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蒋委员长当然就有张少帅。张少帅来自于关外,大名张小辉,据说有着显赫的背景和一个女强人母亲,常常幻想自己是张学良。于是我只好尊重他的意愿,叫他“张从良”。
第一天遇见张从良的时候,他高高瘦瘦,穿着绿花格休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提着箱子,不苟言笑跟随在母亲身后,对我们矜持而冷酷地点了点头,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象是赶来发表演讲的事儿委会主席,特道貌岸然。
但当他打开柜子,就立刻原形毕露了。他连滚带爬地撞倒了一个书架、两张椅子,爆发出一声充满东北风情的惊叫:“哎呀妈!这啥玩意儿啊?”一屁股敦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瞪着从柜子里四散奔逃的小蟑螂。
堂堂九尺男儿,张少帅对区区昆虫如此惧怕,实在让我深为不齿。为了展现下我八闽英豪的男儿气概,说时迟那时快,我飞身而出摁死了一只小强,气定神闲地掸了掸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北京的蟑螂这么小,简直是小强家族的耻辱,想我们福建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连蟑螂都少说有拇指大,油光发亮,常常嗡嗡振翅在空中横冲直撞,我非得抡起拖鞋噼里啪啦一顿爆打,才能勉强击毙之。
少帅瞪眼看着我,张口结舌,象是看见火星来客,从此对我特别景仰。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东北的男人尤其好面子,而张少帅更是东北男人的典范。比如为了证明东北男人酒量名不虚传,他可以生拉活拽着别人瓶吹,喝得脸红脖子粗直翻白眼,然后乘人不备偷偷溜进厕所,抠着喉咙吐出胆汁。
为了展示东北男人最能吃辣最革命,他曾和我比试吃云南辣酱,你一勺我一勺,吃得满头大汗青筋直爆还要面带微笑,在我龇牙咧嘴服输之后,这才一路狂奔冲进水房,把嘴对着水龙头,直冲得口喷白沫。
为了表现东北男人骁勇善战,他还特喜欢将藏式匕首别在牛仔裤上,龙行虎步,睥睨自雄。一语不合,便抡起拖把怒吼着冲入隔壁的宿舍,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臆想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七进七出。
然而就象达尔文说的一样,每个物种都有其天敌,张小辉的天敌是田晶晶。
田晶晶是螂牙山上的另外一位北京壮士。他的哥哥叫作田亮亮。这就不得不让人佩服其父的先见之明。
新生报到的那天,当我提着行李到达宿舍门口,看见门板上贴着的这个给人无限遐想的名字时,心花怒放,魂魄俱销,以为伟大的pku已经和国际接轨,实行男女搭配,读书不累了。然则,当我推开门,看见田晶晶同学的那一刹那,当我确定他不是田晶晶的爸爸、而是他本人的那一刹那,对大学生活的第一个美好憧憬就此破灭了。
田晶晶同学的祖籍是保定,留着中分的头发,戴着眼镜,假装斯文的时候很有几分神似姜文。但当我拿姜文去恭维他的时候,他总是大为不悦,认为其美貌与他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其实有句话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出来,如果他的上唇再贴一点胡子,更象是当年给鬼子带路的曲线救国者。
田晶晶的自我鉴定是贾宝玉,并且认为他所在的101中学就是大观园,里面有很多以他为轴心的女生,暗恋他暗恋得死去活来。他考上pku,就相当于贾宝玉中举后看破红尘,潇洒地飘然远去,留下了无数颗用万能胶也无法愈合的破碎心灵。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遇见一个自恋程度不下于我的人,瞠目结舌之外,知己之感油然而生。
必须承认,他除了美貌无法与我相提并论以外,有着许多与我相似的秉性,比如喜欢哗众取宠吸引眼球,比如喜欢高谈阔论调侃损人。两个相似的异性在一起会互相强烈的吸引,但是两个相似的同性蜗居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环境,除了彼此嫉妒挤兑,就只剩下“猩猩”相惜了。
因此见面之初,为了表达北京人民对我们的热烈欢迎,他鼓起腮帮子,瞪着眼睛,伸起双手在头顶笨拙地拍击,而后又弯着膝盖猛捶胸膛,放声长啸。达尔文如果看见他,一定会很喜慰——当然,还有北京动物园里的那只母猩猩。
除了强烈的表演欲望和贫嘴能力之外,田晶晶同学还有很强的语言天赋,东北话、英语和爪哇语都说得倍儿地道,甚至还学了几句我们福建的夷蛮语言,特别是那句“nguai-kue-kui-hui”(我去开会)颇有几分神韵。
但当我们的语言学教授义正词严地告诉大家,福建话和广东话是纯正地道的中华语言,是华夏文明的活化石,北京话才是蛮夷之语时,他义愤填膺,立即对该教授读china时的“踹哪儿”的发音予以了嬉笑怒骂的无情揭露和深刻抨击,佐证其不学无术,妖言惑众,全然不可信也。
谁想四年之后,他居然移居爪哇,娶了个闽裔的土著美女,从此生活在一群福建夷蛮的包围中,每天都要说上十七八遍“nguai-kue-kui-hui”,倍儿字正腔圆。偶尔给我打来越洋电话的时候,我总是要悚然一惊,以为遇上了一南洋骗子。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命运是一个又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岔道口,你永远不知道拐弯时会遇见什么。这个哲人当然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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