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鸦雀无声。
虽然,众人一直有这个觉悟,桀骜的三山必然与蛮横的燕国之间必有一战。可是,真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他们却很茫然,缺乏自信。
十余年来,强大的燕国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战必胜,攻必克,整个辽东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直起腰来说话。众人虽然隐约知道三山的各种守城器械的威力,但他们更恐惧慕容燕国的强大。
高翼一声长啸,站起身来:“慕容军队选了个好时机,正好在我们认为他不能出兵的时候,他竟然出动了大军,慕容恪,我服了你。
好,既然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传令,点燃烽火,召集士兵备战。”
小侍从杨结听到召唤,赶忙抱着高翼的铠甲兵器叮叮当当地跑了进来。他一进门,先跪在高翼脚边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而后一件一件地为高翼装束上各种护具。
这年头,知识文化都承载于竹简木牍,刻录这些文字所花费的时间与金钱,不是小户人家能够承受的。故而,自春秋时开始,就形成了一种风尚——平民们把自己的孩子送给高门大户作为侍童,让他们与各门阀的下一代子弟共同成长,并在成长过程中学习知识。
等那些门阀子弟长大成人,并开始承担家业,那些与他们共同学习共同成长的平民子弟,便成为各门阀培养的下一代人才。而后,这些平民子弟逐渐成家,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的寒门庶族。有的甚至脱离主家,成为新门阀。
在中国古代,知识就是这样传承和传播的。
这种风气传入韩国与日本,就是后来日本战国时的“小姓”制度。不过,在中国,由于连续的“民族大融合”,这种传统在五代十国时已经彻底消失。到了宋代,书院制的兴起彻底终结了这种知识传承方法。
杨结现在扮演的身份就是侍童,也相当于日本战国时期的“小姓”。
高翼端坐在大厅,一边任由杨结为自己披挂,一边开导厅内忐忑不安的领民:“不要慌。虽然我们的军队半数征战在外,但我在派兵的时候,没动用巍霸山城方向的守军。
如今,我们的东路有了安东城、凤城、庄河城三城拱卫,东路的防守完全可以放开。我们少了一半兵力,却换来了专守一隅,兵力相当于不增不减,但转守一面,防御的物资充裕了很多。
燕国方面,他们的大军正陷于中原,不可能调遣太多的士卒来。而我们却可以随着战事进展,调回我们在外征伐的队伍,我们的军队会越打越多。相反,燕国的军队却杀一人少一人。
哼哼,巍霸山城虽没有建完,但也不是两三日能够攻下的。燕国大军绕过巍霸山城突袭南岭关,它能来多少人?”
燕国的军威太甚,众人大都没经过战火,一想到要与辽宁“战神”慕容恪交手,大家都没了底气。等高翼这番打气的话说完,众人脸上才重见血色。
这时,杨结完成了手头工作,他恭敬地递上高翼的战刀。高翼接在手里,一跃而起,大声吼道:“慕容恪,你若派人稳扎稳打,我还真拼不过你,但你轻骑急进,把我三山当作什么?
传令:马石津(牧羊城、旅顺)以东海域只留下三艘战船巡逻,其余的战船全部调入南岭关两侧海域,自今日起,南岭关西路海域全面禁航,凡闯入者格杀勿论。
传令:高句丽雇佣军立刻起航倭国,两日后必须抵达石间国,与三山水军换防。
传令:转运流民的工作暂停,命令柳毅在不其港就地建房,安置流民越冬。暂留三艘船给他们送送粮食,发给流民刀枪,从少年军校选派数名军官,立刻把流民武装起来。
传令:命令安东、大东港两地的凤城军队向庄河集结。传警凤城,让他们立刻进入戒严,防止龙城军队越山袭击。命令楼云,带2个连来快速向毕栗河(碧流河)上游移动,防止燕军窜入庄河夺粮。
命令:码头戒严。范十一,我派宇文虎跟你,带50名士兵去,凡未加许可离港进港的船只格杀勿论。
顾阿山,把你鼓捣玩意拿出来,宇文豹,你带100名士兵帮顾侍郎把东西,运到南岭关……”
厅内众人被高翼鼓动,纷纷情绪高昂地接令而去,旋即,整个大厅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数人。高翼披挂完毕,转身向孙绰一拱手,方待说出安置孙绰的话,孙绰却抢先开口:“汉王,孙某来的不巧,恰遇三山战事。不过,既碰上这事,孙某有个不情之请,望汉王容许孙某在一旁观战!”
好胆量,南方那秀丽的水土能够养出这样一位赶上战场观战的人,不容易呀?
但他真的想观战嘛?
表面上,慕容隽还是从属于晋的国公,爵位比高翼还大。那么,孙绰出现在战场,意味着什么?燕军的武力强悍,连高翼都内心忐忑,孙绰依仗什么?万一有个闪失,他被俘怎么解释这一切?
孙绰误会了高翼的沉吟,他朗笑一声,说:“汉王勿要担心,君子六艺,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书(识字)、术(计算),孙某好歹也算精通一二,上阵搏杀不成,自保绰绰有余。”
夸张了吧——高翼淡淡一笑,没心指出孙绰的谬误,他微一点头,支使杨结替孙绰穿戴铠甲。
高翼还记得关于王羲之儿子王献之的一段历史记载。据说,王献之曾有一日见到访客骑的马,大恐,同时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客人告知这是马,他歇斯底里地说:“这哪是马,这是老虎。”
王羲之是军人,别忘了他右军将军的官衔。王献之身为晋国高级将领之子,还是当时晋国知名的上层人士,甚至是名声赫赫千余年的知识精英,竟然也见马如见虎,等见到骑在马上并且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会怎样?
君子六艺,传到现在的晋国会剩下什么,高翼真是期待一睹。
不过,孙绰的兴致勃勃倒让高翼明白了他的本心。
男人,在几千年的进化过程中,一直以猎杀为乐趣,对猎杀不感兴趣的人早已在生存进化中被淘汰出局。这种对猎杀的爱好深入到每个男子的基因中,即使儒家思想再怎么压制,也阻止不了这种基因癖性发芽。
孙绰正是自持他是晋人,大不了在战场上表露身份,敌对双方都不敢轻意伤害他,所以他才对这场有惊无险的战斗跃跃欲试,这不是晋朝大臣的刻意安排,只是他的个人行为。
也好,就让他看看真正的战斗是什么?
时尚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
孙绰身材瘦弱矮小,为了有一身合体的铠甲,侍卫们流水般呈上十余幅铠甲供他选择。呈给他的铠甲当然不能使粗陋的便宜货,于是,孙绰面前便有了十余幅各具特色的铠甲。
这些铠甲雕饰精美绝伦,被鲨鱼皮打磨得溜光水滑,即使以孙绰的体形,一旦披挂起来,也显得威武不屈,神采奕奕。孙绰直看得目眩眼迷,每服铠甲都要上身试试,高翼等得不耐烦,可碍于他宣旨官的身份,又不便催促,直到赵玉闯入,才打破了僵局。
“王,烽火四起,兵士束甲枕戈以待,王何迟迟不行?”,赵玉劈头就问。
有些话赵玉这个纨绔可以说,但其他人不行。黄朝宗就感觉他的语气过于不恭,便喝斥道:“玉儿,你怎如此放肆!”
高翼心里没那么多尊卑观念,他到很感谢赵玉解围,遂摆手制止了黄朝宗,问:“你把赵女官送回去了吗?”
赵玉也感到自己有点冒失,他后退半步,闷闷地回答:“烽火一起,赵女官便要动身入府,她说:此刻,王需要她。”
“嗯”,高翼抓起杨结递上来的军符,抛给王祥,吩咐:“金道麟不在府中,此地的治安交给你来。你找赵女官,向她展示这个军符,她会把警卫队长介绍给你,你替我守好门户。军中事务若有不解,让赵女官找春煦宫(文昭)……我们走!”
高翼的“我们”说得很含糊,黄朝宗没有被指派任务,他毫不犹豫地举步紧随高翼,赵玉迟疑了一下,立刻从侍卫手里夺过一幅铠甲,胡乱套在身上,随众人跑出了大厅。在他身后,孙绰穿着一身像孔雀一样鲜亮的铠甲,一溜小跑尾追。
等高翼一行赶到南岭关,夜色已暮。为了防止夜袭,南岭关上灯火通明,甚至连附近的海面都一片灯火。为了防止燕军涉海袭击,南岭关两侧十几艘武装战船一溜排开,巡逻的快舟穿梭海面。士兵们手里举着火把,将附近的海面点缀的星星点点,颇有点后世万家灯火的势头。
虽然是深夜,但守卫南岭关的文策(宇文策)仍顶盔贯甲。他知识不多,只是因为是追随宇文昭的老人,而担当了这南岭关首将的职位。曾有过的几次与燕军交手的记忆,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即使灯光昏暗,也掩饰不住他苍白的面孔和满脸的汗珠。
“来的是慕容宜。”文策脸色凝重地说。
慕容宜是慕容隽的弟弟,他仅比慕容霸年长数个月。
对于高翼来说,慕容宜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是慕容恪或者是慕容霸,他还略有印象,如今慕容宜这名字只换来他心不在焉的一声“哦”。
高翼扶着巍峨的南岭关墙向外探望,由于预先得到巍霸山城的烽火告警,南岭关外那个交易市场附近居住的百姓得以撤回管内。如今,那个类似城下町的小乡镇已被慕容军占据。整个城镇掩隐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大致轮廓。
“来了有多少人?”高翼问。
“大约一万人,全是骑兵,一人双骑。”
“情报确切吗?这情报是怎么来的?”
“今日凌晨,燕军前锋抵达城下,我们有几个人还在掩藏粮食,撤退不及,被燕军抓获。正午时分,其中一人冒死逃出。我们从他嘴里得知了燕军兵力。”
“一万骑兵,正午……那么,燕军是在昨日夜间绕过巍霸山城,半日奔驰,才在正午抵达此处,那么,谁能告诉我,巍霸山城情况怎么样?”
文策摇摇头,忽又想起什么,说:“傍晚时分,巍霸山城再一次燃起烽火,我想,他们还在抵抗。”
高翼的目光从身边的人挨个扫过,最终,他把目光停在杨结身上:“文策,你带这个小孩去,派一艘快船在巍霸山城附近登陆,想办法通知巍霸山城:坚守待援。”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你只管带路,分派给这小孩一百名水兵,具体指挥由这小孩儿负责。”
文策已被燕军吓破了胆,未战先怯,如果把指挥权交给他,他很可能只会逃跑在行,完成任务为次。
高翼现在身边派不出其他的人,孙绰做诗还行,如果他还会弹琴,他就是个合格的吟游诗人。黄朝宗初来乍到,虽曾与高翼同游时接触过三山军队,但高翼决不敢让他出阵对上强大的燕军。至于赵玉,纯粹是个纨绔,高翼根本没指望他。
想来想去,他只能把期望放在杨结身上,但愿历史没有欺骗他,杨结确实具有军事天赋,能够带领那队士兵完成任务。
孙绰与黄朝宗均是第一次来南岭关,夜色虽黑,仍但不住他们观赏的兴致。同样望着石堡边两道伸入大海的石墙,孙绰与黄朝宗残剩的疑问却截然不同。
孙绰望着两道灯火通明的堤坝,问:“啊,这两道石墙,该耗费多少人力?劳命伤财啊!”
黄朝宗却问:“堤坝伸入海中多远?距离水底多深?”
高翼没有理会孙绰的问话,他回答了黄朝宗的提问:“西侧伸入海中720米,落潮时,坝顶离水面5米,坝下水深3米4,可停靠20吨的驳船。东侧伸入海中400米,涨潮时,坝顶离水面3米6,坝下水深5米,可停靠百吨的驳船。
堤坝尾端各有一个箭楼,保护石坝两头,平时可以停靠大型驳船,当作驳船码头。”
孙绰没在意高翼的无视,他探出身去想感受一下石堡的高度,可惜石墙太厚,他伸出半个身子,探手也摸不到石墙外端。夜色深沉,他鼓了几次勇气不敢跳上墙沿,便无奈放弃了这一打算。
石堡内的各队统领依次来与高翼见礼,高翼摆了摆手,吩咐:“敌军轻骑来此,一定没带什么攻城器械,今夜不会有战斗,你们派出的哨兵注意警戒,其余的人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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