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还有这道理?白给的东西还有人挑肥拣瘦?
有,眼前的高翼就算一个。
利益交换问题——什么,利益,鄙视他!
“君子不言利……”封裕理直气壮地说。
“且慢”,高翼气势汹汹地截断封裕的话:“燕王,是君子吗?”
岂有此理,皇甫真怒了:“我王襟怀坦荡,怎不是君子?”
“君子不言利——那他给我辽东属国,干嘛要跟我要粮食?不是‘不言利’吗?”
皇甫真头一晕,腿一软,差点跌到。合着我们送他辽东属国这片地方,白给不算,还要贴钱?这算什么事?
“逻辑,说话要将逻辑”,高翼耻笑说:“燕王口口声声跟我谈利益,却要求我不谈利益,这符合逻辑吗?不谈利益交换,你们干嘛来出使汉国,外交,不都是利益交换么?不谈利益均等交换,那还要外交干嘛?”
封裕知道,自己这次的使命完了,剩下的只是了解清楚汉国的意图,他晃了晃脑袋,将思绪杂念抛到一边,忍住怒气问:“那么,汉王是拒绝会猎的邀请了?”
高翼笑了,笑得很奸诈:“不错!燕军势强,我汉国即使出倾国之力,也赢不得平等地位,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不平等的地位上订立的一切盟约,都不能算数。所以,我决不会出汉境与燕王会盟。
此外,我对辽东属国没有觊觎之心。给我,我也不要——我有自知之明,燕国现在与我们不是等地位的国家,即使我取了辽东也保不住。我很感激燕王对我的看重,但只此为止。
你们可以回去告诉燕王:野战,我不行;守城,若我自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燕不犯我,我的军队决不会再踏前一步,辽东属国还是燕国的属国,燕王若待我以诚,我必不负燕王。”
封裕还想说什么,皇甫真拦下了他:“汉王一诺胜于千金,既如此,我等即可返程,上复我王。”
封裕只擦冷汗,他不想走,可皇甫真也没有走的意思,他把脸转向了刚才那位将军:“马相,请问这位将军……”
马努尔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所谓“马相”是在称呼自己。他精神一振,清了清嗓门说:“这位,是鄙国兵部相、上将军、参谋府总参谋长、倭国的征服者、庄河伯爵金道麟将军。”
倭国的征服者?参谋总长?这些称呼好奇怪,尤其是“倭国的征服者”这个称号极为僭越,身为臣子敢叫出这个称呼,这不是功高震主,抄家灭族的大罪吗?好笑的是马努尔介绍他是,这个人舔着肚子,还一副扬扬得意的样子,一点也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封裕还在擦冷汗,皇甫真与金道麟草草寒暄过后,把眼光投向了高翼身后的暗影,故作懵懂无知的问:“这位大人……”
“这位是鄙国刑部相,也称法相王祥。”马努尔继续介绍说。
黑影中一片寂静,介绍到那个人的时候,此人丝毫没有从黑暗中现身的意思。皇甫真试探的问:“琅琊王氏?老父与他们是俗识,不知这位王兄是王氏那一宗?”
黑暗中没有回答。高翼摆了摆手,打断了皇甫真的纠缠,好奇地问:“封大人怎么老是擦汗?天已深秋,不热啊。”
封裕没有回答,还在擦着冷汗。皇甫真含糊的回答:“汉王殿下即已承诺,我等就此告辞了。”
马努尔连忙上前,热情的引领着这两位使节走出船舱。马努尔才一踏出舱门,金道麟已忍不住问:“殿下,你既然相信燕王,为什么不接受辽东属国呢?白给的凭什么不要?”
“和龙城”,高翼回答:“我们的沙盘你看了,群山坳里唯一的一块稍微平整的土地,那上面矗立的一座雄城就是和龙城。燕国有和龙城在手,整个辽东平原就像敞开胸膛一样袒露在他们面前。
割让辽东属国算什么?有和龙城在手,他随时可以来辽东平原串门。没有和龙城的辽东,就是块揣着金子满街乱走的小孩,别人不抢他,那是因为强盗们还没有商量好,这块金子归谁。
燕王驻军和龙城,却说把辽东属国给我,然后呢,等我把辽东属国治理好了,他数十万铁骑冲出群山,我不就成了被抢走金子的小孩了吗?金子被抢倒在其次,姓名能不能保住才是重要的。这样的傻事我不干。”
金道麟马上建议:“燕国的使臣还没有走远,大王要是把他们叫回来,把这个意思表达给他们,在跟燕王商量商量,不好吗?”
高翼翻了翻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金道麟回过味来:“哦,这好像没法商量,合龙城现在是他们的国都,割让国都——这不可能。可是,我们还可加固昌黎城,昌黎正在群山口,正好可阻挡燕军冲入平原。”
高翼继续看着他不说话,金道麟又明白了:“昌黎与和龙城近在咫尺,燕王驻骅和龙城,决不会任我们在他鼻子底下筑城的……那我们不是很憋屈吗?干看着这块膏腴成为无主之地,明年,契丹占了怎么办?我们不取,燕王要是给契丹呢,不是令卧榻之侧又多了个强敌?”
高翼叹了口气:“这块地,我不是不想要,只是担心吞不下,因为我们不可能同时进行三场战争?”
“三场战争?我怎么不知道?”金道麟惊问。
高翼树起一个指头,说:“第一场战争,是针对倭国的,常规讨伐,我们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必须把给他们打残打废,此外,开发本溪也需要大量的倭奴,所以这场战争必须进行下去。”
金道麟点头同意:“倭国已经打残,虽然倭皇还未找到,但也用不了多少兵力,你不是说了么——派佣兵去,我认为足够了。”
高翼树起第二根指头,说:“第二场战争是针对高句丽的,去年冬……别打断我,去年冬天,高句丽军队突然渡江,骚扰我东部边境,我忍了。今年,今年我要先发制人,要让他们明白,江北之地不是他们家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为了东部边境的安定,我必须要求高句丽在江南给我划出一片地来,这是嫁妆,阿卉的嫁妆。我要去讨要这份该我的嫁妆。”
金道麟“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殿下,仁慈一点吧。高句丽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金道麟话说到最后,声音已带有哭腔,高翼很奇怪:“高句丽,大国啊,我怎么听你的口气不对啊。双方交手,鹿死谁手还未定,你怎么就替高句丽求情起来,你的立场就不对啊。”
金道麟“咚咚”的扣着头,扯着嗓门说:“殿下,你高抬贵手,慈悲一点吧。我们……高句丽再也经不起一战了。”
“为什么?”高翼哑然。
金道麟扯着嗓子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不知道怎么会要打高句丽呢?”
高翼狠狠的跺了几下脚,恶声恶气地说:“道麟将军,注意你的立场。有话摆在桌面上说,不要哼哼唧唧的。站起来,军人站着生躺着死,站起来说话。”
金道麟爬起身来,嘟嘟囔囔地说:“瞒不住的,我早说瞒不住的,完了,一切都完了。”
高翼怒了,厉声呵斥:“说,把话说清楚。”
金道麟摇摇脑袋,哀愁地说:“我早说过,你是个会算账的人,一定会看出端倪,还不如早早坦诚,可他们就是不听。唉,一切都晚了。”
高翼隐隐从金道麟话中察觉点征兆,他闭起眼睛,心中快速的盘算一番,等他睁开眼睛时,情绪已恢复平静:“我明白了,原来如此。你给我解释一下。”
原来,高句丽有三十万士兵,可它遇到的是慕容垂、慕容恪两位煞星兄弟。丸都城一战,高句丽全国精锐尽丧,连前国王的祖坟都叫慕容恪给刨了。
高句丽退过鸭绿江后,尽起全国青壮于江边抵抗。没想到,他们仍然没能挡住慕容双煞星的攻击,一战过后,高句丽王连媳妇的最后一根发簪都当作礼物送给燕军,这才换得了慕容恪的宽宏大量,然而高句丽国内的青壮已丧失殆尽。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年前。数年的时间,高句丽生不下一代新人来。而高翼的崛起又吸纳了本该逃亡高句丽的流民。所以,数年过去了,高句丽虚弱如故。
然而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旦高句丽虚弱的真相被其他部族了解,他们必将面临各部族如狼似虎,接连不断的攻击。所以高句丽只有外强中干的作出一副强势态度。他们将全国的精兵集结在鸭绿江边,频频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欲望,以震慑其他民族,这也是高句丽去年冒险进入丸都的原因。
高翼的三山商人打探消息是无孔不入的。当高翼与高句丽开始通商后,高句丽国本来深为商人们的无孔不入而头疼,没想到,高翼却提出划定汉商自治区的要求,高句丽大喜之下,正好借这个商埠限制汉商的活动,冀望能够继续隐瞒真相。
其实,在此之前,高句丽不止一次露出外强中干的事态,比如他们与渡海的倭军交战,号称十万之众的高句丽军队却拿不下流散的倭寇。比如,每次高翼摆出强势姿态,高句丽总是扭捏一番后,迅速答应他的要求。
比如,高句丽去年冬进入丸都后,后方空虚的一塌糊涂,几十名汉国小兵就能接受一座高句丽城市。
可这一切蛛丝马迹都被高翼忽视了,因为强大的燕国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去年,他接受高句丽城池的小兵稍一遭驱逐,他便立刻决定撤退,把这口气忍下去。
金道麟待在汉国越久,越了解高翼的精明,他知道这一切早晚瞒不过高翼。只要高翼冷静下来,将目光投向高句丽,稍稍运用一下加减乘除运算,便能清楚高句丽全国剩余的兵力。他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高句丽的命运也就到头了。
眼看汉国越来越强悍,金道麟担心高翼的目光早晚会投向高句丽,所以他才会在联合高句丽军中少壮派,想夺占高翼的基业。没想到行动未遂,担心激怒高翼的高句丽王唯恐跟这事沾上关系,便立刻抛弃了金道麟。这也就是金道麟被晾在高句丽数月之久,而无人理睬的原因。
经过一番苦思,金道麟想通了,他重新回到了汉国,决心不惜生命来打消高翼的愤怒。当高翼原谅他之后,他便一直努力,想将高翼的目光从高句丽引开。没想到,高翼是个个性坚强的人,当他决定不再忍受时,他宁愿与“强者”较量一番,也不愿继续受欺。
金道麟原先以为高翼决定打高句丽,是因为他知道了对方的外强中干。然而,高翼是真不知道。在这时代,道路交通极不方便,被限定活动区的三山商人没发现高句丽的异常,再加上他的注意力不在东而在于西,所以他一直蒙在鼓里。
“很好”,当金道麟解释清楚这一切后,高翼长长舒了口气:“我原先以为,我们要打三场战争,所以打算在其他方面进行有限度交火,而主攻方向是高句丽,现在看来,我们可以调整主攻方向了。
道麟,你去高句丽跑一趟,告诉他们,我要求卉公主生的儿子同样拥有高句丽王位继承权,如果带方公(高句丽王高钊拥有的晋朝封号)不同意,今年我就封锁高句丽码头,让他们片板不得入海,明年我亲自去,跟他们谈一谈继承权问题。
当然,如果带方公同意,那么,请把铁山以北,沿江的土地封给阿卉作为她的嫁妆,我将在卉公主生下儿子后,封给他上河口城附近的土地,另外,我再把丸都城建筑好,也一并赐给他。
这样一来,高句丽不用再战即可恢复古都——虽然,这丸都城还要在卉公主儿子的统治下,但他至少也是你们高句丽的一位公爷,对王位有继承权的公爵。
战与不战,我请带方公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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