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说完,留下满屋震惊的部民,缓步走近窗前,眺望窗外。
窗外,一排排风车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扇扇叶片迎风飞转,宛如棕榈,密密麻麻,漫山遍野。它们屹立在白色的石屋帮边,仿佛沙漠中的白色森林。
在高翼的主持下,当地居民大力开发了白石灰岩,连带着,当地形成了用白石灰粉刷墙壁,以及用石灰染布的喜好,故此,从窗户外一样望去,那层层石屋宛若白云,片片桨叶像是云海中穿行的白帆。
凝视那旋转不停的风车,高翼忽然想起了唐·吉坷德。他仿佛看到在荒原上,唐吉坷德见到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不顾仆人的劝解竖起了长枪,催动战马对大风车发动了庄严而滑稽攻击。
百余年来,国人看到唐·吉坷德这一幕作为,总是认为唐·吉坷德愚蠢而白痴。我们嘲笑了唐·吉坷德百余年,与此同时,世界上的牙医悬挂这位疯狂骑士画像的传统也有数百年历史。
唐·吉坷德,这位疯狂的理想主义英雄,它所象征的挑战严酷现实的乐观主义,一直以来被中国士人所嘲笑,临大义而不苟,我们的民族就缺乏这种精神。而高翼就是想做这杀戮时代的唐·吉坷德。
在这个杀戮时代,就算高翼躲到狗洞子里,慕容鲜卑还是要找到门上来,命运既然不愿放过他,那为什么不站出来,跟命运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比斗呢?哪怕他是堂·吉珂德之战。
“瞧,这个杀戮时代,侧耳倾听那大地的轰鸣声吧,那是我的脚步声,我,高翼来了”,这一刻,高翼横下心来,决心不做这杀戮时代的旁观者。他扭身,面对着厅内所有的人,坚定地说:
“我们宣布立国了!记住这个日子,就在这一天,我们宣布: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当然主人,从今往后,我们要在这乱世开辟一块世外桃源,吸纳那些外逃的工匠,将大汉技术文明传承下去,并将其推向高xdx潮。我们,将用铁与火捍卫我们生存的权力。”
必须建国!闻鸡起舞的祖逖就是前车之鉴。
当年,矢志北伐的祖逖向皇帝求助,皇帝只给了他一千个人吃的粮食和三千匹布,至于人马和武器,叫他自己想办法。祖逖只身渡江北上,中流击楫,誓言收复故土。
到了淮北,祖逖召集义勇,自己开炉炼铁,铸造兵器。听起来像个典型的架空历史人物走的套路。他屡经百战,终于打下了淮北甚至整个青州。但是,整个朝廷不敢向淮北派一兵一卒,而白丁祖逖却赤手空拳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这就是违反君臣纲常,这就是功高震主。
于是朝廷开始从他的好友下手杀戮。祖逖郁闷而死后,儒士们还不放过他的继承者。他兄弟统领祖逖余部,朝廷先是假意召他回淮南,而后出兵直接剿杀,直到他兄弟走投无路,投降了敌人石勒,朝廷上下方松了口气。
虽然祖逖兄弟做了汉奸,但是君臣纲常保全了。当然,祖逖北伐的成果也分崩离溃,曾在祖逖旗下英勇奋战的淮北及青州百姓也重投胡人怀抱,汉人中又少了个铁血男儿,为此,晋庭儒臣弹冠相庆。
祖逖的经历就是前车之鉴,要想乱世求生,绝不能用儒家思想武装自己,也不能奢望儒学朝廷不帮助胡人杀戮汉人。
必须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建国,让属下百姓有个归属感,有凝聚力,这才能保证今生奋斗的成果不被儒臣毁掉。
高翼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这一刻,高翼说得很平静,然而,伴随着他的话,历史却在轰鸣。整个辽东大地都仿佛被一个响雷而贯穿,草木瑟瑟,群兽偃服,百鸟惊飞。
自此,在辽东带方郡一带崛起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民族。
他们的发饰古怪,既不同于晋人的髻头,也不同于胡人的髡发,而是将头上下左右剪得短短的,并自称为“平头”。
这些人使用的文字也与其他人不同,当时,几乎整个亚洲都在使用中文,甚至包括倭岛上的倭人,朝鲜岛上的新罗人、高句丽人、百济人,但三山人使用的却是一种缺笔少画的汉字,他们将其称之为“简体字”。虽然大多数识字的人都能一眼看的懂这种缺笔少划的文字,不过,这种文字还是让他们与其他们民族产生了显著的区别。
依靠这种独特的文字,这个半岛地带的人实际上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文化。他们不分男女尊卑,不分民族差异,都喜欢将自己称之为“国民”。这是一种奇怪的称呼,伴随着这种称呼是“国家”概念的引入。
国家!这个国家的服饰也与中原完全不同。此时,喜好玄学的晋人喜欢用宽袍大袖显示自己的飘逸与风流潇洒;而胡人们则主要穿箭袖短衣。但三山地区的人则用“扣子”体现自己独特的服饰文化。他们的纽扣还有各种徽记,别人看不懂这些徽记图案,但他们却一眼扫过,就知道对方的官衔、家族与隶属。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国人发明了纽扣,这小小的纽扣却改变了世界。
大约在公元1350年,十字军东征后返乡,他们带回的一种新鲜玩意——纽扣。十字军战士是从土耳其人那里学会使用纽扣的,而土耳其人又学自蒙古人,蒙古人则是向中原地区的汉民学会使用纽扣的。那时,纽扣只要是布制的——用布条折叠出蝉、蝴蝶等等造型,缝在衣服上作为装饰。到20世纪初,这种扣子在中国还是主流。
纽扣的应用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个新词:“时尚”。在20世纪末评出的“改变世界的100大事”中,就有纽扣的地位。
高翼在三山地区推行纽扣,虽然与这时代的服饰文化格格不入,但“时尚”的魅力是无可阻挡的。通过纽扣,裁缝们可以根据男女身体的差异,把衣服做得更合体,也更节省布料。穿着这种衣服行动起来更加方便,也使三山地方的属民,男人显得更英俊挺拔,女人更娇娆多姿,从另一个方面加深了他们的“国民”自豪感。
高翼的讲话还没有完,他看着目光躲闪的范十一,继续说:“国是什么,国就是一个规则,建立一个社会群体规则就是建国!
当初我俩在鸭绿江上相逢时,你曾问我:若我回国,能不继续为奴为仆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们建立的就是一个百姓不为奴为仆的国度——我把它叫做文明国度。”
国家规则包括三个部分:权利(国民权力与义务)、法治以及政府体系。高翼安抚了忐忑的范十一,立刻抛出了他这几日的苦思成果:体现国体三原则的三部法律——《物权法(含继承法)》、《万民法(含刑法)》、《契约法(含公平交易法)》(ps:此处不加详述。)
“这三部法律确定了百姓相互之间,以及百姓与官府之间的关系……”说到这儿,高翼很平静:“立国,对于我来说也是第一次,这三部法律也仅是一个框架,今后还需要完善……简单地说,我们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完善这三部法律,加强百姓的归属感与凝聚力,至于怎么加强——我们就先从排队开始,让国民都有排队意识。”
“国家”的概念是在清末传入我国的。西方哲学家是这样解释“国民”行为的:当一个人具有了自觉自愿的排队意识之后,则意味着这个人不再是一名奴隶,而是具备了国家概念的“国民”。因为自觉自愿的排队意味着对国家秩序与规则的尊重,也意味着他具备了“公平”意识——相信在遵守秩序与规则的情况下,机会总能轮到自己。
“从建立排队意识开始,我们让百姓一点一滴地,从骨子里摆脱了农奴思维”,高翼继续说。这些话众人都无法理解,但他们隐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芽,在苏醒。
从此之后,三山地区来自不同民族的百姓凝结起来。自此以后,一头凶恶的猛兽觉醒了,它露出狰狞的牙齿,虎视眈眈地扫视周围……
这是一个奇怪的国度,他们有两万余人,但却只有两千农夫,工匠则达到了四千余人,如果再加上销售货物的水上路上商队成员一千余人,围绕在工匠的总人数达到了5000人,此外,他们还建立了一支1000人的海军,3000人的陆军,军人比例之大,不事农耕的人数之多,颠覆了大多数国家的治国理念。
尤为奇怪的是,这个国家不遵崇儒学,遵崇《墨子》。由于这个国家工匠比例极高,故此,许多人为了和东汉、西汉,匈奴汉国相区别,故将其称之为匠汉,又由于他们地处于辽东,许多人也把他们称之为辽汉。
“范十一,别苦着脸。我知道你的意思。要增加军队与军械,我不会让工匠们继续白干了。下一步我们要把产业拆分,把我们所有的工厂作坊,按加入三山的年限及贡献大小,论功行赏,分配给每人不同的股份……股份就是……,好了,拆分之后,官府采购则向作坊订购——完全采用商业运作,我们自己的货币体系马上就要建立……”
“慕容鲜卑不久会与我们交易一批女奴”,高翼最后用这番话收尾:“其中会有五百名识字的汉女,我府邸留下二十名作为录事,其余的全部选配给国民,识字的汉女优先配给各级首领,她们可以帮你们记账,管家……”
大厅里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三山地区的人员基本上是由逃奴组成,能够逃出异族铁骑的汉奴都是些身强力壮,头脑机灵的男人。一直以来,这里都是一个雄性国度,除了少数工匠拖家带口外,几乎见不到女性。
“饱暖思淫欲”是人之常情,经过两年疯狂的建设,在这个秋天,大多数人房内都堆满了食物与兽皮,而一旦闲下来了,他们不可避免的想成立一个家庭,在异性身上发泄过剩的精力。这批女人的到来恰好缓解了他们的饥渴。
“你们给我记住”,高翼见到范十一等人欲言又止,马上补充说:“一个国家国运能否长久,取决于它是否有一个培养优秀母亲的机制。而一个家庭,其后代是否优秀,也取决于家中是否有个优秀的主母。儒士们认为‘夫为妻纲’、‘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亡国亡家的垃圾观念,不用担心这些识字的女人会压你们一头!好好待她们,她们会把你们的后代培养成天才,因为所有的天才都来自优秀的母亲。”
我是不是要出台一部《反家庭暴力法》,高翼想到。扫了一眼下面的人,只见他们完全听不懂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个个脸上全是淫荡。他偷偷窃笑,挥手下令:“都退下去吧。宇文兵留一下。”
宇文昭一直坐在大厅默默倾听,等高翼的话音静下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平静地问:“我需要留下吗?”
此刻她看着高翼,仿佛看见了一个出笼的猛虎,眼前这个人峥嵘忽现,已远非她能控制。眨眼之间,两人角色颠倒是那么明显,宇文昭已失去了发号施令的资格,连宇文兵对这点也不以为意,毫不迟疑地听从了这个汉人的命令,这不禁让宇文昭微感不快。
这是我依靠的人吗?这是我希望的吗?——宇文昭心中默念,脸色平静。
“三山铁弗——我刚搞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也罢,既如此,我是不是有了指挥宇文部的权力?阿昭,没有什么买卖比战争获利更厚,军队老窝在三山不是个事,为了庆祝三山建国,我打算带军出去做个武装游行,用我们的剑为我们的犁夺得耕种的土地”,高翼语调格外温柔,甚至难得地使用了“阿昭”这个称呼,但他的语义却让宇文昭阵阵发寒。
“嗯,但也许慕容鲜卑正在商量怎么对我们下手……所以,我也该把周围的杂草清理一下”,高翼柔声细语地补充说。
宇文昭张嘴欲言,又咽下了嘴边的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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