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而陡斜的山道上,小径阡陌相连,长满了树木草丛,方圆百里无一户依着山麓而结庐的人家,寂径无人行。
马蹄敲打小石子的声音从其中的一条小径传来,由远及近。一名俊伟挺秀、肤色黝黑的男子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缓缓走着,沿山道而行。
“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红庄?让青青先回去果然是对的,她如果真跟着我,说不定又会埋怨山路难行,不愿多走,东歇歇,西歇歇,只怕几个月都到不了红庄。骆妹妹和骆兄也不知道怎了,说好第二天在客栈门口等的,人却没有来,好像突然消失了似的,找遍了整个杭州城都没找到,只找到了红威。说来也奇怪,红威整个人看起来怪怪的,那表情就跟谁家死了人似的哭丧着脸,问他什么他就是不吭声,莫名其妙。不会是出事了吧?不可能啊,骆兄的武功在江湖上已是难逢敌手了,不可能同一时间两人一起消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算了,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骆妹妹他们是有什么急事先回山庄了,来不及通知我,等我到了红庄,见着他们不就什么都明白了。”慕容非凡落寞地揪着马缰,喃喃地低语着,英俊的面庞,因长时间的赶路以至满是风尘之色,略显疲态。
远处,一阵秋鸦飞起——
慕容非凡微微抬了抬眼皮,以为是自己惊动了山林中的鸟兽,丝毫没有将这异动放在心上。随即瞧了瞧天色,眉心微皱了皱,“天快要暗下来了,还是快些赶路要紧。”他加快脚下的步伐,牵着马往深山走去。
西射的斜阳泄在浓密的树影下,忽明忽暗,很是诡异。树梢沙沙作响,慕容非凡停下脚步,一种强烈不安的预兆接踵而来,让他不由得浑身惴栗。
突地,树影中掠过一条飞快的人影,晃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迅如流星。
“是谁?!”慕容非凡一震,警觉地大喝,手紧握着腰间的剑,处于戒备状态,紧张地巡顾四周,可是除了树,还是树,没有人。
“你可是慕容非凡?”蓦地,一个蕴藏诡异至寒的声音,无声息地响起,震动了他的耳膜,让他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可他却仍然无法找到来人的方位是在何处,可见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在下正是,敢问前辈是?”慕容非凡恭敬地回话,紧绷的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话方落下,一道森森寒光从一棵合抱粗的树身掠出。慕容非凡突地发现地上多了一条颀长的人影,骤然转身,心中一窒。
那是一名长得相当俊帅的冷酷男子,无可挑剔的五官组成一张冰冷的容颜,如同帝王般威仪,全身罩在煞气之中。当慕容非凡望进对方的眸底,竟感到不寒而栗,一双极其诡异、冷残的黑眸,像猎鹰盯向猎物般能洞穿人的心腑,令他浑身不能动弹。
“骆炜森。”男人的嗓音听起来低柔,细闻却感到冰冷刺骨。
“原来是骆庄主,晚辈慕容非凡早就久仰骆庄主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晚辈此行本就打算上红庄拜访您的,没想会在此处碰上。”慕容非凡谦恭的揖礼,一听他是红庄庄主骆炜森,警戒的心随之放下。
虽然骆炜森甚少涉入江湖,但他武功高强,行事又喜怒无常,亦正亦邪,为人更是残冷酷绝,武林人士各个闻风丧胆。这样的人,慕容非凡当然会感到害怕,而且他又出现的如此诡异。可转念一想,他可是和他的女儿有婚约在身,而且骆炜森在江湖上又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自己怎么说也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便有恃无恐。
咦?他怎么知道他叫慕容非凡?难道骆妹妹真的回红庄了!?那么他可能知道了婚约之事,才特定来这儿等他?为考验他?还是为试他的胆识?……
慕容非凡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大丈夫就该当机立断,不管骆炜森知不知道,干脆就当着他的面,向他提亲,也好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骆庄主,可否告知晚辈,骆姑娘是否有回红庄?”
骆炜森寒冰的眸光中泛起了一丝异动,“有。”
“太好了!骆妹妹一定提过我和她的事,那我也就更容易开这口了!”慕容非凡垂头暗暗自语,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
可谁想,自为无人听见的自语,皆一字不漏的入了骆炜森的耳。还透过大脑的分析,产生了歧义,让骆炜森更加确定此慕容非凡必是夺走了他“东西”的人!
骆炜森的双眸已完全被戾气和暴虐所尽化。迟钝的慕容非凡竟毫无所觉,还在编织着他的美梦。
“骆庄主,实不相瞒,晚辈其实早已与令嫒定下了白头之盟,本打算这次上红庄正式拜见过您后,再和双亲一起上门提亲。现在虽然有些仓促,可晚辈恳求您,将您的女儿嫁与晚辈,晚辈保证这辈子对她绝无二心……”
“闭嘴!我要你的命!”骆炜森的脸色瞬时就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绿,浓浓的戾气清晰地透体而出,眼神也逐渐地狠厉起来。他扬手一个弹指,只见慕容非凡登时呕吐出大口的鲜血,身子整个向后仰倒,跌瘫在地上。
“为……为……什么……”慕容非凡张大了眼,紧咬着牙,牙缝的血水,自嘴角渗了出来,渗到他淡青色的衣衫上,变成一种丑陋的淡紫之色。
“为什么?”骆炜森慢慢地欺近他,冷冷的噙着笑,脸上带着淡淡的嘲弄和厌恶的神色,“你错就错在碰了我的东西,就得死!”
“……我……并没有……碰……你的东西……”他吃力的用剑撑起自己,步履蹒跚地直往后退,额上不断现出豆大的汗珠。
“我说你有你就有!”骆炜森步步进逼,他没有立刻攻击,像是在享受猎物垂死前最后的挣扎所带来的残忍快乐。
慕容非凡抖颤地迎视上骆炜森晦暗残阴的骇人双瞳,双脚一软,又跌回了地上。他轻蔑淡漠的锐眼让慕容非凡冷汗直冒,双眼流露恐惧,双腿不时的抖动一下。他狼狈地迅速撑起身子,双手磨着地面,往后爬行着。他……他会被杀吗?
骆炜森尽情捉弄着他的猎物,身子慢慢向下压去——
“你……杀了……我,骆姑娘会很伤心的……”慕容非凡以为只要提起他的女儿,他就会放过自己。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究竟骆炜森为何会如此对他?
骆炜森所聚集的杀气,凝结得越来越多,树林摇晃的厉害,刹那间数十片树叶飞也似的射来。“啪啪啪”击向慕容非凡,有如利剑般插满了他的全身。他笔直地倒在了杂草中,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身躯陡地抽搐了几下。
慕容非凡的眼球大张,神情呆滞着,似乎是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地看着骆炜森,难以置信地看着顶上的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至死他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他究竟是为何而死?!
天地静寂,山林无声,夜风送来缕缕凉意,吹得树枝上将落未落的枯叶飒然作响,膝胧的暮色,映着远去的人影,徒留下一份夜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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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最后一件事……小莲,你留在默府中能经常听闻江湖上的事儿,如果有一天,当你听到慕容非凡死讯的时候,你就将凶手是‘红庄’庄主骆炜森这件事传播出去,说红庄庄主罔顾伦常,违德逆天,为夺其女,杀其婚者,天理难容……然后马上离开默府……”
耳畔传来的熟悉声,使陷入往昔梦境中的冷落悠悠地转醒,视野朦胧,床的四周罩着白纱帷幔。咦?不是已经被骆炜森扯落了吗?怎么……
难道只是梦,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
冷落随即挪动身子,可浑身就像要散架了似的,酸痛不已。下体不断传来的刺疼感,在在提醒她,这才是现实。瞬间的喜悦乍然冷却,她寞然地抬起左手置在额间,嘴角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笑痕,嘲讽着自己的傻。
冷落随之握紧粉拳,发狠似的重重锤在铺满织罗锦缎的床上。骆炜森!我要让你声败名裂,成为武林的公敌,永无安宁之日!
咦?她意识到她的双手竟可以自由活动,不由得纳闷,蹙起秀眉,上面除了手腕处的淤痕外,已无任何的血迹,而身上原本破碎不堪的衣裳也被新衣所取代。还来不及细想,纱罗外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小姐……奴婢……”娇俏怯柔的嗓音,透过薄薄的纱罗荡入了冷落的耳中。
“红枫,是你为我换的衣裳?”冷落坐起身子,撩开罗帐,双眼直对上那双充满愧疚的瞳眸。
“是。”红枫垂首回避冷落的眸光,向她微微一福身。
“我睡了多久?”声调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
“一天一夜。”
“是吗?”冷落的颊上浮现出一抹淡漠的苦笑。
沉默,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的沉默,让屋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红枫“扑通”一声,双膝齐下,直挺挺的俯首跪在冷落的眼前,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你这是干嘛?起来!”
红枫的头深深地低垂着,依然跪地不起,肩头耸动,虽然极力压制,但仍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你哭什么?你这是在同情我,可怜我?”理智告诉她不该怒及他人,但是,红枫此刻的举动却让她怒火中烧,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小姐,对不起。”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尾音仿佛哽咽在了喉间。
“你没有错,何必道歉?”冷落神色一黯,自嘲笑道。随后悒悒地走到窗边,凝望着窗外那对停在树梢上的小鸟。
“不,小姐,奴婢有错!”红枫跪走到她的跟前,歉悔的噎泣:“一直以来,奴婢……奴婢都在监视着小姐,也知晓庄主他其实对小姐你……小姐待奴婢如姐妹,任何事都会跟奴婢说,可奴婢却在欺骗着小姐,害小姐落得今天如此……”
“你不必说了,这些我通通都知道!”冷落冷情地打断红枫接下去的话,不想再想起那不堪的一幕。
“嘎?”红枫一楞,错愕地瞅着小姐。小姐她知道?
“你不必感到内疚,你在欺骗我,我又何尝不是也在欺骗你!哈哈!大家都只是在互相欺骗、互相利用罢了。从来都不是真意,又何来内疚?”冷落漾起一抹涩然的笑容,一行眼泪不争气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小姐……难道再也不能回到以往跟小姐在一起的日子了?”看着小姐落泪,她更加泣不成声。
不管时间如何倒流,都无法改变她曾背叛出卖过自己的事实,她的字典里没有“原谅”一词!
冷落拭去颊上的泪水,漠然疏淡道:“我是主,你是仆,如此而已。”
红枫脸色蓦然刷白,小姐已不再信任她,这比要她的命还难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你下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冷落侧身背对,不再瞧她一眼。
红枫喟叹一声,怅怅站起身微微躬了躬,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伫立窗前的冷落忽地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红枫,神情是少有的慌乱,“红枫,你听得见铃声吗?”
“什么?”红枫一时没听明白,“什么铃声?”
“就是我脚上绑着的‘玲珑锁’,你听得见它的声音吗?”
“听得见,小姐一动它就会响。”红枫如实回答,她心里清楚其实不该将此事告之小姐,可是……她不想再欺骗小姐了,小姐才是自己的主子啊。
“为什么我就听不见?莫非——这‘玲珑锁’的声音是有内力的人才能听见。”冷落撇着唇,神色复杂,瞥了眼红枫,说道:“你下去!”
“是。”
冷落目送着红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喃喃自语的低吟:“为什么骆炜森没有在第一时间用内力将它震断,还让它继续留在我的脚上?究竟是为何?难道——”她的心神霎时一惊,面如白纸,“难道是故意留下这锁,好引绝尘上钩,试探他对自己的忠心?”
她,不禁惊慌失措,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了她引以为自豪的冷静,心中隐隐泛涌起前所未有的不安,蔓延扩大……
绝尘,你千万不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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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山脚下的一处茶亭内,不起眼的角落独自坐着一位戴着深黑色斗笠的白衣男子,手持茶碗,优雅地啜茗。他似乎有意掩盖住他身上那不凡的气息,潜融入这简易甚至是简陋的茶亭,平凡到几乎没有存在感,令人一晃就过。
这时,三名彪形大汉手握铁锤路过茶亭,目光四扫,随意挑个位子,坐了下来。
“大哥,这淌浑水我们‘昆仑三侠’真的要掺和进去?”三人中最矮小的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还用说!三弟,你忘了我们当初踏入江湖时所立的誓言了吗?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让武林中人都知道我们“昆仑三侠’!”老大面容沉稳,老气横秋,眉间透着一股狠劲。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次的事儿这么棘手,我们到底该怎么做?”这“昆仑三侠”的老三有勇无谋,无论何事都唯老大马首是瞻。
“是啊,大哥,两天前,‘风流公子’慕容非凡惨死在荒山上,凶器竟是树叶。江湖上对这事可是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凶手是谁。你想想,杀了慕容庄主的独子,不就是公然和慕容山庄为敌吗?这厮也太大胆了!我们该赶去慕容山庄,伙同江湖众人找出那恶人还血才是,怎么……”
“唉,二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大哥我可是得到了一条最可靠的消息,你知道那凶手是谁吗?”那老大故作神秘。
“谁?”
他侧目一顾四周,刻意压低声调,“‘红庄’庄主骆炜森。”
相隔他们两张桌子远的白衣男子啜茗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秒钟。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老二和老三惊得从凳上跳起,大叫出声。
“你俩不要命啦,坐下!”见两人听话坐下后,他才将其中缘由娓娓道来,“慕容非凡的死讯传开不过一天,慕容山庄的人就接到消息赶去收尸了。唉,当时那场景,白发人送黑发人,可以想见慕容老庄主会有多伤痛,随后便在众人面前立誓一定要找出凶手,为他儿子报仇。我们当时不是在扬州城,正打算上慕容山庄吗?”
“对啊,大哥,可你硬要拉着我们往这走,我和三弟可都是一头雾水。”
“我在扬州城遇上了‘包打听’,他告诉我,凶手其实就是骆炜森,动机是为了他的女儿,那个有名的‘红庄美人’。听说是骆炜森爱上了自己的女儿,而他女儿却与慕容非凡定下了婚约,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好独占那美人。”
白衣男子紧握茶碗的手微颤了一下。
“这消息可靠吗?”老二一副尖嘴猴腮样,看得出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
“绝对可靠,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银子,才得到的消息。”
“哇噻!那‘红庄美人’肯定暴美,不然怎么会迷得像骆庄主那样的英雄神魂颠倒,还让他做出如此败德的事!好想见见那传说中的美人哦!”老三一脸向往、陶醉。
“你别在那白日做梦了!”老二掉转头,严肃地说道:“大哥,这么说,我们这是赶去红庄罗?”
“还是二弟知我心。你想想,那骆庄主的武功可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武林中谁人是他的敌手?那慕容山庄想和红庄作对还差上一两截,谁还去管它究竟是谁对谁错呀!我们‘昆仑三侠’当然站在强者那边才是!”
“大哥说的是,我们早些赶路,也好早点到红庄。”话罢,“昆仑三侠”便各自拿起桌上的利器——铁锤,扬长而去。
茶亭又恢复了一派宁静,只是那白衣男子搁下茶碗,默默地凝望着他们远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丢下碎银,竟也朝同一方向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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