彦冲等人翻身上马,驰出凌晨时草草布下的藩篱圈子,狄喻望了望那沙尘说道:“还好,不足百骑,也许连五十骑都没有。”
折彦冲道:“不能大意!”
杨开远下令让妇女居后,弓弩手上前,五十几个能打马上仗的都已经翻身上鞍。这时那些骑士又已经跑近些了,狄喻等看出大概才五十骑不到,但人如虎,马如龙,个个剽悍。
狄喻道:“人是比我们少得多,但他们马术精湛,显然是成天在马背上讨生活的,要给他们冲杀过来,对我们可未必能有利!”
杨应麒道:“不怕,我们有步弩为后援!”杨开远手一招,七十个准备好的枪矛手上前,后弓弩手一步。一百刀棒手分两拨护住两翼。这五百人呈扇形分布,背靠土丘,妇女和马匹都藏在后面。
对面冲来的骑士似乎被这种阵势所震慑,速度竟然缓了下来,到后来竟停了下来。其实他们若冲上前来,就会知道这几百人动作虽然齐整迅疾,但实际战斗力并不如其外表呈现出来的那么可观。
杨开远道:“他们这是为最后的冲刺歇马吗?”
狄喻道:“只怕不是。”
只见对面当前纵出一骑,马上却是个十七八岁的胡装少年,用契丹话怒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抢我萧铁奴的猎物!”
狄喻一惊道:“萧铁奴!是他!”
杨应麒道:“你知道他?”
折彦冲却没时间等狄喻回答,也纵马上前一步,大声道:“这里是汉家北上觅食的猛虎!你听得懂汉话吗?”他虽然懂契丹话,这时却坚持用汉语回答。
萧铁奴怒道:“汉人?我呸!老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契丹人骗开,你们居然敢来抢老子快到手的东西!出长城前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子是谁!竟然敢来狼爪下抢肉!”这次说的也是汉语,却有浓重的陕西腔。
折彦冲道:“猛虎盯住羚羊的时候,并不知道有头苍狼也在打羚羊的主意!但如今鲜肉到口,就只能烂在牙齿缝里。”
萧铁奴听了不怒反笑,道:“好!我们等着瞧!”
竟领着人离开了。然而杨应麒等却都知道,这人一定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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