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龛抬头望天,思索了片刻,精神忽然一振:“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燕军只能冬来春去,我们只要每次坚守半年,他就必须撤退。而后……”
“而后就是比拼国力了”,高翼接过话头补充:“他每年要有一部分人不是生产,专门来这儿征讨。还有一部分人要负担供应征讨军的粮草、军械。而我们,我们受其牵制,甚至不能下地耕作,只能坚守城池。可这有什么?”
高翼话题一转,振作精神为段龛打气:“我有海军,强大的海军。大海之上,我不发话,燕国片板不能入海。你我背靠大海,燕国岂能阻止你我沟通?
拼国力,哼哼,燕国君臣是‘两腿蝗虫’,他们生产不行破坏擅长,论发展国力,举世滔滔,谁能比我?
陆上我扛不过他,这我承认。可我的粮食生产全在殖民地,在倭国,在新罗百济;我的铁矿基地在高句丽,火药生产基地在倭国、在琉球……只要大海不干枯,我的粮草军械永不枯竭,我能守下去。
还有,哪怕朝廷不支持我们战斗,只要他们不禁通商,我就可用昌南(今景德镇)的瓷器、扬州益州的丝绸,向天竺换铁矿石,跟狮子国换粮食。
我一艘战船载重500吨,除去船员、必要的淡水,每船尚余200吨的运载量,这种大船我有30余艘,他们往返一次狮子国只需十日。200吨物资,折算成朝廷通用的度量衡,相当于7483石。我只需要动用一艘船,我们每十天就有七千石军粮军械供应。燕国想跟我拼消耗,他拼得起吗?
这还不算,我民间还有数百艘载重20吨左右的飞剪船,这些船来往天竺,一个往返只需五天,从三山至青州,当日可完成两个来回。若我破釜沉舟,尽发民间飞剪船转运军资。燕国想跟我耗,我可以耗的慕容隽当了兜裆布以充军资……”
高翼说的是理想状态,他故意回避了慕容鲜卑的“人类蝗虫”特点,慕容鲜卑善于毁灭,他们大军所过之处,顿时能让人类回到石器状态。他们以战养战,最能在困苦状态下拿人类当食物继续战斗。段龛也深知这些,但他被高翼所画的大饼迷惑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出钱、出粮、出军械,而我们只要战斗就成”,段龛雄心万丈:“这太容易了,我段氏鲜卑的勇士就是为战斗而生。慕容隽乃我们的死敌也,我们战他娘。”
“不仅如此”,高翼继续煽动说:“我也出兵。我们是盟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战斗。
我要骚扰他的沿海,我要让他知道,他那漫长的海岸线就是他的软肋。
我每战尽迁其民,我要让他失血,我要让他处处分兵驻防,让他主力大军疲于奔命,让他凑不起出征的军粮与民夫……”
“立刻下令”,段龛跳了起来:“命令尽迁黄河南岸的百姓,告诉他们,慕容燕国喜好食人,若他们不想被人吃,那就全迁入北海,加紧筑城,筑城之后,我准许他们迁入光州,迁入辽东。”
“大琉球”,高翼补充说:“凡愿迁入大琉球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一百亩做补偿。另外,每户愿迁者还分500亩功田,先到者,良田荒山由他先挑。
倭国,凡愿迁居倭国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五十亩做补偿。另赐每户一百亩做功田。
夷州,凡愿迁居夷州者,原先家有十亩地,我给他一千亩做补偿。另赐每户1000亩做功田。
告诉百姓,现在还没开始春耕,赶得紧,到了地头还能赶上春耕。家里的破破烂烂全可扔掉,我三山负责发给他们铁锹、锄头、犁,锅碗瓢盆全发,还发武器。
我容许他们在战后拥有选择居住地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回到家园,或者成为辽东‘国人’,或者留在当地。
今年是搬迁年,我们对他们不征税,明年,只要分给他们的田地不撂荒,我们也不征税。若有土地撂荒,则撂荒多少田亩,征多少税。”
高翼这番话,等于变相吞并了段龛所部。可段龛已面临的绝境、他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斗激情所鼓舞,他通红着眼睛,配合地说:“坚壁清野,我要清空整个青州,让慕容隽什么也得不到。”
“没有人能侵犯我们不受惩罚”,高翼火上浇油:“我将命令水军严整以待,一旦燕军渡河,立刻开始劫掠沿海。凡是通向大海的河流,都是我们进军的路线,我要把沿河的村落全部摧毁,百姓全部搬走。
你来清空整个青州,我来清空整个燕国,我们要让慕容隽肉痛,痛彻心肺的肉痛。”
“朝廷指望不上啊”,段龛受高翼鼓舞,对这场战争有了点信心,开始考虑深层次问题:“石赵崩溃时,魏帝邀朝廷北上,朝廷不敢。等魏君称帝后,朝廷却与燕相约伐魏。现在燕国灭了魏国,圣眷正隆,朝廷难道不会为了讨好燕国,联手燕国伐我。
欺软怕硬是朝廷本色,我们与燕国相比,兵力国力都很微弱。魏既已灭亡,北方异姓为王者,只剩下几个人,朝廷下一步肯定会把兵锋指向弱小的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去南方,岂不是鱼入网中,肉在砧板?”
高翼冷冷地眦牙一笑:“你不懂,你读汉人的书太少。我现在南下,朝廷只会大喜过望,决不会动我一根毫毛。”
段龛奇道:“怎讲?”
“如果加上慕容隽,现在,在朝廷威望的时候,替朝廷东征西讨灭了强敌的人就有两个了:一个是桓温,他灭了成国,让朝廷在南方站住了脚跟;再一个就是慕容隽,他灭了魏国,让朝廷有可能垂手复国。
桓温现在什么待遇?你也可以看到,朝廷现在巴不得背后有人捅桓温一刀,不过,谁都知道,那捅刀的人最后会被朝廷当作替罪羔羊,人都不傻,所以现在桓温活得逍遥自在。
现在又有了慕容隽,慕容隽能比得上桓温吗?桓温好歹是世家大族,根基深厚,而慕容隽是个异族,朝廷那里讲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要是慕容隽一心投靠朝廷,他的下场会比桓温还惨!而我们,就是朝廷通向慕容隽的刀子。
此刻,朝廷还不知道魏国已灭的消息,若你我联合起来向朝廷报喜,报告朝廷尽复故土的消息,并恳请朝廷还都,朝廷会做什么——他们马上会派使臣去燕国,要求燕国交出他百战而得的北方领土,可慕容隽会给吗?
你还忘了汉臣另一个习性——他们每个人都巴望着能成为‘从龙’的开国功臣,不管开的是日本国还是满清国、蒙古国。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没有汉臣经得起这个诱惑。
慕容隽不愿毫无代价交出自己的百战而得的土地,他身边那些汉臣就会怂恿他称帝,以摆脱朝廷对他的约束。那时,朝廷会怎么办?朝廷身边只剩忠勇的‘我辈’,你说,他会怎么办?”
“有大好处啊”,段龛明白了,他两眼闪着欣喜的光芒:“我有一子名兴,自小聪慧,饱读诗书,我派他随你南下,也好向朝廷讨个封赏。
顿了一顿,段龛舔了舔嘴唇,不甘心地说:“广固(现在的青州治所)城池坚厚,也不能白丢,你给我点粮草,我派弟段钦,右长史袁范分兵把守,与北海成犄角之状,如何?”
高翼斜眼看了看段龛,此人刚才还想逃回辽东,现在一听说有胜利希望,却连手头的广固城都不愿丢弃。在战神慕容恪面前分散兵力,有用吗?
“也罢,广固距离北海70余里,前方有牛山,背后有逢山、复釜山,阳水直通大海,我们可以在三山一水间藏兵藏粮,也许……就让你弟弟守广固……”高翼勉强说:“你给我征发一万民夫,我在三山一水间修建三座棱堡,这三座棱堡我来守!”
永和九年五月,慕容隽遣慕容评南下,河北魏地纷纷倒戈,六日,慕容评率二十万大军进入邺城,邺城易帜。魏国汉臣纷纷殉节,当地汉人不甘被食,自杀者达二十万人。
而没有自杀的汉人妇孺,史载:被鲜卑族当作军粮煮食的,达20万人。后世“主旋律”认为,这种行为代表了最先进的历史观念,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众的意愿,是民族大融合的典范。
这种论调很荒诞吧,但这是“传统”,中国历史从来如此记述。
值得一提的是,起先投靠慕容隽的魏国外交使节、名儒常炜,因为投靠异族行动迅速如汪精卫,从而得已幸免,并且成为“从龙人士”,成为了“维护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英雄”,成为“万世景仰”的“精英人士”。
“历史”就是如此记述。
本来,南下大军应该由慕容恪统领,可在出兵前发生一件事,让慕容恪不敢离开蓟京。慕容垂妻子被虐致死后,慕容隽担心慕容垂身处辽燕前线,拥兵自重或者倒戈辽汉,妨碍了他的伐辽大计,故急召慕容垂回蓟京。慕容恪担心两人再起冲突,不敢离开。
有慕容恪居中调和,慕容隽将慕容垂转封至常山为冀州刺史。至此,燕国的内乱隐患暂且平息。
同日,高翼领军自琅琊郡踏上了晋国领地黄郭戌。
黄郭戌是一个边境小寨,它是由当地的黄、郭两姓宗族组成的一个军事堡垒,只有300户人家。这还是因为战乱逃亡,聚集起来的人数。当高翼刚一亮出身份,小寨立刻打开寨门,殷勤地将高翼的3000士兵让进了寨中。
“我等早听说光州属于大王,今日幸得觐见大王,实在是,实在是……”为首的两名土豪打扮得士绅,说话结结巴巴,似乎老想表达点什么,但结巴了半天,还是兜起了圈子:“咳咳咳,大王此来,是打算常驻,还是偶一过路?”
晋朝边境上有无数这样的小寨。因为朝廷无力防守边境,就容许边境上的豪强筑寨自守。朝廷不负责他们的粮饷,他们也对朝廷没有多少义务——只在遭遇越境事件时,及时通知待在安全地带的朝廷官员就行。
历史上,这样的小寨最终都没有好下场,他们生存在敌军随时破寨屠杀的压力下,当朝廷力量衰弱时,不会追究小寨的寨墙是否逾制,但当朝廷强盛起来后,他们就会被当作豪强,被打击、屠杀、压制。
在北方,这样的戌守小寨在战乱中越战越强,最终发展成为“镇”,隋唐初年的所谓“十二柱国”,都是有镇守使演化而成。但在南方,这些小寨最终都被屠杀绝灭,杀戮者中,有他们效忠的政府军,也有敌军。
离黄郭戌不远是董郭戌、虎坑,这是两座与他们有姻亲同盟关系的小寨,在望西则是桐梧戌。那是个有两万人口的大寨。黄郭戌的南方,则是一个大得吓人的名头,它叫:青州冀州东菀琅琊北海郡。
一个尺寸之地竟有这样数个名头,却没有一个官员,因为那里纯粹是片荒地,只是朝廷为了显示不忘故土,所以才拿一堆名头堆砌上去。不过,这个经纬度高翼很熟悉,他记得该地应该叫“连云港”。
沧海变迁,在这个晋代,连云港的位置上是一个大岛——约有海南岛五分之一大小的巨型海岛。由于大岛离海太近,它与陆地间是一片滩涂,涨潮时它是海水,退潮时它是沙滩。
“立刻通知不其港,让他们给我运送补给,我就在此地待两天”,高翼明白他俩的意思,当着两位黄郭戌寨守的面,直接下令。
黄郭戌寨守黄涛、副寨守郭敬大喜。
生活在夹缝中的他们,能够获得一个强援,在这乱世生存下去,已经是神灵保佑了。这样一个荒僻小寨的治权,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而对高翼来说,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一个跟他亲善的南方良港,是值得花费财力物力扶持的。
黄涛、郭敬欢喜得直搓手,可高翼打从踏入晋境,一直提着心气,唯恐被别人暗算了。他越瞧这两位寨守越不对劲,似乎像一群看见黄鼠狼的鸡,得意中微微有点幸灾乐祸。
他止住了脚步,眼珠转了转。鸡看到黄鼠狼高兴,这说明院子里面有什么,看家狗还是捕鼠夹?
犹豫了一下,高翼刚想开口,打听周围情况,答案已经揭晓。按照辽汉军惯例,抢先控制寨墙的士兵用哨音传信:“东南方向两千人正在接近,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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