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黄昏,郊外顺军大营。
“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若是他诚心来投,寡人绝不伤他一根寒毛。”
顺王身边的牛金星,跟着催促了一声:“早降莫迟!”
“谢大王,小人这便回去禀告家主。”
使者从营中退出后,顺王李自成看向边上的余深河:“余兄弟,这般容易了吧?”
刚才来请降是彰义门的守将,见到李自成的王旗后,已经和前同僚苦战多日的守军知道他们苦苦等待的机会到了,如果这个时候再不投降,那一旦城破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之前攻城的前明京营并不是很在乎士兵伤亡,如果守军向他们投降多半还会全部杀光以便多些首级向李自成请功。
而李自成的策略当然和李国帧不同,他急切地需要尽快结束战斗,因此守军请降后李自成立刻赦免了他们,他可不需要什么战功。
余深河闻言笑道:“确实是容易了。”
“全是大王的洪威。”牛金星也恭贺道。
其他营中的将领都是顺军的故人,并无新近投降的明军将领在内,听到牛金星的话后他们连忙跟着一起恭贺起来。余深河心里有些懊恼,自从大顺开国后,这礼仪就变得越来越多,挺不习惯的。只不过大家虽然都忍不住抱怨,但牛金星说过这是王朝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也会失去王家体面,余深河也明白确实是这个道理。
“呵呵,诸位兄弟抬举我了。”如果不是在外人面前,李自成也不太习惯自称寡人,最开始每天一说话就会听到各种颂扬时,李自成还觉得全身不自在,甚至会起鸡皮疙瘩。不过日子久了,他现在也渐渐能够适应,如同牛金星所说,高处不胜寒。现在君臣之份已定,连刘宗敏这样的老弟兄都只用大王或者陛下来称呼自己,牛金星还规定大顺的文书内一律不许出现“自”、“成”两字,但凡遇到“自”一律改用新造字“大”下加“日”,而“成”字则去掉里面的刀边换成中午的“午”。这两个字到底念做什么,绝大部分大顺官吏将兵目前还不知掉。
“万万不可伤了明帝的性命。”牛金星又嘱咐众将官,尤其是余深河道,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论证过很多次了,明帝禅能让才能让最后一批顽固派彻底死心,让天下人彻底对明朝失望,而且将来在史书上对大顺政权也会极为有利。生前身后名,牛金星对它们都很看重。
“是,相爷。”余深河抱拳行礼,回首看了一眼李自成,顺王的脸上有些不悦之色,他一直惦着刨朱家的坟给自己的父母报仇,然后再杀了崇祯祭奠先人。
“大王要是刨坟,下官没有说什么话说,但这明帝是万万杀不得的,”牛金星注意到李自成的脸色,之前他还私下对李自成说过,留崇祯活着做个藩王,那天不爽还可以骂他一顿出气,岂不是比一刀宰了好出百倍:“大王不是已经答应封明帝为宋王了么?大王可不能出尔反尔。”
“知道了。”李自成不耐烦地说道:“准备攻城吧。”
……
作为首批逼近城墙的近卫营士兵,岳牧把云梯搭上北京的城墙,等同伴用力扶住后就开始向上攀爬,背后是营里的同伴小心地用火枪掩护着他们。
彰义门上已经是一片混乱,守将本来试图带着心腹部队夺取城门,但是手下士兵各有打算,被召集来的士兵们得知将领打算投降后知道京师必破,很多人拒绝继续冒着生命危险与依然忠于明廷的军队作战。这些士兵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当着守将的面一哄而散逃回各自家中,他们中没有人打算死在明顺的最后一场战斗中,不管是为了明还是为了顺。
在彰义门守将徒劳地试图聚拢部队时,他的企图已经暴露在监军使者面前,王承恩派来的督战太监仍然忠于明廷,他把守将没有召集的部队、也就是那些被叛贼认为不可靠的人马聚集起来,向叛军发起了进攻。
近卫营发起进攻的时候,城内叛军已经被击溃,虽然立功很重要,但是只要城破同样是完成了大部分对顺王的许诺,彰义门的倒戈明军同样退到城中,没人认为被严重削弱的城门还可能在顺军的攻击下坚守——这些人同样不愿意战死在大明覆灭前的最后一夜。
而刚刚从城内敌人手中保全了城楼的明军,顾不得追击叛军就紧急掉头迎战攻城的顺军,此时绝大部分守军已经开了小差,余下大半还叛变了,依旧忠于明朝的士兵还不到昨天守军的一成。
虽然有几个顺军士兵在登城前被顽抗的明军用石头砸了下去,但很快就有顺军士兵就登上城头,岳牧跟在小队官后面,背上绑着一面军旗用力向城头爬去,在他的背后是他手下的一果近卫营士兵。
头顶上的同伴从墙垛上一跃而过,他的身影消失后,漫天的星斗重新出现在岳牧眼前,他手脚并用地全力向上攀爬,双手终于握到冰冷的城垛了。岳牧深吸一口气,猛地一用力,身体从北京的城墙上翻过。
眼前有许多或红或黑的身影在晃动,那些穿着红色军装的敌人发出一声声的怒吼,而黑衣人则都沉默不语、一声不吭地用手中的武器迎战。
岳牧也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声,他轻松地用赤手就打倒了一个舞着刀光扑过来的敌人,解下背上的旗子后,他又连续敲翻了两个红衣敌兵。此间岳牧的背后一直传来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多的近卫营士兵从他背后的城墙上翻过,加入到城楼上的战团之中。
明晃晃的利刃在空中来回突刺着,城头上的人显得越来越多,可呐喊声却越来越低。又有一个红衣敌人没有章法地轮着大刀,向岳牧这个方向冲过来,远在他能够靠近之前,这个敌兵就被一柄从黑暗中猛然冲出的刺刀扎中,那个红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头扑向地面,沉重地摔倒在彰义门的城楼上。
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举起,接着这些亮光,岳牧看到那个到底的敌兵是个大胖子,根据这三天的攻城前准备中学到的知识,岳牧认出这人穿着太监的服饰。
“这些阉竖不该在宫伺候皇上、娘娘么?”岳牧大步从这个尸体旁走过时,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奇怪:“他们上城来做什么?”
随着这个监军使者到地,这一片城墙归于寂寞,远处还传来杀喊声,近卫营的士兵小跑着向发出响声的地方奔去。岳牧走到墙边,向漆黑的城内望去,和乡村或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城市不同,虽然是在黑夜中,北京城内仍然可以见到点点火光,这些亮光在城中闪烁着,就像是天上的星辰一般——大部分顺军士兵和岳牧一样,他们第一次见到北京这样的宏伟帝城。
……
“事急矣!万岁爷,大事不好!”王承恩窜了进来,不顾礼数地对崇祯皇帝大叫起来。
刚才得知彰义门发生变故后,崇祯皇帝下令亲征,命令最后的禁卫军残部跟随他出发去增援彰义门,但军队已经组织不起来。得知顺军猛攻城池,多个城门开始告急后,禁卫军发生哗变,士兵集体扔下岗位逃离紫禁城,任凭使者们喊破喉咙,也没有禁卫军士兵愿意留下来跟随崇祯皇帝去亲征。
其他各门的京营守军同样抽调不动,他们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离开他们处于严密保护之下的岗位或是派出援兵给崇祯皇帝的使者。在百般无奈之下,崇祯皇帝还下令敲景阳钟,希望有几个大臣能带着家仆来护卫皇帝,好把这些人当作援军向彰义门派出。
不过一个大臣都没有来,就在崇祯考虑把毫无战斗经验和紫禁城最后的守卫净军派去时,王承恩报告说彰义门已经遭到了顺军主力的攻击,而且迅速地被击败了。监军使者派人来报告城楼即将丢失,那个报信的小太监还说,他临走时监军使者已经亲自提刀,向城墙上跑去了。
“让万岁爷速速突围离京。”这是那个监军使者拿着刀冲向城上时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万岁爷,彰义门破了!”
又有一个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顾不得让王承恩转达,直接向崇祯报告道。
左右都面色惨白,崇祯轻轻一拂袖,轻声吩咐道:“去转告朕的皇嫂,还有皇后吧。”
“遵旨。”一个侍从跑了出去,事先崇祯已经为皇室女眷准备好了鸩药。
“怎么去诏狱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崇祯自言自语了一句,刚才崇祯下令去提许平觐见,结果诏狱的锦衣卫说什么也不同意奉旨,甚至连大门都不给开,争吵到最后,诏狱的守卫居然用火枪向传旨的太监射击。崇祯得知后就命令王承恩派出一队净军,去诏狱里把许平抢来。
“朕还不能死,朕得把内情告诉他,这样就是朕守不住这天下,他也会把祖业再拿回来的。”之前城池未破,崇祯皇帝心存侥幸,如果告诉许平内情最后却守住京师是自找麻烦,现在崇祯已经是焦急万分,但脸上仍保持着平静,努力维持着皇帝的形象。
……
“大将军,”陈指挥使风风火火地冲进门,冲着许平大叫道:“城破了,彰义门破了!”
“哦。”许平闻言就要起身出门。
“大将军且慢,”一群锦衣卫连忙把他拦住,现在许平是他们的护身符、是身家性命的保证、是留住富贵的希望:“外面兵荒马乱的,这里最安全不过了。”
“我知道,但你们光保住我是没有什么功劳的,”许平倒是不怕什么所谓的兵荒马乱,这根本不是什么势均力敌的交锋,而是树倒猢狲散的场面,不可能同许平之前遇到的危险相比,他对簇拥在身边的锦衣卫们说道:“跟我去抓明帝,这才是大功一件。”
见周围的锦衣卫还有迟疑之色,许平鼓励他们道:“此番顺王让我进京就是要劝降明帝,如果被他逃出城去,连我都会被顺王责备,何况你们?”
听到许平说得严重,另外锦衣卫作为大明天子的亲兵,这些人确实需要非常的功劳才能保住现有的地位,眼下保住了许平看起来已经是性命无忧,陈指挥等人也得陇望蜀,琢磨着要立下更大的功劳让顺王另眼相看。
听许平这么一说,有人就带头叫好响应,陈指挥也狠狠一拍大腿:“大将军有令,卑职怎敢不从?”
顾不得继续看管其他的犯人,这个时候就是尽忠职守也不会有人会觉得这是件功劳,诏狱里的锦衣卫都跟在许平后面,都打算跟着一起去紫禁城立功。
沉重的诏狱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许平刚走出门外就突然看到营门前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再抬眼向四周一望,周围还有更多,看上去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这些死人身上都穿着太监的服色,有人手里还持着火枪或大刀,看上去有点像几天前许平见过的净军。
“这是?”许平指着周围的尸体问道。
“好叫大将军得知,”陈指挥急忙上来报告:“这些鼠辈想来害大将军,卑职等将他们一举击溃。”
说完陈指挥还拉过一个具体指挥战斗的锦衣卫小头目,这个人一脸得色地向许平介绍道:“这些鼠辈来了两次,第一被卑职们击退后,就带了更多的人马想来强攻诏狱。这些阉竖也不想想,他们一群没卵子的人那是我们这些七尺男儿的对手?!卑职们藏身狱墙之后,故意示弱将他们放到近前,然后一下子枪铳齐发,把他们杀得是丢盔卸甲、抱头鼠窜,”意气风发的锦衣卫用力地一挥手,大笑着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把这些阉竖杀得是血流成河啊!”
哈哈大笑数声后,这个豪气干云的锦衣卫还不忘替顶头上司陈指挥美言两句:“仰仗大将军洪福齐天、陈指挥用兵得当,兄弟们是无一伤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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