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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白夜 第一章 对峙(二)

  一行人慢慢地向前走着,每走几步,都能发现很多新东西。这些新鲜产品和设备要么是中国自古就有,要么是其他国家古已发明,制造起来都不困难,但应用到实处,却能带来事半功倍的效果。

  用牲畜拖曳的五行篓车(简易播种机,汉武帝时期,赵过发明),高效水排(水力鼓风机,东汉,杜诗),带碾扇车(古代脱粒脱壳机,时间不详),经科学院的工匠们改进,加装了弹簧,齿轮等钢铁部件之后,效率更高,维修起来也更方便。

  陆秀夫等人赞叹着,点评着,不知不觉间,把自己融入到科学院中,忘记了原来的身份。

  “如果在添炭口处放一个铁板,只能向内开,不能向外,是不是可以防止倒火伤人!”跟在陆秀夫同来的工部官员刘翼指着一个刚刚磨光的钢制矮炉子模型,小心地问道。

  这种炉子是专门茶馆设计的快壶,中部添炭,底部漏灰,烟囱在正中间垂直走烟,用来烧水特别方便,片刻可以烧开一大壶水。属于福建民间大户人家和餐馆非常流行的产品,目前已经流通到广南东路一带。科学院依然在研究提高其性能,以期待开发出别的效用。(茶炉子了,诞生年间不详细,有各种型号,北方农村常见)

  正在炉子边指挥众人干活的工匠师父眼睛一亮,拿出尺子在添炭口比了比,连连叫好。回过身来,抱拳问道,“这位大人贵姓,此计甚好。给我等解决了个大麻烦,请留下名来,以备到萧大人那里领取专利银!”

  “我,我,这小事,算了,算了!”刘翼赶紧躲向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回答。无意间偶得的一个小点子,根本没花费什么心思。本着读书人的清高,他可不愿意给文天祥的人留下贪财的印象。

  “刘大人不要客气,这是科学院规矩。有发明者,必有专利。如果议定了你发明的价值,将来谁造这种烧水用的矮炉,只要加了那片钢板的,就要给你交专利费用!”完颜靖远跑过来,兴冲冲地解释,“就算一个矮炉子给你一个铜板,咱们福建一年卖出多少个矮炉去,工厂主就得给你多少个铜板!十年八载,你就成了大富豪,你若不要,尽管把钱放到我的名下,我替你花,如何!”

  “这,这….”刘翼犹豫着,挣扎着,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妙才,你收了吧,不必客气。若人人都如你般清高,工匠们何来改进技艺的兴趣!此事与赎买鲁奴的性质差不多,妙才不能因顾小义而废大道。”文天祥回过头来,微笑着命令。

  这倒应了古人赎买奴隶的典故,当年鲁国律法规定,众人在其他国家发现鲁国奴隶,先行垫付钱为其赎还自由。回到鲁国后,可到官府讨还费用。子贡出钱替奴隶赎身,却不肯向官府要钱。众人都夸他品格高尚,孔子却斥责他说,如果人人都向你学习,几年之后,就再不赎买了。

  众人相顾莞尔,刘翼最终红着脸,在科学院官员和工匠面前,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笑着继续向前,大伙对福建路的诸多规矩越发感兴趣。这里规矩多,细而繁杂。但各种规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并且每个人都尽力执行。不像行朝那边,各项规矩弹性极大,如何执行,是否执行,全凭官员的一念之间。

  渐行渐深,前方已经是山谷里端,谷地突然变窄,一道急急的山溪拐了个弯,从谷间冲出,山溪之上,斜跨一座青黑色铁索桥,桥的另端,一段高大的石头墙,两扇重重的铁门,将小半个山谷牢牢隔断。

  不用问,大伙也知道进了科学院核心重地。压低了声音,放轻了脚步,跟着文天祥走过索桥。铁门下,十几个全幅武装的官兵迎上来,再次将众人身份确认过了,才摇了摇铃铛,通知里边的人将门开了一条小缝,让大伙一个个沿着缝隙挤了进去。

  入眼的是一个遮着明瓦(一种用贝壳磨成的瓦,半透明),沿山壁而建立的长棚,约两三丈长。长棚中间,一条两尺宽窄的牛皮带在水车的带动下缓缓移动。皮带两边面对面站了两排人,自顾忙碌着,听见有人进来,却没有人有时间抬头。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最外边的那两名工匠各从身后抓起一根弧形钢条,在两段各卡了一个环,就放到皮带之上。钢条在皮带上慢慢前移,挨着他们的两个工匠将身后的零件快速的装到金属环上,就停止了操作。当那个金属制品被皮带托着走向下一个工匠面前时,又被装上一个钢托,如此前行,等到了皮带尾,俨然已是成品。

  一把精钢劲弩从皮带上落下,被队尾的工匠拣起来,簪上批次标记,放到了身后的小车上。片刻之间,车上已经装了十几把弩。几个士兵跑进来,推起小车,向不远处的存放武器的崖洞跑去。

  “这?”众人眼睛瞪得滚圆。一个多月来,他们在各地工厂学习,或见铁匠打造弩臂,或见工人制造齿轮,却没见到一个工厂制造完整的钢弩。没想到,最后一道工序隐藏在科学院深处!

  “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这里边干活的,全是跟鞑子有血海深仇的,不会泄漏破虏军的半点机密。”文天祥见大家好奇,低声解释,“这种用皮带传送的作法,是萧资他们刚发明的,可以提高钢弩组装速度,同一件事情干得久了,工匠们也都熟能生巧!等这种方法和相关设备完善了,还要挪到外边的工厂里去,连同其他新发明一同推广”

  “丞相高明!”众人齐声说道,已经想不出用什么言辞来赞扬科学院的这些奇思妙想。他们都是陆秀夫从数千追随朝廷的读书人中精挑细选饱学之士,各个都自诩学富五车的。而今天文天祥带他们看到的这些东西,却远远超出了他们平时的见识之外。

  读书人看不起百工之流,四十几天来看到的那些新鲜器具,在他们眼里不算很难。拿了图模、招募来工匠,他们自认为一样可以慢慢鼓捣着仿造。而文天祥今天在科学院所展示的分工、协作、组织、协调,却是他们眼里最神秘,也最感兴趣的全新的学问。隐隐的,仿佛有人在他们内心深处打开了一道大门,将他们引入了一个前所未知的领域。

  文天祥笑了笑,领着大伙继续前行。他知道,自己已经初步有所收获。人不怕见识浅,怕的是明明见识浅,却以为世界只有自己眼中那么大。今日科学院向大伙展示了一个他们平时未知的世界,他日,这些人未必不会成为联接邵武新政和传统世界的一道道桥梁。

  穿过几个类似的厂棚,众人来到一个山洞里。洞内的空气燥热异常,四个巨大的炭炉冒出熊熊火焰,火焰顶端,一团胶状的东西滚来滚去,光着上身的工匠们远远地拿着钢钎,将胶状物上下转动。

  胶状物由红而黄,由黄而亮,一些水滴般的东西,慢慢在表面上淌了下来。“成了!”领班的工匠头看看火色,大喊一声。旁边的徒弟手疾眼快,抓起把大剪子,喀嚓一下,将胶状物剪下小半。立刻有人将剪下的部分用钢铲子接住,分放到一个烧红的模子里。随着喀嚓喀嚓的剪子声,各个模子都分配到了胶块。有人拿着长长的铜管子插进钢模,拼命地吹将起来。

  “林老,热么!”文天祥对着工匠头大声问道。

  “不热,习惯了。这是个细发活,交给别人,我不太放心!”工匠头扯着嗓子回答,抓起面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大木碗,咕咚咚喝了几口水,献宝般继续说道:“又开发出几样新鲜东西来,文大人,我带你们去看看!”

  众人好奇地跟到了老汉身后,丝毫没感觉到对方言语里的不敬。自从进了山谷,人与人之间那种平和的气氛就感染着大伙,使他们慢慢忘记了官员的身份和读书人的清高。

  山洞深处竖了一排木架子,用绸布仔细遮盖着。林恩老汉走上前,轻手轻脚拉开绸布,将他的宝贝展示在大伙面前。晶莹璀璨的水晶琉璃杯,价值千金的七彩琉璃盏,装上蜡烛可自行转动的水晶灯,带着淡淡紫色光华的水晶珠帘,琉璃管、琉璃珠、蜻蜓眼、耳铛、琉璃瓶,一件件、灯光下,散发着盈润的宝气。

  几个级别稍高的官员眼中冒出羡慕的光,小心翼翼地站在木架子前,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不小心碰倒了木架,把身家性命全赔了进去。

  琉璃本是春秋时已为贵重之物,诸侯皆视为至宝。经秦、汉两世,价格慢慢低落。五胡乱华后,制造工艺慢慢失传,身价越来越高。有宋一朝,小型琉璃饰物,如琉璃珠、蜻蜓眼、耳铛等,多为大户人家嫁娶之用。外来藩商,也常常带来小件琉璃交易,每件价值千文。大到可以成灯、盏、壶者,乃世所罕见,价格动辄百两以上,并且远不及眼前这些精美。破虏军去年曾进贡给小皇帝这种稀罕物品。太后和小皇帝都爱若致宝,国舅杨亮节厚着脸皮在皇宫里磨了半个月,才“得赐”一套茶具,分享皇家雨露。其他人,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有幸远远的看了一眼。

  “这,这就是那团胶么?”有人赞叹着问,想伸手去摸,看看上司严厉的眼神,又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就是那团胶,叫做玻璃。天方那边,百年前已经有作坊生产。我们比他们动手得晚,但比他们造得精,诗词、字画,皆可印在成品上!”文天祥和气地回答,言语间,向众人介绍着大宋以外的文明,“天方那边,是穆斯林建立的国家,海商们早就探出了路线。那里有很多我们大宋没有的物品,极其精妙。福州通航后,我已经派人去购买他们的书籍!”

  “噢!”官吏们频频点头,他们习惯了华夏为世界中心的说法,对文天祥介绍的东西,没有一点概念。倒是对玻璃上的流光异彩,显示了极大的兴趣,不停地变幻着角度,仔细感受着光与影的玄妙。

  “彩色的这些,好弄。上色办法和给瓷器配色差不多,在配料中调均匀了即可。倒是无色的,一直弄不出来,即使用吸铁石滚过了,还有些发绿!”林老汉似乎早已习惯了别人惊讶的举止,自顾走到崖壁旁,从暗格里拿出两片一尺见方的“水晶琉璃”板,递到文天祥手上。

  文天祥举起玻璃板,在灯下检视。几经改进,科学院所生产的这块玻璃板已经接近文忠记忆中所说的玻璃,但厚薄不甚均匀,隐隐带着绿色,中间带着一个吹制时留下的圆,还有些絮状物在内部沉积。用来制造望远镜,显然达不到合格标准。(酒徒注:历史上,早期玻璃板为吹制,由大面积容器展开而成。)

  “厚薄不匀,可以用在水轮旁加细砖打磨,然后用椴木炭抛光。但除色非常艰难,即使用石英粉当原料来炼,也是不成!”

  林恩老汉附在文天祥耳边,歉意地说道。一直到现在,破虏军用的千里眼还是用水晶切磨而成,得一成品极其困难,造价亦十分高昂。

  “不着急,加分别加火碱、和精练过的硝石试试!多找几种脱色的材料,挨个排除”文天祥点点头,低声建议。科学院在萧资和林恩等人的领导下,短时间能发展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文忠的记忆中,玻璃这东西在东、西方发明得都很早(酒徒注:分别是公元前两千六百年和东周时代),但制作大容器和平板玻璃,却是很晚的事情(酒徒注:九世纪前后开始出现小块平板玻璃,大块平板玻璃要到近十六世纪)。至于无色玻璃,出现的时间更晚,文忠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的制造方法。(酒徒注:比较原始的玻璃脱色办法是加硝酸钠。最好是加稀土)

  而对于破虏军来说,无色玻璃和玻璃工艺,却是至关重要。一旦大规模生产,这种成本低廉的奢侈品,将是福建路除了伪钞之外最赚钱的“出口”物资。

  “瑞兄,如此重地,为何用来造这种无用之物?”陆秀夫慢慢地走过来,约略有些不满地问道。不像其他人对身外之物那样沉迷。相比于这些不能充饥,又不能御敌的“无用”之物,陆秀夫更欣赏先前看到的农田和武器生产线。

  几个工部官员听到了,脸一红,赶紧把目光从木架上移开。心里为刚才自己浅薄的举止感到万分羞愧。灵魂深处却掩饰不住,再摸一摸,看一眼的渴望。

  “非也,这些器物,却是我破虏军击败北元的关键!”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冷冷的回答,萧资板着面孔,从一面石壁后走了出来。

  萧资追随文天祥多年,对其最是敬重。当听说陆秀夫和张世杰二人曾试图在前线火并破虏军,心里就生了嫌隙。按他的意思,科学院根本不欢迎陆秀夫等人进来参观。被文天祥硬压着,才勉强应了。现在听到陆秀夫的话语里隐隐有指责之意,当即不满地接过了话头。

  “愿闻其详,陆某洗耳恭听!”陆秀夫拱手施礼,丝毫不以萧资的不敬为忤。自己的部下受了文天祥小半天的熏陶,已经被其腐蚀得冰心蒙尘。现在得到机会,陆秀夫也要发表一些“纯正”的儒学观点,熏陶一下文天祥的臂膀。明的争斗,朝廷和破虏军之间暂时不会发生,但暗中的影响,陆秀夫却不愿放弃。

  “陆相可知,一套琉璃杯,在市面上价值几何?一把钢弩,成本造价多少?”萧资走到木架前,端起一套玻璃酒具,在大伙面前细细把玩。

  表面被磨出许多菱面,淡紫色的夜光壶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出璀璨的光,星星点点,跳跃着牵引着大伙的视线。纵是定力足如陆秀夫者,也禁不住愣了一下。强忍着将目光收回来,陆秀夫低声答道:“这套酒具,恐怕是有价无市。世家大族购之,出价定在万两纹银之上。破虏弓么,杜员外给皇上的奏折说,每把价值二十两!每支钢弩,价值五厘!”

  “正是如此!”萧资耸耸肩膀,接过陆秀夫的话说道:“我破虏军为江淮军、兴宋军、复兴军提供器械,从来没收过一文钱。纵使我等不计较得失,虞人、工匠的薪水也要花银子。他们的一日三餐要保证。卖一盏夜光壶出去,就可换回数百把钢弩的物资,换回几百名士兵的口粮,何乐而不为?没有这些大人眼中的俗物,银子从何来,米粮从何而来,大人品格再高洁,却也不能差遣士兵饿着肚子打仗!”

  “这!”陆秀夫被萧资的话噎得直翻白眼儿。他是个忠直之士,虽然偶尔犯些迂腐的错误,但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沉吟了半晌,整顿衣冠,对萧资深深施礼,“谨受教!陆某唐突了!”

  ‘你唐突的地方多着呢!’萧资心道,‘陆大人进科学院,少见多怪!’。脸上却堆起一片笑容,长揖回礼。一边和众人寒暄,一边大声宣布:“大伙远道而来,我科学院无以为敬。架子上的玻璃器物,每人可以任取一套,作为破虏军给诸位的礼物。还望诸位回朝后,记得在皇上面前,见证我等之忠诚!”

  话音刚落,官吏们立刻发出了一声欢呼,连声感谢着向木架子围了过去。陆秀夫有心拒绝,看看大伙热切的神色,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开去。

  “文大人,请随我来!”萧资轻轻走上前,拉了拉文天祥衣角。

  文天祥何等聪明之人,见萧资突然大方地赠宝,就猜到他想把大伙的注意力引开。看了陆秀夫一眼,悄悄地跟在了萧资身后。

  转过岩壁,萧资在墙上拍了拍,打开一道暗门,将文天祥迎了进去。从里边小心地将门栓好,给文天祥搬来座位,然后谨慎地打开数把锁,从一个四壁有数寸厚的铁柜子里拿出一个长长的绸缎包,轻轻地摆到文天祥面前的桌面上。

  淡蓝色的绸布中,躺着一根细长漆黑的铁管子。管子内外壁都磨打得极其光滑,带着细细的螺旋状花纹。文天祥愣了一下,旋即惊讶地站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成功了!小子!”

  “成了,用双层铁管相套,每根造价大概是三两多银子。如果手工打制造,耗时半个月。如果用水轮带着机械卷制,每台设备,每天可得二十余根。只是内膛磨起来,异常费力!磨好一根,没一个时辰不可”萧资走到文天祥身边,激动地解释。

  这是文天祥梦寐以求的成果。钢弩造价高昂,耗费材料巨大,随着工部官吏将技术带回朝廷,北元通过设在行朝中的眼线将逐步掌握除材料冶炼外的全部制造工艺。如果鞑子头决定不惜造价仿制,凭借北元的国力,很快元军中就会出现类似的产品。

  所以随着前线战局稳定,火枪的研制工作,就一天天紧迫起来。以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制造大口径火炮不算难事,制造口径只有寸许的火枪,却甚费周章。

  枪管制造是第一个难题。这么细的管子,已经超越了整个时代铸造技术的极限,没有一个巧匠能用钢水将枪管直接铸造出来。

  开始的时候,萧资和林恩老汉,采取在钢柱上钻孔的方法制造枪管。一个熟练的工匠,完成钻、磨两道工序,也需要几天。非但效率极其低下,并且不能保证成品率。

  “是林恩老前辈琢磨出来的办法,用回火后的薄钢条,烧红后绕着铁棒缠。先在铁棒下部卷住钢条的一个角,边旋转铁棒,敲敲打打,边拉紧钢条的另一端。只要缠得均匀,就能得出一条带螺旋缝隙的钢管。然后再用硼砂和铁屑在火上将缝隙焊牢了,里外磨平,就完成了第一道工序!”萧资举起铁管,对着灯光兴奋地介绍。灯光照在他的眼睛中,文天祥看到一根根粗大的血丝。

  这孩子,不知道多少天没睡过安稳觉了。文天祥接过钢管,细细的抚摸,丝丝缕缕的温暖,从焊缝的痕迹处传来。任何时候,自己都不是孤军奋战,有萧资、杜浒、陈龙复等人,无怨无悔地支持着自己。

  “如果用机械,就方便许多。一则机械力大,拉住钢条的夹板出力均匀。第二,旋转部件转动速度也固定,转出来的东西成品率高。工匠只需要注意调节旋转部件和斜拉夹板的角度就成了,几天就能学会,不是什么难活!焊缝的活是铁匠们早干熟了的。磨光的活也用机械,出的活匀,光整!”萧资没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自顾述说着自己的心得,一年多来,他已经完全投入了自己的角色,机械、设备和产品,在他眼中,就像有生命一般。每当有新产品的诞生,他就会如看到初生婴儿般欣喜。“把两根铁管套起来,让钢管上的焊缝相互错开,就可以避免炸膛。这是关键,可以通过调节制造内外钢管所使用的钢条宽窄来解决。如果成批制造,就更简单,内管用一个尺寸,外管用另一个尺寸,不混淆就成了。开始造起来非常慢,每个工匠,干一个月顶多做出三根。后来我们试着用水车带动钢棒旋转,用车钳和螺栓挤住钢条,造起来快得多,速度和成品量都超过了制造弩臂。现在大牛他们已经开始照着火炮的样子造齿轮、打火锤、弹簧和引火点。组装起来,就是一把小形火炮。到时候,装上火药和弹丸,每个人手里就有一门小炮!”(酒徒注:铁蕊旋缠法制管,是戚家军的标准造管法。根据相关资料记载,戚家军的资深工匠,手工每月可造两支枪管。)

  “是前装药,还是后装药!”文天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经过百丈岭上那几次打击,他基本上已经对火枪的生产不抱任何希望。眼下萧资突然拿了根钢管给他,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后装,按照您画的那个样子,还准备装枪刺!”萧资得意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钢制枪管,柳木质枪身。打火锤及联动弹簧在枪下固定。枪管分为子管和母管和套管三部分,子管是咱破虏军军制尺寸,标准12毫米内径,一米长。前端装了准星,尾端用螺栓拧死了,不会露烟伤人。图纸已经画出来,您看,基本上是这个样子!”

  文天祥激动地从萧资手中接过图纸,在灯下慢慢展开,大手过处,留下湿湿的汗渍。林恩老汉和萧资二人画的图很仔细,火枪基本上仿照了文天祥在“天书”中刻画的样子。为后装击发打火式,全长一米五左右。由联动的子管、母管和套筒保持密封,右侧设计了一个添弹槽,可装入定量的火药和精钢子弹。子管外有母管保护,当装填火药和弹丸时,可拉动手柄,将母管前推。火药装入后,松手,母管在弹簧的作用下复位,盖住药槽。套筒包住子管、母管和内部弹簧,固定在木托上,侧面开槽供母管上的手柄移动。三层枪管的正上方,火孔对齐,套管和母管孔大,子管孔小,通过管壁形成的深坑状。引火孔内,可放上火石与硫磺混合物做的“炮子”。炮子上方悬挂着打火锤,扣动扳机,打火锤便会落下,打着炮子,引燃子弹里面的火药,将子弹高速推出。

  这已经初步具备了文忠记忆里步枪的特点,只是无法解决铜壳子弹和火帽问题,里边装的也不是文忠记忆中的发射药。但这种利器,已经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即使是文忠记忆中诞生在明朝初年的火枪,也远远比不上这个先进。

  文天祥握着图纸的手颤抖着,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嗓子。如果用这种武器装备部队,完全可以弥补宋人体力不足的弱势。纵使在平原上对决,也未必一定输给蒙古铁骑。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带领破虏军,冲进了大都城。将那个以杀人为乐趣的皇帝,从龙椅上揪下来,接受世人的审判。让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理学家们睁开眼睛,仔细看看,被屠杀者的惨状,让他们听听,被征服者的哭声。

  “丞相,可不可以投产?”萧资捧着图纸,小心翼翼地问道,眼中充满了热切。

  “越早越好,先造一批样品出来,找隐秘地方试用,边试边改,不惜血本。等出拿出最终产品后,就把造弩的工作慢下来,转向火枪制造。还是跟造弩一样,关键部件咱们自己控制,把零件分散到民间去,最后拿到这里组装!”文天祥从沉思中回过神,大声吩咐。

  “知道了,朝廷那边?”萧资点头答应,随即向文天祥善意地提醒。

  “这是绝密,在有能力拿出换装一个标将士的火枪数量前,不给任何人知道!”文天祥果断地做出决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短时间内,朝廷不会再有其他动作针对破虏军。但将来如何,我们无法预料。所以能留一些秘密,就保留一些。至于将来怎么样,取决于朝廷,不取决于我们!”

  “嗯!我等愿意永远追随丞相!”萧资后退几步,看着文天祥的眼睛,郑重承诺。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时机。

  朝廷算什么,如果朝廷不能负担起应负的责任,破虏军就应该走向独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跟着文丞相走下去,大伙将来的成就,肯定比跟着前途未卜的朝廷好。

  “眼下,赶走蒙古人是第一要务。等将蒙古人驱逐后,我希望,咱们在废墟上建立的,是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国家,而不是重复秦汉以来的兴衰更迭!”文天祥笑着拍了拍萧资的肩膀,转身,拉开门,走出了岩洞。

  将来的中国,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那还是很长远的事。眼下,需要的是把第一步迈好,把基础打实。如果大部分国人通过这次劫难,能翻然醒悟,理解文忠记忆中那些民权与契约理念。纵使将来有人想重复那套君君臣臣的奴役模式,也会被百姓拉下马。如果经历劫难后的百姓,依然喜欢下拜,喜欢让明君与清官来左右他们的命运,以自己,以现在的破虏军众人,未必能真的改变什么。

  文忠记忆中那些军阀,掌握的武器和知识远远超过了自己和眼前这些人。但那些军阀的作为,比大宋皇朝却高明不到拿去。在仁爱和包容方面,反而远远不及。

  自己、陆秀夫、邹凤叔、张世杰这些人,终将成为过去。而新的时代,将由萧资、刘子俊,还有今天随陆秀夫前来的这些年青人来创造。

  历史因文忠的灵魂到来而已经改变,但变向何方,还是个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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