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谈谈民政问题……”,高翼踱到庭中的沙盘前,指点着整个辽东说,其间,黄朝宗数次欲开口,但都被高翼阻止。
“在和龙城大军压境下,没增筑好昌黎城,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燕军随时可以把我们的收获夺走,所以……”,高翼一点昌黎,继续说:“我们就采取汉制对辽东管制:让残存的侨郡自己选取五名不同姓名的乡老,由我们赐予节杖,认可那些乡老组成乡议会,进行自治……”
所谓汉制,也就是西汉年代的乡村政治架构,刘邦建立西汉后,中国再次出现大一统郡县制中央政权,汉政权对于村级行政单位的管辖是松散而自由的,当时,年过六十的长者在乡村具有绝对权威。汉政权赐予他们鸠首杖,用于监察县官,并容许他们进行村落自治。
高翼是以标榜恢复汉统建立汉国的,乡老议政在汉政权中被抬得很高,汉国初期的移民点就是完全靠乡老自治发展起来的。这既为汉国省了政府经费,也是对汉国官员的监查力度大大提高——本乡本土的乡老决不会容许官员祸害自己的乡亲。
根据时代的变迁,汉国对乡民选举出的乡老不是赐予鸠首杖,而是赐予“节杖”。“节杖”这玩意也是汉代产品,朝廷赏封中“使持节”一词,就是准许这名官员手持“节杖”。
汉代张骞、苏武等汉使频繁出使西域,他们手持节杖,威风凛凛的形象被匈奴人看在眼里,甚为羡慕,他们觉得手持这样一根棍子简直就跟开着宝马车一样,不撞人,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于是他们有样学样,平常也弄根棍子持在手里糊弄人。
匈奴进入欧洲后,欧洲人也觉得手里拿根棍子很拉风,很贵族。于是,他们也跟在匈奴人背后赶时髦,后来他们把这根棍子叫做“文明棍”,好像手里不拿根棍子就是野蛮人,俺鄙视你。
在伟大、光辉、灿烂,曾出过搞文字狱的“千古一帝”的大清朝,欧洲人就是拿着这根棍子来到咱中国,鄙视头上戴辫子的满清人的。
在朝廷的封赏中,“使持节”的官员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这是由于中央集权制进一步演化,皇权加重,对人的禁锢进一步更深的原因。而高翼将司飞库网法权独立出来,地方官员无权审案,所以,在汉国“节杖”只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持节杖者可以与国主平等交谈,也就享有了“见官不跪”的特权。
自从汉国拥有了“刺剑”锻造技术后,节杖进一步演化,与初始的鸠首杖形态、鍪节形状完全不相干了,它更接近当时的匈奴权杖形象——也就是后来的“文明棍”形象。
这种节杖内暗藏一柄刺剑,使节杖又成了一种防身武器——平时作为身份与权威的象征,一旦有事可以抽出杖中剑,进行防御与攻击。
“我们的官员先不进入县乡,任县乡选出乡老,由乡老统计丁口数量,有我们按丁口数量发放过冬的粮草及取暖物资,等明年开春再进行核查,凡瞒报、谎报以骗取粮草物资者,依法惩处。”
高翼缓了口气继续说:“至于燕国与我们交易的丁口,全让他们拉到徒河(今锦州)就地安置。等明年开春,再分流部分丁口到昌黎。
现在,我们说说与燕国交易的事。
我们拉回来的都是天竺稻谷,个个粒大谷圆。据说,这种稻谷在当地一年三熟,虽然天竺四季炎热,这谷种不见得能在辽东成活,但我们也需地方燕国能成功驯化谷种。所以,我们第一批与燕国交易的谷物要全磨成粉,告诉他们这叫‘面粉’,掺水揉成面团,蒸烤煎炸,都可以吃。派人教给他们吃法,要让他们都知道这东西美味。
第二批交易的粮食以地薯干(红薯干)为主,薯干要全部烤熟,这玩意产量大,我们就以谷种的等重与燕国交易。此外,还有给燕国部分鱼干、鱼肉松,肉干、肉松、腊肉等等,告诉他们,这高档货,跟粮价十倍等值,愿不愿换由他。
第三批交换的粮食就是谷物,不磨,但要蒸熟、烘干,弄得跟谷种一样。告诉他们交易太急,粮大,我们来不及磨成面粉,让他们自己弄去……嘿嘿,燕国上不上当,由他,不干涉。”
高翼说到这儿,指点沙盘补充说:“第四批……我没打算给他们运四次粮——你们瞧,白狼水在这里入海,我们就通过这次运粮,把白狼水的水文情况彻底弄清。
告诉燕国,我们的粮食可以直接运到燕王鼻子底下,先派出一条平底沙船,逆河而上,沿途测量河道水深,然后募集捕鱼船运粮。我们的海船把粮食运到入海口,然后用捕鱼船装载粮食直接运到和龙城下。
枯水季节,河道不深,让捕鱼船别装太多,一次装个百十石,重要的是,要留给燕国船只川流不息的印象,让他知道:和龙城也在我们水军的打击范围内。
朝宗,这次交易你来主持,要控制运送速度,但又要留给燕国‘我水军效率高,船速快’的印象。粮草在和龙城卸下后,船只迅速返回,在入飞库手打海口装上粮草,争取第二日再抵和龙城下。
所以,你只能在卸载上做文章——要他们自己装卸,别指点,能耽误多久就多久。粮食分三批运过去,每批3万石粮,每次中间停顿一下,等盘点完丁口后再逐次发船装运。连运三批粮,也需等不到第三批起运河水就结冰了。
河水一浮冰你立即停运,把剩余的粮草卸在昌黎,让他们自己搬运,然后你每天保持一艘到两艘船的运载量,往昌黎运粮直到河水封冻,就说河面浮冰使我们的粮船损失严重,让他们自己来入海口搬运。”
高翼说完,意犹未尽地看着沙盘,心花怒放。
欺负古代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古人在辽东没有河运意识,要到鸦片战争后,英国人在牛庄(营口)开埠才意识到辽东河流也可利用。慕容隽自以为和龙城固若金汤,等汉国水军开到他鼻子底下,他定会意识到:和龙城也不足以据守。
燕山飞雪大如鸽,和龙城位于群山之中,即使大雪不封山,燕国的运粮队辗转走到北票,再从北票爬到昌黎,冻不死他也能累死他,更别说往回运粮了。
让他们到入海口来拉运粮草,那纯粹是逗他们玩玩儿——真要有人能在没膝的大雪中,从和龙城一步步爬到入海口,他就不是晋朝人。那时,码头上的粮草任他拉,看他用什么工具运?直升机?不可能!……独轮车,那是高科技,只蜀国有,别人只听过传说,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传说。
严寒中,让他们背着沉重的粮袋边吃边走,冬天,一切都覆盖在厚厚的大雪之下,他们要在雪地取暖做饭,没有柴草怎么办?烧稻谷!等他们到了和龙城,粮袋里不会倒出一粒粮食——吃不完也能烧完。士兵,冻不病,流行感冒也能把他们病死。
前几批粮食你吃得开心我运的爽快,总数40万石粮我只交割了9万石,燕人一定没有存粮意识,等河流封冻我运不了粮,怎么办?
天寒地冻,这是天意,俺也没办法。还要粮,有,昌黎城每天有一船的粮食供给,船运不行用爬犁运,不够30万大军吃的,但能让燕国贵族管够。俺就这么细水长流地吊着燕国的胃口。
想来抢粮吗?先不说违反了协议,以后交易是否继续,你就是抢也就那么一船粮而已,来抢粮的兵少——嘿,那我就不客气笑纳了;兵多——嘿,这点粮食还不够抢粮的人吃饱,我看你怎么穿越茫茫雪原,攻打汉国坚固的石堡。
至于明年开春以后……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你得等我把昌黎城修好,要不,我担心你来抢——什么时候修好?活到老,修到老,等着吧你。
修好了坚城,谁怕谁?
高翼这头很得意,燕国那头很发愁。
燕国的鲜卑贵族不发愁,他们为吃上新奇的面粉而很开心。发愁的是鲜卑王族。自汉国第一批粮食运到和龙城后,慕容隽就没笑过,他天天与慕容恪、慕容垂站在和龙城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汉国的粮船在河面上穿梭。
慕容隽拧着着眉头,有气无力地说:“汉国财力之富,我们此前真难以想象——小小三山,邈彼荒域,冉闵要走了他们三十万石粮,他还能拿出四十万石来跟我们交易。如此国力,可怕啊。
你看看他们运来的粮食,都是装在粮袋里的。封裕检点过了,这些粮袋都是上好的葛麻织成,还织得很细密。我们三军无冬衣,汉国却拿上好的葛麻制作麻袋……”
慕容隽摇摇头,继续说:“唉,我看了,三山船夫身上穿的衣料比粮袋要好,没穿葛麻的,最差的是‘毛呢’,还有一些非葛非绢的衣料,他们叫‘棉布’……封裕建议,把粮食都倒入谷仓,空出粮袋制作冬衣——我已经准了。”
慕容恪一指河面上的粮船,说:“这还不是令人担忧的,瞧哪儿,这艘船是第三次来了,我记得它,船帆上标有‘庚三七一’字样,不算卸船的时间,从这里到海口一个往返,它只花了一昼夜时间。”
慕容隽叹了口气:“‘庚三七一’,玄恭(慕容恪的字),其他船的数字你记了吗?”
“记了”,慕容恪也跟着叹了口气:“海口传来消息,他们在交易时,发现海面上停着数艘巨舟,标号是‘甲零九三’,‘甲一二七’,‘甲一二八’,此外,尚有数艘大型舰船,标号‘乙’字开头,最大数字为‘乙三三二’。
据此推测,汉国战船以‘甲乙丙丁’排序,甲字号战船最巨,乙字号次之。现在河面上行驶的都是‘庚’字号快船。目前,没发现‘庚’字后面的号码有重复,这说明他们是按序编号的。据说,封奕曾发现‘庚一一二一’的号码,但这艘船只来过一次,我没来得及亲见。
前几日,我在城头记录船号,曾见到汉国船夫向这里打量,这几天,过来的船号明显小了许多,最大的号就是这个‘庚三七一’。”
“‘庚三七一’,这就是汉国的实力”,慕容隽重重地点点头:“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小看了铁弗高——不,整个辽东都无人知道铁弗高的实力,‘甲一二八’、‘乙三三二’,直至‘庚三七一’,即便‘庚一一二一’不存在,用战舰千艘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战舰千艘上不可怕,可怕的是船速。一船可运百余名士兵,300石粮,一日可以从海口一个往返,比我们的骑兵还快。这也就是说:他要想攻打和龙城,可一次从三山运送10万名士兵直抵城下。当然,他也可一日将他们撤走,远飙海上。
船夫,我们现在见到的仅仅是三山渔夫,但据我这几天观察,他们每船一个船头(船长),船头令行禁止,渔夫束手待命……这么多船往来,竟没有一人登岸溜达,也没一人与我们搭讪,一举一动间,俨然士兵……不,比我大燕的军伍还有纪律。然而,他们确是渔夫,身上鱼腥味重,说明他们日常是以捕鱼为生。”
慕容恪拧起了眉毛:“水战,我不再行,将士们卸粮时,都受不了船只的摇晃,这还是在码头上,要是到了大海交锋,我估计,汉国百余艘船就能把我们全扔进海里喂鱼鳖。
不过,这还不是令人担心的,据楚季(皇甫真)传来的消息,当初汉国拒绝我们时,一面准备与我们交手,一面派出一支队伍惩罚契丹。”
慕容恪的话嘎然而止,慕容隽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
“消息确实吗?”他问。
“确实”,慕容恪回答:“辽北已有人逃入龙城附近,据说那里已经开打,汉军还占了上风。龙城撤回来的人也说,辽北的大火彻夜不息,火光把黑夜变成了白天,汉军在辽北大开杀戒,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这说明什么?”慕容隽无意识地问了一句,其实答案他早知道。
慕容恪下意识地回答:“这说明:汉国即使正面抗击我30万大军攻城,他们仍有空余兵力——起码他们自认为如此。”
慕容垂与慕容隽自小不对劲,慕容隽登上王位后屡次打击慕容垂,要不是慕容恪兄弟情深,他根本没资格站在城头。现在听两人谈得热络,可总谈不到点子上,他禁不住插话:“这说明:通向三山的路不止一条,辽北的游骑有把握在任何时候返回三山,或者,出现在我们攻城部队的背后。”
慕容隽还没反应过来,慕容恪立刻掩饰:“有可能,这几年汉国商人走遍了整个草原,比我们还熟悉草原上的路,也许……啊,一定存在一条不为人知的路,所以汉军才会放任慕舆根与契丹攻打外围,在此期间,汉商一直出没于草原各处,一点都没耽误经商,但前线的慕舆根却没发觉汉商的出入?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容垂低下了眉,轻声说:“慕舆根打了一年,吃光了辽东属国的粮草。秋收前后,汉军出击了,新粮我们没得到,所以……”
“所以……”慕容恪尖叫起来:“所以我们才被逼无奈,用土地与汉奴跟他换粮草;所以我们眼看中原无人,却因粮草断绝,要退回和龙城喘息;所以我们送给他辽东属国,还要哀求他收下;所以,所以我们必须以攻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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