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晞微,草堂外营火将残,角楼***还如明月高悬西天树梢之上。
虽说是露天旷地,林景中也尽心伺候,备下瓜果茶酒给肖玄畴、张玉伯、张文登、赵舒翰、葛司虞等官吏消遣,四周也拿铜盆盛炭火驱逐春夜寒气,也给篱墙南门那边驻停的兵卒将勇提供夜宵充饥,这一宵忙碌着就没有稍停,与驻守在江岸上的杨朴、马朝说了一会儿,又赶回到草堂来。草堂前后给秦城伯的随扈近卫守得严实,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连夜审讯陈志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赵勤民这时候也没有躲起来,他在江宁城里的人脉要比林景中广多了,今夜聚在草堂前的江宁诸官,林景中认识的没有几人,他几乎都认识,与林景中一起出面招呼。事实上赵勤民除了投靠顾悟尘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忙前跑后,也是想坐实此事,消减王学善对他的杀心。
赵勤民眼睛看着透出微弱***的草堂窗户纸,只有几个淡淡的人影映在雪白的窗户纸上,他知道要使江宁府撤消对他家的海捕文书不难,但是要彻底打消王学善对他的杀心绝非易事,王学善就算今夜会妥协到底,也会想方设法的将顾悟尘手里掌握着他的把柄清除掉。
林景中、赵勤民折身要走,听见草堂里铺地木板给踩得吱哑响,看着草堂那关闭了半夜的门扉这时给人从里面推开,开门的是林缚,他侧着身子,让身材高大又肥胖的秦城伯先出来。
秦城伯捂嘴打着哈欠,已经好些日子没这么辛苦过,他看着外面守候了一夜的官员都站起来,才定了定神,清嗓子说道:“东城尉陈志贪鄙无能、蛊惑市井、构陷他人,所幸诸司能洞察其奸,未使其得逞,今诸司会决,将东城尉革职下狱,由江宁府会同按察使司同审定罪。鉴东城尉混乱如斯,三司会决,东城尉一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待日后捡选良才补任……”
审讯了一夜,陈志狗屁罪名都没有坐实,最终还是要日后由江宁府衙会同按察使司会同审,但是在场官员都明白王学善与顾悟尘暂时有了妥协。最有可能扳倒王学善的棋子东城尉陈志还是落在王学善手里,按察使司只是会审,看来顾悟尘并不急于在江宁城里掀起狂澜来,张玉伯是顾悟尘的东阳乡党,以往在江宁府衙里也一直受到排挤,此次能兼领东城尉,看来王学善为保住位子做了不少妥协。大家心里当然也清楚王学善的妥协不会只有这些,但是这些都是王学善与顾悟尘的秘约,旁人自然不便竖起耳朵去打听。
看着秦城伯微笑、心满意足的样子,便知道他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宣抚使与提督将军派来的几名属员心里也暗暗后悔,要是他们家的大人不怕牵涉太深也一同前来,自然也能从昨夜密议中捞到好处,现在只能看着顾悟尘与王学善以及秦城伯达成秘密协议,完全没有他们两个衙门的份。
事情议妥,秦城伯也不想在这破落地方多留一刻,即下令将河口外的水营战船撤回,近随及两营精锐也拔营随他回城;王学善与张文登等江宁府衙官员也在王家百十名近随的簇拥下回城去,宣抚使与提督派来的属员,自然也没有再停留的必要。肖玄畴不是顾悟尘的亲信,也告辞离去。在晨晞微光中,篱墙内满满当当的人,转眼前就撤走一空,土埂路走不了太多人,篱墙南的田地自然要给再践踏一回。
顾悟尘这时将张玉伯、杨朴、马朝等人都召进草堂跟他们一起议事,还特意吩咐赵勤民一起进来,他晓得赵勤民没有其他选择,让他参与机密之事来笼络他的心;林缚要林景中去煮些夜宵端来,顾悟尘此时也实在高兴,待林景中安排人将夜宵端来,也让林景中留在草堂里说话。另外,陈志革职查办,东城校尉暂时空缺,其职由左司寇参军张玉伯兼领,其他人都乱糟糟的离去,东城尉四五百名人马还滞留在篱墙内待张玉伯整顿,暂时还没有心思管他们,暂时由按察使悟缉骑管制约束。
“短短两天时间,江宁城里可算风起云涌、形势陡变啊,”顾悟尘端着碗夹着又白又圆又嫩的香酥汤圆往嘴里送,也不顾什么仪态,心情兴奋的跟众人说笑,“林缚要当首功啊。”
顾悟尘到江宁赴任以来可谓步履唯艰,没有想到短短两天时间里就有云开月出的破局。他知道王学善不会那么好相予,今夜答应了诸多条件也不可能会老老实实的兑现,但是这边抓住主动却是事实,陈/元亮、张玉伯等人也经过此事由东阳乡党正式成为他在江宁的亲信势力,从东阳知府沈戎手里将柳西林调来,就能东城区域的治安权控制在手里——这才可以说在江宁初步站稳了脚跟,有了与江宁其他人抗衡的一些势力。经此一事,也不会再让江宁城其他势力轻视、怠慢,让顾悟尘如何不兴奋?
顾悟尘看林缚越看越是心里欢喜,没有林缚在东市针对市井无赖的凌厉打击并迫使王学善昏招连出,焉能有如此之局面?
陈/元亮、张玉伯、杨朴等人自然也不会跟林缚抢功劳,他们心里也想,换成他们是林缚处在那样的局面中,只怕也很难会以如此凌厉、果决的姿态去打开局面,江宁城里都说东阳举子林缚才是顾悟尘门下第一门人,他们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林缚知道此时他的态度要戒骄,以免引起他人心里的不快,放下碗筷,说道:“我出力实在有限,前日要不是杨典尉、马典尉带人来东市救我,就我这鲁莽的性子,只怕要给打成猪头等着大人来救;昨夜要没有陈知县驰援,这局面也控制不下来;张大人也为此事奔走,十分的辛苦——当然了,大人居中筹谋,囚四人于城中大狱,逼得王学善方寸大乱,才是妙棋。这其中妙处,赵先生最有体味,大人不信可以问赵先生。说起来赵先生为慕大人而弃暗投明才是真正的首功呢,要没有赵先生明晓大义,此番也只能教训几个无赖流氓罢了。”
赵勤民见林缚一番话说得圆滑,将大家都哄得开心,心想他怎么可能是鲁莽之徒?他投靠顾悟尘是碍于形势要保独子性命,这时候也只有顺着林缚的口气将顾悟尘恭维一番。
人都喜欢听好话,再说顾悟尘对自己的处置也相当满意,自然给哄得哈哈大笑,他说道:“赵先生先安心的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日后对你自有安排……”
“赵先生若不觉得此间事务微不足道,我抖胆请先生出山帮忙,”林缚跟赵勤民说道,又侧身跟顾悟尘禀告道,“河口篱墙内仅凭集云社一家之财力,难以建成多少规模,林缚欲请大人邀东阳乡党一同参与此间营造,只要是东阳乡党来投钱建铺子,集云社都免费给地。景中毕竟年轻识浅,这些事务要有赵先生居中筹划,自然能事半功倍……”
自古以来,最忌讳一事就是功高盖主,经过此事后,河口这边势力渐成,林缚才不信顾悟尘能完全放心将这些势力与利益交给他来掌握。与其惹得顾悟尘猜忌以及其他人嫉妒,不如此时主动将势力与利益让出去。除了狱岛之外,林缚只想将集云社牢牢抓在自己的手里。赵勤民是投靠顾悟尘的,而且顾悟尘也有用他的心思,不如就请赵勤民在这边替顾悟尘当一段时间的管事。
再说邀其他东阳乡党一起将银钱投到河口这边,这些东阳乡党也将唯顾悟尘马首是瞻,林缚也知道他自己没有足够的资历与人望将东阳乡党势力聚集到自己身边。他自己身上打的最重要一道标签就是顾氏门人,他能在江宁如此强势,也是依仗顾悟尘按察副使的牌子,这时候当真小气不得。
林景中倒有些舍不得,这里的局面明明是林缚挣下来的,平白要让出去一大块利益,但是他没有资格插话,能坐在此间已是十分的幸远,就坐在一旁不吭声。
顾悟尘丝毫不推辞,他很满意林缚的主动,要更有力的集拢乡党势力为己所用,就要有更明确的利益目标,径直侧头问赵勤民:“可委屈先生?”
赵勤民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脱给顾悟尘做事,也没有挑三捡四的资格,便点头答应下来,说道:“就怕办事不力让大人失望……”心想着河口这边初看上去防卫很稀疏,但是只要看到昨天跟东城尉人马在篱门前对峙的情况,就知道林缚与集云社有效的管理与组织,陌生人想混进来搞刺杀却是极难,他要是现在回城里,只怕是要终日躲在顾宅不敢上街去,在河口这边反倒能更自由些。
“先生莫要太谦虚……”顾悟尘哈哈而笑,又跟张玉伯、陈/元亮等人说道,“此间事,你们也要费心啊。”
“这是当然。”陈/元亮、张玉伯应允道。
林缚花费极大的心血在这里建码头、货栈已经初具规模,现在王学善又答应使江宁府、秣陵县共同承担筑路之资,守狱武卒对河口又有协防权,在治安防匪上有一定的保障,当世道路要津之利最大,陈/元亮、张玉伯心里也都明白,就怕参与不进来,哪里会嫌为此事费心?
林缚气定神闲,心里清楚他无法将好处都占尽,不归他的利益给别人分去,没有什么好心疼的,又说道:“此间共囚市井儿五百余众,赎罪银之事,我这边掺和不上,倒要陈知县、张大人好好商议,抑或还要麻烦杨典尉辛苦一下,最好能将这些人甄别开来定罪。头目或有家产者,定罪需重;破落户,可轻罚其罪;若成势力者,又可重罚,我粗粗算过,千万钱可得……”
顾悟尘、陈/元亮、张玉伯听林缚这么说,眼睛发亮,的确,要是不加区别每人罚一万钱,顶多能罚五百余万钱,还保不定有许多破落户交不出赎银来。按照林缚的法子对这些市井儿加以甄别,分类定罪,确实能多敲诈许多出来。
顾悟尘到江宁后,最大的弊端就是可用人手太少,另一个弊端就是财力有限。无论是招揽幕僚、蓄养仆役与随扈以及官场上的迎来送往与打通诸多关节,无一处不用花银子,而且要用大笔的银子。顾悟尘正俸折银才一百余两,这些银钱就算他一家人想生活得滋润些也办不到,顾悟尘此时缺的就是银子。
与王学善谈判,约好这笔赎罪银来弥补这边的物损,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最终这笔钱要怎么分配,还要顾悟尘还拿主意,林缚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真将这笔钱都装入他私人囊中,他索性将索勒赎罪银子的事情交给陈/元亮与张玉伯等人去办。
“杨朴就辛苦一下,赵先生人也在河口,可以参与其间……”顾悟尘也不提这些的物损,就想着能将赎罪银子凑齐拿一笔出来补贴这边就是。
林缚见大家神情都很振奋,的确,对私人来说,千万余钱折银万两算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他又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捡了兵甲弓箭好几百件、马匹近一百七十匹,”见大家都看着他,又强调了一声,“真是捡的……”
顾悟尘他们都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林缚的意思,就算是张玉伯兼领东城尉以后柳西林调过来出任东城校尉,这兵甲马匹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归还给东城尉的。
东城尉这批兵甲、马匹以后要如何补充?一来可以是抄原东城尉陈志的家产来补充一部分;二是要东城尉丢弃兵甲马匹的兵卒自己赔偿一部分,这些兵卒平日在东城区域作威作福、勒索市井,特别一些小头目,也积蓄颇厚的家底,不敲诈他们真是没有天理了;还有缺额,就要江宁府慷慨解囊了。
这批“捡来”的兵甲马匹价值不低,特别是江宁城里,好马的价值不菲,再加上赎罪银子,是很大一笔财富。
林缚闭着眼睛也知道这么一大财富不可能都装进他私人的囊中,顾悟尘在江宁正缺银子得紧,陈/元亮、张玉伯也不能不分利,他索性这时候都交给顾悟尘来处置。
事实上,林缚也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马匹不好藏,但是弓箭兵甲挑好的藏了百十件。如今其他物资都好搞,精良的兵甲难弄。这次大小鳅爷手下有上百户给当地官府缉捕的抗捐渔民都上了长山岛,最急缺的就是精良兵甲。这批好东西,林缚打算送到长山岛去,其他的自然交出来给顾悟尘处置。
东城尉虽说是府军编制,但毕竟是留京的府军,好东西也确实不少,林缚他们仅细鳞甲就捡了八套。
当世虽说玄甲的防护力相当好,但是一副全套玄甲总共要有五六十斤重,除了天生神力者,无论谁穿上这样的玄甲,行动都会受到很大的妨碍。细鳞甲的防护力不差于玄甲,重量甚至不到玄甲的一半,当真是件好东西,军中一般也只有中高级武官才有如此装备,谁能想到东城尉这群败家子里竟然丢下八套来?
除了八副细鳞甲,林缚他们还捡到双层合皮的精良组甲也有二十多副,由于这些甲具穿在身上影响逃命,竟然是东城尉人马最先丢下的。
在秦城伯、王学善、顾悟尘率人来之前,林缚将所有捡到的兵甲弓箭以及马匹都转到狱岛去,转移过程中间用大小鳅爷的人跟船,由曹子昂负责,将八副细鳞甲、十二副组甲、二十副皮甲以及五斗弓力以上的强弓三十张、陌刀刀头十二只、精钢枪矛头五十只、精钢手刀三十柄、箭羽一千两百余支等都转到他处去,只将打算交出来其他数百件兵甲弓箭及马匹转移到狱岛,交给书办长孙庚暂时统计入库。
今日东城尉兵马在篱墙南面的田垅间退散如溃,兵甲弓箭弃得满地都是,除了林缚派人去捡之外,附近村民也要起哄去捡的。林缚他们在角楼上将形势看得清楚,事后还派人去附近农户讨要兵甲弓箭等物,他私藏下这些,张玉伯日后对不上账,他也可以推到村民头上,再说张玉伯也不可能跟他对细账。另外他私藏兵甲时,只是将甲具的主要护件藏下来,将刀头、枪矛头藏下来,将一些甲装的附件以及刀枪矛长柄及刀鞘等物都入库统计,也就造成虽有残缺,但是总量却大差不差的假象。
顾悟尘稍作沉吟,说道:“东城尉的人马也的确要受责罚、好好操练。我看这样好了,集云社以后可以备有四十名武卫,那就捡四十副兵甲、四十匹马留下来,其他的都由那些丢弃兵甲的兵卒私人赎回。张玉伯三日后整顿东城尉,到时还兵甲不齐全者,报按察使司兵备分司重罚之……”
“这个……我就不客气谢大人了,”林缚喜不自禁的嘿然笑着说道,他之前私藏了都是精良兵甲,此时还真再先挑四十副兵甲与马匹,也算是不错的补偿,“之前派守备镇军会分一杯羹,这些个兵甲弓箭与马匹,我都转移到狱岛上去给长孙庚入了库,我挑四十匹马、四十副兵甲,其他的就要麻烦陈知县与张大人还有赵先生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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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悟尘稍作休息,看着天光大亮,就由马朝率缉骑护卫着回城了。
东城尉近五百人马歪七竖八的和衣躺在篱门内的广场上,张玉伯将兵甲齐全者近百人留下——昨日混乱局面下,能保全兵甲者,已经算是有些样子的兵卒。其他人,张玉伯都就地解散驱使着回城去,约定三日后会同按察使司兵备分司再严责丢弃兵甲、马匹之罪。
这些兵卒虽说都是江宁军户出身,由于身在东城尉这个肥得流油的衙门里,除了饷银外,从各处能下手捞的油水很多,身家都不薄,便是巡卒小校之类的小武官,家里有几进院子的在户也多得是,如此兵卒怎么可能有斗志与敌死战?张玉伯、林缚这边倒也不怕他们畏罪弃家潜逃。这边暗中也派人放出风声,明码标价,总之要比军械局或黑市便宜,可由他们拿银钱将兵甲、马匹赎回。
这些兵卒心里骂娘,嘴里却不敢啰嗦,想着拿银钱赎回兵甲、马匹,能保住在东城尉的肥差,日后还有机会捞本,要是落到按察使司手里,万一给判到边塞当边卫,那时就悔之莫及了。
这时候,篱墙外也聚集了许多人,都是被拘押市井儿的家人来赎人。
昨天夜里数百市井儿被东阳举子在河口屠杀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没有回家的市井地痞的家人也知道自家人的习性,再加上前夜按察使司已经下了辣手,自然更是恐惶不安。只是入夜后城门关闭,东城也由于再担心林缚作乱,加强了戒严,这些市井地痞的家人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秦城伯、王学善等人入城后,首先也是平息谣言,公布了冲击河口营地市井地痞的罪行,许其家人去河口营地交赎罪银领人。
说到勒索平民与囚犯,给张玉伯留下来百十名东城尉兵卒与秣陵县的捕快、衙役、刀弓手都是个中好手,特别是东城尉人马对这些市井地痞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虽说平时都有香火情,很多都是赌场、妓寨里相熟的酒肉朋友,这时候翻起脸来也不认人。张玉伯、陈/元亮、杨朴、赵勤民等人做主,将或家业殷实或确实是江宁东城豪民的三十余人以首罪犯暂扣下来,其他近五百名市井地痞都许家人交赎罪银领走,甚至三十记杀威棍都懒得打。
也的确,五百人,每人打三十记杀威棍,就算派五十个人来施刑,也会累得够呛,还不如三十记杀威棍再换回来几两银回来实在。
顾悟尘开了口,林缚也不客气留下四十张弓、长短兵刃各四十件、十件组甲、三十件皮甲、四十匹好马以及近两千支箭羽一并留下,其余兵甲弓箭马匹悉数交给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等人处置。
从中午开始,东城尉给谴散回城的兵卒陆续拿银钱来赎。
直到第二天中午,除了扣留的三十二名首罪者之外,其他人等悉数给家人赎回,兵甲马匹也都给赎买一空。由于林缚私藏以及为集云社截留再加上给附近村民捡走一些,还有相当多的兵卒没有赎回兵甲,这个就由他们在剩下的一天时间里自己想办法处置了。
河口工地也由于这些事情连续两天没能开工,林景中、曹子昂等人则组织人手将篱墙修补起来。
林缚里将兵甲、囚犯赎买之事都交给陈/元亮、张玉伯他们负责,让林景中尽量配合。杨释要陪提督府军屯尉以及按察使司兵备分司的官员去北岸挑选流民补充守狱武卒,杨朴走不开,林缚就抽出时间到朝天荡北岸走了一趟,在朝天驿住了一夜,隔天上午才回到,回到河口已经是午前,听说这边事情也基本处理好,就备下酒席,宴请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等人算是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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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墙外的田垅虽说给践踏了不成样子,也恰恰是这三天来人来车往,硬是从东华门官道到篱墙南门踏出一条大路来,林缚让人去请陈/元亮等人到草堂来用餐,他与周普站在竹堤码头旁的高地看着篱墙南面,笑着说:“以后筑路倒是方便!”
篱墙里相比前夜已经恢复了平静,秣陵县的捕快、刀弓手、江宁兵马司东城尉的人马以及按察使司的缉骑也只留下少许人,其他都遣回各处。
林缚这几天也风尘仆仆,一身官袍都有几处污迹,看陈/元亮他们未来,先去房间换身袍子去。
柳月儿与小蛮也都搬回到草堂来住,林缚换衣服时,她们都在屋里。林缚初时还没有觉得异常,还跟她们说去朝天驿遇到新鲜事。待柳月儿要像往常那样替他整理衣襟时,小蛮抢先一步走上来,她个子稍矮,抬手替林缚整理领襟,还娇声说道:“你真是不会穿衣裳,衣领子都理不好,以后还是我来伺候你穿衣裳……”
柳月儿就合手站在一旁,看着小蛮稍踮着脚给林缚整理衣襟,看了一会儿,见小蛮的动作刻意细碎了,也觉得无趣,说道:“要不你们俩将衣裳脱下来再穿一回?我去看看酒席有没有准备好……”就离开了房间。
柳月儿一离开房间,小蛮也住了手,往门口看了两眼,说道:“好了,你出去吧。”
都说女孩子心眼多,小蛮今年才十五岁呢,林缚心想着:这回是不是将一个小麻烦给带了回来?笑着问小蛮:“你们昨夜住在围拢屋里,没有打起来吧?”
“……”小蛮横了林缚一眼,那对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黑白分明,也额外的清媚,呶着粉润嫣红的嘴唇说道,“人家关心着你呢,哪有心思理会我这种小丫头啊?再说这儿人都恭恭敬敬的喊她柳姑娘呢,我会不识相跟她吵?明明来江宁时,都唤她肖家娘子的。”
林缚想着小蛮刚过来,等她与柳月儿多处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毕竟小蛮还才十五岁,多少会有些小女孩子脾气,听着外间张玉伯与赵勤民的说话声,便走了出去。
陈/元亮、张玉伯、杨朴等人这两天没有休息多少时间,但是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态,说笑间意气风发,看见林缚从里屋走了出来,都笑着过来揽他的肩膀,说道:“你可知道我们今日收获多少?”
林缚看着张玉伯手里捧着账簿,笑问道:“能有多少?”
“这数字没有核过,也差不了多少,”张玉伯将账簿翻开,给林缚看了一行字。林缚心里默算了一睛,铜银钱数折银近两万三千余两,确实是个大数字,难怪他们如此兴奋,张玉伯又说道,“还有三十二人以首罪犯暂时羁押起来,待禀明顾大人再做处置……”
林缚点点头,说道:“应该如此,总要惩戒几人杀鸡儆猴。这样好了,狱岛上监房多的是,将他们都关监房里去。他们家人拿顾大人的手令来,我就放人,不然我就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
江宁城内自然也有豪民势家,他们非官户也非权贵,但是在地方却颇有势力,就如当初逼迫钱小五卖妻还债的陈赖五手下养几十个地痞流氓专靠放印子钱、替人收债为生,家底不薄,算是豪民中的一类。除此之外,也有开赌场妓寨武馆的豪民,也有专门往妓寨与富贵人家贩买女童与仆役的豪民,也仗着人多势众、与官府衙门相熟专门向店铺商户收保护费的豪民,也是坊市里给衙门包税催缴的豪民。这次扣下的三十二人在东城区域内差不多都是这些角色,自然是油水肥足之人。
陈/元亮、张玉伯都点头同意先将这三十二人都送进狱岛里去关押,等着他们的家人拿顾悟尘的手令来领人,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最大的一块油水都让给顾悟尘,他们不分肥。
赵勤民是真累着了,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极大,昨夜也没有休息好,时刻警惕王学善会派刺客来杀他,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也知道在顾悟尘这么多亲信里,大概就他是最没有分量跟地位的,心里也晓得自己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才给顾悟尘信任,在他看来,顾悟尘跟王学善并没有什么区别,像张玉伯、陈/元亮今两天如此忙碌,也无非是勒索钱财而已,倒是林缚依旧令他看不透。明明居功最多,毫不吝惜的将这么大一块利益拱手让出来,也实属不易。
午后,林缚陪陈/元亮、张玉伯、杨朴、赵勤民进城去跟顾悟尘汇报这两天的收获。收赎金,有人交银,有人交铜,近一千四百余万枚的铜钱有九万余斤重,串铜钱的绳子截下来,差不多也有要上千斤重,林缚他们此次进城先将九千余两现银、三百余两黄金装进一辆马车里,直奔顾府而来。
林缚、陈/元亮、张玉伯、赵勤民等人赶到顾宅,顾悟尘稍后便从衙门赶回,林缚这边已经自作主张让杨朴与顾府的账房将九千余两银、三百余两金都入账。
顾夫人当真是眉开眼笑。
顾悟尘初来江宁,虽说东阳乡党与按察使司僚属所赠仪金也丰厚,但是府中人员也渐杂多,支度开销难有节制,年节之前也让马朝带了大笔银子送到她父亲那里购置珍玩宝器打点楚党同僚、各部院寺监大臣以及宫中内臣,账上银钱也所剩无多。眼见端午佳节将至,又要派人上京打点,虽说乡党同僚也有孝敬,但是总不能等收了孝敬再去帝京打点;顾夫人还想着是不是要写信央她父亲垫些银子,其他能省,打点以及各处孝敬的银子省不得。
林缚他们这次送来九千余两银、三百余两金,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顾悟尘回来,林缚他们将这两天来的处置结果汇报给他听。陈/元亮资格最老,自然由他来说:“河口那里还存铜一千四百余万钱,只是一起运来太过招摇,待兑了金银再送过来……”
顾悟尘脸色沉着,说道:“都搬我这里做什么?你们送来的银子,我也不要,你们都拿回去分了。”
“银子在大人这边,都能花在应该花处。朝中各部院寺监都需打点,同僚故友也需往来,府上添置僚属扈从,大人都要解囊给工食钱,何处不用花银子?”陈/元亮劝说道,“大人能在江宁立足,我们才能立足,大人若不把这些银子花出去,我们也不能安心啊……”
“……你这么说也是实情,”顾悟尘沉吟片刻,又吩咐杨朴道,“你将那三百两黄金取过来……”见陈/元亮还要劝说,他蹙着眉头说道,“银子我收下备用。河口存铜,林缚、陈/元亮、张玉伯,你们三人分,毕竟你们也有大把花银子的地方。三百两金,拿来赏此次有功之人,你们三人也要算一份……”
河口还存铜一千四百余万钱,折银一万两千两,林缚、陈/元亮、张玉伯每家能分四千两,林缚刚刚从曲家拿得两万两银,陈/元亮在秣陵县干了两年知县,家底也厚实,对四千两银也不动什么声色,倒是张玉伯为官多年,一是所居官职都非险要,再一个是他伸手远不及其他官员狠辣,家底很薄,四千两银对他来说,是以前难想象的一大笔财富。这次事件中,按说张玉伯出力最少,分这么多银子也有些惶恐。
陈/元亮、张玉伯、林缚都站起来给顾悟尘作揖谢恩,仿佛这银子就是顾悟尘赏给他们的。杨朴将金子拿来,分了六份,此时杨朴、马朝以及赵勤民都算了一份。
要不是为保独子赵晋的性命,赵勤民在王学善那边挣得家产远不是这六十两足金能比,但是他一家赤身逃出,身上真是一分余财没有,有六十两足金,值四五百两银,也算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了,不过赵勤民此时更多是求安稳,不要给王学善派出的刺客给杀人,对银钱倒也看得淡。
事实上,赵勤民心里也清楚,顾悟尘刚才那番表演也有些虚伪,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大的油水还是关押在狱岛上的三十二名首罪犯,至于能从这些人身上刮多少油水出来,就要看顾悟尘的手段了,总之狱岛那里要看到顾悟尘的手令才会放人。顾悟尘可没有提那笔银子也要拿出来跟林缚、陈/元亮以及张玉伯分。
赵勤民也觉得奇怪,陈/元亮、张玉伯此次出力不多,林缚倒真是不贪那笔银子?赵勤民奇怪,林缚既然年纪轻轻考取举子,为何不搏进士功名?以他的才学跟胆魄,若有更好的晋身,将来成就不会成顾悟尘之下。
也恰如陈/元亮所说,没有顾悟尘这棵大树撑着,东阳乡党在江宁就是一盘散沙,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巩固顾悟尘在江宁的权势、壮大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势力与根基,他日朝中能有东阳党的一席之地也说不定。
从顾宅离开,张玉伯、陈/元亮、林缚与赵勤民在随扈簇拥下同行,张玉伯为自己未立多少功劳却分如此之多的金银心有不安,拐出街角,没有他人,张玉伯说道:“我未立寸功,金子我权且厚着脸皮收下,河口存铜实不敢再贪……”
“要说功劳,林缚最巨,你若不要,都送给林缚吧,与我无关……”陈/元亮说道。
“陈大人不是为难我吗?我还想赶着回河口办事,现在却还要劝张大人,”林缚笑着说道,抬头看了看日头,又跟陈/元亮说道,“陈大人离开秣陵县已有三天,不敢再耽搁陈大人,存铜我明日折成银子给陈大人送去,我还要陪赵先生去一趟东阳会馆。赵先生从此之后就是我东阳乡党中人,总不能东阳会馆一趟不去……”
陈/元亮当真不敢继续在外面耽搁,先行带着人回县里去。
陈/元亮走后,林缚与张玉伯、赵勤民当街找了间茶舍说话。
“玉伯兄,”陈/元亮不在场,林缚与张玉伯说话更亲近一些,劝说道,“你从今之后再不是浮闲之人。顾大人将调柳西林来担当东城校尉,柳西林我与他有数日同行之谊,对他性子也有所了解,他也是介直之人。东城尉的情况相当复杂,我相信,将两营兵卒给玉伯兄与柳西林丢到深山老林里,不多日便能练出一支令行禁止的锐卒来,但是在东城这花花世界里,要想东城尉两营兵卒能使之如臂,真是千难万难。要严加约束、令行禁止,玉伯兄与柳西林不但不能向下属求财,还要时不时贴银钱给他们以安其心、笼络其心,赏罚并用才行。玉伯兄,你手里无钱怎么行?再说,我另外还白得了四十副兵甲与四十匹马,要折银子,也是好几千两。”
林缚如此劝说,张玉伯也无话相驳。
林缚知道东城尉还是一团乱麻,他也不耽搁张玉伯的时间,让他回兵马司去,河口的铜钱,他换成银子再抽时间给张玉伯送来。
听得林缚劝张玉伯的一番话,赵勤民心里也有感触,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林缚,想法会如此之多、之深,在河口才三天时间,赵勤民也略知道林缚是如何将募工流民如此有效的组织起来的。
河口发生流民惨案,死伤一百四十余。换作他人,朝天荡北岸流民多的是,每日两升米工食伙的工活,会有成千上万人争着做,死了人、伤了人,挑新的去,谁会再管死伤流民?
林缚恰恰与他人的反应不同,他在河口划地建墓园,用棺木安葬死者,又不余遗力施药救医救治伤者,又出银钱抚恤伤亡流民家属,粗粗计算,林缚为伤亡流民额外支付上千两的银子。以朝天荡北岸的流民力价,一千两银子能役使五百名壮年劳役半年,林缚偏偏舍得花在没用的伤亡流民身上,受伤致残的流民也都能妥善安置。
挖河道建码头之时,林缚又是优先建围拢屋给流民安居之所,就连他本人现在还住在窝棚似的草堂里。给募工流民计算的力价,是每日三升米,比北岸已经高了五成,但是堤上堤下,劳工体力消耗极大,三升米只勉强够吃饱,但是集云社这边额外补贴油盐菜肉。力工每日虽说辛劳,但是都无饥色,身体甚至要比刚来河口时要强健许多。
与江宁城中享受富足生活的市井民众不同,这些流民是经历离乱、背井离乡之人,在这片土地上,本来就是给排斥的浮根之民,林缚能如此待他们,他们当真会将命都卖给林缚。
陈/元亮、张玉伯相继带人离开,赵勤民见身边只有周普与四名护卫武卒,还是有些担心的跟着林缚前往东阳乡馆。
林缚本来上回进城与林梦得约好在东阳乡馆会面,没想到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不过总算是事情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迈了一大步。他刚才在茶舍里,就有茶客议论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说顾悟尘很可能今年就将替代贾鹏羽出任按察使,名符其实的成为江东城五巨头之一。
林缚与赵勤民赶到东阳会馆,才午时刚过去不久,许多乡党都聚在此间会餐还没有离去,看着林缚过来,都一起围聚过来,询问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大部分内情都流传开来,局面也暂时的明朗化了:按察使在事发之后远避平江府,以致今日还没有回江宁,顾悟尘与王学善短兵相接、捉刀对杀,竟然能将王学善死死的压制住,顾悟尘头上楚党新贵的光芒自然也耀眼万分。
林缚这两天也攒足了风头,东阳乡党想见顾悟尘不容易,看到林缚出现,自然是异常的热络。林缚很客气的跟众人打过招呼,又跟东阳会馆的掌柜打过招呼,将下午的茶水钱都包了下来,将赵勤民介绍给众人。此时在会馆里的东阳乡党也有认得赵勤民的,大部分不认识他,不过这两天的消息疯狂,也知道赵勤民这号人。这年头只以朋党分敌我,不谈品性道德,林缚携赵勤民来会馆,又郑重其事的介绍给众人,用意也是明显,大家待赵勤民自然也热忱,至少表现都不介意他前些天还是江宁府尹王学善的私近。
林缚让赵勤民与东阳乡党多亲近,待林梦得过来,与林梦得找了一间雅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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