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洵力大,宇文至挣扎了几下徒劳无功,便放弃了抵抗,急头白脸地喊道:“别,别闹了。勒得慌!赶紧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可真生气了!”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你生气是什么样呢?”王洵臂上又加了一成力气,将宇文至拎到自己身边。,冷笑着松开手指,然后胳膊一搭,将对方紧紧地搂在腋下。
“下人们都在呢,二哥,你给我留点脸行不?”宇文至无可奈何,低着头求肯。
“都滚远点,没看见我跟宇文公子在商量要事么?一旦走漏了风声,就唯你等试问!”王洵双眼圆睁,半真半假地冲着愣在一旁的仆人们命令。宇文家的仆人和王家的仆人都是一起厮混熟了的,知道两位家主是总角之交,不可能说翻脸就翻脸。因此也不敢怀疑王洵的话,答应一声,转眼散了个干净。
“行了,下人们都走远了。这回,你宇文公子该给我个交代了吧。”斥退了两家的健仆,王洵松开宇文至,却跟对方始终保持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上,让其欲溜无门。
“我,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宇文至四下看了看,发觉今天的确没人可以救得了自己,只好灰溜溜地解释,“咱们常乐坊今天走背运,镇场子的大将军……”
“呸!”王洵笑着向地上猛啐,“那李白虽然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名头也是响当当的。俗话说玉石不会主动碰瓦片儿,为了几个小钱儿,他就砸了你的场子?你这番话说出来,放眼整个长安,除了我以外,还能骗得了谁?”
“不是,不是赶巧么?人输钱输急了眼,谁还在乎这些许名声!”宇文至支支吾吾,继续狡辩。猛然见王洵的笑容开始发冷,立刻举起手来,大声喊道,“我说,我说,是我没眼力架,见他们都是外乡来的土老帽,就命令伙计想办法敲他们一笔。谁料做事的伙计不仔细……”
“然后你们就被抓了个正着?然后就拒不认错,准备把人家打趴下了事!”王洵一把揪起宇文至的脖领子,气急败坏地数落,“你可真长出息了你。为了赢几吊买棺材钱,连脸都不要了。怪不得那姓李的说我设局诈赌,我还以为他是信口雌黄呢,原来是你被人当场捉了脏!”
“我,我哪知道他眼神那么毒。况且,况且他一边赢着咱们的钱,嘴里却一边嘀嘀咕咕,说这是雕虫小技,却令太多人沉迷其中,遗害无穷。我嫌他太嚣张了,才想好好给他个教训!”
“我看最该教训的人是你!”尽管心里对宇文至的话还有所怀疑,王洵依旧决定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毕竟没惹出什么太大的麻烦来,况且李白这个人名气虽然响亮,在长安官场上却不甚吃得开。得罪了也就得罪了,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他而跟好朋友闹得生分。
“我已经被教训了,你看我被他打的。”从王洵的说话语气中,宇文至知道自己再一次蒙混过关,指指乌青的眼眶,低声诉苦。
“活该!”王洵有些恨铁不成钢,“谁叫你没有赌品,下套不成,反被捉了现行!今天常乐坊所有损失,都要从你年终的分红中扣出来。日后那姓高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所有汤药钱,也由你自己一个人担着!休想再让我跟你一起出,我没这种满嘴跑舌头的兄弟!”
“我,我家四十几口子,就等着那点儿分红过年呢!”宇文至一听大急,立刻跳着脚抗议。
“你家在渭水河边,还有四百亩地呢吧?!别跟我说今年庄子上又闹了灾,颗粒无收!”王洵把嘴一撇,毫不客气地拆穿。
“可不是么?今年夏天雨下得太足,渭河涨水,冲垮了很多屋子。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一向心软,看不得庄户们没地方容身,就…….”宇文至苦着脸,顺着杆子向上爬。
“滚你个一向心软的宇文大少吧!”王洵一巴掌拍过去,将宇文至轻飘飘推出老远,“你要是心软,天底下就没有恶霸了。滚,今天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不再理会宇文至的哀求,跳上坐骑,打道回府。
虽然把话全说开了,但无端被知交好友骗去当打手,他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因此也没心思再去招惹白荇芷,带着几名贴身健仆,径直往自己家里赶。
此际时令已经到了仲秋,天色暗得很快。待一行人来到崇仁坊的祖宅,各家各户的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明晃晃的一颗挨一颗,五颜六色,把天空中星斗的光辉都给比了下去。
王家的祖宅只有五进,规模在崇仁坊这一带不算太大,但胜在历史悠久,风水吉利。据说此宅乃北周初年所建。后来经历周隋相代,又经历隋祚唐承,到了高祖武德年间,被王洵的曾祖父王蔷给买下,一直传承至今。(注1)
也许是在隋末杀人太多的缘故,王家的人丁一直很单薄。所以也没人跟王洵的祖父和父亲提出分家要求。而王洵的祖父和父亲又都是知足常乐的性格,这么多年来,爵位只降不升,故而也找不到机会光大门楣。不过这样也使得王家躲开了“永昌”、“天授”和“景云”年间那些错综复杂的站队,始终得以平安。不像崇仁坊内的程家、许家和高家,如今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主人,只有房梁上的燕子年年如故。(注2)
到了开元末年,王洵的父亲子稚公终于意识到,朝廷又恢复正常了。自己的家门如果再不出一匹麒麟,恐怕到了曾孙那辈儿,就要重新成为庶民。所以才高薪聘请名士,来王家指导儿子成材。怎奈王子稚本身就是个不拘小节之辈,所交的朋友当然更是一个比一个放任不羁。因此在教导王洵之时,也是低标准,宽要求。故而王洵从小到大书没少念,名师也没少拜,却学出来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在伙同一群贵胄子弟称雄东西两市,却没半分本领可以卖给帝王家。
好在此刻天下承平已久,很多高祖在立国之初定下来的老规矩,官府执行起来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王洵头上虽然只剩下了个子爵的帽子,家中的田产却膨胀到了其曾祖在世时的好几倍。借着父亲生前打下的好人脉,他还跟胡国公秦叔宝的后人秦国桢,秦国用两兄弟、郢国公宇文士及的后人宇文至,高唐县公马周的后人马方等,合伙开了常乐坊,百胜关两家京师中赫赫有名的斗鸡场。此外,东市上的临风楼,锦绣轩,宝昌源,等若干生意兴隆的酒楼,绸缎铺和典当行,幕后的主人也是王家。
守着这些几辈子挥霍不完的田产和店铺,王洵的小日子就过得甭提有多滋润了。卖地方官员一个情面,所有店铺他从不亲自去巡视,每隔一段时间,都有掌柜的上门交代最近的具体经营状况。他父亲的小妾云姨本身就是商户人家的长女,天生一双可以明察秋毫的慧眼,因此王洵的父亲虽然已经去世了四、五年,王家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红火。
每年大把大把的铜钱被云姨赚进来,又流水般经王洵的手撒出去。王洵王明允在长安城内可谓混得风生水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一直无缘步入仕途。云姨掌管家业时,借助其父亲遗留下来的人脉,给他安排了好多闲差。都被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给混丢了。如今换了他亲自管家,更是不求上进,压根不想往仕途上走。害得云姨天天追在他身边念叨,说自己没完成王洵父亲的嘱托,愧对王家列祖烈宗。
今天王洵回家比往常早,云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当然不肯轻易错过。随便找了个由头,眼巴巴地赶过来跟王洵一道吃晚饭。米没咽下去几粒,嘴巴张开了却再没停下。从王洵父亲子稚公当年在世时如何望子成龙,一直说到王洵曾祖相如公如何艰难创业。好在王洵的曾祖王蔷王相如出身实在是寒微得很,往上代只能追溯到生父赶脚苦力王三柱和祖父庄稼汉王五斤,否则,这家史的话题说到后半夜也甭想完。
王洵今天心情本来就差,起先还能强打着精神听云姨痛陈家史。到后来,好不容易把王家的历史复习了完整的一遍,偏偏云姨还不肯放过他,话题一转,又扯起同一坊子里隔墙牛家那个中了进士的大公子,年青青地外放了刺史如何风光来。这下,王洵可是再也耐不住性子了,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朝廷的差事,哪就那么好做的?那牛家的宅院,我记得当年是姓程的吧。程叔祖身为大将军,手握重兵,天后还不是一道圣旨,就把他给砍了脑袋?程家人坐牢的坐牢,逃走的逃走,偌大家族转眼树倒猢狲散。早知如此,他当年何苦那么卖力替皇家玩命?”
程、王两家本为世交。当年程家的第一任家主名振公和王家的第一任家主相如公乃刎颈之交。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可到了二人的儿子这辈儿,就因为一家蒸蒸日上,一家不思进取而疏远了。但是到了最后,不思进取的王家依旧住在崇仁坊,锦衣玉食。程名振的家族却因为其子大将军程务挺站错了队,在武则天当政时烟消云散。
这个血淋淋的事实,虽然隔得年代稍远了些,云姨却无法否认。楞了一下,强笑着辩解“哪就那么危险了?如今圣上又不是当年的天后,心里一直怀着慈悲。自从他即位以来,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那是把该杀的人都杀干净了。皇上要是心软,当年早就被太平公主给剁了!况且皇上他老人家虽然不爱杀人,当朝李中书可是有名的三眼马蜂,人都说他嘴里抹着蜜,肚子里藏着根针。凡是得罪了他的人,能立刻死掉,都是上好的结局!”
住在崇仁坊的人家,消息都比较灵通。云姨平素跟一群女眷交往,少不了听人说些官场轶事。中书令李林甫独占相位十数年,所有政敌都被他逼得痛不欲生。因为其年老眼花,看东西需要举着个水晶磨制的镜子,因为落了个三眼马蜂的绰号。可女眷们也就是跟非常熟悉的人私下里叫一叫这个绰号泄愤,谁也不敢大声。唯恐万一传到李林甫耳朵里,自家男人转眼就身败名裂!
“可,可你现在只是个子爵。若不立些实实在在的功劳,下一代就只是个县男。若是朝廷哪天突然清查地产…….”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您没见连当年力主清查地产的马老公爷,他家的田地如今都在千顷之上了么?”真的认真起来,王洵嘴巴远比云姨好使。旁征博引,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
“你阿爷当年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得替他将你培养成才…….”说王洵不过,云姨就又祭起了杀手锏。提起王洵依旧故去多年的父亲,她自己又忍不住心里凄凉,眼睛一红,愣愣地落下几滴泪来。
虽然对方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毕竟尽了母亲之职,将自己抚养长大。王洵不忍看着云姨难过,只好笑了笑,低声服软,“我今年不是才十七岁么?即便出去做事,谁能把我真当个大人看?况且京师里像我这样的勋贵子弟,少说也有两三千,如果没点儿真本事,怎么可能有机会脱颖而出?有心从军,我舍不得这个家。可去考进士呢,我又不擅长舞文弄墨。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在您的指点下,把家业变得更大。然后再花大价钱寻个皇上身边的门路,哪怕是做个宫廷侍卫,天天在皇上眼皮底下晃悠,也比从底层一级级向上爬来的快!”
“话虽然是这么个理儿,可门路在哪啊?”见王洵不再一味地跟自己顶嘴,云姨也慢慢地收住了眼泪。“这也都怪我。当年你阿爷在世时,不嫌我出身低,走到哪都把我带在身边,让我认识了好多诰命夫人。可我总是觉得跟她们说不到一起去,不愿意主动往一起凑。这么长时间没来往,用到时再想求人家帮忙,关系却已经远了!”
“那些人。吃块冰糖都要炫耀三四天,有什么好交往的!”不想让云姨一味地往她自己身上揽责任,王洵笑着奚落。
“人家未必有钱,可是手中的权力,随时都可以换成钱啊!”云姨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咱家倒是有的是钱,可想找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不急,不急,慢慢就有了!”王洵笑了笑,装作对未来充满信心,“您猜猜我今天遇到了谁?这个人将来肯定是有前途的!”
“除了宇文家那个不争气的,你还能认识谁来!”提起王洵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云姨就觉得牙根痒痒。
“这回您可是真猜错了。我认识一个正经八本的三鼎甲!”为了哄云姨高兴,王洵只得把张巡搬出来做挡箭牌。“小张探花,您还记得不?当年外放前,曾经到咱们家拜会过的那个?”(注3)
“小张探花?”正如王洵所料,云姨脸上立刻多云转晴,“他回京师了?怎么没来家里。说起当年,虽然那时你年纪尚小,我又是女流之辈,没帮上他的什么忙。但毕竟指点了他一条明路。否则,恐怕他提着猪头,也找不到收礼的庙门口!”
“他刚刚到。本来说要登门拜谢您老当年提点之恩的,我看他实在赶路赶的辛苦,就婉拒了。怕他多心,所以我约了后天在临风楼给他洗尘。同时还请了李白和高适作陪!”下午时还觉得李白无足轻重,此刻为了哄长辈高兴,王洵又迫不及待地将两个新结识的才俊搬了出来。
若说此时整个长安,也许有人会不知道京兆尹是哪位。但不知道李白的人,还真难找。听闻王洵终于肯结交几个名声赫赫的当世才子,而不是一味地斗鸡走犬为乐,云姨的心里头立刻乐开了花。轻轻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那敢情好。多认识几个知道上进的人,日后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咱不求他们能帮上什么大忙,但谁家没有个一时应付不过来的大事儿小事儿呢!到了那时,你就知道我平时唠叨你的,都是些正理儿了!”
“知道了——!”王洵拖长了声音回应。“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明天我就去西市买书,从头开始读,争取也考个探花郎当当还不成么?”
“贫嘴!”云姨笑着啐道,“我知道你又不耐烦了。好了,我不叨叨你了。天色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完,微笑着起身出门,心里头由衷地因为王洵知道“上进”而高兴,脚步居然比吃饭前利落了许多。
好不容易对付走了云姨,王洵也感觉有些倦了。叫过一直在门口伺候着的婢女,命其将残羹冷炙收拾下去,然后自己也踱回卧室安歇。
虽然自幼失去了亲生母亲,王洵在生活上却没有被云姨苛待过。凡是大户人家嫡子应该享受到的待遇,他半点都不比别人少。包括通房丫头紫萝,也是从八岁起便贴身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待主人刚满十四岁,即被教习嬷嬷拉出去单独面授机宜。回来后虽然羞得面红耳赤,却大着胆子,把男人家应有的启蒙,都跟王洵两个手把手地摸索了个遍。
三年多的光景下来,主仆二人不能说水乳(交)融,彼此之间却已经熟悉到了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任何细微变化的地步。王洵今天原本肚腹间憋了一股子邪火,但抱起紫萝的那一刹那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虢国夫人那魅惑的身影。秾纤得衷,云髻峨峨,靥辅承权,瑰姿艳逸。偏偏紫萝自幼受到的是正统教导,发不出那种粉腻酥融的声音。因此便有些意兴阑珊,只是草草地应了个景,就转身睡下。
紫萝慢慢地爬起来,披上衣服,唤伺候在外间屋的洒扫小婢雪烟打来温水,先仔仔细细地将王洵的身体某部分擦拭了一遍,然后将水交给雪烟端走,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发呆。
“你不困么?”王洵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发觉今晚的床榻比以往空了许多,睁开半只眼睛朝光亮处望了望,喃喃地追问。
“不困。爷先睡吧。奴家这就把蜡烛吹了!”紫萝回过头,爱怜地看了一眼王洵棱角分明的面孔,幽幽地回应。
“怎么了?”从小一起长到这么大,即便是只猫儿,也会养出感情来。王洵隐隐觉得紫萝今天的表现有点儿不对劲儿,把眼皮睁得略大了些,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是紫萝自己犯糊涂。不该打扰了爷休息”紫萝轻轻摇了摇头,用扇子扇灭蜡烛,然后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悉悉索索地爬上床,躺在王洵身边,一动不动。
“你这丫头,谁欺负你了?”王洵心里有些疼,伸开胳膊,揽住对方僵硬的身体。在夜风中吹了这么久,紫萝的身体已经凉得像块玉。刚一接触,便有股冰冰的滋味顺着皮肤缓缓渗进了王洵的心里头。
“在这个院子里,眼下谁敢欺负我?”紫萝的鼻孔有些堵,抽了抽,低声回应。
“那你怎么了?”王洵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手指间却接触到了一片湿漉漉的东西。翻过身,借着月光看向对方的面孔。
如水的月光下,他看到了一片汪洋。“真的没什么,爷,睡吧!是紫萝自己发傻!”躲避不及,紫萝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索性伸开双臂,紧紧抱住王洵的身体,仿佛一松手,便要一无所有般。
“你这倔丫头!”王洵笑了笑,仰面朝天躺下来,将紫萝抱在胸前,慢慢捂热。“有什么事情就说么?从小到大,我几时难为过你来?即便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一时做不到,家中还有云姨呢。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会想方设法帮你的忙!”
“真的没什么?少爷已经待我够好了!”王洵越是温言抚慰,紫萝的眼泪越是“吧嗒,吧嗒”往下掉。猜不出少女的心思,王洵只好用一只胳膊抱住她,腾出另外一只手,像摸小猫一样在她背后慢慢拂拭。
这是他惯用的招数,屡试不爽。抚摸了一会儿,紫萝果然像只小猫般平静下来。却赖着不肯睡下,半个身子继续粘在王洵胸口,用耳朵听他的心跳。
王洵自幼丧母,庶母云姨虽然对他照顾得很仔细,毕竟隔了一层关系,不能像亲娘那般无微不至。所以对于陪伴着自己一道长大的紫萝,他用情很深,很杂。瞪着眼睛看对方淘了好会气,才又伸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子,笑着说道:“听够了没,听够了就下来吧。再不下来,我可被你给压扁了!”
“嗳!”紫罗调皮地伸了一下小香舌,然后灰溜溜地滚下来,在王洵腋下缩成一个小团。
“看你这样子!”王洵笑着骂了一句,然后侧过身,轻嗅对方的头发,“这会儿可以说了吧?你再不说,我可真要睡了!”
“真的没什么?是奴家自己犯傻了。”紫萝讪讪地笑了笑,把身子团得更紧。片刻之后,她却又赶在王洵被倦意重新带入梦乡之前,探起脑袋,怯怯地追问道:“少爷,奴是不是已经老了!”
“老个屁!你只比我大两岁,你现在就老了,那我怎么算?”王洵终于猜出几分紫罗今晚举止异常的原因了,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记,笑着骂道。
“啊!”紫萝被拍得低声惊呼,却不肯躲开,身子继续膏药般往前贴,“奴家怎能跟爷比。爷是男子汉,即便七十岁,也能挽得了三石强弓,一顿吃一斗米。奴家却是枝头桃花,即便绚丽,也只有刹那间的光景。”
“哪学的这些污七八糟。”王洵气得又拍了对方一巴掌,下手却愈发地轻柔。“那都是某些人吃饱饭后无病呻吟,岂能当得了真。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带着雪烟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么从南洋泊来的稀罕货,给自己买几件,也替我买几件来孝敬云姨!”
“广州的商人说,海船要一年才往返一次。”提起逛街,紫萝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回复了黯淡。(注1)
“广州的海船走了。西域那边,总会有胡商来吧?”王洵打了个哈欠,笑着提议。
“那边卖的珠宝玉器全都以份量取胜,做工粗糙得很!”对于西域来的贵重之物,紫萝很是看不上眼。这些年大唐四海升平,工匠们有的是时间琢磨新鲜玩意。做出来的的簪环坠珏巧夺天工,比胡商运送来的那些高出好几个档次。如今也就是某些爆发户,还会买那些胡人做的饰品。真正在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要是带一块西域来的金土坷垃出门,都不好意思碰见熟人。
“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反正我的钱箱子钥匙在你手里,想买什么,你自己决定好了!”王洵又打了个哈欠,很无奈地说道。
“爷!”尽管知道他已经很困了,紫萝还是大着胆子支撑起头,痴痴望着他的眼睛,“雪烟也不小了,爷改天把她收了房吧!”
“我看你这妮子是真讨打了!”王洵伸手将她重新按倒,脸对着脸教训,“居然吃起雪烟的飞醋来!她才跟了我几年?连我早晨喜欢吃什么点心都不清楚,还能爬到你头上去?!”
“奴家不是嫉妒。奴家真的觉得自己不该太贪心了!”紫萝挣扎了几下,无法挣脱王洵的大手,强笑着表白。“与其让爷不能尽兴,还不如换个人来伺候爷。也省得哪天把爷真的惹烦了,把我赶出府去,这辈子都懒得再理!”
“死丫头,原来小心眼藏在这呢!”王洵终于恍然大悟,伸出巴掌,狠狠赏了对方两记。“这两下是让你长个记性,免得以后再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你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这辈子也甭想从爷的掌心逃出去!”
虽然屁股被打得火烧火燎,紫萝的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满足来。缩着身子朝王洵的腋下又蹭了两蹭,抬起头,以蚊蚋般的声音问道:“那,那爷今晚怎么”
问到一半儿,已经羞得脸红到脖子根儿,把头迅速缩进被子里,再也不肯探出来。
“你这妮子!”王洵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不止。当着这么一个敏感的小人儿的面儿,他自然不能说刚才云雨时想着别的女人,摇了摇头,低声补充:“爷今天遇到了些麻烦事情,所以就有点儿心不在焉!断不是厌倦了你。即便你将来老了,我也不会赶你走。就像我阿爷对待云姨那样,这个家,永远会给你留个位置!”
闻听此言,紫萝心里瞬间一热。命运让她生在贫贱之家,这辈子身若浮萍。她却不想被别人用过了就丢弃,像秋萍般在污泥中烂掉。所以能真心实意为王洵付出,同时也竭尽全力要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
既然不是已经腻烦了自己,其他事情就都好解决。想到这层,紫萝把忐忑的心情先收起来,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认认真真的替王洵谋划,“是不是在白姐姐那儿受了制?爷不要为她心烦。依婢子看,她也就是待价而沽。您狠狠心晾上他几天,我想她肯定主动派人上门讨饶!”
“去你的,这种事情,你别跟着掺和!”王洵气得直摇头,笑着申斥。
“还有一个办法。爷要是想快一些得手。不妨就先让让她,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反正只要轿子进了王家的门,怎么炮制她,还不是爷说了算?”见自己的谋划没被采纳,紫萝的眼睛转了转,很快又献上了另外一条妙计。
“我看出来了。今晚最该被炮制的人是你!”王洵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去,在紫萝腋下狠狠抓了几把。直到对方连连讨饶了,才收起笑容,很无奈地说道:“不关白小姐的事情,你别跟着瞎掺和了。我今天稀里糊涂地跟人打了一架,现在想起来还很后悔!”
“爷伤到了?”紫萝吓了一跳,赶紧翻身去点蜡烛。
“老实躺着吧你!没伤到半根寒毛!”王洵一把将其按住,低声制止。“我的本领,你又不是没看见过!”
“那爷把人打伤了?”借着月光,紫萝的明亮的眼睛围着王洵上下乱扫。确信对方的确没受伤,才彻底送了口气,低声安慰道:“打伤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咱们多赔些钱呗!想那长安县令,也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找上门来!”
“也没伤到人!”王洵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因为宇文小子故意骗我,心里有点儿堵得慌。他如果真需要我帮忙打架,直说便是。何必弄这种下作手段?”
“宇文家那小子?”紫萝的提起此人就满脸不屑,“那小子也太坏了,怎么连少爷你都骗?对方很难惹么?所以他才怕你不肯帮忙?”
“怪就怪在这儿?按说,那李白虽然有官职在身,但在皇上眼睛里,地位恐怕和贾老大差不多。”王洵又摇了摇头,反正已经被折腾得没了倦意,索性把事情经过详细将给紫萝听,只是隐去了马车的主人名姓及自己刹那间惊艳的失态模样。
贾老大又名贾昌,是长安城斗鸡界的前辈。从十三岁起,就已经开始执掌斗鸡界的牛耳。此人能将三百只斗鸡组织起来,像一支军队那样按照号令指挥进退。因此被皇帝招到身边,专门掌管宫廷斗鸡的训练和比赛。
李白在二十出头便名满天下,却因为性子高傲,一直得不到贵人相助,直到四十二岁才被贺知章大人引荐入朝。虽然皇帝陛下也非常欣赏他的才华,但实际上却把他当做一个随时能给大内提供歌词的弄臣,地位与贾昌等人等同,根本不肯委以重任。
这背后的种种隐情,王家一个通房丫头紫萝当然不会懂得。即便能看透,她也不会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主人心情如何,会不会惹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想了片刻,居然慢慢推测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李白有官职在身,估计不会主动到常乐坊砸场子。宇文至那小子虽然喜欢招惹是非,赌品却向来不错。应该不是因为输钱输急了,才耍诈骗人。我估计,他跟李白早就有什么过节,要不就是替另外的人出头!”
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洵想了一路没想明白,被紫萝随便几句话,就给把那层迷雾给戳破了。宇文至主动启衅招惹李白,并非因为输钱输急了眼。而是他想借机收拾一下李白,让对方栽个大跟头。可他书都没读过几本,跟李白这个大诗人能有什么过节呢?莫非他背后另外有人指使?可指使他的那个人又是谁,到底花了多大价钱,让他连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好朋友都全不在乎了?
越是想,王洵心里越不踏实。支起脑袋,想再跟紫萝商量几句,却发现身边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鼻孔中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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