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高卉眼珠转一转,考虑着高翼的建议。
常言说,女人头昏才结婚。临到出嫁的那一刻,大多数女人的思维都是不正常的,这是基因的错,是基因造成了不正常的内分泌,让女人专注于眼前的事。
此前,高卉一直被出嫁的喜悦而激动着,忙碌的脚不沾地,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此刻一思索,过去的精明重回她身上。她晃了晃脑袋,试探地问:“高郎此信,意欲何为?”
“你说呢?”
“父兄得知你与燕国讲和,最可能做的是两件事:其一,迅速撤军,返回鸭绿江南岸,如此,安东城一带便稳固了。若父兄不撤军,坚持在丸都——我想,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如此,(鸭绿江)江南必然空虚,郎君便会顺利接管江南。
无论我父兄如此做,实惠都是郎君所得。但父兄还有一条路可走——直接进攻安东,虏获安东子民献给燕王,以此结好燕国,掩饰出兵行为,郎君以为该怎么应付?”
高翼淡然一笑,轻松地回答:“我等他来攻?”
高卉微一愕然,立刻明白了高翼的意思。
“慕容宜?!”,她脱口而出。
正是慕容宜,有他在手,即使高句丽立刻进攻汉国,表明他与汉国的反抗没有任何联系,甚至攻破汉国数个城池,以此与汉国划清界限,也是徒劳。高翼任何时候都可施展反间计,而依高翼的坏心眼,他耍出的计策一定够歹毒,会彻底败坏高句丽的一切后手,并顺利地将燕国的怒火引向高句丽。
“如此说来,我父兄是不得不退”,高卉沉思着说:“如此说来,郎君已视丸都城为囊中之物,不想任何人染指。”
当然,高句丽撤军之后,再想重回丸都城就难了,安东城稳固之后,高翼决不会眼看着这片肥美的土地而不动心,尤其是它与安东城近在咫尺,高翼决不会让高句丽驻军与此,威胁他的安东城。
对于高卉这一连串猜测,高翼采取了默认态度,文昭悄悄走近高翼,将身体依入高翼怀中,忽闪着大眼睛静静地等待高卉的回应。
“妾身听凭郎君吩咐”,高卉只犹豫了片刻,立刻笑颜如花地答应下来。
“这就……答应了”,高翼准备了满腹的话,准备慷慨激昂地劝说、诱骗,误导高卉,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让他有种浑身力气使错地方的挫折感。
郁闷!
“妾身想通了,郎君身为铁弗,以前对高句丽多有眷顾——供兵器,练士卒,售粮草……,若父兄还不体谅,连这点情分也不顾,妾身也无可奈何。嗯,郎君说得对,妾身今后就是三山汉国的‘夏华宫’,只是汉国的‘夏华宫’。”高卉说罢,盈盈地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文昭连忙劝解。这时代,身为后宫女子,不自觉地要陷入争宠的境地。不管怎么说,高卉曾与文昭关系密切,她宁愿只与高卉分享高翼的爱——毕竟,两个人分要比许多人分要好得多。
因此,高卉受打击过甚,也不是文昭希望看到的。仗着自己与高翼共患难的情分,她连忙转移话题:“郎君,婚典筹备的差不多了,可王祥久居胡地,黄朝宗出自寒门,对国主婚典该用什么礼节,都不清楚。
群叔(宇文群)曾建议我找几个北地大儒来,近日,(宇文)久、旱、逢三人的商队倒是邀来一些大贤。妾身知道郎君不喜儒生,故而邀来的不光是儒,还有鲁地的墨,并州的兵家,冀州的杂家。可他们各自说一套礼俗,相互争执不下,让妾身难以决断,还请郎君决定。”
这时代,虽然汉民族被胡人当作下等民族,可胡人骨子里面还掩饰不住对汉民族文化的崇仰。各个胡人小国,在朝堂上的正式礼节还是汉人的礼节。即便是文昭与高卉这样的王族,都以加入汉人家为荣。
自觉地嫁给汉人,已正式成为汉人中的一员的两位公主,现在谈起其余国度,都是满口“胡”呀“胡”的,连王祥不懂婚典礼节,也被归罪于“久居胡地”。
可他们两人不知道,王祥不愿搀和这些礼节问题,一方面是他确实不懂——平民小姓敢研究“王”之婚典采用什么礼节,这时想造反,是诛灭九族的大罪。王祥即使懂,他也不敢说懂,只能装不懂。
至于黄朝宗的回避,想必也出自于此种心理。
“世间没那么多套礼节,汉礼只有一套”,高翼冷笑着,提醒道:“儒礼、墨礼,所说的都是‘周礼’,它远比儒墨历史久远,乃是汉民自古以来的传统礼节。既不属于儒家文化,也不属于墨家文化。
诸人相争礼节,各搞一套,这说明他们都是骗子,谁都不清楚真正的礼节。尤其是那个鲁地的墨者,更是骗子。秦统一天下后,只有楚墨幸存。
鲁地虽是墨者的发源地,但它被破坏得最厉害,汉初已不存在鲁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五百年后,连楚墨都不存在了,鲁墨何存?
这骗子一定是听说我‘匠汉国’崇墨,所以特地来骗吃骗喝的。至于并州的兵家,冀州的杂家,也全是骗子。五百年足以改变许多观念,独尊儒术五百年,儒士们决不会容许其他的学术存在。
现在的人,读了几本幸存的兵家、杂家书也敢冒充兵家、杂家,按汉礼。称‘家’是要有传承了,要行礼拜师入门,你去问问他们,那个骗子有师承?
至于那些儒生嘛,很可能也是骗子。方今天下十三州,晋国占三州,赵国占五州,燕国占两州,代国、凉国加起来占了三州,其余小国所站不过一郡一县之地。
我三山汉国占的什么地盘,带方郡的两个小渔村而已。儒者最善趋炎附势了。如今北地的大儒全投靠了胡人,他若不帮助胡人屠杀同胞,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我汉国厌儒尚墨,北地处名。墨者,在他们的眼里是个什么东西,‘匠也’,我们所喜好的东西正好是被他们看不起的。从势力上来说,从学术流派上来说,儒者都不会看得起我三山,他怎会来给你讲解周礼?”
高翼还有一点没说出来,这时代还没有出现汉语拼音,中文的方块字如何读,如何解释,必须有人亲口传授。所以,这时的学问都讲究流派,讲究师承。他虽然没与那些儒学流派接触过,但现在的三山正好有一位大儒,一位名气大得吓人的儒者——孙绰。
如果那些儒士真是有流派渊源的学者,见到孙绰此人,一定不会放过交流的机会。因为这时代,没有报纸,没有电视,信息的交流与学术的研讨只能面对面进行。如今,整个世界战火烽飞,两县相隔鸡犬之声相闻,人们却不敢走出去相互交流。
孙绰这样一位南方大儒,来到北方,这是毕生难遇的幸事,这样交流的机会,真正的儒生哪肯放过?
然而,无论是孙绰还是那些儒生,都不曾谈起过对方。这种现象只有一个解释——二者之间必有一方是假货,故而才不敢交流。
孙绰不是假货,成语“掷地有声”说的就是孙绰的文章。所以,肯定是那些“儒生”欺负这两个胡女不懂周礼,故意忽悠他们。
文昭个性虽然坚强,但她这几年眼看着高翼一点点地将两个小渔村发展成一个兴旺之地,她对高翼的本领心悦诚服。
加上这时代,对女人的教育都是“夫为妻天”、“天字出头便是夫”,对于高翼的论断,她一点质疑的念头都没有,只微一颦眉便确认自己确实上了一群骗子的当。
她羞愧难当,面红耳赤的一声脆骂:“待我杀了他,看他们敢哄骗于我。”
“别介”,高翼连忙劝止:“人才啊,杀了多浪费。敢忽悠一个国母,这水平当个外交官绰绰有余……就罚他们今生都为我三山忽悠别国领导。忽悠得越厉害,我们越占便宜。”
对了,送达燕国的外交文书正缺少几位伶牙俐齿的骗子,慕容隽若是气愤不过两万精锐的丧失,要杀人立威,那就让他杀去,高翼不心疼。
“别让他们管婚典了,封官,全封作礼部侍郎,每人拿一封国书,分赴各国搞外交。嗯,让他们每人带一个商队过去,由商队护卫保护他们,连递国书带做生意。商队赚多少,跟他们对半分,当作他们第一年的俸禄。
这事让宇文久安排,商队规模不要太大。从童子军校找个毕业生主持商队,沿途打探当地风土人情,测量地形,描绘地图。商队的护卫就雇请附近的部族契丹、库莫奚,甚至燕国人。”
高翼到这个时代,感受最深的是信息传递的迟缓,这也正是他亲自前往南方,在建康以及宁波一带布设商务处的原因。有了这两个商务处,他对南方的朝野动态,甚至比原在深宫中的皇帝还清楚。
但北方,自从慕容隽大举攻入幽州之后,它与汉国一日复一日的紧张关系,让商队只敢通过海路,在海边的渔村进行一些小规模交易。
交流少,必然伴随着信息的缺乏。
眼前正好有个机会,打着传递国书的幌子,用小规模商队在北方布设一张蜘蛛网。沟通商路的同时,兼职搞些间谍活动。
商人的职业特性,决定了他可以明目张胆的打听消息——商人不了解供求信息,他怎么做生意?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间谍最佳的掩护职业也是商人。
而自古以来商人都不受当权者重视,所以他们的打探行为,压根无人在意。当初,清朝正是在英国商人的打探下,失去对西藏的控制力的。
借传递国书为名,行开拓市场之实,这种手段,在另一个时空里日本人常用。那些来中原朝贡的日本人,其行为难以确定他到底是商人假冒贡使,还是贡使假冒商人。
高翼也打算对北方诸侯小国玩这一套把戏,也算是废物利用吧。
文昭听到那群骗子骗了她后,不仅不受惩罚,反而因此得到了官衔,很是不甘心,她张了几次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高卉感激她的援手,此刻,见场面陷入尴尬,连忙把话题继续往这方面引:“国主大婚,也不可草率。要不,我们问问孙绰,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孙绰倒是很精通周礼,可是,周礼太繁琐了。一时之间,高翼真想把现代婚礼的习俗搬上去……可是不行。
当然,完全照搬古礼也不行,因为他不懂。于是,他打着马虎眼说:“此国由我而创,我用什么礼节,什么礼节就是国礼。
其实,很多礼节大致的程序都是一样,我想那些人争论的无非是各种礼节的先后顺序,以及祭祀牺牲的数目差别。比如:诸侯之礼用几只猪牛祭告天地,普通百姓用几只猪牛祭告天地等等。
两位,国事艰难,我个人认为用两只猪祭告天地,和用一只猪腿祭告天地没什么区别,在这等小事上也争执不下,难怪那群人把那么大的晋国搞灭亡了。我三山不搞这些忌讳。
你们两个人随便决定个数目。今后,若百姓无力进行这样的婚礼,可把牺牲(用于祭祀的牲畜)数目减半。有能力的人,则直接比照此数目举行婚礼,我不算他们僭越,三山也不设‘僭越’之罪。”
文昭眼睛一亮:“也对,‘三山由我而建,我行便是国礼’,郎君这话说得实在霸气。“
此刻,高卉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瞧,这就是我的郎君,天下可有比他好的汉子。”
高翼一阵恶寒:“你是不是还认为,我该踩着五彩祥云,身披黄金战甲出场。”
高卉头点的像小鸡叨米:“好啊好啊。”
这下子,连文昭都受不了了。“正经点!”她厉声提醒。
高翼一哆嗦,连忙转移话题:“赵玉呢,我返回南岭关后没见到他,听说他在鼓捣玻黎。搞得怎样了?”
文昭小心地看了高翼一眼,说:“赵玉啊,他这几天围着赵女官转,也不知在搞什么?”
文昭不是呆子,高翼与赵婉的暧昧关系她早有耳闻,只不过,她一直不知该用何种身份劝说高翼,所以她回答得很小心。
赵婉……高翼叹了口气,是该有个说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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