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朕不知道此语何解,你能替朕解释一下么?”傍晚,泉州行宫,幼帝赵昺笑眯眯地将一本书摆到了陆秀夫面前。
他依然沉浸在白天的兴奋中,虽然白天慰劳将士的行动在最后关头,被杜浒“无意间”安排的献捷抢了风头,但赵昺深信,凭借自己白天在众人面前讲过的话,将士与百姓们会牢牢记住,大宋有一个年少但睿智的皇帝,而不再认为自己是生长在深宫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废物。
“臣,尊旨!”陆秀夫快步上前,捧起赵昺画了墨线的书稿。
皇帝陛下太聪明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陆秀夫有些拿不准。赵昺画线部分,文言写得很简单。与其是说在向自己讨教,不如说在试探自己的政治态度。
想了想,陆秀夫决定具实相告。指着“太宗曰:《司马法》言:‘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此攻守一道乎?’”这段文字,解释道:“陛下,‘国虽大,好战必亡!’这句话最早出现于司马法,是兵家之作。司马法是否是伪书,臣不敢妄断,但就这篇大唐太宗与李靖的问对,臣以为,两句话必须连起来解,才不失片面!”
“哦!”赵昺诧异地看了陆秀夫一眼,最近一段时间,抨击文天祥的折子,都以文天祥穷兵黩武为借口。所以,赵昺本以为从陆秀夫的解释中,自己多少能探出他目前到底更倾向于谁,没料到与自己有师徒之义的陆秀夫居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于今,这句话更要慎重理解!”陆秀夫人笑了笑,也不戳破少帝的心思,耐心地讲授道。
“于今,难道古时与今时不同么?”赵昺瞪大了一双眼睛问,看上去非常天真无邪。
“时势不同,自然不能照搬古人之言。蒙古、女真、都是在百战中得天下,却能席卷中原,好战,却没有亡国。我大宋修仁德,却……”陆秀夫长叹一声,结束了自己的话。
本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蒙古好战却不亡国,宋修仁义,国家却越来越弱。今日看了水师带回来战利品时,百姓们的表现,终于悟到了其中三味。
“陆卿不妨直说,此乃深宫,你我为师徒,并非君臣!”赵昺继续追问,拿出一幅不打破沙锅不罢休的劲头。他自幼师从陆秀夫、邓光荐两位名儒,学得都是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但随着年龄增长和见识的增加,慢慢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目前虽然没有机会把这些感悟与实践相印证,但大宋养民三百多年,慢慢找,实现抱负的契机总是有的。
“蒙古人打仗,抢了东西,全体蒙古人多少都能分一些。虽然好战,部族百姓却能从其中捞到好处。所以百姓愿意作战,甚至人人以作战为荣。我大宋作战,百姓除了交粮,纳款,何时分到好处来。所以无论胜败,百姓的生活都会变得艰难,自然没人愿意打仗了。越打越弱,也是正常!”陆秀夫正色道,他希望幼帝能明白,很多古人言语,都是有其正确范围与适用条件的,并非放到四海皆准。
“依照卿家所说的道理,所以文丞相才…”
“所以文丞相才把战争红利分给百姓,像文大人这样的俊杰,几百年难出一个。我大宋无人可替代啊!南人天性柔弱,不以利驱之,谁人远离家乡,为他人杀敌!”陆秀夫语重心长地说道。
最近朝堂中,已经有人提出了偏安的建议。这种没远见的话自然有其成因,今后,福建和两广越富庶,恐怕支持偏安的声音越大。而对一些试图恢复祖宗制度的人而言,偏安,也是他们与文天祥争权的最好机会。
陆秀夫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一旦选择偏安,蒙古人很快就会扑过来,大宋就会重蹈前几年的覆辙。
“朕明白了!陆大人说得有道理!”赵昺点点头,若有所思般说道。
“陛下要做大宋中兴之主,就得有常人难及的肚量。文大人无妻无子……”陆秀夫低声劝道。
“朕会让母后,帮着文大人寻一个好妻子!”赵昺又开始装傻,假做听不懂陆秀夫的言外之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知道皇权到底是什么?同时,也知道此刻自己这个皇帝,比起大宋历代帝王,手中拥有的权力都小得多。有人私下建议他想办法回收皇权,也有人劝谏他不要轻举妄动,以免重蹈哥哥的覆辙。两种观点,赵昺都仔细考虑过。他现在倒不担心文天祥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危,相反,他比陆秀夫还相信文天祥的忠诚。
“正因为忠诚,所以文天祥才不会弑君夺位。正因为文天祥不会弑君,朕才得抓紧时间,恢复祖宗基业。”赵昺不止一次这样告诉自己。他知道,如果换了他人执政,自己白天劳军之举,就可能引来杀身大祸。
但文天祥不会这样做,所以赵昺敢去收买军心。赵昺现在不敢保证的是,文天祥百年之后,他得继承者还会不会如此宽容。
所以,无论文天祥怎么对他好,他都得努力。这是他作为赵家子孙的责任,也是宿命。
陆秀夫低低叹了口气,又拿起了皇帝的书本,将话题换到好战必亡方面来。“陛下,凭空而言,好战忘战而亡国皆属于虚言。一个国家崛起,就不得不面临与他国的利益争夺。大国崛起的关键,是看百姓能否与国家同利。如果不能同利,国家再大,再强,与百姓何干。百姓凭什么要支持这样的战争。所以,忘战,未必是吉,好战,未必凶。如果国家能于百姓同利,即便有一时之败,也会同甘共苦,再度爬起来,直到让对手认输。文大人南洋所为,就是告诉陛下这样一个道理啊!”
“可大人过去曾教我,君子不言利啊!”赵昺又上来了顽皮天性,故意在陆秀夫的话里挑毛病。陆秀夫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从今天的民心上,赵昺就知道将来如果自己有机会把握这个国家,一定要让百姓从国家的崛起中分一杯羹。但眼下他需要的是,明确分清楚群臣中谁更倾向于大都督府,谁更倾向于天子。
陆秀夫和邓光荐原来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但最近,二人似乎都有些倾向于文天祥了。这个苗头,才是赵昺最担心的。
新政就像一块磁铁,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最后都不得不围绕着它而动。时间久了,恐怕自己这个皇帝,就慢慢被人遗忘了。
“君子不言利,可现在不是君子之世啊!在上古之世,自然要用上古之世的办法。在如今这个乱世,恐怕什么办法能让大宋不亡国,就得用什么办法啊!”陆秀夫苦笑着答道,猛然发现,赵昺话里包含了很多其他含义。他有些犹豫了,怎么能让皇帝明白自己的苦心呢,暗示得太委婉,陛下肯定听不懂。说得太直接,无形中等于鼓励皇帝在一条危险的道路上走下去。
“难道古人说得都错了么?先生当年可不是如此教我!”赵昺毕竟年龄还小,跟陆秀夫兜了几个圈子后,心里的不快很快从言语之间带了出来。
陆秀夫神情一窘,一股热辣辣的感觉从腹部直接冲到了脸上。他知道,赵昺今日的很多观点,都是自己曾经教导过的。他更知道,今天的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陆秀夫。
“陛下,古人没有错,而文大人的治政方式也没有错。一个国家要想长久生存下去,为政者要么做到上下同心,要么做到上下同利。上下同心,依赖的是教化,所以古之圣人教明君为之。而如今之世,民心不古,上下同心甚难,所以,文丞相才想尽一切办法使我大宋上下同利。臣当年只晓得圣人之言,却没有仔细看我大宋所面临局势,昔日所教陛下之道,失之过狭。如今……”
“好了,卿亦不必自责。文相天纵英才,朕向他多学一些便是!唉!”赵昺叹了一声,不再为难自己的老师。不甘心的目光穿过玻璃窗看向外边,期待冥冥中,有人能给他个更好的答案。
“我真是天纵英才么?”数百里之外的福州城,文天祥望着外边沉静的夜色,苦笑着想。
水师在南洋大获全胜,并满载赔偿物资而归的消息传回来后,整个大都督府的人都兴奋的跳了起来。
因为粮食和资金的擎肘,大都督府一直无法将摊子铺得太大,很多需要嗷嗷待哺的新兴产业得不到资金注入,不得不暂时搁置。连破虏军各部,也因为没有足够的军饷和粮草预算,无法把握住来之不易的反攻机会。
有了这批飞来横财,困扰着大都督府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可以通过资金鼓励的办法,将聚集在邵武中的工厂搬迁出一部分来,利用福、泉两州充裕的流民,将工厂的生产规模扩大一倍。可以将目前正在试验装备阶段的火枪,加快配备给一线部队的速度。可以拨出一部分钱,安置新收复地区那些曾经有抗元大功,又对大宋保有警惕的地方武装,让不能作战的老弱妇孺退下来,回家去过太平日子。可以给科学院追加拨款,研制更大的海船和更好的武器……
总之,这笔钱就像及时雨般,缓解了因战乱、瘟疫和人口激增而渐感疲敝的大宋国库。同时,将困扰大都督府一年多的粮食危机问题压制下去。更重要的是,它以鲜明的例子,告诉大宋的文人们,并不是所有的战争都导致国力衰退,有一种全新的办法,可以让国家在战争中走向强大。
所以,人们在激动之余,不吝啬用一切言语表达对决策者的钦佩。有人甚至提出了请赵昺给文天祥加九锡之礼这样的建议。对于一切赞扬和邀功请赏的提议,文天祥都婉言拒绝了。他还没有完全为胜利而冲昏头脑,相反,除了最初的兴奋、激动外,内心深处,他还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我这样做对么?”身边无人时,文天祥不止一次扪心自问。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自己拘泥于传统才对南洋诸国产生了怜悯之心。更主要原因是,自己的另一个灵魂,文忠不支持这类战争。
在文忠的记忆中,所谓的西方列强,正是采用这种手段,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将中国从满清的屈辱统治中,向深渊里猛推了一步。可以说,中国近百年的屈辱和灾难,都源于那次因鸦片而引发的战争。
文忠的心愿是让中国走一条与西方列强不同的崛起之路。文天祥曾经按照文忠的思路尝试过,但他独自坚持的选举,被周围人用力推了回来。
从那以后,与其说是文天祥引领着大伙,引领着大都督府前进。不如说是周围人,推着文天祥向一个未知的方向探索。包括这次出征南洋的计划,最早都是杜规先提出来的,文天祥只是出于利害考虑,没有表示反对而已。
我这样,会把中国领向何方?后世人眼中,中国又和西方列强有什么区别?文天祥不知道答案,搜索遍文忠的记忆,他只知道当年中国的赔款,造就了英国、法国通往全国的铁路,公路,造就了列强们遍布乡野的学校、图书馆。甚至那些国家对贫民的施舍和对病人的有限免费医疗,都与另一个时空的中国密切相关。
至少,我把这笔钱用到了应该用的地方。至少,是取自别人,而不是被人取走。望着窗外沉沉黑夜,文天祥默默的想。
“如果没有把握走出一条与众不同崛起之路,学一学别人成功的经验,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关键是,让每个华夏子孙能有机会分享国家崛起带来的好处!”
夜色中,几只新钻出土的毛毛虫借着烛光向树干上爬,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咬破丑陋的外壳,在风中伸出柔嫩的翅膀。
初夏的釜山港沉浸温暖的阳光中,光秃秃的丘陵、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大洋中如同张开的一双手臂,将平静的港湾拢在怀抱里。
港湾内,数百艘新打造的战舰静静睡着,疲倦的大元与高丽水手还没从昨日艰苦的训练恢复过来,缩卷于霞光中宁愿长睡不醒。岸边,却依稀有了行人在活动,那是造船的汉人工匠,他们地位低,没有睡懒觉的资格。几声长长的战马嘶鸣从远处传来,叹息般,借着晨风向远处飘去。古寺的钟声、读书人的吟唱、还有运木者的号子一下字被马鸣声唤醒,交织着、重叠着,开始了一首喧闹的晨曲。
水军千户崔得志坐在了望塔顶,眯缝起被阳光刺痛的双眼,疲惫而忧虑地看着水中硕大的战舰。这么大的船,他这辈子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舰队,高丽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四百多艘战船啊,无论己经完工的,还是刚刚下水没装齐帆、舵的,随便拉出一艘来就在两千料以上,为了打造这支舰队,半个高丽的大树全砍光了,如今山头上全是一座座土丘,那是被累死的汉家工匠的坟墓。
可这支舰队能伐宋么?崔得志不敢向深处想。对于大多数高丽士兵和工匠来说,舰队的目的是个秘密,上头对外宣称说要第二次攻打日本,所以才把造船地点选在釜山。可崔得志从老婆的手帕交,郡守大人的如夫人那里分明听说,这支舰队是用来伐宋的。蒙古水师近几年与大宋战舰遭遇,每次都吃亏,连藏在登州的舰队都让人家堵在窝里烧了,所以才不得不选了这样一个远离中原的港口造船。待船只造好了,还要装备什么火炮之类的利器,打大宋一个措手不及。
但崔得志不认为大元朝自以为得意的计划妥帖,如今福建那边财货丰富,哪个港口没有几家高丽商人偷偷与大宋往来。恐怕釜山港藏有大规模舰队的事情,早就被大宋探子听了去。隔得距离远,大宋舰队就不敢来了么?那南洋比高丽距离大宋还远呢,大宋舰队怎么还气势汹汹地杀上门去。
作为忠心的高丽将领,崔得志曾经把自己的担优向上司提过。可上司林可望一脸神秘地叮嘱了句“莫多管闲事!”,就在没给他下文。弄得崔得志觉得甚没意思,什么教“莫多管闲事,打仗时还不是老子带人冲上去送死?”私下里骂了几天,崔得志也觉得心冷了,与几个同级将领相约,绝不乘这种船出海做战。
倒不怪崔得志等人贪生怕死,打过水战的人都知道,港湾里绝大部分船只都是样子货。虽然看起来又大又漂亮,但绝对不能驾驶这种船远洋。
把东西外观做得漂亮、精致,这是高丽工匠的特长,大到城池宫殿、小到衣服手帕,他们都会做得华丽到令人不忍把玩的地步。可做出来的东西是否结实耐用,高丽工匠向来是徽得管的。所以自古以来,高丽货就是华而不实的代名词。这一点,高丽人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们请求忽必烈,从中原强征了五万汉人工匠来。但汉人工匠到来后,作为奴隶,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战舰还是按照高丽人的想法做。
高丽人的想法就是,一定要节约木材。国内的木材不多,砍一棵就少一棵。这种思路的指导下,本来需要一整根木材打造的关键部件,变成了几段木头拼接。本来需要丈余长,数尺宽木板曲弯而成的外船舷板,变成了多段木板榫合。如此一来,用料的确省了很多,但抗浪性如何?看过战舰的汉人老工匠都悄悄摇头。(正史记载:元第二次征日本,战舰被风所毁。据后人研究,在高丽打造的战舰就采用了拼接技术,导致根本无法对抗风浪》
打过水战的崔得志明知道战舰不结实,却无渠道让蒙古人知晓。他的上司林可望知道战舰是样子货,却刻意隐瞒不报,或者更大的幕后黑手在掩盖着此事。整个高丽就这样糊弄着,将蒙古公主和他带来的大臣蒙在鼓里。至于战舰造完了怎么办,什么时候出战,大伙都不去想。
太阳在酱菜的香味里渐渐升高,海面上浮光跃金。起了床的水兵们开始在甲板上走动,有人蹲在船舷边,用清水漱口。有人将昨晚洗过的衣服,从缆绳上收下来。还有人拎着半碟咸鱼,几根葱,在甲板上找了宽阔地方开始吃早饭。
一群群海鸥闻到事物的香味,呼啦拉飞拢过来,围着甲板等待人们吃剩下的残羹。站在了望塔上的崔得志无奈的摇头,这些新招来的农夫,还保留着在家中的习惯。让他们去当战士,那简直是驱羊逐虎,送死而己。
突然,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大洋深处,有金光闪了闪。凭借多年的守港经验,他知道有大船靠近。谁家的商船驶得如此快,不是郡守大人的妻弟名下的走私船吧,大清早出来活动,难道不怕给蒙古人看见么?
崔得志揉了揉眼睛,极目远眺。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是几支布帆快船的顶桅,看海程,应该还有五里多远。整个高丽,只有往来福建的走私船才会用这种布帆。崔得志摇摇头,他不打算派船去追。对方船速太快,水师这种肚大腰圆的战舰根本追人家不上。第二,敢这样大摇大摆白天行船的,肯定是哪个达官显贵的亲戚,水师追上去,弄不好自己第二天还得提着礼物上门给人家赔不是。
半年前,崔得志就干过一次这样的尴尬事儿,驾船追赶出一百多里把一艘走私船绳之于法。结果,回港后才知道人家背后的靠山自己根本惹不起,被上司数落了一顿不说,还捎带着搭进了半年俸禄弥补走私商人的损失。自那之后,水师官兵见了走私船都想躲着走。
谁知道背后站着什么人,老子管这些事情千什么。崔得志闷闷不乐地想。但不去追,这些走私商人也太嚣张了些,居然大摇大摆在水师面前转,这不是成心欺负人么?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战舰快速靠近了港口。一艘、两艘、三艘,更多,足足二十几,后边还陆续有帆影出现。“不对,这不是走私船!”崔得志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走私船通常是独行,最多两三只一伙,高丽任何一个走私船队都达不到如此大规模。
“敌袭”!崔得志扯着嗓子大喝道,“敌袭,快拿武器,准备弩炮,敌袭!大宋舰队来了!”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望塔下,士兵们茫然地向海面张望,视线被密密麻麻的桅杆所阻挡,他们根本看不见什么。港口中的水兵更是悠闲,有人居然扯着嗓子问道:“在哪啊,宋人,宋人远着呢吧!”
“老崔,你不是睡觉睡迷糊了吧,敌人,咱大元哪里会有敌人!”有高丽士兵很“自觉”地把自己划分为大元帝国的一分子,笑着打趣。跟在大元身后,虽然国王都是人家的傀儡,但是在弱小者面前,可以趾高气扬地抖威风。至于这威风到底是高丽的还是大元的,弄那么清楚干什么?犯得着么?
“敌袭!各就各位,不听命令者,杀无赦!”崔得志又喊了一声,从了望塔中探出头来,一箭射向距离了望塔最近那艘船的首艛。甲板上的水勇被崔将军的举动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扔下早餐,衣服,向平素训练的岗位上跑去。
几艘船不情愿地解开缆绳,升起木帆,向港外晃荡。大多数战舰却乱做一团,昨天训练结束,很多战舰的主官都上岸就寝去了,他们不在,士兵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敌舰己经可以清晰地被大元和高丽水兵们看清楚了。是宋人,传说中的宋人,从他们整洁的船犯和威武的战旗上,大伙能分辨出与高丽水师的差别。很多人都动了起来,乱七八糟地做着自己认为最正确的反应。有人快速上马,将消息向最高长官那里送,也有人四下张望,寻找可以藏身的地点。
几个汉人工匠望着远方熟悉而陌生的“宋”字,低下头,快速向最近的藏身处跑去。大宋水师来了,很多人以低微的声音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大宋水师来拯救咱们了,工匠们躲藏着,心中隐隐涌现些许期待。
岸边上,几个千户模样的蒙古将领督促着士兵向港口两侧土丘跑去,防卫设施都在高处,大伙必须赶在敌人杀到门口之前赶到。几个动作相对敏捷的士兵跑上了炮台,七手八脚解开炮衣,把从来没使用过的铜炮推上炮位。拣来石头砸开火药箱子,用手捧着将黑色的药粉一把把装进炮口。
“到底装多少合适啊!”有人带着哭腔问道。黑色的火药顺着手指缝隙流沙般落了满地。
“箱子上不是有字么,要看敌人多远!”有明白人答话。
“我不认识啊,不是汉字!”装药者继续哭道。为了显示蒙古人的高明,宫廷秘密制造的火药在包装箱子上都写上了方块蒙古字,那东西,一般人不认识。
“按训练时的口诀,装药六斤半!你们这些该杀的笨蛋!”终于过来个明白将领,气急败坏地命令。
“敌人多远啊,这么快,是两千步还是一千步啊!”装药者被骂得楞了楞,继续焦急地喊。
火炮是仿照大宋岸防炮标准造的,用法也是奸细们以生命为代价抄来的。为了保住这个造船基地,大都城的北元官吏们在国内大多数重镇还没有火炮的时候,优先运到釜山二十几门来。
但是,他们忽略的一件事,武器是需要人来用的。百工坊那种落后的制造方法和大元朝兵部原始的管理制度,导致火炮和弹药的造价极高。平均三十两银子一枚的价格,让守岸的蒙古武将根本不敢给士兵们操练的机会。跑步入位,推炮等临战姿势,士兵们平素操练得虽然步尽心,但是日久生熟。怎么瞄准,怎么打才能威胁到对方战舰,无论对士兵还是军官,就完全靠运气蒙了。
“乒!”在主将的威逼、鼓励兼催促下,第一枚炮弹终于飞出了炮台,在半空中画了一道歪歪斜斜的弧线,一头扎在港口内。
“乒”、“乒”,十几枚动力不足的飞出三百多步,落入海面。高高溅起的水柱,吓得周围几艘高丽战舰连忙躲闪。炮台后,督战的军官破口大骂,命令卫士冲上去,将差点打了自己战舰的冒失鬼拖下来鞭打。这一来,炮台上的操做速度更慢了,直到敌舰纷纷推开了侧舷远射窗,还没能准备好第二次打击。
“天旋、天机,清理炮台。其他分队,封锁港口!”杜浒放下望远镜,信心实足地命令道。传令兵快速跑向主桅,片刻,信号旗就从桅杆尖端升了起来。
此战,杜浒势在必得。
四个多月前,当杜规从两个高丽复国者口中套出北元在高丽准备战舰的情报时,破虏军上下都吃惊不小。如今大都督府稳定控制地区皆靠大海,如果保不住海上优势,近年来所有血战成果都会被毁于一旦。所以,情报部门迅速增派人手,混在走私商人的队伍里,将高丽几大造船所的规模以及周边情况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文天祥一面派人综合分析这些情报,一面将水师派往南洋“剿匪”。当杜浒等人从南洋回到泉州的第二天,大都督府的最新作战计划就送到了。
文天祥命令,水师放弃休息,马上到福州港补充弹药、给养。待物资补充完毕后,立刻启程攻击釜山等高丽军港。力争在高丽水师没形成规模前,将其消灭掉。
杜浒在高丽复国者林声的带领下,星夜奸到。刚开始的时候,大宋水师官兵们着实被釜山舰队的规模吓了一跳,特别是从望远镜中看见敌方炮台后,更是对犹豫是否该调整作战计划。但是,看了高丽、蒙古水勇们慌乱的表现,还有敌人的第一波炮弹轨迹,大伙的信心全被鼓起来了。
“杀上去,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水师”有人放肆地喊。他的喊声得到了极大范围的响应,欢呼声里,方胜、苏刚二人各带一支分舰队,高速贴着港口兜起了圈子。侧舷上火光闪动,一枚接一枚炮弹飞出炮口,砸在港口两边的高地上。大部分炮弹没有集中目标,在高地上炸起一团团烟雾,个别炮弹落在了炮位附近,将高丽人的火炮和炮手一起掀起来,翻向半空。
高丽、蒙古联军操炮反击,炮弹乱纷纷地射出来,砸在舰队附近的海面上。岸防炮的尺寸远远大于舰炮,炮弹威力大,掀起的水柱有一丈多高,看上去甚为骇人。但天旋、天机两支舰队仿佛没看见这些威胁般,靠近,抓远,飙远,靠近,画着折线,将一波波弹丸送到对手面前。
其他几支分舰队也开始了攻击动作,分散成一条条纵队,插进高丽战舰群中。自从大宋水师成立以来,最多的战斗都发生在敌人的港口内。打这种窝在港口里的船只,各舰舰长都非常有经验。在他们的掌控下,大宋战舰与高丽战舰一直保持着五百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对方的弓箭、床弩无法危险到大宋战船,而装各在大宋战舰上的火炮,却可以用水平的角度,向对方轰击。
“轰!”一排炮弹从兴化号侧舷飞出,将对面的高丽战舰硬生生击成了数段。兴化号舰长许杰明惊讶地张开嘴巴,看着被还原成木片的高丽巨舰变成一团火球。他惊呆了,从没想到自家的火炮有如此威力。
“省着点,每次十炮齐射就行,不,五炮齐射,其他火炮装药,休息,从船头到船尾,轮番射击!”在兴化号战舰旁边,仙游号舰长郑葱冲着传令兵大声喊道。他看出来了,高丽战舰是摆设,不是用来打仗的。一发炮弹就能射沉的战舰,大宋水师从来没见过。
传令兵跑下炮舱,片刻后,仙游号的火力弱了下来。但船速不减,带着其他几只战舰游龙般在慌乱的高丽战船间往来穿插,几乎每一次炮击,都能将一艘高丽战舰送到水下。
大部分战舰都自觉减少了一次齐射的火炮数,经验丰富的舰长们看出来了,高丽船的结实程度照着宋船相差太远,就是南洋那些海盗手里的破烂货,都比高丽人早的巨舰结实。
明明没有挑战大宋的实力,高丽人为什么要给蒙古当打手呢?杜浒在座舰上,看着如同儿戏一般的战场,默默地想。
没有答岸,岸边,火炮的殉暴声此起彼伏,硝烟遮住了朝阳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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