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摇摇头:“恐怕,来不及了……我们中了慕容恪的缓兵之计。看来,我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嗯哼,为什么不读圣贤书,就能这么聪明呢?”
看来,连续两年骚扰,慕容恪已完全看出了高翼的用心,他等不及了,一边命令汉国助战以麻痹高翼,另一面却诱出了冉闵,进行决战。
冉闵与慕容恪,一个是气吞如虎的猛将,一个是温文而雅的智将,一个身经百战,一个所向无敌,两位举世名将在常山展开殊死搏斗,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重装步兵与重甲骑兵之间的颠峰对决。
从此之后,中国再也不曾同时出现过装步兵与重甲骑兵。
“无论如何也要战”,金道麟大吼起来:“殿下,请下令吧。”
黄朝宗忧虑地说:“召集人手需要十天,整合队伍也需要数天,仓促之兵仓促投入战斗,我恐怕……”
马努尔摇摇头,叹了口气。没等他说话,王祥抢先说:“怕是要举国动员了——慕容恪提前与魏帝决战,一旦他得胜而归,我汉国如何自处。”
“这我倒不用担心”,高翼挥了挥手,示意丢开这一话题,他转身继续询问那名报信者:“双方战况如何?”
“战况异常惨烈,燕军人马如潮似水,漫山遍野。魏军人马不足万人,形单影孤,然,魏军上下战意高昂,前赴后继,攻势猛烈。”
“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高翼再问。
“我们刚一进入战场,立刻有一股燕军向我们攻来,我们反复高喊‘这是汉国商队,误入战场’,可燕军统领说‘杀的就是汉人’。
于是,我们杀出重围,商队人员转投代国,我带领半数护卫赶回报信,一路上造遇到数波拦阻,这血……”
“你赶回来用了几天?”
“四天……我花了三天赶到铁岭,然后,做最快的船返回上京。”
“上京现在有多少军队?”高翼扭头问金道麟。
“七个营”,金道麟回答:“按计划我们马上开始春季大演武,所以,有不少军队向这里集结,殿下需要的那些部队也都在路上,正向这里运动。明天,还会有五个营抵达。”
“我带五个营走”,高翼立刻起身,下令:“今晚就动身。你留守上京,其余的部队让杨结带领,走水路与我们会合。”
“五个营,龙城七个营中,殿下需要的只有3个营,分别是射声营、黑人营和骑兵营,殿下带五个营走,剩下的那九个营是否如数调动?我看,燕国此次是真想与我决战,大王把精锐都抽走了,万一燕国来攻……”
“不怕”,高翼打断金道麟的话:“守好昌黎城,等我回来就行。”
历史上,燕国消灭冉闵之后,就开始称帝。但奇怪的是,燕国对冀并幽兖四州的控制力却呈现出一幅可笑的局面。并州刺史张平跟慕容评打了两年仗,慕容评对他无可奈何。而张平最后却是被前秦苻坚剿灭的。
最为奇怪的是高昌,石赵的安西将军高昌占据离蓟京近在咫尺的东燕四郡(今昌平),阳骛、慕容臧屡次攻打不克,刚小有收获时,鲜卑人占了邺城,他们立马把高昌遗忘在脑后。
不仅如此,羯胡石赵的旧将抚军张沈、兖州刺史李历、石渎张贺度,黎阳段勤,桑壁杨群,都混把混把,割据到了燕朝灭亡,他们才灭亡在苻坚手中。就连张平出奔的阳城(今大同)也是军阀刘国割据。
慕容鲜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们一进入繁华的中原,立刻会把北方苦寒之地完全忘却,只顾享受高屋大房的温暖生活。他们对北方割据满不在乎,倒是对中原军阀喊打喊杀,所以高翼根本不怕慕容鲜卑来攻。
现在真是割据的最好时候,高翼只想赶紧参与那场“唯一之战”。然后跑回来分赃。
巅峰对决,怎能无我?!
********************并州,廉台(今河北无极东北),战场上震耳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夜色渐渐朦胧。
黄罗伞下,冉闵金甲黄袍,骑一匹赤红色的朱龙马屹立在战场最高处,左手钩矛已被鲜血染红,铁青色的脸上,一缕缕血沫将整个脸染得一片狰狞。
此际,燕魏两军正逐渐脱离接触,魏国大将军董闰拍马赶到冉闵身边,泣声:“陛下,燕国又增军了,刚才到了6万步兵,我们的士兵只剩下7000人了,陛下,为我大魏留点种子吧。”
几名士兵搀着一个浑身血迹的将领走近冉闵的伞盖,这是车骑将军张温,他振臂甩开搀扶的士兵,跪地叩首,身上未凝固的鲜血随着他这一动作,噼里啪啦的滚落在泥土中,可他浑然不觉。
“陛下,我们已经损失了三千士卒,现在全军上下,能动的不足柒千人。将士们已经来回冲杀了五次了,可燕军太多……又来了六万人,他们已经增兵到了二十万。
陛下,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暂退一步,避开慕容恪的锋芒吧。”
此刻,历史稍稍有改变,得到辽东汉国支持的魏国,不再是一个缺衣少甲的斯巴达士兵。相反,他们当中最差的也穿一身熟牛皮甲,清一色的辽式短剑,圆形小团盾配备到每一个人手中。
他们不是一支饥饿的军队,充足的食物和残酷的锻炼,让他们意志更加坚定。
此刻,历史没有改变,冉闵还是以他不足一万的步兵,迎面撞上了慕容恪二十万大军。
没人带着二十万大军旅游,二十万大军集结起来需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光消耗的饮用水都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这时代也没人配备手机,冉闵的行军路线上,有一支二十万大军等候在那里,这不是巧合,也不是临时通知,这是出卖与背叛。
早在冉闵出发前一个月,燕国的大军已经集结来,并开始向他预定行军路线上移动,只有这样,才能迎他个正着。
历史没有改变,冉闵是听说河北动乱,才来这片地区征粮,并期望把这片地区重新纳入自己掌握之中。
一国皇帝领军亲自征粮,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然而,在他的行军路线上,竟有一支二十万的大军正在等着他,甚至在他出发前一个月,慕容恪已经知道他要走哪条路了,这说明什么?
“我们还有退路吗?”,冉闵瞪着血红的眼嘶声问:“是谁?”
人人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人人都没有回答。
“朕只是想……只是想朕的兄弟姐妹,朕的父老乡亲不被羯人吃掉,所以才起兵抗争”,冉闵将手中的钩矛狠狠地扎在地上,望着远处燕军的阵营长啸一声,声音像一只受伤的、走入绝路的孤狼。
“可现在,竟有人期望我们被慕容氏所食,谁?谁出卖了兄弟?”
历史没有改变,绝世猛将冉闵宁折不弯,他连续五次冲击慕容大营,他主攻,慕容恪主守。他有一万人,慕容恪有二十万人。
冉闵连续攻击了五天,从常山打到了廉台,他的攻势猛烈,慕容恪的守势顽强;他层层推进,慕容恪节节抵抗。
目前,魏国的队伍已阵亡了三分之一。按正常的军事理论,有这么大伤亡的军队早该崩溃了,可冉闵还要攻。
五天来,他誓死向前的决死攻击,打的慕容大军士气跌落到低谷,即是战神慕容恪百般鼓舞士气,士兵们也失去战斗欲望。
历史没有改变,要是冉闵这时候掉头而去,慕容恪决不敢追赶。可冉闵不屈服,不苟安,他还要誓死向前。
“整理行伍,收治伤者,包裹伤口,明日,我们再战。”冉闵掷地有声地说。
董闰、张温跪地哀求:“陛下……”
后将军贾宠自远处一路喊叫着跑来:“陛下,陛下。”
冉闵自土中拽出长矛,沉声喝到:“临难不苟大丈夫,死则死矣,乱喝什么?”
贾宠一步未走稳,跌倒在地,他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的滚至冉闵马前,声嘶力竭的喊:“援兵……”
冉闵浓眉竖起,他拎起了钩矛指着贾宠说:“慕容恪又来六万人,你怕了?”
贾宠滚倒在地上,喘息未定,断断续续地说:“援兵,我们的援兵……我们有援兵了。”
董闰、张温大喜,连声问:“邺城来消息了?”
冉闵掷下钩矛:“不可能,你在后军,邺城来人也不会联络到你。”
他一指远处的慕容恪军营,说:“邺城的青壮全在这里了,即使他们派人来,也冲不过慕容恪的大营,若来人自称来自邺城,你可直接斩杀之。”
“是信使,不是邺城援军”,贾宠喘匀了气,脱口而出。
“杀了他们”,冉闵厉声说:“朕举世皆仇,没有朋友,”
“陛下还有一个朋友”,贾宠顾不得选择词汇,强辩说:“陛下忘了道左相逢的铁弗高,忘了为我们供粮的辽汉王吗?”
贾宠说这话,其实已经犯了大不敬之罪。冉闵现在是什么人,他是皇帝,称孤道寡的人,他说有人是他的朋友,这就是对皇权的最大冒犯,是株九族的大罪。
可此际是什么时刻,生死关头,董闰、张温哪顾得上追究贾宠的语病,他们一骨碌爬起身,连声催问:“铁弗高来了?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到?”
这时,贾宠已经缓过劲来,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土,报告说:“陛下,来了个商人。您还记得前几天在常山,燕军攻击汉国商队的事吗?铁弗高要来报复。
据说,他们有一套信鸽传信的秘法,此秘法还没有完善,但事关紧急,他们首次动用信鸽,传信至大宁城(今张家口),那个商人接到信号,连夜赶来给我们送信。”
“且慢”,冉闵被欺骗惯了,他已经有种恐惧:“你如何证明他是汉国商人!”
“陛下,那人说,汉王当日与你告别,曾言:‘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我当时也在旁边……他是这样说的。”贾宠回答。
“到有这回事”,冉闵回忆起来:“那商人怎么说?”
“那商人说,汉王已与昨夜出兵,并告诉我们:坚守五日,援兵必到。”
冉闵翘首仰望夜空,半晌方一声叹息:“五日,我能看到三日后的太阳吗?”
董闰俯身劝解:“陛下,我等昨日打过一片树林,据此不过五里。燕军骑兵多,林中无法冲击,不如我们退后五里,依林而战,等待援军。”
冉闵一瞪眼:“援军来又如何?让铁弗高看朕的笑话吗?朕曾三番五次要他称臣,如今他来临危救朕,朕若固守待他救我,其不被他笑死——不,明日我们再战慕容。
朕战意已决,朕要让天下人看看:只有战斗不屈的魏天子,绝无临难苟安的冉永曾(冉闵字永曾,小字棘奴)。”
冉闵拔矛而起,一催马,马蹄声声返回军营,走时竟忘了交待怎么安置那位汉国商人。董闰、张温面色惨白,相顾无语。
“朕战意已决”——当初冉闵听信道士的话时也说的是这句话,而后,魏国强兵于最鼎盛时代一战葬送,现在又听到这句话,两人心中均有不祥的感觉。
贾宠发出一声惨笑:“求仁得仁,我等不为羯食,得以魂归黄土,今生何求?想想那些被羯人吃了的兄弟姐妹,活到现在,值啊!”说罢,踉跄而去。
董闰举手加额,对张温嘱托:“我若战死,求兄葬我,务必埋的深点,别让鲜卑人挖出来,食我尸骸。”
张温回了一个绝望的笑:“兄若死在我前面,我必葬兄,但我却指望谁来葬我?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呜呼痛哉!伏惟尚飨。从此天下,鲜有知音!”
远处,贾宠嗓音颤巍巍地响应道:“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呜呼!泱泱炎黄子孙,伏惟尚飨!”
那声音正似秦地的哭丧调,奇怪的是,这声音里没有哀痛,反而充满决绝。一往无悔的决绝。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泱泱炎黄子孙到了连黄土覆盖也是奢望的绝地?
呜呼!泱泱我祖,伏惟尚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