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眺望远山,他的思绪飞得更远。
恍惚间,他想起在某论坛上曾看过的一篇杂谈,里面讲到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冬季作战就是在晋代——参合陂,慕容垂搜罗国内所有的男丁与敌人交战,结果遇到了一场小雪,全军五分之四的人患上了流行感冒,纷纷病死。敌军乘机进攻,燕军大败,最后的复国希望彻底葬送,随后,一代枭雄慕容垂吐血而死,慕容氏就此种族灭绝。
这是个没有棉花的时代,《晋书》食货志里所说“军人皆资椹枣,战士取给嬴蒲”,“今虽拥大众,被甲者甚少”……也就是说各国基本上驱饥民作战,他们只能采树上桑实,捉田里蜃蛤之类果腹。
棉花,如今的中原大地上唯有高翼有棉花,自高翼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以来,他只向晋朝进行了小规模的出口。大部分棉花被他用来纺织船帆,制作军服以及保暖设备。汉国如今已有两年的棉花种植经历了,高翼以为这次出征继续了足够的保暖设备,正如马努尔说得:骰子已经掷下——这一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高翼若有所思地说:“刚才,在封裕、皇甫真进舱时,我故意泄露了几句话给他们,就是让他们知道:我有能力随时攻击龙城。
在他们来这之前,大石桥堡的官员故意拖延,让他们在大石桥堡足足待够了十余天,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冬天,是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寒冷的天气是我们最好的伙伴,我们必须在初雪前抵达铁岭关,展开攻击……子川(王祥的字),时间不多了,不要争论,赶去干吧。”
王祥犹豫片刻,又问:“主公,明年开春,我该怎么办?”
高翼一直窗外,沉默不言。王祥歪着头想了片刻,立刻明白:“辽河!”
对,是辽河。波涛汹涌的辽河一直通往铁岭关,沿途正好经过龙城。三山内河水军完成运送妇孺的任务后,稍加休整,等待辽河化冻后,便可逆流而上,直抵铁岭关,源源不断地将三山需要的军械物资运抵前线。
“陛下不要去了”,马努尔建议说:“金道麟将军的和谈动向,您需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明年开春运送补给物资要经过龙城,你需要亲自与燕国交涉。还有,这次去晋国的外交成果,也需你亲自查收……陛下,国中两将,金将军已去高句丽,所以你不能离开汉国。”
王祥插嘴补充:“威逼契丹所部屈服……主公最好不要亲自出面,不如让我来!”
高翼明白王祥的意思,此战,要在初冬压服陈浩所在的部落投降,并愿意按汉国划定的圈子,用自己的鲜血换取越冬物资,这中间牵扯到要打要来,需要有随时撒泼耍无赖的手段,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出面干这个,实在不合适。
高翼为难地回答:“可是,这是一次全新的作战,我们要在冬季里保护好自己,尽量消灭敌人,扫清辽北。此外,在明年开春,我打算在辽北的山口再建一座城堡,与铁岭关相呼应。
燕国与我们达不成协议,必将与契丹沟通,只要我们彻底封住辽北山口,辽南这片土地就有我们做主了,燕国想不给我们辽东属国——由不得他。所以……”
王祥拱了拱手:“主公,辽北平原最北端,离铁岭不过快马奔驰两三日的距离,有铁岭关作为依托,臣便与契丹打个‘三日之战’。无论战果如何,臣三日出击,三日而返。频频骚扰,频频出击。
大冬天,牧民堆草为垛,以草料养活牲畜,以牲畜养活人口,燃牲畜粪便取暖。臣以三日为限,所经之处,焚烧牧民粮草帐篷,杀光牧民牛羊,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得弃河里埋土中。
今我有棉衣而敌无有,我能战再战,不战则举火而走。牧民失去牧草,必将冻死在雪地里。臣以为,他们坚持不到春暖花开必将屈服。如此策略,主公以为如何?”
高翼还在犹豫,马努尔已经开始催促:“陛下,请下令吧。”
高翼无奈,点头说:“好吧,子川,我国人寡兵少。士兵是我们最宝贵的资源,训练一名士兵我们要化三年时间,我们有钱财有军械但唯独缺少时间,所以,无论用什么换辽河都行,唯独不能用我们的士兵换……”
高翼此时显得有点唠叨,王祥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表情,他恭顺地回答:“主公,自打去年高句丽越江起,我们就在练习冬季行军,臣已经把所有注意事项都记在心里,现在,军中又有了大量军医,误不了事。”
“好吧”,高翼决然地说:“带上海鳅船去,我们的内河水军,运输船全去了黄河,但还有三艘海鳅战船停在河口,这是为了防备燕军水师的——你全带走。三艘海鳅船能装百余吨补给,你带少量士兵,尽量多装补给,坐船先到铁岭。我让骑兵从陆路进发。要快,要如旋风般刮过龙城,等封裕见了燕王时,你们那儿要开打。这样,燕王才能承认既成事实。”
王祥截断高翼的话:“主公,明轮海鳅船我们制造了三艘,上游水浅,我们还没有探测航道,海鳅船悍然开上去……”
“不悍然……”高翼反驳:“我记得这条河可以行驶千吨轮(清代,英国开埠后),我们的明轮平底木船完全可以驶到铁岭。这三艘海鳅船上,每船装有三门新式大炮,是我们按新式铸炮法铸的青铜小炮,用整个辽河平原换三艘战船九门小炮,值!
你到铁岭后,把船上的东西卸完,立刻凿沉三艘海鳅船,将它们固定在水中当作炮台,构成侧翼掩护,防备敌军沿水攻击……”
高翼不厌其烦地将细节一遍遍交待,知道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才命令王祥动身。马努尔在其间一遍遍催促,等王祥告辞后,他忽地又觉心中忐忑:“陛下,燕国,燕国那里真没问题吗?”
“一点小问题而已”,说实话,高翼心中也担心,他强自安慰自己说:“你看,燕国派来的外交人员是两个汉儒,这说明他们儒化越来越严重。
儒生们怎么搞外交的——打胜了他们,可以占领他们的土地,役使他们的子民;打败了也不要紧,他们会给你一名公主,再送给你好多工匠,让你壮大了再去打他们。所以,跟他们交手,无所谓胜败,都能占便宜。”
马努尔惊得目瞪口呆:“额底上帝啊,这是外交吗?陛下,您一定是在讲笑话逗我?”
“没逗你,这是朝贡文化的传统外交方式,写入圣贤书中的东西,你知道,一旦写入圣贤书,那就是‘天不变,道亦不变’,这意思是说,只要日月星辰还在,这种外交方式就不能改变,谁敢改变就谩骂谁——直至肉体消灭。
肉体消灭不同意见者,也是写入圣贤书的,叫‘夫子诛少正卯’,是经典,儒生学习的榜样。燕国的反对者也必将落入这种下场。”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上国脾气——他们没有侵略的概念,以为别人来抢东西占地盘,是因为他们太蛮夷,什么东西都缺,所以,当他们打胜了,为了防止敌人再来,就送敌人一些工匠,让敌人提高生产能力,能够自己生产短缺物资。他们不学习经济,不知道生产力与战斗力息息相关,所以,他们资助敌人来抢劫自己。
现在,中原这些立国的羌、氐、羯、匈奴部族,都是晋国资助起来的,为此,他们的皇帝被抓,被迫给匈奴倒夜壶,他们的皇家图书馆被烧,自己被迫仓皇难度。但他们仍然没有觉悟,还在继续资助鲜卑——因为日月星辰还没有变,所以他们也不能变。
我看快了,鲜卑必将是晋国的下一个敌人。我只希望,燕国的外交人员能秉承这种传统,把我资助起来覆灭他们。”
“那么,陛下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们儒化得不够——燕国的统军大将还是鲜卑人,宗室子弟,他们万一不讲‘传统’……”
马努尔憨厚地一笑,问:“陛下,今天的日月星辰变了吗?”
“没有!”
“那么,您为什么替燕国的反对者担心呢?他们会有人屠杀的,至于我们,我们还是关心自己的领地吧……陛下,自从您封给我领地后,我还没去领地上看看聂,现在正好清闲,请准许我视察自己的领地。”
高翼斜着眼睛看着马努尔:“听说,你儿子戈岱斯从天竺拉来一船纺织工,有什么收获吗?”
马努尔憨憨地笑,良久,方小心地回答:“陛下,还有一些新棉种,长绒的。您给我的封地无险可守,我不能种粮食来诱惑敌人,所以我打算种棉花。这东西不能人吃也不能喂马,这物种抗旱耐寒不需太多人手看管,正适合在领民少的土地上种植……”
高翼也一脸的憨笑,真诚地说:“把你搞到的纺织机给我一套。我要那种25支纱的纺机。放心,我不用来之棉花,我织桑蚕。”
马努尔张嘴结舌:“陛下,你简直是魔鬼,我发誓,没有人看过那种新织机,即便是看了他们也不懂,但你从没见过,怎么就知道我弄来的是25支纱新纺机?……”
在这个时代,最新进的棉化种植技术,纺织技术在印度,是印度首先发明了25支纱的新纺机,用这种技术制出来的布匹可以像丝缎般柔滑,罗马称之为“印度绸”,中国则称之为“天竺绸”。直到印度盗窃了中国桑蚕技术后,这个称呼才得以改变。
印度把这一领先技术一直保持保持至工业革命前,在藉此成为了世界第一棉花大国。后世考证认为,黄道婆所发明的织机,就是印度的5纱纺织机。而工业革命后,印度又从中国盗走茶种,同时成为了世界第一茶叶大国。
第一棉花、第一茶叶,这一优势一直保持至21世纪。印度丝绸出口则名列第二,第一是日本。
快乐呀!俺在晋代就替祖国报了仇,印度织机,印度宝刀技术都被俺盗了回来——偷盗为快乐之本啊。我盗故我在!
你说这些古代人,一个接一个地去印度朝觐,尽带回来些无用的佛经,忙啥?别说盗图纸,连基本国情都不摸清楚,就知道一箱一箱往回背经文,翻译后当金科玉律,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却驴唇不对马嘴,连“印度数字”、标点符号都带不回来。更加可笑的是,1600年后“印度数字”传入中国,还被误当做“阿拉伯数字”——真是歪嘴和尚念错经呐。
“你的产业怎么经营我不管,但你用我的船我的人,拉自己的东西,总的给我船费吧,就织机。25支纱并不是极点,400支纱都有可能,我要研究一下增加纱锭的技巧。你先回领地视察,织工放我那儿,等你封邑的棉花收获了,我把他们还你。”高翼笑嘻嘻地说。
马努尔嘟囔:“等棉花收获,那还得一年……”
“我不着急”,高翼无赖地说:“你盖厂房,造机器,一年够么?不成就再来一年。”
“够!够!”,马努尔连忙应合,并打岔说:“陛下,您的……情人,晋国的燕公主已经抵达三山,你该动身了,我们要回去盘点外交收入。”
永和六年深秋,在屡次收到边境官员的报急之后,收到汉国第一批粮草的冉闵,怒火终于被点燃了。他留其大将军蒋干等人辅佐太子冉智守为邺城,自己亲率骑八千攻击刘显。刘显任命的大司马、清河王刘宁举枣强而降,冉闵收编了刘宁的士兵,攻击刘显,势如破竹。
刘显战败,逃到襄国。冉闵紧追不放,刘显大将曹伏驹向冉闵投降,打开了襄国城门,冉闵遂入襄国,诛杀刘显及其公卿,焚襄国宫室,迁其百姓于邺。
至此,得到汉国粮草支援的冉闵缓过气来,冀州(昔魏郡,邺城所在地)、定州(昔常山郡)、相州(昔襄国郡)。
若能好好经营,这土地肥沃的三州之地必能让冉闵立住脚跟,让中原汉人政权更加稳固,可惜,冉闵竟把残赵的都城——襄城,一把火烧成白地。失去了这个坚固的雄城,冉闵对于相州的掌控成了名义上的东西。
中原再无抵抗力量,冉闵把目光投向了燕国,不久,魏国使臣,名儒常炜出使燕国。
常炜出邺城的时候,正是燕国使臣出牛庄之时。一路向外走,封裕仍不停地擦汗,皇甫真讶问:“贤侄,为何汗出如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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