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努尔面对高翼的咆哮毫不慌乱,他稳稳地回答:“伟大的、战无不胜的将军,您错了,我并没有驱赶其余的人,我只是稍微告诉了他们一点实情,实情而已,于是他们就散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也许是看到高翼也是“胡人”,通译的翻译不再文绉绉,反而据实翻译,带上了马努尔原先的语言特色,让马努尔的话平添了许多生动。“好吧,你告诉我什么是实情,为什么你的实情会让那些人走开”,高翼继续咄咄逼人地质问着。“传闻,你带来了遇水不褪色、遇火不燃的彩布?”
“不错!”
“将军阁下,这项货物毫无出奇之处——遇水不褪色的彩布,在我们那里已有1000年历史;遇火不燃的彩布——我们的船帆都是用这样的布匹制成的。布匹轻而薄,我们以前之所以没有带这种货物来贩售,那是因为布匹既不压舱,又容易被水浸湿而失去价值,穿过遥远的大海运载到这里,获利并不丰厚。对我们来说,这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但对你就不同了,你的航程短,又完全是近海航行,所以你可以贩售布匹获利。我们横越浩瀚的海洋,远航来这个国度,就是为了丰厚的利润。布匹,无论多么奇妙和廉价的布匹,都不是我们的目标,它太占仓位,却又价值不高。所以,当我向同伴们讲清了这个道理,他们便都散了。”
“那么,你为什么还来?”
“因为你们还有我所感兴趣的货物,因为我想和你们交易!将军阁下,我所有的货物全告诉你了,我随身还带来了样品,这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吗?”
“哦”,高翼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龙涎香、大象牙及大犀角——这些东西我不需要,我国的官员没有拿象牙板上朝的习惯,嗯,我们甚至没有上朝的习俗,公事嘛,各负其责,在办公室办完就成了。木香、苏合香油、没药,这些东西我略有兴趣——做菜的兴趣。这纯属我个人爱好,作为大宗交易,似乎不合适。玳瑁么,再厚玳瑁对我也没有用,我现在生存还成问题,顾不上摆弄这些无用的奢侈品……你这么卖力推销货物,想从我这儿买到什么?”
“我还可以弄来琥珀、珊瑚、朱珀、玛瑙、水晶……哦,将军阁下都不感兴趣?那么我还有金子,黄橙橙的金子……您也不感兴趣?那我还有镔铁,伟大的凯撒征服不列颠时,那时不列颠还十分荒凉,而我们的麦罗埃已成为非洲炼铁的中心,我们的镔铁制作的兵器,绝对是最好的武器……啊,您终于对我的货物感兴趣了?将军还有什么货物,我想了解一下。”
高翼沉默片刻,命令道:“高羚,去舱里拿几件货样来!”
稍顷,马努尔捡视着货样,嘴里不时发出啧啧声,这不是赞叹而是嘲讽。这令高翼异常愤怒,几次摸着刀柄,琢磨着是不是要砍他一刀,但他最终忍了下来。“这是波斯甲”,马努尔拎起高翼的一件货样,说:“此地的人把它叫大食甲。这种软甲结构简单,由成千上万小金属环连接而成,贴身防护性能极好,而且十分轻便。但制作锁子软甲成本很高,而且对金属的强度韧度有较高要求。你能够来这儿卖这种甲,说明你的国家金属冶炼技术也不低。据我所知,以前的汉朝人从西域输入过这种大食甲,每件价值30万金。这些东西拿到建康都城,会卖出大价钱,但这种东西对我们没用。3000多年前,在埃及已经出现了这种甲——是我们非洲的埃及。一千年前(公元前六世纪),由于波斯与希腊、罗马、马其顿连年战争,出于对锁子软甲的旺盛需求,西亚诞生了金属拉丝机,此后,锁子软甲在该地被大量地制作出来,因此它才被定名为大食(波斯)甲。你这副锁子软甲不是波斯工艺,但它的金属丝很均匀,估计也是拉丝机拉出来的金属丝制成。但你的焊接工艺不行。铁环之间采用的是铅锡焊,让这付软甲对弓箭的防御能力大大降低。嗯,真正的波斯甲采用的是铸焊和锻焊。……这付铠甲也不行,这是罗马板式甲。波斯与罗马的战争,就是板式甲与锁子软甲之间的战争,罗马甲与大食甲同时经丝绸之路进入华夏。这样的铠甲也会在建康卖出大价钱。据我所知,北方的慕容鲜卑有一支骑兵,全身用板式铁甲包裹,也许那就是采购自罗马的板式甲。你这付铠甲的工艺已比得上罗马制作,薄而轻。但对于我们,也不是稀奇的货物……”
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商品被人贬斥得一塌糊涂,虽然知道这是商人交易前的通常手段,但高翼仍两眼冒火。“既然我这里没有你看中的商品,你为什么还待在码头……对了,你想要我们什么货物?”
高翼忍住气,问。“船!”,马努尔笑得别提有多么奸诈:“海面上风浪太大,在*近天竺的洋面上,只有华夏船可以平安航行。你的船出自华夏,又这么巨大,一次可装载更多的货物,我要买你的船,你开个价吧。”
印度洋面上只有中国船可以平安航行,是因为中国特有的水密舱技术。那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中国自己享有与知识产权的技术,但最后我们却在航海文明中落后了。“这艘船我造了两年”,高翼缓缓地说。“将军阁下,我可以等,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新船下水”,马努尔回答。“仅仅有镔铁还不够,两年时间,无论你拉来多少镔铁,也不够买这条船的”。高翼慢悠悠地说:“更何况你来回跑一趟,至少需要一年时间。而你不可能全船装载镔铁,因为这两年里,你还要吃饭,还要有进货的资金。”
“五年,怎么样?”
马努尔反问。“也不够,五年也不够”,看着马努尔失望的眼神,高翼话题一转,说:“不过,加上点别的东西,也许就够了!”
“也不够,五年也不够”,看着马努尔失望的眼神,高翼话题一转,说:“不过,加上点别的东西,也许就够了!”
“什么东西?”
“人!我需要冶炼镔铁的匠师……但这还不够,我还需要学者、书籍——需要欧几里德的几何学、数学书籍与精通它们的学者,需要阿基米德的物理学书籍与学者,需要罗马叙利亚行省的玻璃匠与化学学者,还需要军官以及希腊色诺芬的经济学、税收学、军事学著作。军官你可以从奴隶、角斗士当中寻找与购买……”
高翼边说边在畅想:《角斗士》中的男主角是否正在做奴隶,如果把他买到三山,我倒要看看今后西方怎么拍摄《角斗士》!
他之所以最后要加上色诺芬,是因为色诺芬与孙武是并列的两位最伟大的东西方军事大家。来到这个时代,他自感立足不易,故而拼命搜集相关军事著作。可惜,孙子兵法最重要的数篇文章已经散佚,比如:军队的编成与训练方法。
也许,历代统治者最担心的就是这几篇文章流失到民间,故而采取了最严密的保密措施。高翼记得在后世,孙子兵法十三篇已剩不了几篇,也许正是这种保密措施造成的后果。
而他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的编成与训练方法。
焊接,对了,刚才对方还提到焊接——高翼猛然间想起,在法国现代著名葡萄酒品牌“香柏尼”酒庄在公元350年,也就是明年,在波尔多种下了第一株葡萄。香柏尼并不是法国第一个葡萄酒庄,它的建立意味着后世法国酒业的基础品牌已全部出现。
法国酿酒业的完全成型,还意味着蒸馏技术的完善,也是焊接技术成熟的标志。此外,这还是低压管阀技术开始出现的标志——蒸馏釜上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形状的低压密封管,以及控制管道开闭的阀门(水龙头)。
“还有”,高翼不顾满脸苦相的马努尔,继续说:“我听说高卢的葡萄酒酿造技术很先进,我需要搞到几名精通酿酒业的奴隶,他们最好也知道蒸馏釜的制作技术——以上是我的全部要求,达到了我的要求,我会给你造船,造很多很多的船,你不仅可以自己用,还可以出售。”
马努尔痛哭出声:“将军,你是个魔鬼,你是个撒旦,您的要求会拿走我最后一枚银币,会将我的家洗劫一空……天哪,我怎会跟魔鬼谈交易。是的,你一定是魔鬼。您对世界的了解超出了我的想象……你怎么会知道?你真是从辽东那个荒蛮地方出来的吗?”
“你不吃亏,别在我面前鬼叫”,高翼翘起二郎腿,得意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马努尔,像看着等待强xx的美眉一样,目光里充满渴望:“想想看,我的船,一船可以装载过去你20条船装的东西,用这样的船跑一趟华夏所获得的利润,相当于你过去跑20年船所得到的利润,这是多么丰厚的回报。
此外,我的船跑得还比你过去快,也许一年可以……等等,你刚才说到撒旦,请问,你信仰什么宗教?对了,据我所知,阿非利亚(非洲)的人都是黑皮肤,你怎么像个波斯人?”
马努尔立刻止住哭声,动作之快令高翼不禁怀疑他刚才看到的是不是梦境:“我们阿克苏姆帝国的国教是基督教,”
马努尔回答得异常直爽:“阿非利亚不光有黑人,我们还有白皮肤的埃及人。正如你们华夏也有白皮肤的羯胡人一样。”
高翼听完这话,横了通译一眼。
“羯胡”,这个“胡”字一定是通译自己加上去的。刚才他与马努尔说话时,听到对方多次自称自己的名字,发音似乎像是“马克苏尔”,或者“马祖尔”。但通译翻译成了“马努尔”,也许他本来的意思是翻译成语含贬义的“马奴儿”。但高翼听茬了,听成了“马努尔”。
“我答应你的要求”,马努尔的态度随即急转而下,令高翼难以置信:“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所向无敌的……”
高翼打断对方的话:“很抱歉,我还有上过几次战场,所以谈不上‘战无不胜’与‘所向无敌’,请把你那罗马式的恭维收起来,直接谈正题。”
“我答应你的要求”,马努尔前半段说得很简洁,但后半段说,说明他一点没有接受高翼的建议:“不过,您卑微的、谦恭的、听话的仆人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像苍蝇般微不足道的要求,以您宽广博大的胸怀,不会把我这可怜人的最后请求放在眼里,请您微微点头,表示你受到了我的要求……我想请求您同意,把这海船的专售权只赐给我一人!
或许,我还能请求你的宽容。您知道,我那点可怜的财产对于你来说微不足道,但要负担起这么庞大的计划,超出了我的能力。所以我想请求您的慈悲,同意我在两年之后雇用您的船只运货。
只有这样,我这根柔弱的小草,才能在您这棵大树的庇荫下,达成您的愿望。当然,前两年我会尽力为您寻找那些学者与书籍。事实上,我这趟回去就会给您带来足够的铁匠,你认为怎么样?”
高翼微微点头。
要求得到满足,马努尔一番作做的感谢后,爽快地告辞,动作之快,像是小偷急于离开失主家。
高翼隐隐感觉,自己是不是被人偷去了什么。遂转头询问黄朝宗:“此人前倨后恭,态度变化过于明显,一定有什么不对头,你说他会不会告诉岸上的官员们。”
黄朝宗也察觉到异样,思索了片刻,答:“不会,胡商的地位低下,官员们视之为蛮夷,不愿直接与他们打交道,即便是他发现了什么,也不会自找麻烦。”
与此同时,甲板上,正在爬绳梯的马努尔呢喃道:“天哪,谁说这人只是一位将军,这明明是个王。那些官员们简直是死人,亏他们还喝了他的酒,竟看不出这人才是船队的主人。将军?一个将军敢在出售大船这样的事上,连请示的欲望都没有嘛……
上帝呀,这可是奇货可居呀,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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