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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三日,牡勒山被围三日之久,其间,偶有巽军逃兵从山上潜下,被夜军俘获,皆言,巽帝迄今下落未明,巽军军心涣散,没有食物,饥饿不堪,强被副将压着,是以只能暗中潜逃。夜军主将喜,遂命严加守山,只待再围两日,巽军困饥难耐,军心大乱之际,再行攻山。
三月廿四日,围山二十万夜军适逢夜帝攻取杭京,全军稍作庆贺,军心略为松懈。就在这日凌晨,被围于山三日之久的巽军却发起突围攻势,垒巨石沿各处峭壁推落山道,并与巨石后投下松明扎成的火球,大部分尚在酣睡的夜军措手不及,避过巨石,军营却悉数便被松明火球所焚,一时间,死伤无数。此时,墨阳将军率一队士兵杀到,两队兵马合攻间,二十万夜军溃逃,此前传闻失踪的巽帝突然出现于队列中,令墨阳将军莫追穷寇,只将该队夜军以牡勒山为界,以火炮相阻,与不远处的行京城隔离开来。
同日,巽帝亲率数十万巽军,反攻杭京。巽军以板为幔,立桔槔与四轮车上,悬幔比城堞间,使趟捷者蚁附而上,矢石所不能及,夜军遂作雉尾炬,施铁镞,以油灌之,掷驴上,欲焚之俄尽。然,车上皆备有泥浆桶和浑脱水袋,焚,未果,夜军只能以长矛,加箭弩,阻碍巽军攻城。
三月廿五日凌晨,城内被缚于营内的十万巽兵,突绳索均被解开,原来不知从何处涌入数只老鼠,老鼠闻得巽兵绳上的味道,纷纷噬啃,使得绳索尽解。
此处玄机实是绳索上被洒下苗水族的天竺葵粉,远汐侯以鹰符调回这些族兵时,即将此粉交与族兵统将,以备不时只需。却在此时,派上了用处。
夜军腹背受敌,晌午时分,城内巽兵厮杀出一条血路,打开西城门,至此夜军占据杭京城仅三日,即再度被破城,巽军的旌旗始再次飘扬于杭京城内。
百里南自二十三日宴饮负伤后,伤势并未好转,却不顾龙体,连日于城楼指挥应战。带到廿五日,有咳血症状,太医请其稍作休憩,但,面对城内突至的变数,其不允,仍指战于城外及城内两处。
至晌午后,城内巽兵终血杀至西城门,西城门被攻破前一刻,百里南唤来亲信大将秦魁,吩咐带他去见宴饮时刺杀的舞姬。
自那晚后,该舞姬被紫奴带到了城楼附近一处民居暂时监禁起来,并未做任何发落,纵然秦魁等人颇有微议,但那女子容貌酷似昔日的凤夫人,想君上有所念旧亦未可知,加上军情渐紧,遂不敢多提,未料,危难之际,君上下此命令,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趁现在,两处巽军尚未汇合之际,未尝不可从东城门杀出一条血路,哪怕弃了杭京城,留得青山在,又岂怕没有卷土重来一日呢?
毕竟,尚有围山的夜军只是被隔离在了牡勒山那端,若以帝之亲命,这对夜军如今即便有火炮相阻,却仍在运人攻战,再次杀回,实际是指日可待的。
然,从凌晨城内巽兵起事开始,他们的谏言,君上就未置可否,仅命,分五万夜军于城内进行歼战。
按着从前的军规,对于这部分巽兵,在夺城之后,理该杀之以绝后患。
可,君上为了那所谓的三杀军令状,却再次没有狠下杀**手。
令秦魁不解的还有,哪怕要见,该是带舞姬来见君上,区区一名舞姬怎该劳动君上大驾呢?
但,秦魁心里再是不解,仍只能遵命行事。
遂带领百名精锐,引君上往城楼旁的民居行去。
眼下,城里四处都漫着硝烟,杭京,已然成了一座危城,谁都不知道,下一刻,是否还有命活着,在这压抑的氛围下,秦魁引百里南进得民居,民居前,守着两名士兵,见是百里南,忙躬身让开,一进四合院,有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其中一间房的门口,见百里南亲临,有些惊讶,跪身间,百里南的步子却滞了一滞。
秋水绿的身影,坐于房内的椅凳上,不过月余不见,清瘦如斯。
听得歩声,她转过脸来,眸底,再不是无澜,蕴着千种的情绪,惟有一种,是最深刻,亦是最落进他心底。
那种情绪,叫牵念。
现在,既然没有将来可言,有这份牵念,其实够了。
身后的诸人自觉立于室外,并不进内。
他踱进室内,她一反常态,不似以往般若即若离,全按着礼数。而是行至他的跟前,手,甫要触到他的伤口,却是僵在半空,近不得分毫。
他看到那分距离,其实,一如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每次,想要靠近,却因着彼此的疏离,终是永隔了那分距离,不得靠近。
咫尺,天涯,概莫如此。
对这个女子,从他说出那句话,若不愿往夜国,他不会强她所难,她应上那句,“慕湮惟愿和国君琴瑟和鸣。”
终是让他那时的心,稍稍地悸了一悸。
他的笛声,真的有人愿意真心相和吗?
从来,没有人和过他的笛声,曲高和寡,一如帝王之道。
只是,她说了,他便信了。
那种信,带着一丝的欣喜,却很淡很淡,浓不过彼时,那双眼睛在他心里的份量。
入夜宫,他遵着父皇的意思,许她以高位,许她以最豪华的宫殿,可,她仿佛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无动于衷间,她没有再弹过那曲凤徊心。
所谓的琴瑟和鸣,不过是那时的一场自欺欺人。
而他,也欺瞒着她,不是吗?
赐她香囊,看似圣宠,却实不让她怀得子嗣。
知道旋龙谷那次临幸,带着别样意味的临幸,她得了他的子嗣,却亦成了他和她之间,再无法愈合的一道伤口。
是的,胸前的伤口,人活着,终有一天可以愈合,他加诸在她身上的那些谋算、利用呢?
纵她并非因他死了一次,实际和他是分不开关系。
那名宫女梨雪,虽是他步骤中的一步,却亦成了别人谋划中的一步。
背后,或许还有股势力,在他尚未绝下心,下最后一道命令前,成全了他的谋划。
这股势力,从旋龙谷经安县时,他知道一直都在。
他也一直顺着那股势力的所为,来得到他想要的。
当这股势力操纵着慕湮欲将他刺死时,他才明白,与狼共谋,最终定会被伤到。
只是,他再没有时间去揪出这股势力,这一役,他输了。
输在了素以为傲的攻心上。
亦输在了,“归雷”刺入心口的刹那。
即便,得到再多,千秋万岁,功绩赫赫,他不过是个孤家寡人,同父皇一样懦委地回避任何感情。
母妃若看到这样的他,或许,只会失望吧。
不过,一切,都快结束了。
成王败寇,素来如此。
他往后退了一步,不再给自己任何心软的距离。
她收回手,瞧着他憔悴的面容。
她的眸底,他看得清楚,有朦胧的雾气瞬起,只是此刻,他不要她的这些雾气。
以前,既然她不曾为他真正哭过,现在,也不需要。
她倾心的男子,现在就带着士兵,即将进入城内,把她交给那个男子,是他最后为她做的事。
因为他负了她,他愿予她一次的成全。
即便,这种成全的念头甫起时,让让感觉到,心底,一阵抽搐的疼痛,然,不过须臾,便不会再痛了。
而她眸底的雾气很快散去,清澈如水的眸子,其实,也很美。
哪怕,这双眸子,不似他的母妃。
“我不会走。”她只说出这六个字,仿似瞧穿了他在想什么。
从她将“归雷”刺入他胸口的刹那,她被控制的心智瞬间清明,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地以死相陪时,就明白,她心里真正所想的是什么。
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敢面对的是什么。
“城,马上就会被攻破,你一个舞姬落在那帮士兵手中,下场如何,不用朕诉与你知。”他的语音低徊,却是意有所指。
“我不是舞姬,我是您的凤夫人,那个本该死了,却被人控住心神,要刺杀您的凤夫人。”慕湮说出这句话,终慢慢走近他,这一次,她没有在缩怯,只是伸出手,第一次,主动环上他的腰,避开伤口,将脸贴于他胸前,“君上,臣妾只问您一句,这句话,您别欺瞒臣妾,好吗?”
她按着宫规自称,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夜宫中。
只是,刺鼻的硝烟,却将这层臆想撕毁。
他没有应声,她的语音缓慢轻柔:“您虽存了利用臣妾的心,最终,却是狠不下心走最后一步,是么?”
“朕的步骤,不会因为你有改变,归国省亲那次,朕要的,就是你的命,不过,这命,朕本该放到国宴上去要。”
“臣妾晓得了。”慕湮淡淡地笑着,只把螓首埋进百里南的臂弯中,“是臣妾自己违了当初的允诺,是臣妾一错再错,终是累及了所有人,臣妾拜别君上。”
她欠身,行礼,黛眉亦没有染上一丝的惆怅。
自欺欺人的话,她不用再听了。
既然要利用她,现在同样可以啊。
为什么又要放她走,以清名为念呢?
她径直往室外行去,百里南突意识到什么,返身间,慕湮身子轻盈地向外掠去。
数月的时间,那人不仅控了她的心智,却也给了她些许的轻功,以及掌剑的操控。
她掠向外面,这连绵不断的声音,是属于攻楼地。
而方才的近身,只让她看清,她的眼里,仅是玉碎瓦不全的决绝。
既然要死,就让她先行一步吧。
门外,传来更响的声音,接着是四起的厮杀声。
她的身子向前掠去,她的手,被他攫住。
他唤:“秦魁,速带她从后门往东城门去,护她周全!”
这一次,他竟没有办法,让秦魁佯装掩护她出城,实际送她无巽军。
她在他的手欲放开她时,反握住他的,一字一句地说:“臣妾不会独自往东城门去。”
她素来,都不会说出这种毅然的话,很多时候,她温婉地,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所以,他和她之间,一直,都那么相敬如冰。
他冷淡的掰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硬生生地掰开去。
只这份硬,他知道,不会伤到她的手。
而,对于她的心,他早就伤她太多次,又何妨再多这一次呢?
“朕早该知道,你是不会去往东城门的,现在,他就在西城门,这,才是你要的吧。”
这句话说出来,他看到,她的眸底蕴出一丝哀意,不过,只是哀意罢了。
“是,是臣妾要的。”
她的手,他终是呀放了。
不过,来不及了,哪怕放开,她的人,再不会离开他。
此刻,四合院落外,传来兵器碰撞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只欲将人淹没,终是,攻进来了吧。
她,还是没有走成。
他,还是没有放成。
都是命数吧。
他看着院落的门被撞开,百名精锐夜军退进院落,巽军一并出现在院落外。
退进的百名精锐夜军旋即布成护驾的阵势。
纵敌人数倍于己,这精锐之士仍奋勇无比。
边掩护着他们的君上和那名“舞姬”,边打开后门,退到街道之上。
那里,正是杭京另一处街道,直通东城门。
只是,这不算远的距离,如今要过去,却是难如登天。
兵器相交发射的寒光中一排排夜军蓝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层层巽军青色盔甲又迎上来,巽军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去那蓝色的方阵。
两阵中间堆积着越来越多的尸首,终于迫地精锐士兵的阵脚开始有些惶乱。
便在此时,突然仿佛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旋即“万岁”声如潮水般漫卷开来,但见巽军青色的阵势中,一着明光铠甲的男子长身玉立在巽军之后,他冷峻的眉目间仿佛映着微寒的雪光,而铠甲外明黄斗篷被风吹得飞扬,仿佛硕大的翼,正是传闻中,曾是失踪与牡勒山的轩辕聿。
百里南犹记得他和轩辕聿短兵相接,于山上相搏,只是,不知道为何,轩辕聿仅防了他三招后,面色突然泛青,接着,眉目间似染上了霜寒之意,哪怕他一心要将其击败,见这样的轩辕聿,他手中的招式终是缓了一缓,一缓中,轩辕聿兀自手抚胸后退几步,却不料身后已是山谷,他就这般跌了下去。他忙上前,看到轩辕聿将剑刺入山壁中,身子,晃荡于山谷之上,那时,他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向去拉他,未料轩辕聿眉心一锁,突然,手似连握住那剑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撒手,跌入山谷。
他伸出的手,除了抓住剑柄外,再无其他。
而剑柄上垂落的穗子,终让他突然再次有了计较。
这份计较,其实仅是为了掩饰他鄙视刹那的心软。
轩辕聿坠崖,他理应痛下杀**手,岂有帮其之理呢?
眼见着,巽军群龙无首,他最终的目标是杭京城,自然节省越多兵力越好,遂命夜军撤下山去,于山下,以二十万兵力合成包围圈,守住牡勒山,以求困巽军与无粮,不战自败。
而他则率剩余的三十万大军急往杭京,趁巽军两边都群龙无首之际,行破城之术。
只是,哪怕再周密的部署,终究,是存了人为的变数。
他的变数,说道底,还是没有彻底狠心冷绝。
譬如现在,他若挟持夕颜,面对这位巽帝轩辕聿该有更好的效果,可,临到头,他想到的,却是放了那一人。
不过,现在,让他终是下了一个之前未曾下得定的决心——
碰到轩辕聿,身旁的女子,总归有了去处。
百里南的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他看不到身旁女子的表情,他也不用再去看。
兜兜绕绕了一圈,交给那人,亦能还她一个周全。
毕竟,远嫁至夜国的凤夫人,天下人都知道,已经死于暮方庵的大火中。
一名刺杀夜帝成功的舞姬,这个身份,轩辕聿要迎回她,无疑是最好的。
轩辕聿的眯起墨黑的瞳眸,睨着百里南,唇边仿似划出了一道弧度,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仅有那冷如千年寒潭的声音响起:“阿南,想不到,朕和你,却又在这样的场合见面。”
“聿,这,其实就是朕和你最终的归途,我们的父皇,假扮做惺惺相惜这么多年,我们也扮了那么多年,不是吗?”
“朕欣赏你的坦率。确实,天下三分了太久,是该大一统了。”轩辕聿说完这句话,拔出佩剑:“不过,念在我们昔日同拜一师的情分上,朕再给你一个机会,假若,你能从朕的剑下逃得命去,那么,朕会考虑封你一个逍遥侯,如何?”
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冽然生寒。
逍遥侯,从国君到侯爷,银啻苍有所忍,他确实无法忍的。
这么多年的卑委求全,为的就是问鼎大一统,成为开国之帝。
若不成功,便成仁。
他,该是明白的。
所以,这一次对决,无非是生死决。
剑锋划出半个弧圈,和着百里南眉宇间隐然一种傲意,直指轩辕聿。
周遭的巽,夜两军皆慢慢退散。
二人,剑锋相格,于当中空出的圈内,招招旋出。
慕湮站在一旁,看着百里南,是的,只看着百里南,当轩辕聿出现的那刻开始,很奇怪,她的目光丝毫没有流连于轩辕聿的身上,唯一追随的,仅是百里南。
这追随的目光,却看到,数十招后,百里南的呼吸渐渐沉重,手中的剑式亦缓了下来,毕竟他胸前的伤未愈合,加上数日来的积劳,显在运剑的果断上就逊于轩辕聿。
而轩辕聿剑势轻灵,不焦不躁,愈渐招招犀狠,衣裳带起疾风卷动气流,宛如一团明光的浮云只将百里南团团围住。
两人的身影悠忽来去,剑气吞吐,闪闪闪烁,突听得一声低喝,轩辕聿手中剑化为朵朵剑花,剑花过处,格开百里南的剑刃,直刺向他的胸前。
“不要!”慕湮只唤出这一声,飞身上前,竟是要以身去抵开这一剑。
轩辕聿眸光一收,生生地就将剑锋偏移,偏移间,一旁同时响起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湮儿,小心!”夕颜从士兵的队列中,飞奔进来。
她的身份,大部分守城的巽兵却是知晓的,是以,都自觉让开一条路,正因让开这条路,让她得以一路无阻地奔进,随后,快疾地将慕湮推开。
这一推开,她对上轩辕聿冷凝向她的眸光,这眸光,有些许的陌生,但,初见他时的欣喜抵过这些许陌生,她对着他,语音里,含着几许错综的情愫:“皇上,放——”
接下来的话,她说不出,再没有办法说出。
声音,突然消逝在空气里,仅剩下,她的唇还张着,眼底,闪过一缕不可置信,接着,是低徊向自个的胸前。
胸前,有血色的花朵绽出。
轩辕聿手中的剑刺进她的胸,穿胸而过,狠厉,决绝,就这么穿了过去。
剑尖,直刺入,她身后,另一个人的左胸。
那人,就是意识到不妙,正要上前推开她的百里南。
血,从她和百里南身子当中的锋刃处滴落。
一滴一滴,溅于地。
她的明媚的眸子,再抬起时,仅剩一抹悲凉的意味。
她看着他,手缓缓扶住那剑,他却随着这一扶,只将这剑再深深刺进些许,百里南的手也在这瞬间扶住夕颜的肩,夕颜的肩没有一丝中剑后该有的颤抖。
只是,平静地,仿若石雕。
而他能觉到左胸的疼痛,这种疼痛,那么清晰,那么透彻。
耳边,是谁的声音那样痛不欲生?
是慕湮的,她冲至轩辕聿跟前,伸手扶住那剑柄,却瑟瑟发抖着,再做不出更多的举动。
若拔剑,她不知道,夕颜的身子是否承受得住。
毕竟,这剑式穿过夕颜的身子,再刺进百里南的胸口啊。
那么深地穿透,她不敢拔。可不拔,夕颜的命,终究是会没了吧。
她犹豫间,却看到,手里的剑忽地一轻,一轻间,伴着“噗”地一声响起,她回身,只看到夕颜绝然地将剑从胸前拔出,不带一丝的犹豫。
剑拔出的瞬间,胸口,仿似有一块地方就空缺了,有冰冷的空气蔓进,这些冰冷一如那剑的锋利,将她血肉相连的某处,硬生生地割断。
帝王间的江山,果真,容不得的,是儿女的情长。
可,现在的她,穿着夜国的宫服,加上,之前大开城门放进夜军,并且在他本可以刺向夜帝时不知死活地跑出,想要阻止这一切。
他借着她的身子做挡,借机刺杀夜帝,亦是该的吧。
怨不得他啊。
要怨的,只是自己,做了太多的“蠢”事。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甫启唇,却仅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随着这口血的喷出,再没有力气一样,她能觉到,夜帝的手愈紧地扶住她,想要阻住她坠落的速度。
但,他的怀抱,不是她该要的。
从来不是。
他喜欢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或许能带给他一丝慰藉。
只是,很快,她的眼睛,就要闭上了吧。
再看不到一切。
陷入黑暗。
在这之前,让她再好好瞧一眼,轩辕聿,哪怕,是他将剑刺入她的胸中,她还是想瞧他一眼。
一眼,就好!
她的身子一挣,百里南的手,随着这一挣,终是撤去。
哪怕,这一挣,很轻微,很轻微。
眼前血雾弥漫,她看到,黄昏的夕阳在他俊美无双的脸上洒上片片的金晖。
她的手,想要向他伸出,快要死了吧,她希望,能死在他的怀里。
生命,如果只剩最后一刻(19lou),这就是她唯一的愿望。
让她投靠在他的怀里。
然,她的身子,仅是坠落在冰冷的地上,指尖,微动了一下,却再是伸不出去。
轩辕聿,为什么,他那么冷漠地站在那,连一丝怜惜疼痛的目光都吝啬给她呢?
为什么?
“你在,我就在,你不在,我也没有在的必要了。”
谁的话,在她耳边缠绕地盘旋起。
是她的。
是彼时她许他的话。
可,彼时,他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不是吗?
所以,他平安归来时,她不在了,他却是会在的。
只是,彼时,哪怕没有他的回应,她依旧覆上自己的吻,一并,让心沦陷。
再没有力气了,胸口的疼痛,迅疾地钳住所以的思绪,她听到,慕湮跪于地上,将她抱起,痛哭失声,接着,意识在一道白光后,就这样,轻易地绷断了。
“皇上!贵妃娘娘,她——”随之奔到的墨阳将军喊出这句话,却生生地被轩辕聿的冷冽的目光止住所以的话语。
百里南的戎甲,悉数被涌出的鲜血濡湿,慕湮惊觉百里南倒下时,她的手中只抱着夕颜,再扶不得他。
她望向轩辕聿,素唇颤抖着,恁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周围,巽、夜两军依旧没有聚拢,也再聚不拢。
城楼那边,有更喧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瞬间弥漫的烟黄色气体,随着爆裂的声音,瞬间将整座杭京城笼罩……
夕颜再次醒来时,是卧于一张很柔软的床榻上,映入眼帘的脸,是一男子憨厚,稍肥的脸。
“大哥?”
是的,那男子的脸,正是纳兰福。
也是,她曾经的大哥,纳兰福。
“我,死了吗?”问出这句话,她的声音虽有些虚弱,却总算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身子随之一牵动,却是痛的无以复加。
纳兰福望着她,她是差点就死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昏迷了大半月,如果能醒来,就说明情况会慢慢好转。
让人欣慰的是,终于,还是醒了。
“小妹,别动,你的伤势,仍要调理些许日子,才会好。”
思绪,哪怕之前是一片混沌,终有些什么事清晰的。
果然,泰远楼那次,是金蝉脱壳。
现在,她的大哥好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也没死,死的人是不会觉到痛的。
也就是说,她的父亲,纳兰敬德还活着。
可,为什么她会在这呢?
“这里很安全,再没有人会伤到你。”纳兰福轻柔地替她将身子稍翻了下,“再睡会。”
“父亲——”
“等到你恢复的差不多,父亲,会见你的。”
她摇头,她不能等到所谓的恢复得差不多。
隐隐觉得,这里,有着不对劲。
目光可及处,没有窗户,四周,都是明黄的岩壁,若不是拢这些许的纱幔,以及她睡的这张榻,感觉,就像是一处地宫。
纳兰福随着她的摇首,略蹙了下眉。
他是不希望吸引这么早见纳兰敬德,哪怕,纳兰敬德的意思,也是等夕颜一醒,就让他通知于他。
这当口,他听到后面,室门开启的声音,不用回首,就知道,纳兰敬德到了。
这里,四处都是供监视的小洞,纳兰敬德又岂会错过呢?
“父亲。”纳兰福回身,躬身行礼,“小妹刚刚醒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知道,你先下去。”纳兰敬德吩咐道。
“父亲——”
“下去。”纳兰敬德吩咐出这句话,径直走到纳兰夕颜的床畔,象昔日一样慈祥地看着夕颜,“小颜,醒了?”
纳兰福的身影消失在室门口,对于父亲的决定,他从来做不了任何的阻止。
惟有,顺从。
一切不顺从他的人,后果怎样,他都瞧到了。
哪怕,母亲死去的那日,他想出得地宫,父亲,都不允许。
母亲。
心里浮起这个词,纳兰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摒去所有的念头,往外行去,却听得有暗人来禀报,说是纳兰禄来了。
他,果然是挡不住事了吧。
这数日间,浮起忙于杭京的部署,纳兰禄却真真的在檀寻,惹了不小的麻烦。
纳兰福往另一处石室行去。
这个弟弟,本来还指望着让他于明处,控得一国的兵力,这样,父亲的筹谋更能顺利的实施,却未料,始终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并且自以为是得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
石室内,纳兰敬德很满意看到夕颜气色看起来不错,毕竟,这半月间,她的伤势理该在昏迷中脱离危险了。
“小颜,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吧。”这句话,说得就像寻常的家话一样。
夕颜却听得清楚,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如果纳兰敬德要挑明什么事,包括留下她这条命,仅说明,她对这位父亲,该还有利用价值吧。
在最爱她的那人,都放弃她时,纳兰敬德竟会留下她的命。
但,纳兰敬德如果能带走她,那么,是否说明——
她的脸色未变,心里,蓦地一滞,一滞间,纳兰敬德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目前,他们还没事。现在,举国都知道,杭京城内,两国国主握手言和,正商议国疆重新划分的事。”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祥和的,可她知道,话的背后隐的意思,绝非这样。
“他们到底怎么了?”
哪怕,力气,还是虚无,有些话,却是要问出口,方能心安。
“我目前没把他们怎么,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就看你了。”
“果然,父亲留下我,是有心的。”
她顿了顿,缓缓道:“父亲,我再喊您一声父亲,我希望父亲,仍能象昔日一样慈爱。”
“我对你,一直都是慈爱的。”
“是吗?那算女儿求父亲一次,放手吧,父亲,您做了这么多事,放手,真的会比较快乐。”
“小颜,念在你刚刚醒来,对你说的这些话,为父只当是你病体未愈,不多做计较。”
“父亲——”
她再唤了一声,对于纳兰敬德,予她做的一切,她不会记怀,她记怀的,仅是怕纳兰敬德再伤到更多人。
如今看来,他筹谋这么多年的目的,或许很快,就会达到。
“小颜,为父是不快乐。”纳兰敬德说出这句话,眉心蹙得更紧间,“也罢,看来,为父是该让你真的一些事,你才能真的,为父会这么做的原因。为父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你生母讨还一个公道。你在旋龙洞,呆了那些许时间,应该能唤起你些许记忆了吧。如果还记不太清,那么为父就在这里,帮你想起一些事来。”
夕颜没有说话,静等着纳兰敬德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族长,也是当年,名闻天下的第一美女,可,她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却将她视为施出美人计的工具。命她笼络三国帝王在前,离间三国帝王之谊在后,你母亲,素是孝顺,就顺着你外公的意思去做,以她的美貌,确实让美人计完美的施展,但,随着你外公的突然辞世,族内两大长老,奉你外公的遗命提前攻打三国,这也使得三国帝君终是联合起来,破族之日,将你母亲锁进旋龙洞。”
纳兰敬德说道此处,似抑郁难当地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三国国君互定约定,不会私下前往旋龙洞,三国毎四年会遣一将领率军驻守于旋龙洞,我是巽国负责守旋龙洞的将领,守最先的四年。但,那四年里,却是有人违了这个约定,巽国的先帝厚颜无耻地进入了洞中,霸占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悲痛欲绝,想要自尽,被我阻下,可是,当年的我,实在是太懦弱,纵然在之后的日子里,与你母亲日久生情,终是无法救她出旋龙洞。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你母亲怀上了你,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欣喜的。但,这件事,却被巽帝察觉,他恼羞成怒,想要处死你母亲,你母亲仓惶中,想要带你从洞中的池中潜出去,却差点将你溺死,那时,我再次救了你母亲和昏迷的你,为了让你母亲活下去,我不得不将昏迷的你藏于铠甲的披风下,再让你母亲和送饭的太监对调衣服,先后带出洞去。”
纳兰敬德的眼低随着说出此话,有难以遏制的怒火:“然后,我设计出,你母亲得了麻风,病故的假象。为了防止这种传染弥漫出来,三国帝君不得已下了命令,将你母亲就地掩埋于洞中,并砍断浮桥,这样,恁谁都再进不去,麻风瘟疫也不会殃及无辜。”
纳兰敬德顿了一顿,仿似蓄了一下力,才接着继续道:“那时,恰好我卸任回到巽国,我本以为将你母亲藏于王府的小楼中,就不会被人发现,却还是被巽帝洞悉,巽帝给我两条路选择,一条路,为了给三国一个交代,诛满门,夷九族。另一条路,则是奉上你的母亲,他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纳兰敬德眼底那些怒火此时只化为了一种悲痛,话语里,却是含了自责:“那个时候,纵然我不爱你的养母陈媛,但不忍心,让她和两个孩子就此事被连累。于是,我选择了妥协,你母亲亦是明大义之人,愿意伺候巽帝。那段日子,是我最痛苦的日子,一个男人,贵为王爷,却保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所谓的帝王蹂躏。”
纳兰敬德的脸在说出这句话时,有些许的变形,这使他看起来,不再那么慈爱,反添了些许的狰狞。
“每晚我安排她和巽帝相会于那绣楼,却不曾想到,有一晚,你竟会偷偷跑到那楼里。母女连心,说的是不是就是如此呢,你的出现,让巽帝意识到,你母亲不仅和人有染,还生下了孩子。他大怒之下,逼问你母亲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母亲死都不承认这孩子是她的,结果,巽帝失手,就把你母亲杀了,而你,因惊吓过度跌倒楼梯下,失去了三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夕颜的心底清明,这些话里,一部分是真实的,可,一部分,只是纳兰敬德的又一种掩饰。然,他既然要装,她也可以奉陪,现在的局面,容不得她任何的质问,不是吗?
毕竟,方才她质问和劝解的话,显然对如今的纳兰敬德已是无用了。
谁都没有想到,母亲会有一份手札,这份手札藏在最醒目却是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地方。
或许,母亲也并没有意去藏,她希望能被人发现,希望着,能有人读懂当时心底的绝望。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进入旋龙洞的人并不多,最终发现的人,却是她。
这亦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吧。
“父亲——”她说出这句话,语意哽咽,“母亲倘在天有灵,定不愿看到父亲这般。”
“小颜,我不知道这么说,你的记忆是否能有一些恢复,但,这些不重要,你父亲我,就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办法护得你们母女周全啊。”
“所以,父亲这么多年来,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为母亲讨回公道,对么?”
纳兰敬德眸底精光一闪,旋即欣慰地点头,道:“是,当年,我没有能力为你母亲做任何事,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步一步蓄积自己的能力,所要做的,就是不放过一个当年使你母亲蒙受这种不公平待遇的人。哪怕,他们或死,或退位,可,都还要付出代价!”
“我明白了,即是如此,为什么三年前,父亲还要女儿嫁给夜帝呢?父亲要的,是不是也希望女儿能引起两国的纷争呢?”
纳兰敬德的手抚上夕颜有些凌乱的发丝,叹了口气,道:“这个决定,是皇上和群臣商议后定下的,为父实际是不愿的。逼不得已,提前策划了泰远楼的一幕,一来,是轩辕聿已对为父起疑,按他的性子,或许不久就会对为父动手。所以,为父仅能避到地下,以利于更好地展开谋划。二来,本是引夜帝过去,借机让皇上以为此事和他有关,未料,夜帝生性多疑,在绝杀发生前,就借故离开了泰远楼,而为父,来不及停止这场筹划,毕竟,当时亦有朝中官员相随。”
“父亲,你可知道,正因为你的筹谋,三年来,女儿熬得多辛苦。”这句话带了几许真心,是的,若不是三年前那场绝杀,她不会这么辛苦。
结果,想着王府好,临到头,只是一场空。
“为父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为父再不会让小颜难受,也不让小颜这么辛苦地独自熬下去。这里,是为父的地宫,用不了多久,只有小颜愿意,可以再回到上面,做你任何想做的事,你会比你母亲更加的幸福,你母亲没有等到的,你都会得到。”
这句话,带了几分蛊惑,是呀说出他留下她这条命的用意了吗?
是的,纯粹仅是利用。
哪怕有些许不忍,纳兰敬德或许也是为了她这张酷似母亲的脸,无关乎女儿的身份。
因为,他应该还不知道,她真的就是他的女儿。
而她,现在不会说。
“父亲,我不要什么,只有我们剩下的一家人从此以后开开心心在一起,就很好了。父亲,你为母亲做了那么多,真的已经足够了——”这句话,是她最后的不忍,如果纳兰敬德愿意放下,她还是愿意叫他一声爹爹,而不是现在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带着疏离,这份疏离,恰是纳兰敬德的所为造成的。
只是,很可惜,亲情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最虚无的。
“小颜,为父答应你,做完剩下的事后,我们会永远开心的在一起,但,现在,为父还要做一些事,也希望小颜能帮为父完成这些事。”
“我能为父亲做什么呢?”问这句话,她置于被下的手,稍稍握紧,旋即松开。
纳兰敬德甫要启唇,忽有男子声音在室外道:“主上,有事禀。”
纳兰敬德眉尖一扬,只道:“先好好休息,为父稍后再告诉你。”
她的伤势纵复原,心,还能复原吗?
亲情,爱情,这些人世间最宝贵的情感,如今,为什么让她仅觉得支离破碎呢?
地宫的另一间房中,纳兰禄的声音显然带着声嘶力竭,可,再怎样嚷德大声,终是不会有更多人听到。
这座地宫的建筑,周密得无以附加,源于,这本身就是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陵宫。
“大哥,父亲把你当人看,可从没有把我当人看啊,看上去,你的身份见不得光,可谁知道,你才是这个地宫,人人敬仰的少主,我呢?不过是冲在上面做炮灰的主,我只想要一点点权势地位,父亲都要遏制我,好了,弄到今日的地步,父亲不仅不帮我,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现在上面,很快就会查到我的身上,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能再回去!”
“阿禄,当初父亲让你不要继续招惹西蔺妹,你有听过吗?你一意孤行的时候,谁的话都听不进,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不招惹西蔺妹,西侍中会受她的唆使,扳倒慕风?还不是如了父亲的愿,挑起巽、夜两国之斗吗?”
“但那时之前的事,之后呢?你竟然试图混乱皇室的血脉。这件事,你做出那一步的时候就是错!更何况,你还想将颐景行宫里五名后妃加皇长子一并地铲除,你错的实在是太多了!这并不是父亲让你做的。你这么做,除让父亲分神替你收拾残局外,再无其他!”
在地宫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他始终没有做到足够的心狠手辣。
而,纳兰禄在这一点,却是够狠的。他指使手下的那拨血莲死士,乔装因边境战乱,居心叵测的山贼,见荣王一行所带器物丰厚,待其道颐景行宫前的山道上予以截杀,按着原定计划,顺势推入颐景行宫,再行杀戮之事。
未曾想到,甫将荣王干掉,要将皇长子一并处置时,却见明明在千里之外校场的殇宇突然率禁军出现,结果,血莲死士寡不敌众,还没退进颐景行宫,就纷纷被歼灭。
幸好,死士皆被控住心智,不成功便成仁,个个宁愿冲到对方剑下,都不愿被生俘。
然,这事传到西蔺妹耳中,只让她心急如焚,待风头一缓,即招他入宫,他明知再入宫,无论何时,都是不妥的。无奈之下,也仅能入宫相见,却未料这一入宫,没有说几句话时,突然,宫外传来太后驾到的通禀声,接着,西蔺妹的另一近身宫女彩鸢推开殿门的刹那,太后已然出现在殿外,仓促中,他好不容易才从后殿的窗中跃出,又遭了伏击,一路斩杀,靠着接应的死士,拼出一条血路方避开所以追他的禁军,回到地宫中。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他着了禁军的服饰,为了避免引起人的注意,他特地将铠甲领子拉得老高,哪怕杀出血路时,与人打过照面,该无法断定就是他。
现在,他的伤口犹淌着血,胡乱的拿绷带扎着,看起来,真是狼狈的很。
“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父亲一统天下的大业?!那西蔺妹蠢的象猪,自以为我为了她腹中的骨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这孩子奔走,我才能让她消除对我的戒心,接着西侍中在前朝的地位,举荐于我,我方能拥有更多的军权,这本来不就是父亲留我一命在泰远楼的原因么?”
“阿禄,可这三年内,连那次攻城的策略都是父亲为你想的,实际上,你又做成了多少事呢?”纳兰福叹出一口气,摇首道,他这个弟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婚夜的不可忍,偏生是摊了一年的守灵,否则,军权,早会随平定边疆苗水之乱到他手中,又何来现在这么多事呢?
“如果不是因为纳兰夕颜,我怎会处处受限?父亲这个宝贝女儿,才是祸水!啊!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们不让我动皇长子,明显是父亲心里不舍得,他心里,重视这个女儿的程度,远远高于我,也高于你,阿福,我看你真是比我还蠢,还看不出——”
这句话没再说出,但听“啪”地一声,纳兰敬德猛地走进室内,狠狠掌了纳兰禄,用力之大,直把纳兰禄掌得半边脸立即红肿起来,嘴角亦渗出些许血来。
“孽障!事到如今,还在信口雌黄!”
“父亲,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早日成就父亲的大业。”纳兰禄捂着半边脸,目光阴翳地盯着纳兰敬德。
“纳兰禄,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之前怎么胡闹,上面的事,你自个惹出来的,就由你自个去解决,否则,休怪我不认父子情面!”
“父亲是担心,太后一帮人顺势摸瓜,查到这里吧,哈哈,你放心,这,可是老皇帝的陵墓,给他们十个胆都不敢挖的。”纳兰禄大笑出声,可这笑,突然就止在了喉口,再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纳兰敬德掌中握着一把剑,直指向他的眉心,纳兰敬德的眼底,仅有杀戮前的狠绝,再无半分父子情分。
他觉得从脊背后爬上一阵寒凛的感觉,只好将笑声悉数咽了回去。
“我再说一次,上面的事,我希望你干净利落地解决掉。否则,我会考虑将你的命一并送出去。”纳兰敬德说完这句话,冷冷地收剑,拂袖走出地宫。
纳兰福上得前去,递给纳兰禄一条汗巾想让他将唇边的血渍拭去,未料,纳兰禄反手挥开,不发一言,阴郁地走出室去。
纳兰福莫奈何的一笑,收回汗巾。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似乎,唯独他,心思,都是围着父亲在转。
或许,也正一次,当初在泰远楼,父亲选择的,是将他带走吧。
那场绝杀,被砍到血肉模糊的尸体,是最好的掩饰。
只是,那晚的一幕,每每在他心里晃过,都会让他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
一如,现在,这样。
檀寻,禁宫,栖凤宫。
从高高在上的皇后,一夕之间沦为被禁之人,是怎样的心情,西蔺姝现在,很是清楚。
这么多年,深宫沉浮,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是这样的收场,怎不让人万念俱灰呢?
不,或许,还不能说是收场。
毕竟,太后拿下她时,并没有把她丢给审讯司,也没有昭告六宫,仅是让莫梅过来与她说一句话,若要保证西家的声誉,最好还是交代出奸夫是谁。
奸夫?
这个罪名,真好。
太后,果真是老谋深算,竟扮出一场,假昏迷的戏。
她,误中了其道,方看到,这些许事里,一环扣着一环,要的,就是生生将她勒住,绝除后患。
彼时,她真的太天真了,仅是忧虑着颐景行宫的殇宇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此事的背后,该有着让她更担心的转变。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这转折前,先下手为强。
光靠闵烟传话,无疑是传布清楚的。
好不容易熬了十多日,待到颐景之事稍稍平息,她从父亲那,探来口风,是将这事做平常的山贼劫官处理,源于这伙山贼全数被刺死,根本无处可查,只另敕封了荣王为孝端康和硕亲王,入葬亲王陵。
她这才命闵烟传纳兰禄进宫,想对宫里太后的事做个收场。
毕竟,这事,越来越搁得让她心里不安起来。
结果,恰被抓个正着。
这步棋从一开始,她就被围在了当中,所有的后路,随着兵行险招的那一步,全被切断了。
以奸夫这个名义,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死。
包括,腹里这个孩子。
皇嗣的血统要求足够的纯正,若有一点的质疑,都容不得。
而她的父亲,即便存了保她的心,碍着这条,又从何保起呢?
一步错,步步错。
是从西蔺姈被赐婚,轩辕聿竟有些犹豫开始的吧。
西蔺姈长得太像姐姐了,正因为这份象,让她容不得,她时时担心的,是皇上最终会由于不舍,临时驳了这桩婚事。
她的圣宠已微薄,不能坐以待毙呀。
要让一个女子永远失去进宫的权利,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并非处子之身。
于是,在那次宴饮时,她先将西蔺姈招至宫里,倘若,那时,西蔺姈能表明心志,或许,她不会下此重手。
可惜,西蔺姈在看到姐姐的那只猫时,仅是抱起那只猫,说了一句她不该说的话。她说,这只猫真可爱,若姐姐没有余心照顾,不如就让妹妹照顾吧。
这句话让坐在一侧的她,如坐针毡般再坐不下去。
如今想来,不过是小妹觉得她的神经每时都处在紧绷的状态,才会说出这句话,想替她分担吧。但,落进她彼时的耳中,却只让她往一个方面去想,就是小妹存了取而代之的心。
于是,她起身,行到小妹身前,斟了一盏别有乾坤的香茗,让她先喝了提点神,一会践行宴也好精神点,小妹自不疑他,接过喝了,便昏昏睡去。
别有乾坤之处,在于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罢了。
昏睡间,她让宫人将小妹扶至榻上,另借机摒退了宫人,方独自行到榻旁,纱幔落下时,亲手,破了小妹的处子之身,并清理干净。
破了身,就断了小妹进宫的路。
姐妹争宠的局面,她不想要。
而小妹不能进宫,亦会由皇上恩旨配了那纳兰禄吧。即是皇上的恩旨,纳兰禄难道敢揭了这短?
她只需散些谣言出去,谅纳兰禄有十个胆,都没胆子去计较吧。
殊不知,她千算万算,从那时开始,就只算到开头,算不到结果。
白白送了小妹的命,又在暮方庵惊见了那只手时,昏昏噩噩间,误以为是小妹不容她,前来索命,惊唤出不该说的话,恰碰到,因着山道崩雪,疑心暴露出尸身的纳兰禄。
纳兰禄本是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嚷出来,却不慎,抱着她坠入到一旁的小沟中,她身上息肌丸的香味,加上被扯破的裙裳,诱发了纳兰禄的兽性,就在那下着漫天飘雪的小沟中,他玷污了她的清白。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那么冰冷的蹂躏,而她最后的选择,却只能是妥协。
甚至在回宫后,因怕怀上纳兰禄的孩子,无法交代,演了御书房的一场戏。
戏演完后,她竟动了想怀上一个孩子的念头。
不管这孩子是谁的,只要外人以为是皇嗣就够了。
于是,从此以后,俩个各有把柄握在对方手中的人,成就乐狼狈为奸的勾搭。
是啊,狼狈为奸,她和那人的交易,仅配得上这个词。
过往的一幕幕从她眼前浮过,她望着窗外的月色,送饭的太监还没来,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都三日了,把囚在这辉煌的殿中,无疑,是让她的心在惊惶不安中,最后或崩溃,或妥协吧。
只是,她不会就这么容易崩溃或妥协,毕竟,纳兰禄若不救她,她定会把纳兰禄一并咬出来。
她的奸夫就是纳兰禄,不是吗?
都是一死,死前找那个办不好事的男人陪葬,也是好的。
殿门,却在此时打开,有膳食房太监奉着食盒进来。
“娘娘,用膳了。”太监躬身道,并把食盒端上,附加了一句,“娘娘,今晚做的,是您最爱的浙菜。”
西蔺姝冷冷地不发一言,那太监按着常规取出银针,一一试过毒,接着,有每样各取一筷尝下,方将筷箸递予西蔺姝。
西蔺姝接过筷箸,夹了一筷菜式,慢慢咽下,这一咽,她却瞧到那名太监并没退出殿外,仍是恭立在殿的那隅。
“你——”
她皱起眉,突然意识到不妙,太监虽躬下身子,可是,她怎么忽略了,这个身影这么象一个人呢?
忙用手抠喉,欲将方才用下的菜式吐出,却,再是吐不出。
而那太监在此时逼近她,声音阴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声音不再尖利,正是纳兰禄的嗓子。
“你——”
“是不是觉得连说话都困难?别说了,省点力气,说得越快(19lou),这毒运行的速度就越快。”纳兰禄轻轻地撂起她的发丝,一字一句复道,“谁会想到,我会扮作太监呢,又不怕死的在此时再进宫?话说,为了你,我可是又冒一次险啊。”
纳兰禄顿了一顿,又道:“所以,你该安心去了。带着这个孽障孩子一起去吧,每年的清明,我会考虑给你们烧纸的。啊,今年的清明马上就要到了呢,真是不错的时间。”
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松。
是的,她死了,他为何不轻松呢?
西蔺姝的手抚着腹部,那里,明明有这个禽兽般男子的骨肉,待到这骨肉诞下,登基为帝,若为子,他其实就是真正的太上皇,她原以为,冲着这点,他都不会痛下杀**手,反会帮她度过此劫。
是啊,只要太后死了,这劫就散了。
她是中宫皇后,没有被废黜,并且这一事,又被太后刻意隐掖着的。
原以为的转机,突然,在临死前,她方意识到,不过是一招假借他人之手除去她的死棋。
这个他人,就是腹中孩子的生父。
从走出那步路开始,那行棋之人,就吃准他和她之间,没有任何情意,有的,仅是互为谋算的交换。
这场交换,随着事败,他背后的那人,必是不会容罢。
毕竟,牵涉到凤夫人一事,毕竟,牵涉到谋害太后、荣王一事。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她听过,可,她却始终不明白。
五脏六腑仿似被火灼了一样的疼痛,这份疼痛里,她看到眼前的男子,打开一瓶药,慢慢服了下去,那是解药吧,他以身试毒,当然会有解药,她的手向那瓶解药伸去,伸去——
却,差了那一点,再是够不到,够不到啊。
一如,她的人生,哪怕走到最尊贵的位置,离名副其实,亦是只差了那一步啊。
手,垂落。
身,瘫下。
接着,她的身体,慢慢的开始腐蚀,以极快的速度腐蚀,接着化为一滩血水,这些血水,汇在那金色的锦砖上,就好像谁刚流出的血一样真实。
他,要的就是这份真实。
服下解药,纳兰禄冷冷地轻笑出声,这个女人,通常会把一切正经收着,并且一定会随身存放,果然,在那融成血水的那处,有一张卷起的纸,他拿过那卷纸,摊开瞧了,就在烛火上点燃。
化成白烟,再不会存在。
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这处殿内,不过一会,挟着一具太监的尸体再次出现,放在那滩血水旁。
这太监的尸体,是他早前就杀了的,接着这一滩一时还不会冷去的血,无疑是最好的时间搭配。
接着,他方从原路出去,躬着身子,卑微如斯。
当宫人的尖叫声响起时,只将禁宫的夜色衬得愈发暗沉。
这份暗沉的夜色中,太后正作于贵妃榻上,翻着太上感应经。
“太后,皇后失踪了,膳食太监却死在殿内,据值门的太监回,是亲眼瞧见膳房的太监出殿的。”莫梅语音平静地回道。
“嗯。”太后仿似不以为意地道,只是在关上太上感应经时,目光有些许的沧桑。
这么做,终究是生生逼死了西蔺姝。
其实,这个女子,不过是好胜罢了,这宫里,好胜的女子,不止她一个,只是,为了大局,她无法容她罢了。
将行宫的事从轻处置,又将在她宫里发现与禁军私会一事压着不传。仅是为了成就今天的这一局。
让西蔺姝以为,再次兵行险招,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一线生机,通往的,仅是死门。
谋心这么多年,她每一次,都赢了。
这宫里,没有人斗得过她的心思,女人间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的残忍。
“太后,殇宇求见。”
“传。”太后扶了一下头,哪怕,先前的凤冠内悄悄缚了那些绵软的垫子,她的头还是落下了疼痛的后遗症。
是的,蚕桑典那次,亦是她的部署。为的,是引西蔺姝更加肆意妄为,所以,她将计就计。
这宫里,能瞒住她的事不多,更何况纵然她没有料到,殿的匾额有问题,浑身上下,却都是武装到底的。
凤冠内,翟服里,都绑了减轻外在伤害的东西,并,缚着血袋,万一受到冲力,血袋里的血,会让她的受伤看起来更加真实严重。
这份严重的背后,却仍是带着血腥的残忍。
一如,荣王的死,她,始终还是愧疚的。
可,他是必须死的。
他意外死了,那道密诏就彻底是她说了算了,因为来不及将它传于下一任近亲辈分最高的亲王。
也彻底,会从这一朝开始,不再有人知道。
哪怕还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了口风,剩下的,就只有死路。
她相信,聪明人,是不会再提了。
“太后,末将这次一定会命人跟踪到具体位置的。”
“有劳殇将军了。”太后说出这句话,“但,切莫先打草惊蛇,毕竟,京内的禁军数量,仍是有部分受到牵制的。”
“末将明白。”
天,何时能亮呢?
太后眯起眼睛望着天际的昏暗,杭京城内,听说,聿儿和百里南开始谈判边疆的重新划分问题,这,能带来彻底的休战吗?
骠骑将近收复洛水后,却被轩辕聿下旨,暂于洛水休憩。
这一点,让她的心,揪着,一时,竟是放不下的。
夕颜清醒后第二日,纳兰敬德推着一把会滚动的椅子进得她的房中,道:“为父带你出去走走。”
是要带她去看什么吧。
“有劳父亲了。”
她由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搀扶起,慢慢坐到滚动的椅子上。
身子,好痛。
可,她知道,对于纳兰敬德来说,时间应该不多,所以,绝不会让她安养于榻太久。
哪怕,他的伤口才开始复原。
纳兰敬德推着她,慢慢走到室外。
室外的景致,让她相信,这是座地宫,甚至,很像是皇陵。
因为四周,都雕着金龙的浮绘,地下,甬道错陌,错陌的隔开处,则有水银流淌。
水银历来的用途,仅是为了防止腐朽。
可,纵这般,却防不了人心的腐朽。
他推着她的椅,慢慢的从这些水银旁的甬道上走过,一直走到一座室门前,轻击掌三声,室门缓缓开启,他推她进去,甫进去,夕颜的胸口一阵窒痛,她不知道,这份痛,是来自于眼前的景象,抑或是伤口本身的疼痛。
只知道,这份痛,比当初剑刺入身体时,更加让她觉到,锥刻入心的疼痛难耐,甚至于,她几乎就要惊呼出声。
然,这一声,她却是要压在喉口,再出不得的。
室内的正中,仅有一十字形的铁柱,铁柱上,此刻悬着一名男子,男子的琵琶骨被两条铁爪狠狠刺穿,将男子整个吊挂起来,那琵琶骨处的血肉早已凝结成黑色,像是吊了绝不止一两天。
那男子的脸饶是这样,都不愿低垂着,仍是扬起,听到他们进来的步声,他睁开眼睛,冰灰的眸子本是满不在意的神色,拂过夕颜身上时,蓦地带了稍纵即逝的痛楚——
他的夕颜竟是坐在椅上,被纳兰敬德推进来,他看到,她的胸前包了厚厚的绷带,以这种包扎的样子来看,分明受了重伤。
夕颜!
他最不想伤到的人是她,却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是,他知道,从被纳兰敬德设计俘获时,他就护不得她周全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伤到这么重。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伤都加诸在他身上,都不愿让眼前这名女子再受一点苦。
纳兰敬德的目光从夕颜脸上瞄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平静,仅是平静外有些许不解。
“远汐侯,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他该奉了你的命,亲率十万斟国旧部去往牡勒山解围,对吗?”纳兰敬德接过夕颜的话,缓缓道。
夕颜的手在袖下微微收紧,旋即立刻放开。
“可惜啊,小颜,你始终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些男人一个都是信不得的,如果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牡勒山的围岂会一直到三日之后,墨阳将军增援时,才被解了呢?”
“父亲的意思是,远汐侯坐山观虎?”
“小颜,那些男人,都有谋算,不仅仅是远汐侯。不过,为父不会让他们再牺牲你的情感区成全这种谋算,看,为父不是把他抓来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他,当然,还有其他人。”
果然,都被他俘获了。
但,即便攻城一战,巽、夜两军伤亡惨重,帝君却都被纳兰敬德所俘,实是令她不解的。
“小颜,为父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今天,现在,为父快要做到了,希望你能代你母亲分享为父的这份喜悦。”
“父亲要女儿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即便是看到银啻苍这般,她仍不能有丝毫的动容显出。
“你母亲是苗水第十任族长,你,则是第十一任族长,为父要你,一这块鹰符,将二十万族兵聚合起来,令他们从杭京出发,直捣檀寻。”纳兰敬德掏出一块鹰符,这块鹰符他最后是交予墨阳,现在在纳兰敬德的手上,无疑只证实了,轩辕聿他们确实出了事。
“父亲,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檀寻么?以女儿如今的身子,若再回杭京,岂不颇费周折?”
如果这里是皇陵,那么,就一定是在檀寻。
她带着几分试探说出这句话,果然,纳兰敬德赞许地颔首,果然,她是聪明的。
“果然是我的女儿,真是聪明,连为父带你已回到檀寻,都瞧出来了。好,那为父就不瞒你了,二十万族兵现仍在杭京,可杭京城内群龙无首,而你又被薄情之人所害,身受重伤,为父为救你,不得已才让人将你从水路带回檀寻。幸好,来得及救你一命。当然,一如你所说,你现在回杭京,却是添了周折。所以,为父想要你发信函于苗水的土长老,让他以鹰符召集苗水各大部落,集兵力,汇合杭京的二十万族兵,挥师北上,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若真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就根本不会将伤势这么严重的她带回檀寻,他要的,不过一枚人质。
通过她命令土长老,将苗水族民的战性再次挑起。而,此时,外人看到的,仅是他散播出去的两国帝君于杭京商议划分领土的休战协定,却因着苗水族兵突然起事,里应外合,攻克杭京,只让人以为,这两国帝君皆沦为苗水起事的人质。
一时间,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占足。
苗水无疑成了鹬蚌相争的最后赢家。
但,这层赢,却不过正了另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的身份。
是的,纳兰敬德若再出现于世人面前,必是要换一个身份,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筹谋,难道,他要的,仅是挑起三国的纷争,令他们厮杀之后,换来大一统的局面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一步步完成野心企图罢了!
所以,他带她来瞧银啻苍,暗示她,她若有任何的不妥协,那么,首先,银啻苍,是第一个会死的人。
接下来呢?
轩辕聿、百里南,他不让她见,就是让她不停地担心,却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只能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他的部署,不是吗?
毕竟,她的身份,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土长老,仅会封她的命令行事。
她的字迹固然可以伪造,攻到檀寻那一日,必是要见到真人的。
到时候,临阵倒戈,不会是他所愿的。
天下的大罪人,也必是要由她一并去承的。
“父亲,女儿的修信,若能帮上父亲的大业,女儿自当竭力而为。”她说出这句话,看到纳兰敬德满意的颔首。
“这个人,小颜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就看小颜的决定了,来——”纳兰敬德推着他的椅子,来到一侧的一根小柱子旁,将她的手放到柱上,柔声道:“把这个按下去,前面的铁柱就会从里面烧透,这是惩罚背信弃义之人,最后的刑罚——炮烙。烙进去,这辈子临死之前就再忘不了了。”
纳兰敬德用最柔缓的语音说出这句话,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夕颜的手被他覆着,放在那根小柱子的顶端,顶端是个活动的塞口,只有轻轻往下按,银啻苍就会烙死在那根铁柱上。
放上的刹那,她差点就要以为纳兰敬德会强迫她按下,她的手差点就要挣脱。
可,骤然一想,这,该是纳兰敬德的又一步试探吧。
试探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他的棋子,他要的,该是她这枚棋子的无二心。
所以,她的手,不能有任何的颤抖,仅能平静地覆到那处机关上,凝着银啻苍。
此时的银啻苍,突然唾出一口血色的沫子,恨恨道:“要杀就杀,对于你这种女人,还真以为本侯会为你办事,本侯的斟国因你所亡,本侯要的,就是看你破城之日,怎么给轩辕聿一个交代,哈哈,你成为巽国的罪人,才是本侯要的!可惜啊,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银啻苍,你这蠢人,一样的招术用两遍,你不嫌累吗?
夕颜的脸上一点的怒意都没有,仅是轻蔑地道:“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是让侯爷欲罢不能么?等不到我,就说出这番话,行出这些事,真如父亲所说,该死!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死!”
她语音转厉,手,径直按下那机关……
曲醉终散愿相念
只这一按,夕颜蕴了十分的力,这力的着处却是胸口。
胸口愈合的伤再次裂开,一阵腥甜涌上,喉口仿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她闭紧樱唇,仅俯低了螓首,一旁纳兰敬德看到这态势,心知不妙,旋即松开覆住夕颜的手:“小颜,怎么了?都怪为父不好,让你又被气到怒及攻心。”
他的手扶住夕颜之际,夕颜本按住开关的手,终是软软地滑落,身子,一并瘫滑在椅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生气,饶是如此,她的唇依旧紧闭。
即便,眼前陷入黑暗,思绪却清明着。
银啻苍,她要他好好的。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相比之,他为她做的事,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纳兰敬德能让银啻苍听到这些话,就不会容他活着出去。
而她,不知道还能为银啻苍做什么,才能让他继续活着。
仅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纳兰敬德打横把夕颜抱起,返身出得石室,甫出石室的刹那,夕颜的唇边,溢出一口鲜血,这口血,那么红,就像,若干年前,那女子胸前溅出的血一样,红红地灼痛了他本望向夕颜的目光。
这,不是他的女儿,他没必要疼痛,他脸上刹那柔软的线条瞬间再次变得坚硬起来。
银啻苍看着夕颜的身影消失,他知道,这个女子,为了他,定伤了自个。
惟有这样,方即合了老匹夫的试探,又暂留下了他的命。
其实,这命留着,和死差不多。
若不是她,他宁死都不会承受这样的煎熬和屈辱。
只是,活着,就意味着,或许还有机会看她一眼。
看到她眉眼弯弯的笑,真好。
可,今日再见,他看到的,仅是他的夕颜,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谁,让她受伤呢?
默默地垂下一直不愿垂下的脸,他的心,疼痛。
这些疼痛,攫住他坚忍的思绪,终于让他从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然,不会有人听到。
夕颜再次醒来,听到的,仅是纳兰福关切的声音:“小妹,好点了么?”
她点了点头,胸前的感觉是麻木的,看来,鬼门关前走一遭,她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经得起折腾了。
纳兰福端起一青瓷碗:“来,这是血燕粥,补气血的。”
借着舀起一勺粥,凑近夕颜,他语音低低地想起:“我知道,父亲的做法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小妹,你也别往心里去,那边,大哥会想法子照应着他点。”
夕颜的唇方咽进一口粥,随着这句话,这粥含在口里,一时,竟难以下去。
纳兰福,却都瞧了出来。
“别说话,这,到处都是监视人的东西。”纳兰福拿起帕子,替她拭去唇边的渍意,语音恢复正常道,“瞧你,还是小时的样子。”
她咽下那口粥,纳兰福复舀起一勺粥,送至她唇边:“银啻苍是条汉子,本来父亲倚重于他,让他少干涉两国这一段,只带你去苗水,却没想到,他愣是违了父亲的意思,于是,他率十万斟兵解围时,着了父亲的道,父亲命女子假扮做你,另派暗人装成一小队夜兵,造出把你俘获的假象,他不提防,仅想着救你,结果,就被那女子以铁爪锁了琵琶骨。那十万斟兵也中了父亲的毒雾弹,悉数被生擒。”
这毒雾弹,是纳兰敬德这数十年研制出的兵器,以投石车发射,射程处,人吸入毒气,皆昏迷脱力,极是霸道。
一语甫落,这口粥她再无法咽下去,但,她若不咽,却是令人生疑的,仅能嚼蜡般囫囵咽下。
“慢点喝,还有。”纳兰福加大嗓音说出这句话,复再低了声音,“这毒雾弹亦是攻克杭京的武器,眼下,两国帝君皆中了毒气被俘获。杭京城内,如今除了那十万苗水族兵外,其余的兵力,都被父亲活埋了。”
活埋?!
那却是几十万条命啊!
夕颜欲带说什么,一口气呛着,只猛烈地咳嗽起来。
“也包括牡勒山以火炮僵持的两队兵力。“
纳兰福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当知晓这一切时,他的心里,亦是难耐的。
纵然,翼军强行打开城门,两国军队于城内短兵相接时,死伤无数,可,侥幸得以生存的,大有人在。
父亲的狠厉,他不能说是错的,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的附和。
所以,他选择告诉夕颜,他想,她是有权知道这些的。亦是让她明白纳兰敬德行事的狠厉。
夕颜凝向纳兰福,这一眼,纳兰福懂她的意思:
“小妹,父亲的血莲教在这数十年中,确实势力扩张的很快,正是被巽帝有所察觉,才有后来泰远楼之变,接下去中巽帝借出殡清剿血莲教余孽,不过是父亲让巽帝暂时安心演的戏。也成全了父亲转到地下的心思。”
他顿了一顿,又道:
“小妹,不要试图和父亲抗争,连我都不清楚,血莲教的势力究竟有多庞大。”
昔日,纳兰敬德除了平定苗水之乱有功,对于血莲教的平叛,亦是有功的,想不到,不过是一招障眼法。
而成就这障眼法,却是牺牲了太多的人命。
或许。人命在纳兰敬德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怎样,父亲始终是疼你的。好好听他的话,别拗着他行事,我希望我们都好好的。”纳兰福舀起一勺粥。喂至夕颜唇畔。
夕颜摇了摇脸,这一摇,不知是对他这句话,抑或是她再也永不下一口粥。
血燕粥,终究,太腥了,每一口咽下,都是血一般地腥。
“那再睡会。”纳兰福将碗放下,复扶她躺下,这一扶,听得她低声问:“聿,还好么?”
她,还惦记着那个男子。
听父亲说,正是那男子一剑穿透她的心,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竟然,还惦着那人。
这就是爱吧。可惜,他确是不懂的,他的世界,只围绕着父亲一人而转。
“吸进毒气后,浑身无力,父亲关押着,只要你听父亲的话,暂时不会有事。”
她的手轻轻地覆住纳兰福欲带抽离的指尖,纳兰福轻轻一笑:
“放心,你关心的人,我会尽可能照顾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
她不恨轩辕聿,一点都不。
谁让她,开城门于先,和百里南‘暧昧’在后呢?
躺下,胸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而用不了多久,纳兰敬德就该让她写信于土长老了。苗水的二十万兵力,若不能为他所用,下场,也是一死。
所以,这封信函,她是必发的,只是该如何发,才能让土长老心里起些计较呢?
颦了眉,沉沉睡去,无梦。
果然,翌日下午,纳兰敬德不仅来探望于她,并带来笔墨宣纸。
她听从纳兰敬德的意思,起笔,下函,命令土长老速以鹰符号召苗水各部落首领再次起势,聚兵于杭京,若得天下,则封侯晋爵,绝不食言。
甫写完,她的面色煞白,掌不住地,又是一口血喷出,她忙用手捂了,仍有些许的血从指缝间渗了一滴到纸上。
“小颜!”
纳兰敬德唤了一声,夕颜执起帕子拭唇,气若游丝地道:“我——再写来——”
“罢了,你这样撑着,就这么发吧,只是这血迹——”
话是这么说,纳兰敬德蹙了眉,夕颜却道:
“女儿有法子。”
她伸出拇指,只将拇指的指腹顺着那未干的血渍按了下去,这一按,她用了十分的力,按完起指,一个清晰的血指印,恰是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看上去,这样做,更显得信函的重要。
实际上,指印中有一道断痕。那是她昨夜以簪尖悄悄划指腹形成的。
土长老是极细心之人,定能领会她的用意。
断者,族兵会按着她的命令去往杭京,只是,在那之后,土长老不必以她其后的信函内容发号族兵。
横者,取苗水语的谐音,意指族长身陷囹圄,土长老识具体情形,保族力要策。
纳兰敬德见她这么做,眉眼微笑
“如此,甚好。”
遂将信函用蜡封在简桶中,关心地凝着夕颜:
“好好休息,至多明日,为父就请天下第一神医来瞧你。”
天下第一神医——张仲?
纳兰敬德说到做到,张仲出现在夕颜榻前时,不过是翌日的清晨。
她看到张仲面色憔悴,与之前仿佛判若俩人一般。
纳兰敬德站在一旁,甫启唇,语声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味道:
“张仲,小颜的伤并不轻,就看你怎样妙手回春,三日内,让她下得榻了。”
张仲的神情肃穆着:
“我会尽力而为。”
“最好如此。”
三日,只是三日。
除了第一晚,张仲替夕颜诊脉时,眉心皱了一下,以后每天仅是沉默地端来汤药,而夕颜亦不能去问他什么,包括,在杭京他的莫名失踪,以及为什么又顺从于纳兰敬德。
以为,纳兰福说过,这里的一切,都在监控当中。
第三日的晚上,纳兰敬德来到夕颜房中时,夕颜恰好由红衣侍女扶着起身,纳兰敬德看她能走,心情大为愉悦。
“小颜,你可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夕颜轻摇螓首。
“今日是四月廿六日,你母亲的寿辰啊。”
母亲的寿辰,这于她来说,好陌生啊。
是啊,她竟不知道母亲的寿辰,竟是今日,一直以来,她记住的,仅是陈媛的寿辰。
纳兰敬德看上去,心情好得紧,亲自挽起夕颜的手,但,还是让她坐在滚动的椅子上,一路推出去。
夕颜有丝不解,却听得他道:
“乖,好女儿,为父今晚带你去陪你母亲一同过寿辰。”
他说出这句话,夕颜瞧到,张仲的面色分明是一暗的。
然,只是一暗,随着纳兰敬德的手势,张仲亦随之跟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行至一处同样没有任何轩窗的殿宇。
正中,九条浮龙盘成的宽大椅座后,雕刻着一朵遍体血红的莲花,正是血莲教的象征。
纳兰敬德推着夕颜向血莲后行去,那里,晶莹剔透得,仿是冰雪筑就。
一道银色沟壑中是一座九层高台。
夕颜坐的椅子停在高台下,她慢慢站起,纳兰敬德扶着她,一步步登至高台。
高台尽处,血色纱幔围绕中,恰置着一水晶冰棺。
夕颜看到这冰棺时,心底的某处柔软,再次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趁这口气没有吁出时,离开纳兰敬德的搀扶,自个,走到冰棺旁,手,颤抖地伸出,那口气,吁出时,人,仿似再无力气一样,撑住冰棺的边沿,她将脸贴到冰棺上,泪,滑落在冰棺,顺着棺沿,一径坠落,落至棺底盛开的如同血莲一样的血色结晶矿体。
“娘······”低唤出这一句,胸前的伤口,似要再次裂开一样的难耐。
低徊的眸华,棺中,躺着一倾国绝色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红色的嫁衣,好像,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一般。
可,这一睡,哪怕沉睡千年,却再不会醒。
张仲随着他们一并登上高台,他的手握紧成拳,只是,运不出一分的力。
是的,身为苗水的木长老,他精通医术,却不会武艺。是以,在三国起了灭苗水之心时,他曾分别潜入三国,以探虚实。却未料在巽国被人察觉身份,随行的护卫掩护他时悉数被杀,他虽逃脱,也只剩半条命,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陈媛,亦在彼时,他才恍然发现,对伊滢有的,并非男女间的爱,仅是如兄妹般的关怀。
可,饶是这样,眼前的男子,却是不信的。
“张仲,怎么,不上前看一眼吗?没想到,我会用这个法子,保住伊滢的尸身吧?”纳兰敬德自负地道。
“是,我没有想到,连先巽帝的棺枢都为你所用。不过,既然你连他的地宫都占为己用,这,自然不稀奇。”
“轩辕焕然那个老家伙,哪配用这冰棺呢?你可知道,先前我保存伊滢的身子多辛苦啊,要用多少寒冰护着,方能将她的身子保存到了冰棺出现的那日。”
纳兰敬德行至冰棺旁,他痴迷地将手抚到冰棺上,仿佛,抚到的,就是伊滢的脸。
没有冰棺,用寒冰护着,确实很难,必须要每日有相当数量的寒冰供给,真的太难。
“即便这么难,你也做到了。包括让火长老,不惜背上判族的罪名,听命于你这么多年。”
“谁让他想得到伊滢呢?谁让伊滢最初爱的是你呢?。你让他嫉妒,他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我告诉你,伊滢爱的不是我,你相信吗?倘若我再告诉你,从小就被你当棋子培养起来的夕颜,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信吗?”张仲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话。
纳兰敬德神色大变,目光射向张仲:
“夕颜本就是我的女儿,何用你来说!”
“到现在,你明明心里不信,为了自己的计较,却还利用着她,你可知道。这么利用下去,你和伊滢唯一的女儿也会毁在你的手里!”
原来,母亲手札中,接生,以及后来救她于水中的,果真是张仲。
他每次都是从水池潜入,所以,才让母亲发现,这处生机的吧。
那园蒲草即为他所栽,定是全了母亲画里的相思意,只这相思,怕是应在作出那画的一人身上——
“纳兰敬德,伊滢心里爱的,确实不是我,也不是你,她心里有的,仅是短短进献贡品那段日子,为她描绘出一千多幅画的国主。”
一千多幅画?夕颜有些震惊。
可。彼时的母亲,面对这样的爱意,岂会不动容呢。
然,夜帝是懦委的,他所能给予母亲的,不过,仅是那一千幅画罢了。
“夜帝?!”
他不是不知道伊滢和夜帝之间的一段情,是以,他一直试图最先挑起夜、巽两国的纷争。
可,他以为,伊滢和张仲之间亦是有着私情,毕竟,张仲不止一次去过旋龙洞,被他察觉一次以后,他发现伊滢怀了身孕,当他问伊滢这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他时,她是否认的。
难道真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爱的是谁,再不重要了!”
他不容自己再想下去,今晚,要做的事,他不能忘。
他轻击掌,四周冰雕的幕墙突然翻开,在这幕墙后,赫然现出三根冰晶柱子。
这三根柱子,按着三国的方位,分别绑住三国曾经或者是现任的帝君。
夕颜本俯在冰棺上的脸,听到声响,起身望去时,旦看到,除了银啻苍的琵琶骨仍被锁住外,百里南和轩辕聿的情况看上去却是要好很多,只是,都似昏迷地被悬在冰柱上。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背信弃义者,都该死!看着他们,每个人都曾负了你,他们的父皇,也曾负过你母亲,所以,难道不该死吗?”
夕颜眉心颦紧,现在的纳兰敬德,突然陷入一种疯癫的边缘。
纳兰敬德靠近夕颜,双手扶住她的肩,这一扶,让他有些不悦,夕颜的肩似乎在瑟瑟发抖,这,不好。
哪怕仅是利用,他也要她以绝对的王者姿态,傲视眼前的所有人。
“小颜,为什么发抖?对了,忘记告诉你,土长老已率苗水新募集的三十万族兵,即将抵达杭京,只待这五十万族兵汇合,就会挥师北上,所以,一来,以这三位帝君的血作为苗水出征前的贺祝,二来,你母亲在寿辰之日,收到这份祭品也定会很开心的。”
夕颜甫要启唇,纳兰敬德却将她的手,放到冰棺旁的一根柱子上,柱子的最上端放着一水晶鱼嘴瓶,柱子下面镶嵌着一圈五光十色的宝石,现在,她的手就放到这圈宝石上,伴着纳兰敬德几近贴在她耳边的声音:
“来,转一下,这三根冰柱就会生出冰刺,扎进他们的心脏,让他们的血,流淌到这池中,让你的母亲,在寿辰之日得到最好的祭品吧,这样,你就是一统三国的女皇,是的,女皇!你母亲这辈子都没到达的顶峰,你到达了,多完美!”
她的手仿佛烙到被火烧得滚烫的铁块一样,想收手,纳兰敬德却钳住她的肩膀,让她根本收手不得。
但,在此时,只听高台下,一声音带着不服叫嚣道:
“父亲,枉我唤你一声父亲,原来,最终你的大业不仅不会交给我,连大哥都不会交予,只是白白便宜了这个女人!”
循声望去,正是纳兰禄,他一身戎装,站在下面,眼底,满是沸腾的怒气。
“阿禄,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纳兰敬德挑了一下眉,颇似不满地道。
“父亲对我的态度,难道让儿子对你依旧恭敬有加吗?儿子今晚算是明白了,终究不过是父亲的马前卒,拼死效力的份,连杯甜羹要分,都是不可得的,是啊,泰远楼那次,你为了筹谋,竟狠心打断我的腿,我就该知道,在父亲的心里,我是个屁!”
纳兰敬德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纳兰禄,纳兰禄语意粗噶,恶狠狠道
“你既为刀俎,我缺不甘为鱼肉!”纳兰禄阴阴地说出这句话,将指尖抵于唇际,轻吹一哨,旦见,从殿外跃进几名红色衣着的男子,手持着明晃晃的大刀。
“今日,是父亲最爱女子的寿辰,这地宫所有的暗人都被父亲赏了一碗酒,所以,他们现在都很困,再不会来干扰我们。父亲,就让儿子送你一程,也算是尽了我们父子的情意一场吧。”
“好,好,好!为父会记得阿禄的情意的。”
纳兰敬德松开缚住夕颜的手,将目光定在纳兰禄的身上,当那几名红衣男子跃踏往高台来时,只见,纳兰敬德双掌一翻,几道红光过处,那尚跃至空中的男子,只见血光一闪,恰化为血肉横飞的碎屑。
一点声响都没有。
纷洒落到洁白的冰雪地的,仅有片衣和血肉。
纳兰禄惊愕莫名,却听得张仲在旁暗淡地道:
“你终是练成了这种邪门武功,血手印。”
“呵呵,为什么不呢,你们苗水至高的武学,为什么我不练呢?说来,还得谢谢火长老。”
张仲没有再说话,这种武功历来只有族长和长老知道,可,却是苗水的禁忌,百余年来,是没有人去练的。
源于这武功纵极其霸道,却也有着致命的弊端。
他起初恨过火长老,但在那一年,当他以神医的身份再次见到火长老时,才明白,火长老亦是苦的。
先是被利用,接着,当火长老知道伊滢已死时,表面做再无退路的臣服,并投诚地献上这本武学,暗里则是让其终有一天自我毁灭。
所以,他在族中甚少提及火长老,只在决定让木长老这个身份彻底消失时,才告诉风长老,火长老将夕颜接出旋龙洞,带回巽国抚养长大,借此,希望苗水在他‘死’后,念在夕颜的份上,放过火长老。
因为,倘若没有火长老,或许,夕颜不会活到今日。
他的目光望向柱上那瓶鱼嘴,该是千机吧。
当年,火长老瞒着族长,私藏下三瓶千机。
一瓶,纳兰敬德因伊滢之死,迁怒夕颜,将千机与其服下,要她熬受十年的折磨再死去。事后,却发现火长老在其体内植下天香蛊,纳兰敬德欲将火长老杀之,火长老却道,用天香蛊压制其体内毒性,待到其长大,若远嫁夜国,一旦与夜帝交合,则天香蛊散尽,恰能成就挑拨夜,巽两国之事。而那毕竟是许多年后的事了,火长老要的,只是保下夕颜。
另一瓶千机,该是伊滢死时,纳兰敬德欲予轩辕焕服下,却不料,阴差阳错地,为轩辕聿所服。
他不忍千机杀孽太重,又知世上再无天香蛊,方以天下第一神医的身份在轩辕聿甫服下,觉到身子不适,太医院束手无策时,暂压了千机的毒性,亦因此成为轩辕聿的师傅,后来,又知道了轩辕聿孪生兄弟轩辕颛的存在。
这么多年,接近三国的帝王,他最初是有企图的,伊滢死后,他想过为伊滢受到的不公报仇,而获得三国帝王的信任,再施以离间,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一年年的过去,他发现,看着这些帝王慢长大,他最终没有办法下手,最终选择,让其中一个身份——木长老,彻底的死去。也了去,心中的恨念。
伊滢是那么善良简单的女子,不会愿意苍生因她生灵涂炭。
可,纳兰敬德,却终让她成了这场浩劫的源头。并且,以纳兰敬德如今的冥顽不灵,根本是听不进劝了。
现在,这是最后一瓶千机。也是他这次来地宫,除了受纳兰敬德胁迫外的,唯一的目的。
他趁纳兰敬德不备,移近那瓶千机,却听得纳兰敬德低吼一声,原是纳兰禄亲自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剑直刺纳兰敬德。
“孽障!”纳兰敬德怒吼,只将夕颜向一旁推开,夕颜身上有伤,张仲下意识立刻上前扶住夕颜,却见纳兰敬德并不以血手印对之,仅将手挡住纳兰禄刺来的剑,顺势再将纳兰禄的剑惯出。
这一#,剑锋击至冰棺,但听得“噹”地一声,接着是“哗”声响起,那冰棺从剑锋刺进处,入蛛网一样,四散开,顷刻间,化为一地的齑粉。
这层齑粉上,伊滢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里,总依旧如生,不过片刻,她的身上,却急剧的起了变化。
无论事夕颜抑或张仲,看着这变化,心底,除了震惊,仅是无奈,以及悲恸。
红颜白骨,弹指一瞬。
纳兰敬德慌张地抱起伊滢时,昔日倾城姝色,只化为一捧白骨,除了那墨黑青色犹在,其余,皆不复得。
也在此刻,纳兰禄拾起掉落在齑粉上的剑,刺进纳兰敬德的背部。
纳兰敬德发出困兽一样的嘶吼,眼睛在此刻变成赤色般的红烈,他一手抱着骨不放,一手结出一个硕大的血手印,直向纳兰禄罩去。
随着血肉横飞,不过,是一场亲情的泯灭。
第二次运用血手印了。
张仲的心里浮过这个念头,却见纳兰敬德丝毫不在意背上的伤,发出一声臆语:“滢,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要离开我,为什么?我把你献给轩辕焕,我也不情愿啊,可,被他发现了,我如果不献你出去,王府就完了!而我想出人投地,你也说过,我没什么配的起你,是的,我只是一个异姓王爷,但我爱你,我以为占有了你的身体,就能拥有你的心啊,为什么,你却连最后一丝的奢望都不给我,宁愿死,都不要我呢?”
“所以我恨夕颜,是她!是她第二次跑到绣楼,你才会选择死的,是她!所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纳兰敬德吼出这句话,将手中的白骨放下,回头,目光阴狠地望向夕颜。
张仲一惊,意识到不好,可,他没有任何武功,根本是阻不得纳兰敬德的。
按着血手印的致命弊端,一个时辰内,他再施一次就会经脉逆流致死,只是,这一次的代价,他不希望是牺牲夕颜。
张仲眉心稍颦间,却听得夕颜道:“敬德,你这么做,我很心痛。”
这一语出,夕颜已挣脱开张仲的相扶。
“敬德,你知道吗?占有一个女子的身体,其实,并不能得到她的心。”
“这个孩子,是你强行占有我留下的,我虽然生下她,但,我不想告诉你,她是你的孩子。我怕你再强行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毕竟,我被困在旋龙洞中,她是我唯一的依赖。”
“你呢,因着孩子,却再将我的心伤透。”
“你带我离开洞中,本来我该为恢复自由感激你,可逆却把我献给轩辕焕,你知道,一个女子被迫身伺俩人的滋味吗?颜儿看到第一次,我都没死,何况再让她看到我被囚于绣楼呢?你该知道的,不巧被她瞧到的第二次,是我想杀了你,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不知道下一刻,你又要对我做出什么样的恶行!但,正由于当着孩子的面,我下不去手啊,或者,我也根本没有法子让自己去杀你,所以,自杀,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辈子,哪怕到死,你都没有了解过我,你说爱我,却始终不珍惜我,也始终不在乎我心里的想法……”
带着记忆里的片段,带着手札中母亲的感情,她说出这些话,她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母亲的口气,只是,足够了。
纳兰敬德发出一声咆哮的叫喊声,接着,松开手里的白骨,起身,双手结成血手印,往那雕刻的血莲上轰去。
是的,轰去。
但听“轰”一声,血莲陨碎。
而纳兰敬德就站在那,再没了一丝动静。
张仲的手再次搀扶起夕颜,低声道:“他去了。”
夕颜闭上眼睛,没有泪滑落。
她不愿意让母亲的白骨就这样放着,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到那捧白骨上,甫将袍子离手,突听得纳兰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颜,快走!”
声音十分急促,似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她起身,看到,各个沟渠中的水银开始呈现出不安分的状态,好像,汩汩地似要淌出一样。
纳兰福就站在三根冰柱旁,分别启动机关,放下冰柱上的人,一只手还扶着同样昏迷不醒的慕湮。
张仲迅速下得台阶,取出随身的药丸分别予三人服下。
三人苏醒的速度还是快的,只银啻苍因被锁住琵琶骨,行动最为不便,然,现在亦是没有时间去替他疗这伤势的。
张仲扶着银啻苍,慕湮和百里南相互搀扶着,轩辕聿则是独自登上高台。
五人登上的刹那,底下的水银终是漫了出来,汹涌而绝对的漫了出来。
“你们快走,顺着殿门出去,一直往左,就能抵达陵墓的出口。这里,很快就会被水银淹没,那朵血莲是父亲特意设置的让整座陵墓被水银掩埋的机关。”纳兰福匆匆说出这句话,容色紧张。
接着,他松开扶住的俩人,夕颜突然觉到不对:“大哥,你呢?”
纳兰福伸手扶住伫立在那得纳兰敬德,笑道:“小妹,别恨父亲,他这么做,仅是为了证明自个,不输给任何生来就是帝王的人,哪怕出身卑微,依旧可以谋得天下。答应大哥,别恨父亲。”
“大哥,我答应你,但,你得跟我走。”
“不了,我已经习惯待在底下了。快走,那些暗人被纳兰禄暂时制服,你们出去后,血莲教的余孽该会滋事,但,群龙无首,不会再有多大的危害。可,那毕竟都是命,能放,大哥求你,还是放了吧。”纳兰福说完这句话,只扶着父亲坐下,再没有声音。
一旁,轩辕聿阴暗着脸,瞧了一眼,只与百里南相互扶着,并未看他一眼的慕湮,绝然抓住张仲的手臂,执起殿宇上的垂落的纱幔,借力往殿外掠去。
百里南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前的伤却是经过包扎处理过的,他望了一眼夕颜,又望了一眼慕湮,夕颜只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南明白她的意思,遂勾住慕湮的腰,同往殿外掠去。
高台上,仅剩下银啻苍,他露出一抹笑靥,睨向看起来有些失落的夕颜,然后,将一只手递于她,一只手执起殿宇上垂落的纱幔,道:“族长,让我带你走。”
一句族长,夕颜知道他的用意,现在,她是伊汐,风长老的妻子,这样,他才能不避嫌的拉住她的手,不是吗?
她再回眸望了一眼,纳兰福,纳兰敬德,以及袍衫下母亲的白骨。
她,带不走他们。
心底,酸涩地涌起些什么,仅能闭上眼睛,请颔首间,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银啻苍修掌一手,握拢她的手,一并掠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稍睁了眼,仔细瞧着银啻苍的伤势,却听得他的声音响起:“怎么,对我裸露的肌肉感兴趣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轻松,仿佛,那些伤,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一样。
只是,她知道,必是严重的,他的伤口因着施展轻功,此刻,渗出些许的血来。
“若想让我减轻点负担,抱紧我。”
他的声音了,带着初见时的不羁。夕颜的手犹豫中,看到他肩胛骨处的伤口,终是伸手揽紧于他的腰部。
一路借着纱幔掠过去,待到了转角处,她瞧见百里南稍停了身形,将手中的纱幔掷扔给他们,掷扔间,百里南方换手抓住下一根纱幔掠去,但纱幔垂挂的地方除了大殿以及殿外狭长的回廊后,便再是没有了,需要以脚掂住可以借力的一切物什上,腾空向前掠去。这样施展轻功,无疑对身上带伤的人是种毅力的考验。
轩辕聿看上去并没有伤,因此携着张仲一直掠在最前面,亦丝毫未曾停过步子。
百里南纵受了伤,毕竟恢复了也有大半月,并且慕湮该习得些许的轻功,合俩人的力往外掠,也不会很难。
而银啻苍身受重伤,又加带着不懂轻功的夕颜,明显吃力很多,在快到一廊尽头时,银啻苍踩住一小块石壁凸起处,突然一滑,显见就要跌落下去,而下面的水银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吞没一切。
夕颜并不惊怕,只牢牢揽紧银啻苍,银啻苍深吸一口气,蓦地甩开发丝,那三千黑发仿似坚韧的绳索一样攀缠住前面的一处横梁,而他稍稳身形后,复向前掠去。
发丝分扬间,他带着她,往前飞去。
一路飞去,黑发寸寸成雪。
这,就是瞬间白发吧。
他,终能携着他的结发妻子,在这飞掠中,仿似度过了一生。
真好……
夕颜贴在他的胸前,仅留意着他肩胛上不停流血,丝毫未曾注意这些。
蕴上最后的功力于发丝上,借着这股力,他带着她终身随前面的二对一起,接近了陵墓的出口处。
出口的室门现在是紧闭的,正上方有一块龙形的浮石。轩辕聿抬首忘了一样那浮石,脱口道:“断龙石。”
这一声出,百里南和银啻苍对于这三字不会陌生。毕竟,亦都是帝王,这石。实属帝王陵墓的必备。
纳兰敬德启动机关,以水银淹墓,自然陵墓口不会开着的。除非启动着断龙石,石放之日,陵墓开启。但,仅能用一次,一次后,这座陵墓将彻底的被封闭。
石很高,他们三对都倚附在墙壁上,随着水银逐渐汹涌漫起,其实,容不得再有任何犹豫,哪怕石后是机关,都是要试一试的。
银啻苍思绪甫定,突然松开夕颜的手,只把她的身子掷扔给轩辕聿,掷扔的瞬间,他的白发缠于夕颜的腰际,使她在空中不至于失重坠下。
轩辕聿滞了一滞,夕颜的身子却已到他的跟前,张仲不由分说紧扣住夕颜手腕,夕颜这才看到腰上缠着的银丝咻地一收,一收间,银啻苍的身形径直掠向那最高处的断龙石。
他,乌发竟成雪?!
看着他掠上去,夕颜察觉到所有的思绪都被不详之感笼罩,她只喊出一句:“苍,回来!”
断龙石随着这一句,已然被按下,按下的瞬间,石中刺出一根极细的尖刺,戳进银啻苍的胸前,他,再是动弹不得。
不过,下面的人,该不会看到。
这刺,太细,太细了。
任何人要动这断龙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毕竟,一念生,即是一念死。
悬挂在陵墓的最高处,他冰灰的眸子向下望去,他最爱的女子,抬起螓首,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又为他哭了,真好。
轩辕聿,你会吃醋吗?
他闭上眼睛,仅说出一句话:“带她走!”
这句话,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带着嘶吼的意味。
“不!”
夕颜喊出这句话,喉口一甜,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崩裂中,轩辕聿的手抬起,重重击于她的颈后,她再作声不得,眼睛却倔强地不肯就此闭上,只盯着断龙石前的那抹身影,她不要走,她不要这个蠢人以为就这样,可以有千年之约,她不要。
她不要的是这个,还是不要他牺牲自己呢?
颈部的疼痛抵不住,哪怕,她的眼睛始终想睁开,却,在最后只看到,漫天银丝飞舞间,银啻苍凝着她,唇边漾起笑弧,嘴唇轻轻翕动,没有声音,但,她瞧得懂口型,那个口型仅是三个字:“我爱你……”
他从没亲口和她说过的三个字,最后说的时候,没了声音,而她亦是陷入一片黑暗。
夕阳如血,皇陵的后山上,张仲独自一个行着,他的手上,拿着那瓶千机。
世上再无天香花,或许,惟有这,能一试。以毒攻毒,他不知道,有没有把握。
不管怎样,终是要一试的。他甘愿被纳兰敬德所俘,为的,不就是这世上,仅存的这一瓶千机吗?
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敢轻易去试的法子,因为这样,或许,只意味着九死一生。
四月廿七日,传闻与杭京商议国土划分的巽、夜两国帝君忽在檀寻城郊皇陵出现,然,此事仅有少数接驾官员知悉,并未计入史册。
同日,巽帝密诏工部,先帝皇陵年久失修,恐有塌陷,着工部立刻重新修葺皇陵。
其间,偶有着血衣死士在檀寻滋事,亦被禁军分批镇压,不过三月,血衣死士,渐成过眼云烟。
四月三十日,杭京一役,,两国兵力遭受重创。亦因此,巽、夜两国国君于杭京,抵返檀寻签到协约,两国从即日起各休养生息,夜国边陲十二城暂划于巽国国土二十年,期满后再行较量,以最终确定这十二城的归属。
杭京一战中表现骁勇的骠骑将军、建武将军、墨阳将军皆按品级加官进爵,墨阳将军功绩犹为突出,官拜至上将军。
五月初一,夜帝携一女子返回夜国,该女子正是昔日引起两国战端的凤夫人,外界周知,是凤夫人遭意欲挑起两国纷争的奸人迫害,幸得于火中侥幸逃脱,烧死的不过是其婢女梨雪,其后做口供的梨雪实是奸人唆使冒充的。该假冒的梨雪自被严惩不怠。
凤夫人随夜帝返回夜国,在其后数十年中,成为辅佐帝君的一代贤后。其父慕风亦随女得享天年于夜国。
五月初二,援助杭京的苗水族兵被帝赞大义之师,特恩准苗水族今后不用每年纳贡,并族中长老及各部落首领位比王爷,得享爵禄。自此,苗水彻底归顺巽国。
五月初七,因陵墓被闭,工部耗时十日打开皇陵,除见水银汪洋外,连先帝水晶棺枢都不得再见,遂无奈,复旨于帝,帝容色微变。
太医院院正张仲以年老体衰为由,刺去院正一职,返归乡野,帝准。
此外,还有几桩事同发生在这一月内:四月初,太后昭告六宫,中宫皇后西蔺姝小产血崩薨逝。
同月,西侍中被应中书令弹劾,结党营私,买卖官职,因荣王遇刺,此时又牵涉到正一品官员,遂暂且将西侍中禁足于府,巽帝回朝时,颁圣旨,念西侍中先前兢业于社稷,从轻发落,着西侍中致仕。
自此,三省长官除应中书令后,又呈现出一派新的格局,这新的格局,无疑在巽国休养生息的二十年,更利于巽帝的制衡。
五月初一,巽帝就皇贵妃纳兰夕颜私出宫,趁帝牡勒山被围时,打开城门迎接夜兵在后一事,于早朝时提及,欲赐皇贵妃鸩酒以平天下臣民之怒。
此意出,前朝哗然,尤以墨阳将军一人,犹为激动,不惜当朝谏帝,皇贵妃非但无罪,反右功于围城苦战,甚至于,他的那些功劳,都是拜皇贵妃于背后巧施巧计成就,若非因二万四的战俘,皇贵妃绝不会轻开城门,固是妇人之仁为对战时所不可取,然,皇贵妃为巽国子民之心,却是其心可鉴天地。
但,墨阳将军话未说完,巽帝拂袖而起,言,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墨阳将军就此长跪殿外不起,任其余诸臣一再劝说,都置之不理。
轩辕聿回的天曌宫,太后的仪仗正行过来,他睨了一眼太后,只稍做请安,便行往正殿。
太后旋即跟进,摒退众人。
殿内,哪怕是五月近夏,没来由地,却让人觉得阴冷森森。
“母后,是来劝朕免皇贵妃一死吗?”
太后只从袖中拿出一道密诏,递予轩辕聿:“这是皇上出征前,留给哀家的密诏,上面说的很清楚,一旦他有任何不测,皇贵妃若选择出宫,哀家必会想法子让海儿同去,若皇贵妃愿留在宫里,则出册海儿为太子外,必正皇贵妃的身份。”
纵然,密诏上没说,该怎么去做,可这是皇上拜托她做的事,是以,她步步为局,必是会全了这一事。
现在,一切看上去,终是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有想到,还是,不尽如人愿。
唯一的变数,她怕去想,却做的,这已是不容置疑,被隐在暗处的事实。
“身份?此等JIAN人,难道,朕还要容她不成?”
还要瞒么?
“颛儿。你骗得过所有人的眼睛,却骗不过哀家。”太后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满是落寞。“从你回来的那日开始,哀家就知道,皇上定是出事了。被围牡勒山的失踪,根本不是外人眼里看到的那样有惊无险,不过是成全你的代位。”
“母后还想说什么?莫以为用这个作为要挟,朕就会怕了母后,母后莫忘记,颐景行宫中,父皇究竟是暴毙呢,或是有人蓄意为之,哪怕事隔这么多年,朕想,总会有人相信朕说的话。”
太后的脸色惨白。
颐景行宫,她怎会忘呢?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雨,轩辕焕摒退了所有的宫人至院外,独自一人待于宫内。
她想趁着行宫的机会,能挽救一下她和轩辕焕越来越冷淡的关系,遂端着点心,进的殿内,恰看见,轩辕焕在用丹青描画这一幅仕女图,她见窗子仍开着,上前,替他阖上窗子。未料,这一阖,恰有几滴雨溅落在纸上,那纸蕴开了,仕女的脸,也就化开了。其实,那幅画,因轩辕焕并不擅长丹青,却是拙劣的,但,这一化开,只引来轩辕焕的勃然大怒,他用力掌掴于她的脸,和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终在刹那,忘了理智,斥问了轩辕焕一句,难道结发夫妻这么多年,都抵不上一幅画?
这一句,更引起轩辕焕的大怒,说她不配提结发这个字,他可以立她为后,亦可以废了她,莫以为做了皇后,就是他的妻,她不过是代养太子的工具罢了,对她,他的兴趣从来仅是最初的燕好上,再无其他,说罢,轩辕焕怒极执笔就要下废后诏书。
她不明白为什么轩辕焕会那样暴怒,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废了,她求他,苦苦地哀求在他脚下,却只得他的一踹,这一踹,她觉得腹中疼痛,似有什么东西坠下,原来,她竟是得了身孕都不知晓,那一刻,她几乎觉得人生所有希望都被眼前这个男子夺去,她强忍痛站起身,执起地上的金步摇就刺向轩辕焕,轩辕焕吃疼,不愿与她纠缠,待唤宫人进来,殿外,雨下的那么大,宫人却是听不真切的,他不得不走到殿前去唤。
也就在此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金步摇细细的簪尖刺进他的头颅,他栽倒于地,头后,渗出些许血来,那血顺着雨水蜿蜒了出去,尽头,是一双惊惶的眸子,正是轩辕颛,他本来不会再明里出现,仅是由于轩辕聿午时饮了轩辕焕不想用的参茶,突腹疼难耐,方大着胆子穿轩辕聿的衣裳出来寻找她。
却是目睹了这一幕。
簪尖插进头颅,等血凝结了,若说是暴毙,碍着皇上的龙体,不会有人细察,只是,那日的血雨,终成了她心里难以逾越的魔障,再见不得宫里的甬道有积雨,也见不得红色的花朵飘落于上,因为,那样,仅让她再次想起那日的一幕。
而这一幕,也成了他们母子间,一道默契地不会对外宣扬的事。
今日,重提这一事,是想让她不管这事吗?
她顺着轩辕颛,仅轻轻问出一句话:“皇上,是不是已不在了?”
轩辕颛没有立刻回答,对这,不到最后,他不会轻言死,或者生。
他的沉默,只让太后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的聿儿不在了!
胸口悲凉得仿似要站不住,她用手撑住几案,只再说了一句:“那日的事,母后做了,就不会悔,也不会再怕了。”
说完这句,她往殿外行去:“颛儿,她毕竟是皇上最爱的女子,若你要杀她,哪怕皇上的死,和她或许有着关系,但,这定不是皇上愿意见到的。”
“好,既然她是朕的最爱,那依着母后的意思,朕在她死前,再予她以圣恩雨露一次!”
太后的步子再没有停下,他,听不进劝了。
或许,惟有合前朝的之力,才是唯一的转圜。
毕竟,夕颜没有错。
哪怕有错,她偶要保得她的周全。
殿内恢复寂静。
而,承恩车的声音,终在殿外响起。
他翻了她的牌。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昨晚托李公公递上那张笺纸后,他准备以另外一种法子,让她得到彻底的羞辱,以及死心。
夕颜蒙着雪色面纱,被迎往恩车。
今晚,是她的侍寝之夜。
是她在巽宫,或许有着实质性质的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因为,帝王临幸她后,或许,天明,就会按着谕旨将她赐死。
她一步一步,走向恩车,车帘放下,她明媚的眸子里,并没有一分惧怕,仅是淡定安然。
一夜承欢,迎接她的,便是死亡。
这,是她的命。
看似身为巽宫罪人,该有的命。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君心,若还没有转圜,她能怎样?
她不能在怎样了。
进得承欢殿,漫天的明黄色的纱幔后,那本来十分熟悉,现在,却陌生的身影就伫立在那。
她近前,他的手一挥,一张笺纸轻轻地从他修长的指尖,坠落在地。
正是,她托着李公公呈给他的纸。
“众口铄金,使君别离。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死亦无别话,愿葬君家土。”
寥寥六句,从他的薄唇里读出时,带着哂笑的意味。
“皇贵妃做出那样的事,又在皇陵中通远汐侯旧情难断,水性杨花之人,偏还是做出这样的诗词,真是让朕不耻。”
纵然,张仲在临行前嘱咐他,切莫为难夕颜。落进他耳中,分明只是张仲的护短。
“皇上,臣妾除了您之外,再无其他。臣妾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听到远汐侯三字,她强忍住心头的悲凉,方能说出这句话。
“哦,是么?”
轩辕颛眉心一锁,这话,百里南临行前,亦是对他提了当日城内的情行,可他只做未听见,这么多男子要保她,难道,真的没有私情么?
不管怎样,当他和师傅在知悉轩辕聿失踪,那么辛苦,绕过夜军,避过巽军,在山谷,发现轩辕聿时,虽得师傅相救,却已如活死人一样时,他才知道,轩辕聿竟然为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惜放弃自己的命。
从那时起,他再容不得这个女子。
哪怕轩辕聿醒来,会恨他,他偏是再容不得。
一如,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仅在于看着他的弟弟成为万民敬仰的君王。
可,这一切,都被这个女子,一手摧毁,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祸水。
哪怕曾经,看到她隐忍的坚强,让他有过心软,现在,不会了。
羞辱她,让她彻底死心,让她在死前尝到同样的心痛,是他所要的。
他走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他看到,她的眸底,一片清明,竟没有一丝的雾气,真是讨厌啊,假惺惺地可以。
“想朕再临幸你一次么?”问出这句话,他凑近她的樱唇。
他看到她的唇哆嗦了一下,这,让他觉得很满意。
“朕今日召你来,外人看来,是朕对你还有一点的情意,可惜啊,朕,根本就不会碰你,让你过来,是让你看着,朕是怎样临幸别人的,你加诸朕身上的耻辱,朕还你一次,也算是公平。”
他轻击掌,殿外,走进一女子,纳兰夕颜的身子一震,往后瞧去时,该是低位的宫嫔,娇羞地站在那,而轩辕颛松开夕颜的下颌,上的前去,只把那宫嫔打横抱起,往龙榻上行去。
夕颜就这么站在那,她隐隐听到哀愁的歌谣声,似从殿后传来,但,这一次,她知道不是,所谓的哀愁歌谣声,仅是那风吹过没有关严的窗棱,穿过室内八宝屏风缝隙时的声音。
这哀愁,皆因着心境所致,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因着轩辕聿的怜爱,住于这承欢殿时,是从未闻到的。
明黄色的纱幔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站在那,听着,纱幔里不时响起的暧昧的声音,心,疼痛。
胸前的伤,能愈合,可是,心底的伤,谁能愈合得比较快,才会幸福吧。
站在那里,知道子时,按着规矩,那宫嫔是要离开的,她垂下螓首,不去看那离开的宫嫔,亦因此错过了,宫嫔脸上一抹异样的神情。
这抹异样仅在于,这宫嫔觉到皇上是不是不能行人事了,竟让她喊了半天嗓子,却没有真的临幸于她。
而这些,夕颜不会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随着疼痛渐消去,再没有一丝的痛楚了。
他拢起龙袍,行至她的跟前,甫要让李公公赐鸠酒时,却见她身子一晃,似撑不住般坠委千地,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她往后一抽,一抽间,只让他更紧地扣住她的手腕,然这一扣,他是震惊的。
她,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自她回宫后,每日仅用张仲留下来的药,并不让任何太医近身调理伤口。先在看来,该是她早有所察觉。
可,为什么要瞒住自已的身孕呢?,
他的手一滞间,却听得她的声音虚软地传来:
“这孩于是皇上的,可臣妾若说了,您会信吗?不过又会以为,是臣妾不想死的借口吧。”
原是如此!
这孩子,或许是轩辕聿最后留下的一脉骨血,他能狠得下这心么?
但,再一按她的脉相,他的眉心,再是抒展不得,这一胎,因着她胸前的重伤,血气大亏,比之她之前那胎更是不稳,即便张仲该是曾尽心为她保胎,而上一胎,耗尽了她太多的精元,这一胎,分明是保不住的。
所以,张仲只留下了那些药。
或许,也答应了她,暂时不会让他知道。
她呢,定以为,这药能和彼时一样护得她的周全吧?
而明知保不住的胎,何必再保呢?
这时,李公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皇上,有禀。”
“说。”
“皇上,墨阳将军跪在议政殿外迄令不肯离去,眼下,连膘骑将军等都纷纷随他一起长跪不起,务求皇上万不能这般忠心为国的皇贵妃,不然,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呐。”
他的眼晴眯起,这个女于,确真是得尽民心啊。
好,那么,他就让她心甘情愿地去死,也免得那一众臣子不消停!
“皇贵妃,看来,你真是得尽了军心,连朕都杀不得你了。”
他松开执住她的手,仅命人送皇贵妃回冰冉宫。
这一回,不过晨曦初绽时,却是等来更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离秋端着一碗汤药,进得殿内,她站在那,看着这碗汤药,突然意识到是什么。
“娘娘怀了皇嗣,可这胎,真真是保不得的,皇上这也是为了娘娘好……”
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望着那氤氲的汤药。
他,仍是怀疑她清名有损吧。
现在,快到他下朝了。
这,是他的孩子,若他不要,她等他亲自对她说这一句话。
果然,她等到了。
他来了。
没有让殿外的宫人通传,他就这样来了。
“喝了这碗药。”
他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冷到,仿佛能将她的心一并的冰去。
她,终于,再不会有心了吧。
这个她深爱,却伤她最深的男子。
缓缓启唇,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冰寒:
“皇上,真要臣妾喝下这碗药吗?”
“喝了它,朕,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命。”
语音甫落,殿内,再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他执起宫女托盘内的汤药,亲手递于她,她的手瑟瑟发抖着,终是从他的手中接过碗盏。
她皓白若雪的腕上,是新月一样的痕迹,这痕迹落进他深黝的瞳眸中,终让他的眸子一收。杭京那五十万苗水族兵,必是得了她暗中的吩咐,方按兵不动,没有受纳兰敬德的唆使。
这些,他其实都是明白的。
他要的,不过是个借口,让他狠下决心的借口,不是吗?
这一收间,她已把那碗盏移至唇边,眸华低徊,一颗泪,就这样坠进汤药中。
不过一瞬,泛不出丝毫的涟漪。
这碗药,是由他亲自端予她的。她不会再拒绝了,该做的解释,都做过了,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也罢,喝下这碗苦药,对他的念想,应该都能一并断去。
喝下药的瞬间,她看到,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这笑弧旁没有笑涡!
一惊间,药,却已饮尽。
药下,两个月的胎儿,从腹中剥离的感觉,不会多痛,只是那缠绵淋漓的黑血,仿似生命,慢慢地逝去。
是的,该逝去了,过往一幕幕重现,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轩辕颛接到张仲的信笺时,是在那一日的晚膳时分。
看到信上内容时,他能觉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隐隐觉到不妙,蓦地起身,急往冰冉宫中去时,再寻不到那抹雪色的身影。
按着道理,她方小产,不该有力气出去的。
“娘娘呢?”这一声,似是询问,又仿佛带着清明于心的洞悉。
“娘娘——娘娘她——用完午膳后,奴婢以为娘娘歇下了,刚刚才发现娘娘竟然不见了,只留下这张纸——”蜜恬吞吞吐吐地说着,颤抖着手将一张纸奉给李公公,哀求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他的手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于手心。
纸上仅是五字:死亦无别语。
不管怎样,现在,她不能死!
或许,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风寒凛列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台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侧螓首,仿似就等着他来,等着他到这处,他们初遇的地方来。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苍白的唇中溢出,眸底的雾气迅速湮起,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她以为,她再不会流泪了,这么多年,再如何,她没有为那一人流过一滴泪。
原来,这颗泪,始终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瞒我呢?”
她的声音仿似隔空飘来般遥远: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诉找就是了,何必用这孩子来逼我呢?”
“对,是我让他丢了命,是我的错,你明了地告诉我,我不会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来骗我!旋龙洞,亦是你吧,你知道,这么做,让我和他之间蹉跎了多少次么?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带着对他的恨去死啊!”
旋龙洞,她亦知道了?
轩辕颛浮过这一念时,以她的聪明,怎会猜不到呢?
是的,从他在这里,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伤,竟没有立刻陨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开始,他就有了计较。
而张仲每每对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圣药——天香盅避而不谈,更让他猜到,夕颜身上可能就有千机的解药,只是张仲怕他做什么,才不愿告诉于他。
既然张仲不说,他可以自已留心观察。
三年内,让他终于洞悉了天香盅的真相。但,因着轩辕聿不愿,他一直没有得以实施。
于是,他退一步告诉轩辕聿,旋龙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两国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却是不便的。
轩辕聿闻听此言,命文史取来有关记载旋龙洞的文献以及周围的地理,终于发现,有条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当然,为了确保这条路可行,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证实只要水性好,那条路,恰是可行的。
旋龙谷宴饮时,恰逢轩辕聿毒发,他好不容易瞒过正进殿的慕湮。却发现夜、斟二帝着夕颜已往旋龙洞去。这无疑是个最好的机会,于是他带着轩辕聿从水路潜上,再将轩辕聿带到那栽满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轩辕聿的心性。
出来寻夕颜时,绕到另一侧,才碰到她和银啻苍,他不希望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知道夕颜方才就在殿外,但,他对慕湮的投怀,做不到无情,是以,在时间上,若让夕颜发现他比她先到洞内,必会起疑。
于是,他用暗器击昏夕颜,再冷冷质问银啻苍为何私带夕颜至此,银啻苍有所疑惑他的出现,但,百里南恰在此时出现于银啻苍的身后,打了圆场,说是宴饮见聿离席,想不到竟瞒过守军,来了这里。并意有所指的说,还好聿出现,不然真让外人以为,斟帝带着昏迷的夕颜所为何事了。
这一语,说者无心,听者分明是有意的。
轩辕颛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可以让轩辕聿不至于醒来时愧疚自责。
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其实,他的心,并没有狠到绝决,否则,当初一剑刺死她,却是干净了。
思绪纷纷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履决然踏上祈福台。
银啻苍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还在呢?
再也坚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纱裙随风舞起,她整个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样的剔透,宛如即将归于天穹的谪仙。
“他,还在!”他在下面喊出这句话。
她本待跃下的身子终是滞了一滞。
五月初十,巽帝颁下诏书,册皇长子轩辕宸为太子,太子生母皇贵妃纳兰夕颜于杭京护国有功,应正母仪,特册为皇后,赐号: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后自请往杭京,为在两国战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准。
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颜手安如送来酒,暖暖的喝下去。
来到杭京,一如初进宫时,自请去暮方庵一般,只是这三年,她有了彼时,所没有的希冀。
明里,她是为了战争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却是为了那一人的活。
因为,轩辕聿因着张仲的银针封穴,尚留一口气在,这口气不灭,他的人,就还在。
她之所以到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张仲炼药。
当初,他用他的血滤清她血内的千机,最终,让他的血内再次充斥千机。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盅的余效,其他的血,再没有任何解毒的功效,只这一点心尖血,实是不够的。
但,有着其他的功效。
张仲用千机炼制以毒攻毒的药时,怕控不住毒性,终是希望她能做一点牺牲——每月取一滴她的心尖血,和着千机,尽量将毒攻毒的危险降到最低。
这,是轩辕颛留下她这条命的目的。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目的。
三年了,解药练成的今晚,她是忐忑难安的。
安如在旁瞧着她的样子,虽不知为什么这三年来,她总忧心忡忡,但,今晚是除夕夜呀,连她都很开心,难道,身为皇后不该更开心一点吗?
此时的安如,早嫁做人妇,夫君是巽朝有名的才子,只等开春,就会往京城求取功名,眼下,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脸幸福地道:
“娘娘,今晚是除夕哦,还记得三年前,在老槐树下许的愿吗?”
“嗯,自是记得,如今,我猜你该是心想事成了吧。”
安如甜甜一笑,三年过去了,这次夕颜回来,她没有问远汐候的下落,有时,不知道一个人的近况,其实,也是好的。
就全做当年一个遥远的梦想,放在心头就好。
“娘娘若也得了圆满,那今晚,不妨就去还愿吧。”
夕颜放下手中的酒,是啊,该去还愿了,至少比坐在这,傻等着要好。
随安如慢慢行到杭京陵,彼时,有他幸着,她方能没有停歇地走到台阶顶,现在呢?
她始终不相信,他去了。
因为,毕竟,皇陵内,哪怕因着水银的覆盖,都没有说找到他的尸体,不是吗?
况且,最终关千他的下落,没有正式的发诏,总让人还有着希冀的。
这俩个,今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子,一定都会好好的。
现在,她一个人,再难,也会不停歇的走上去。
安如,大概因怀得身孕的缘故,也一改昔日的俏皮,沉稳的一步步上得最高阶。
老槐树仍在那,战争停歇后,树丫上挂着的竹筒愈发地多了,但最上面的那三个,犹是醒目的。
“啊呀,这么高,怎么拿下来呢?”安如抬起脸,有些郁闷地道。
夕颜只从旁边捡了一根稍长的树叉,灵巧的一钩,其中一个竹筒先是拿了下来,上面是一个安字。
里面写的内容,很简单:
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安如,是该来还愿的。
夕颜复钩去,这一钩,上面是一个汐字,安如只喜滋滋地瞧着自个的许愿条,未曾注意到她。
她的手一滞,终是,缓缓打开竹筒,取出纸笺,上面,竟是空白一片。
犹记起那个千年的约定,原来,在那时,他就放弃任何的许愿了。
苍——
这一生,亏欠他的,她不要千年后再还,千年后,她不会再是她了。
还有一个竹筒,她仰首望去,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取下,毕竟,上面的愿望,只完成了一半。
是的,她很贪心,许了两个愿望。
如今想来,苍未许的那个,是不是成全了她的呢?
眼前,有片刻的迷离,再定睛时,蓦地,那竹筒竟坠落下来,直抵她的手心。
竹筒坠落,愿望,就会落空,她突然,觉到骇怕,那竹筒仿似灼人一样的要摔了去,一双手,却在此时,坚定地覆上她的,不容她摔去。
温暖。
“你在,我,就会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手边的温暖。
她抬眸,墨黑如碎星的眸子,在她眼前耀起。
“聿——”她轻唤出这一个字,手甫要抚上他的脸颊,证明,这不是个幻觉,他却将她的手阻了,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烙于她的指尖。
是真的。
不是幻境。
他唇边的笑涡隐现。,另一只手,将竹筒内的纸笺拿了出来。
天下无战,与子携老。
八个字,两个愿望。
终是,没有成虚幻。
酒的后劲真让人醉啊,不知是醉在他的眼底,还是他的怀里,更好呢?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里,语音在她耳边缠绵的响起:
“这一辈子,咱们再不分开了……”
她的眸底落下一颗泪来时,他似有感应地抬起她的下颔,吻,落在她的唇上,一并,吻去她的泪水。
再不会有泪水了。
安如惊愕地瞧着这一切,用手蒙上眼,只往别处瞧去。
不远处,她好象看到,一抹银色的影子坐于树上,银色的袍衫,银色的发丝,就象谪神般地坐在那。
再定晴时,却又好象,什么都瞧不到了。
漫天的星辰下,仅有一双俪影相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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