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命贱如草。
晋代的一斤合222.73克,三十斤为一钧,一石为四钧、共百二十斤,一斤为十六两,一两为二十四铢,故而晋代一石为26.727公斤。
所谓“等身重量”意思是:一个成年妇女,如果她不识字,那么她体重多少,就能换取相当于其体重的粮食。而大饥饿状态下的邺城,如果一个女人还没被人吃掉,她的体重最多只有40公斤。
也就是说,一个女人只能卖出不到两石粮的价格。识字女子价格高点,大约值18石左右。老弱妇女以及儿童则不值钱,汉国愿意免费接纳她们,给她们粮食让她们活下去,让她们不被人吃掉。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啊?杀戮、战乱、汉民成为食物的时代,他们最大的奢求就是成为一抔黄土,而不是“两腿羊”。
是什么力量使我们的民族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三山给的价格却不是“草”的价格,甚至可以说这是个天价。
在饥饿的邺城,一石粮已卖到了30万钱,而且有钱你也买不到粮食。
在这饥饿的年代,人们毕竟还残存一点廉耻,吃人还被当作是邪恶行为。所以人肉的价格比较低廉。胖点的人只卖十缗钱,也就是一万钱,瘦点的则更廉了。小孩不值钱,一般就“易子而食”。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时代。
然而,晋朝还要愤怒。
辽汉,名义上还是晋朝的臣属国,它与敌国外交竟不跟朝廷打招呼,尤其让晋朝愤怒的是,传闻汉国与冉魏的交易总额达到了30万石粮食。30万石,约8100吨,大约要装30艘三山巨船。
当时的亩产也就两石三石的样子,到了宋代亩产才达到五石左右。这个数字相当于汉国替魏国播种了十万亩良田,有了这些粮,再配合点草根树皮,人肉鼠肉,足够邺城全城百姓吃一年。
俺们是他的宗主国唉,他又这些粮食怎么不送给俺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的就是俺们的,俺们的还是俺们的。这笔粮食拿到建康,也够我们吃半年的,凭啥他有粮资敌,不送给我们?
可是晋朝有什么办法对付三山——打,他远在辽东,走陆路过去要穿过战区,穿过燕国掌握的渤海郡;走海路,想也别想,朱龙骧常上三山战船晃悠,就为搞清三山海船的战斗力,听他说,若真要打起来,三山战船可一个打仨,把晋朝水师尽灭于长江口。
远的治不了,咱收拾眼前的怎么样?城南不是有一群商人吗?咱没收他们的合法劳动所得怎么样?
也不成,协议签订了,那群人自治,每年要给俺们纳税呢,收拾他们,那不是跟自己的钱袋过不去吗?
唯一的办法只剩下下诏申斥了,可晋朝知道,自己的申斥诏书连桓温都不在乎,更何况敢在强敌环伺的辽东立国的高翼呢?诏书送抵三山后,汉王会不会拿它擦屁股,难说啊。
经过这番折腾,朝廷逐渐觉得,这个辽东属国一再找事,实在桀骜不顺。今后,似乎应该把双方关系确定为只有金钱往来,别的事,管制太多反而出丑。
但朝廷的脸面要顾及,所以,即使知道高翼不拿诏书当回事,也要下申斥诏令。同时,朝廷开始隐隐对北伐有点上心,殷浩受命,飞库网持节出了建康筹备北伐。为了筹集北伐粮草,殷浩到达淮南后烧荒屯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在明年秋收后,完成北伐粮草的储备。
一年时光,在这分秒必争的乱世,殷浩要花一年时间才能完成北伐准备。
不止一年,历史上殷浩花了三年时间筹备北伐,直到燕国完成了对长江以北地区的完全占领,殷浩也写够了北伐的诗,这才动身北上,然后完败于燕军。
晋朝的动作慢,燕国、汉国、魏国动作都不慢,连拓跋鲜卑的代国,四处游荡的氐酋苻洪、羌酋姚戈仲动作都不慢。
先说氐族,苻洪袭击石虎的部将麻秋,并俘虏了他,留在军中任自己的军师将军,对其很是信任。苻氏几代帝王,总是犯下这种对降敌手软“慈德”的通病。而麻秋心怀野心,设宴招待苻洪,暗里酒中下毒,准备鸩杀苻洪后并领其众。
苻洪的世子苻健发现情况有异,带兵收斩麻秋。苻洪临终留下遗命,对世子苻健说:“中原不是你们兄弟能占据的地方。关中形胜,我死后可鼓行西进。”言终而死,时年六十六岁。
苻洪死后,苻健心知自己能力不足,去掉三秦王的名号,向东晋称臣,在从枋头向关中进军的过程中,苻健打着晋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壅州刺史的旗号。是年冬,苻健抵达关中,击败关中杜洪,占据长安。至此,前秦帝国初露端倪。
羌族首领姚戈仲没能抢到先手占据关中,他也不慢,立刻南返攻击许昌。并遣使至东晋,被授予持节、东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
刘显与冉闵议和后没有食言,在回去后不久,他就真的杀了石祗,并连带石祗的太宰赵鹿等一级官员十余人,首级一并传送至魏国。至此,残暴的羯胡石赵政权正式灭绝。
但刘显所为,并不代表他就完全的归顺了冉闵。在掌握了襄国的大权后,刘显开始整顿兵马,针对冉闵发动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
冉闵与汉国达成交易后,迅速甩掉了邺城十万妇孺的包袱,汉国的第一批粮草自陆路运达后,他一边整军备武,舔舐伤口,准备反击刘显的挑战。一边将邺城老弱妇孺驱赶至黄河边,令她们自己寻找一切可能的工具,编织简陋的小筏顺江而下。
沿途,燕军沿河窥伺,可惜他们没水军拦截,被汉军用木筏组成的内河水军阻止了骑马入江行为。而那些妇孺们则前赴后继地飘向大海,飘向着传说中的饱食之地……前进中,稻草、木板编成的简陋木筏不断沉没倾覆,淹死的尸骸塞满的大河,十一万妇孺,最终被入海口的三山战船救起的不足五万,可谓是“泣血大逃亡”。
在邺城“泣血大逃亡”开始的时候,燕国的使节辗转进入三山“境内”。
此前,燕国君臣经过讨论,一致决定派记室封裕出使汉国,要求与汉王会盟与辽河,正式移交辽东属国。与此同时,燕军一边开始疯狂重修和龙城,准备将和龙城变成一把铁锁,锁住汉国对燕国后方的窥伺;另一边筹备强迁还有点剩余价值的侨民。
封裕受命先至龙城,与慕舆根交换迁徙意见,并请皇甫真作向导前往三山。在龙城耽误了几天,封裕与皇甫真一同上路。中途,在大石桥堡却被截下。
皇甫真很郁闷,什么时候这块地方成了三山领地,这一眨眼的工夫,三山那些奸诈、贪婪、无所不用其极,丝毫没有荣耻感的商人们,竟在这里建起一座不大不小的石堡,我们燕人要想通过这里,还要征求他们的同意,什么世道!
龙城留守皇甫真花了五天时间抗议,然后又花了五天时间才明白,汉军根本没听他的抗议——汉军在备战。他们不停地往石堡里运送粮草、弓箭,在他抗议的这几天里,一队队装备精良的汉军被调入石堡。等第十天到了,一条简易的公路修至大石桥堡,皇甫真才明白,再从铁弗高嘴里把这颗牙撬出来,比登天还难了。
好在燕国已决定把辽东属国给那个铁弗高,皇甫真又花一天时间,在封裕的劝解下顺气,此时,燕国第二拨使节已赶到了大石桥堡,告诉他们汉国正在向邺城运粮,要求他们加快谈判步伐,并阻止汉国的运粮行为。
同日,汉国粮船不顾水浅,强行自海口进入黄河,并开始沿河上行。也许是当年连发水灾的原因,粮船居然一条未搁浅,奇迹般行驶到了白马渡口。五万石粮食运入邺城,粮船的来临让妇孺返程的路变为坦途,邺城人心大定。冉闵也借此迅速地稳固了战败后的局势。
燕王连番催促,皇甫真顾不得生气,连忙请求面见汉王。此时,大石桥堡守军将领悠悠然地告诉皇甫真,汉王已至牛庄,正在等他。
皇甫真顾不得郁闷,也顾不得沿途观察三山的备战情况。三山现在在养大燕国的敌人,多拖延一段时间,多进入邺城一石粮食,燕国要花数倍的鲜血来抵偿。当他匆匆进入牛庄,登上汉王的座舟时,正听到汉王这句话:“……没船了,我没法变出船来,那些内河船,是我准备用来逆水奔袭龙城的,现在全调给你了。要船没有,但运粮速度要快,黄河还有一个月结冰,到时内河船也用不成了。”
皇甫真惊出一声冷汗来,他回头一看,封裕也在不停擦拭汗水。
辽河,眼前这条冬季结冰的辽河,竟然是龙城的致命弱点。皇甫真仿佛看到逆江而上的三山水军突至于龙城之下,而守军,没有立体战概念的守军惊慌失措,被汉军一股而下。
“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高翼的话。皇甫真一眼扫过,用咳嗽提醒汉王的是一名身材雄壮的军官。他穿着赤红色毛呢军服,肩上缀着三颗小金星,胸前挂了一大堆金色、银色狗牌样东西,一条蓝色的绶带斜跨在身上,下身则是肥大的土黄色马裤,锃亮的长筒马靴。
说实话,燕国虽与汉国相邻,但最不了解汉国的就是燕国。燕国的谍报人员曾经在汉国外围探寻过,但曾未能进入三山城内。相反,晋国、代国、高句丽,甚至土谷浑、肃慎都曾遣使节进入三山,参加过汉王的婚典。
皇甫真不清楚汉国军服的等级标志,官服上不绣飞禽走兽,他也就无从判断对方的身份。顺着封裕的目光他把眼光投向了居中站立的高翼。
全变了,经过这几年,高翼的气质全变了,没有了当初的青涩与小心讨好,多了些自信与狂放,多了些杀气,多了些不容置疑的神态,像足了一个大权在握久了的男人。
唯一不变的是他脸上那推销员的笑容?
他又想占我什么便宜?我的钱包还在吗?
高翼身前,一个肥胖的男人仰起头来打量着他与封裕,白色的皮肤,褐色的螺发。淡淡的绿眼珠向猫似的,眼里闪烁着狡猾光芒。刚从站的位置上看,刚才跟高翼说话的正是这个胖子。
不是羯胡——皇甫真迅速作出判断。
高翼脚下伏着两头壮如牛犊的大狗,看到皇甫真眼光扫过来,高翼低头呼喊着那两头狗,以掩饰他刚才的失言。
“纯一郎,龙太郎,出去透透风……来人,把它们牵出去遛遛。”
两名侍卫上前牵走大狗,等高翼从狗身上抬起头来,他目光已恢复自如,冒出阵阵冷飕飕的寒光,但脸上还是堆着那灿烂的,白痴一样的笑容。
这微笑真可怕。
皇甫真难以理解,人怎么能做到眼里透着刺骨的冰寒,以及拒人千里的孤傲,脸上却带着如此阳光的笑容?
那个胡人表现出的狡猾不是真狡猾,这种狡猾别人一目了然,自然心中提防。而眼前这一连白痴笑容的汉王才是真狡猾,他会把你卖了还让你帮他数钱,变数边叹息卖便宜了。
“稀客!”高翼含着笑意说:“在这战火即将燃起前,皇甫大人忽来三山,何以教我?”
皇甫真愤怒欲狂——你会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敢不知道?
我可是在你的大石桥堡前,痴痴地等了十余天了,我的来意你早清楚了,这种把戏骗谁?
封裕没理皇甫真的愤怒,他抢步上前,高喊:“奉燕王谕,邀请汉王殿下会猎辽河险渎。届时,燕王将于汉王商议辽东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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