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巽国的官兵,除了任自己的欲望发泄,肆意凌辱女人之外,还会什么?
哪怕身受皇家俸禄,都这么无耻。
夕颜依旧明媚地笑着,见他们迫不及待地摸上炕来,手轻轻一组,软语绵绵:
“嗳,你们俩,难道,真要一起吗?呃?”
矮个子的官兵色眯眯地道:
“那你说谁先呢?”
夕颜以手掩唇,扑哧一笑,青葱般的长指先一点矮个子的官兵,瞧他喜形于色,那治着贝壳色光泽的指尖旋即一移,往那猴腮脸又一指,未待猴腮脸窜上前来,她的手却就势手绘,拖住下颔,语音低柔:
“若我点了,岂非有失公平,不如——”
她的眸华扫了眼前两个饥饿难耐的男子,复轻轻一笑,带着几分暧昧地道:
“你们比试一下,谁的武艺高出一筹,我,就先委身与谁,因为,金真的女子,素来,都只爱艺高的男子。”
“好!”矮个子应道,旋即拔出佩刀,指向猴腮脸,“孔二,来,哥们比较一下。”
猴腮脸眯了一下他的绿豆眼,有些犹豫,但抵不住美色当前,只能道:
“李四,先说好,点到即止。谁先点中对方的要害,就谁赢。”
“好说。”
“慢着。”夕颜止道,“你们这么比,被门外的听到,万一,以为发生什么事,冲了进来,岂不是,人又多了?”
“哈,还是你想得周到。”矮个子哈哈一笑,复走出舱门,不一会,便有他的声音传进舱内,“我和孔二切磋一下武艺,谁胜谁先尝,你们几个,在外面好好搜搜,看有没有漏掉的。”
“好。”
随着几名官兵不怀好意笑着应声,矮个子已钻进船舱,并掩好舱门,待猴腮脸拔出佩刀,刀刃相格间,发出清脆一声响动。
夕颜望着,唇边的笑意刹那变得冷冽。
她纤长的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抚过裙上的褶皱,实际,则是伸到枕后,常年在海上捕鱼为生的渔民,都会在手可及处防身的利器,以防,不期而至的海盗。枕后薄巧的小刀被她牢牢握在手心,随后悄悄掩于身后。
比试中的俩人,看样子,伸手是不相上下的,或许,需要一个额外的推进,才能快点见胜负吧。
是的,她要他们快点见胜负,这点,才是她要的。
她忍着腿部的不适,缓缓移至塌边,轻轻解开衣襟,不过才解了第一个系扣,露出颈部更多白皙的肌肤,那正对向她的矮个子官兵眼里的色意更浓,只这一浓,手上的招式缓了一缓,恰被猴腮脸的刀格过,眼见着,那猴腮脸的刀径直向矮个子刺去,夕颜仿若未见一样,继续接下一个口子,但,这一次,她的手停在那扣上,眸底眉梢都蕴了笑地凝向矮个子官兵。
矮个子心神一曳,猴腮脸的刀已点到他的衣襟前,他一惊,忙使刀不管不顾地朝猴腮脸刺去,猴腮脸本按着规矩,点到,即住了刀,未料想到一招,才想避开,身子被别人从后面用力一踢,不由自主地向矮个子的刀剑扑去。
那一刀,正中他的要害,他一声都来不及吭,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下,蜿蜒出一条浓郁的血水,那么浓,那么腥,让夕颜觉到一阵恶心,可,她不会在惧怕。
不露声色地缩回退,脸上的神情是惶恐的:
“你——你——“
矮个子官兵握住刀的手在瑟瑟发抖,淫欲刹那消逝的无语无踪。按着巽朝的法令,他杀了同队的兄弟,必是要被处死的。”别叫,别叫!“他慌忙地丢了刀,要捂住夕颜的嘴。
她怎么会叫呢?
她根本不会叫。
她的手一动,明亮的刃光闪过,只听轻微地‘噗’地一声,匕首的锋尖,没入矮个男的腹中。
矮个男的眼底晃过不可置信的神情,但,旋即笼上的,是死亡的灰霾。
是的,他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堂堂的七尺男儿,会死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
何止他没有想到呢?
若是放在前几日,夕颜都不会想到,自己竟会杀人!
双手,沾上的是,别人体内,犹带着温热的鲜血。
她清楚,这一刀刺下去,是直抵他的心脏。
那个位置,她都没有记错。
她骤然撤开手,那深及没刃的匕首插在矮个男子的身上,他径直向后倒去,连闷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淫欲未成的男子,就这样,悉数毙命。
没有人会就自己,面对在一次贞洁不保的情景,她唯有自救。
求他们,是根本没有用的。
不得手,他们决不罢休,得了手,还是会按着命令,杀了她和阿兰。
所以,她只有先他们一步,将他们杀死。
属于,命定的劫数,一次就够了。
既然,她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何妨手上也沾满鲜血呢?
她努力地吸进一口气,努力是自己惊颤的心平复。
心狠手辣,又怎样呢?
没有谁,在经历这些后,还能保持纯真善良。
她不知道,甲板上还有多少官兵,以她的能力,对付两个,已是极限。
她移下床,瘸瘸地行至阿兰旁边,她用力掐阿兰的人中,阿兰悠悠地醒转过来,她忙用手轻掩阿兰的嘴,道:
“阿兰,听我说,不要冲动,附近如果还有金真族的人,去找他们,避过这一时再说。”
阿兰的眸底有着明显的泪光,夕颜知道,阿兰不仅想杀了那两个官兵,还想冲到甲板上去看他父母。
只是,这无疑是最不明智的。
眼下的情形,能逃命就是大幸。
其余,报仇之类的,除了生生陪进一条命,或许再被羞辱之外,更逞论其他呢?
“快走。”
说完这句话,她松开捂住阿兰的唇,阿兰没有喊,只是泪流了下来,一颗颗地溅落,随着夕颜侧身,走到窗边,阿兰朦胧地目光,看到躺在舱内的那两具尸体时,她的表情是惊愕的。
舱内有一处窗子,因着窗的狭小,窗下只有窄窄的船边,跳下去,是直通海的。
借着渐浓的夜色,从这里跳下去,一阿兰的水性,应该是可以脱险的。
夕颜努了努嘴,指向那窗子,急促地示意阿兰快走。
阿兰咬了咬牙,站起身,抹干眼泪,走到夕颜身旁,牵起她的手,轻声:
“要走一起走。”
“别说孩子话,你先出去,找到人,再救我。”
夕颜的声音很低,她的腿受了伤,又不会游水,根本是不能用这法子逃的。
阿兰不依,手抓住夕颜的手,用力推开窗,趁着甲板上的官兵还没有反应时,就携着夕颜一并跳下船去。
夕颜来不及拒绝,也知道,这下坏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丫头的义气,反坏了事。
其实,她早就想好自己的退路,阿兰逃走后,她就没有顾忌,那样的话,仅需将舱底的阀子打开,让水溢进来,到时,官兵忙着套路,又岂会再顾得了她呢?
她抱着穿上的救生用的浮块,指不定,还是能逃得。
可,这一跳,显然,是出乎意料,俩个人落水,加上她不懂水,动静太大,顷刻间就被甲板上的官兵察觉,他们大喊着,而,阿兰家小渔船的旁边,赫然停着一艘官家较大的船。
此刻,那艘船率先向她们撑了过来。
阿兰的水性纵是极佳,因一手揽着夕颜往前游,自是快不起来,眼瞅着就要被那官兵追上。
正在这时,突然,但听惨叫声连连,接着是有人坠落海中的声音,阿兰觉到眼前一黑,海水似乎变成一汪黑海时,她惊愕地抬起眼睛,看到,今日的海上,起了不可思议的浓雾,雾里,一艘遍体通黑的船若隐若现,传上,扬着一面同样黑色的旌旗,旗上没有任何花纹,纯粹的黑,只在中央有一道血色的月牙,仿佛沁出一汪血来,深红诡艳。
而现在,这艘黑色的穿上,射出无数枚箭,其中还夹带数支火箭,但,这些箭并没射向他们,目标恰是她们的身后。
阿兰揽住夕颜的手一滞,黑船上,早射下一条银光,不容阿兰躲避地,缠住她的身子,阿兰依旧揽着夕颜,银光一提,借着这一提,俩人一并被掳至船的甲板上。
银光,是钢索缆线,勒着身,有点疼,但,却是大船的必备,也因此,他们得以从海里脱身,避过接下来的一场血劫。
夕颜扑在甲板上,看到,甲板也是黑色的,如墨一样的黑,黑到死气沉沉。
眼前,突然出现红光闪耀,她下意识地抬起脸,渔船和官船都着了极大的火,火焰里,可看到,有人影痛苦地挣扎,随后,一个个跳进海里。
火,熄灭了。
月华晖照下的海水,却洇出大片的血色来,惨叫声,更甚方才。
那洇着大片血水的海里,有一种鱼鳍划过,划过出,鲜血一大片一大片地漫出!
“鲨鱼——”阿兰的喉口发出一声惊恐地叫声,接着,阿兰猛地站起,径直扑到船栏上,撕心裂肺地叫道:
“阿爹,阿妈!”
虽然,夕颜不清楚鲨鱼有多么可怕,但,她瞧得见,跌入海里官兵,被这些凶猛的鱼悉数吞噬。
那片血色海水里,只有着危险意味。
她爬起身,用力拽住阿兰的手臂,阿兰的父母在甲板之上,倘若之前,还有一些存活的希翼,现在,无疑是连最后一份希翼都被残忍地毁去。
“阿兰,坚强一点!”她拍着一头扎进她怀里的阿兰的后背,除了这句话,她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
与至亲的生离死别,她经历过。
除了自己走出来,其他人能帮的真的很少。
阿兰的哭泣不再有声音,一个人,若悲痛到极点,反而会哭不出来,或者,连哭都不能够。
一如她曾经一样。
“来人,把金真族的姑娘带到下舱去,另一个,关到舱底。”她们身后,突然传来一看似头领的斥话声。
阿兰惊觉从夕颜怀里抬出头来,转身拦住要来带夕颜的两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
“不,她是我姐姐,也是金真族的姑娘!”
“小姑娘,莫当我们是傻子,语音上还是听得出来。”那头领嗤地一笑,不屑地道。
金真族隶属西域,西域与三国接壤,故而,有部分族民在三国的边境县镇生活,也因此,学会了汉语,可,即便如此,终究是带着浓重的口音。
这,也是夕颜蒲一醒来,就觉得阿兰带着浓重口音的原因。
而夕颜自幼是襄亲王府的郡主,当然不会带着有浓重的口音。
“阿兰,不要紧。”夕颜怕阿兰与他们起什么争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遂转回身子,迎向来人。
只这一转,但听得,那个穿着古怪族服头领摸样的人惊呼一声,这声惊呼,十分地突兀,接着,他伧然跪倒于地,双手伸向空中,那种姿态,就好像苍劲的老树,努力延展自己的枝干迎向阳光一样:
“感谢长生天!将我们的族长又还给我们!感谢长生天!”
说完这句话,他跪叩于地,他身后,一并排枕着黑衣男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悉数跪下。
阿兰的嘴长得大大的,有些莫名其妙,夕颜的容色却是淡然不惊的。
她就站在那,目光凝视这些跪倒于地,拜叩她的族民。
许久许久,那头领方起身,步子蹒跚地行至夕颜跟前,一张遍布皱纹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
“族长,等了这么多年,您总算回来了,风长老见到您,一定十分欣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夕颜望着他,心下,清明。
他将她认错了。
她的母亲,也就是被囚在旋龙洞中的女子,恐怕正是眼前这些族民的族长。
根据手札里的时间推断,眼前的族民,不是金真族那么简单,绝对不是。
“可否借一步说话?”
夕颜启唇,语音平和。
“当然,族长,这边请。”那张布满皱纹老脸的男子,擦了一下泪水,迎着夕颜往上面的舱内行去。
那些跪叩在的黑衣劲装男子,这才纷纷起身,依旧如雕塑一样,树立在船栏的四周,接着,一声尖锐的啸叫,那些海水的鱼鳍,都往一个方向聚拢,接着,不见。
阿兰长大的嘴稍稍合拢,早有黑衣男子,将她带往底舱。
这是一艘很大的船,上面就建有三层,底下,还有底舱。
在那时,这样的船,除非是帝王乘坐的船辇能有如此大的气魄。
由此可见,这么多年来,苗水族不仅没有真的销声匿迹,反而,逐渐壮大起来,至于金真族,恐怕,正是受命于苗水族。
夕颜渐渐想明白这些,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她的亲生母亲,会是苗水族的族长。
不过,手札中提到过一句,母亲曾认为她的错,错在于她的身份,错在于容貌。
这么一联想,的确,有什么身份是大错呢?
在二十年前的会盟结束后,苗水族惨遭三国夷族,除了,族长这一个身份之外,不做他想。
进得第三层的舱内,头领引着她往正中一个舱室内行去,刚进室,就看到,地上铺着一块似乎很狰狞的鱼皮,头领见夕颜的脚步滞了一滞,忙笑道:
“看我都糊涂了,族长很讨厌这类凶猛的动物制成的皮毯。”
说罢,道:
“来人,迅速撤下这些鲨鱼皮!”
本来守着舱室的两名男子即刻上的前来,将这块鲨鱼皮抬了出去,底下,露出的木板,依旧是选黑色的,正中,有一点血色的月牙,和那飘扬的旗帜上的图案完全一样。
这,难道就是苗水族的族旗吗?
夕颜对此事没有一点印象的。
室内四壁,皆是暗黑的,有些压抑的诡魅。
此时,唯有一点的烛影摇曳,映出些许的光亮。
“族长,您坐。”那头领的声音里,知道现在都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夕颜止住步子,却并没有入坐,直睨向那头领,道:
“为什么认定我是族长?你之前也听出来,我的口音并不是你们的族人。”
“族长被他们关旋龙洞这么久,口音潜移默化,又有什么奇怪呢?是我们辜负了族长的托付,连累族长受了这十九年的苦!”
说罢,头领就要跪伏于地。
夕颜一手扶住他,轻声道:
“倘若我说,我并不是你们的族长呢?”
“怎么可能,普天之下,族长的容貌是唯一的。”
“如果我说,我是她的女儿,你信吗?”
头领脸上的神情随着夕颜这一句话略略僵了一下,他大着胆子细细端详了夕颜一眼,沉声道:
“可否容我瞧一下您的手腕?”
夕颜为假犹豫,伸出双手手腕,朝向头领。
在室内的暗黑背景下,就着烛影曳红,夕颜左手的手腕上,清晰地映现出一道月牙形的痕迹。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手腕上有这样的痕迹。
“只有历代苗水族族长的嫡亲血脉,才能拥有这道印记,所以,我相信你说的话。”头领说出这句话,语音明显是颤抖的,“这印记,平常是看不出来的。唯有在这暗黑的玄室里方会映现,这,不会有错。”
“我不清楚苗水族的习俗,我所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一切,亦很有限。如果我这么说,你又信么?”夕颜继续问道。
这句话一出,头领显得有些疑惑,但,或许,没有任何怀疑地相信,是苗水族另一种传统,他依旧道:
“我信。倘若,您不清楚,我可以告诉您,关于您母亲的一切。哪怕,这一切,需要追溯到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就是母亲被囚入旋龙洞时吧?
头领慢慢地叙述者他所知道的一切,夕颜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蚩善,是金真族的都领。
夕颜的母亲,是苗水族第十任的族长,也是唯一一任女族长。苗水族的族长都是嫡系相传,以伊为姓,夕颜母亲的名字,单名一个滢字,
因前任族长仅有她一个女儿,是以,在临终时,把族长之位传予了她。
恰巧,传到伊滢这一任时,族力最为强盛,前任族长的遗命,真是希望伊滢在他死后,能实现他为达成的夙愿,扩大疆土。
然,伊滢却是不善征战的,但,当时,辅助伊滢的长老是木长老和火长老,在木长老的运筹帷幄下,苗水族很快就占尽三国各十座城池。也正因此,导致二十年前,三国在鹿鸣会盟后的率军灭族。
其实,按道理,以苗水族的兵力,不至于溃不成军,可,苗水族内忽发生内乱,火长老的叛变,终使苗水族遭到灭族之灾。
三国兵攻进都城那一日,伊滢不顾木长老反对,以一已之身换来余下一拨族民的生。
她被三国带回旋龙谷,禁锢于旋龙山的龙脉洞中。
这么多年,火长老在那一役后,就下落不明,木长老苦苦撑着一切,将余下的族民的改称金真族,因着三国在那一役也元气大伤,所以,金真族得以在这二十年休养生息。
六年前,木长老病重辞世,辞世前,把相关事务交与风长老,并嘱咐风长老,务必在二十年鹿鸣会盟到来时,救出伊滢。
二十年的时间不算长,族力的回复,虽不尽如人意,该足够拼尽阖族之力救族长出来。
风长老部署十一万族兵在巽国边境明州生事,借此吸引三国的注意力,暗中则将其中八万族兵顺势退回疆宁,在疆宁的海域借助这类幽灵船,分批密送精兵至旋龙谷的海域,并在六月初七半夜,杀入旋龙谷中。
由于碍着鹿鸣会盟的约定,三国帝王的亲随军队都不会超过万人,虽有驻扎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次。
而风长老冒险选择三国帝君均在路名台的时间,是因为,只有每二十年的六月初六,方会显现出旋龙山的龙脉洞所在。
所以,在六月初六晚上,确定龙脉洞的位置后,六月初七,一部分族兵突袭鹿鸣台,实际却是掩护两万精兵往龙脉洞营救伊滢。
可惜,龙脉洞前的云梯竟然断裂,他们好不容易搭建了悬梯进得洞内时,整座洞内,早燃着浓浓的火焰。
入洞的两万精兵最后没能出来,不是死于火中,而是悉数毙命在随后赶到的巽军手中。
袭击鹿鸣台的族兵虽然杀了不少的三国的军队,生还者也了了无几。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偷袭之战,双方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各自元气大伤。
但,在六月初八,巽帝立刻下了一道诏令,令所有城镇的官兵,悉数诛尽金真族人。
这道圣旨比之当年更为残忍、血腥。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巽帝会突然下次诏令,毕竟,哪怕二十年前,都没有连生活在巽国手无寸铁的百姓都下令诛杀。
幸亏,夜,斟两帝并没有随之颁下诏令。
这也使得他们沿途尽量营救身在巽国的金真族民,至于在其他两国生活的族民,风长老下令他们尽快返回西域的疆宁,再由疆宁逐批安排到各座小城。
而现在,他们竟会侥幸救到族长的女儿,这对蚩善来说,不啻是最大的欣喜。
夕颜平静地听着这一切,原来,自己真的是苗水族人。
并且,如今,轩辕聿正下令屠杀她的族人。
他和她之间,因着阴差阳错在一起,到了现在,才发现,他真的是她命中的劫数。
不论是哪种身份,纳兰夕颜,或者伊夕颜,都回不去了。
正说话的当口,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蚩善望向舱室内,随着那急促脚步声的进入室内,他一手抚着左胸,躬身:
“风长老!”
夕颜眸华流转,只见,室门处,站着一长身玉立的男子,他并不如蚩善一样穿着的族服,着了飘逸的青色袍衫,发丝以鹰状的绾饰扣住,脸上,带着鹰形的面具,密不透风地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仅露出,菱角分明的下颔。
看着他,莫名的,她觉得不陌生。
眼前的风长老,真的不陌生。
哪怕,按道理说,现在,是他和她第一次相见。
可,她总觉得,她是见过他的。
“蚩都领,不必多礼。
风长老启唇,他的声音却是夕颜从没有听过的。
她疑惑地凝向他,她知道,他也在望着她,虽然,那鹰制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都掩去,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但,凭着感觉,她知道,他望着她。
“风长老,这位,这位就是伊族长的女儿。”蚩善抑制不住激动地道,“长生天有眼,让我们还是没有白白来此一趟。虽然,伊族长并不在旋龙洞,可我们找到了他的女儿!”
“哦。”
风长老应了一声,走进夕颜,她的手蓦地握起她的手腕,丝毫没有避讳。
夕颜腕上,那道淡淡的月牙形印记落尽他的眼底是,他方松开握住她的手。
“风长老,我们苗水族终于找到伊系的后人了,我们现在是即刻返回疆宁再作安排,还是——”
“邻近几个县镇的族民都安全迁转了么?”
“差不多了,但,还有不少死于巽兵的手中。”
“苗水族族长在线之日,也是金真族功退之时。”
“您的意思是——”
“既然,伊族长不在旋龙洞,估计,定是被三国移到了别处,所以,不是我们一时所能找到的,既然如此,找到伊族长的女儿也一样,苗水一族历代都是嫡系相传,不是么?”
“属下明白!参见族长!”蚩善复向夕颜跪地,叩首道。
夕颜听得明白风长老口中的意思,既然苗水一族都是嫡系相传,那么,母亲作为前任族长的唯一女儿,自然在他禁锢于龙脉洞后,苗水族不会再有新的族长。
如今,她出现了,那么,不管怎样,她是伊系的后人,由她继任族长,苗水族就可以再现了。
只做权宜之计的金真族自然是不用再存在了。
其实,她甚至也隐隐希望这,母亲还活着。
她宁愿相信,母亲带着她逃出旋龙洞后,因着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可,没有实据的推测,她是不会说的。
“蚩都领,抵达青宁后,我们尽早安排族长继位的仪式。”风长老吩咐道,“现在,你先退下。”
“是。”
随着蚩善退出,舱室内只剩风长老和夕颜二人。
夕颜率先启唇:
“不要问我之前的一切,从近日开始,我只是伊汐。”
“我不会问族长你的过去,这也是苗水族的族规,你是苗水族的新任族长,我希望,你能振兴苗水族,完成先任族长心愿。”
“歼灭三国的心愿,是么?”夕颜淡淡一笑,她缓缓行至窗前,冷声道,“但,你也知道,凭如今的苗水族,这无疑是以卵击石。”
“所以,我说得,是日后,眼下,先要做的,除了继续找寻前任族长之外,是祛除族长身上的毒。”
“毒?”夕颜眉间微调,她身上中了毒么?
“是,方才我握住族长手腕查验印记时,发现族长中了一种寒毒,这种毒名叫千机,本源自苗水,可,自火长老失踪开始,解药天香蛊就遗失了配方。”
风长老的语音说出这句话时,很低,但,从这份底暗里,夕颜能听出沉重的味道。
她什么时候中了寒毒?
联想到洞穴中,那千年蝙蝠触及她的血,吻部聚满冰霜而死,难道,从那时开始,她就中了寒毒么?
这寒毒,是什么时候中的,她一无所知。
难道——
百里南带她来旋龙谷所下?
银谛苍的酥奶茶会有苗水族的毒呢?
她不知道。
“族长,请安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替族长祛毒。既然这是源自我苗水的毒,就一定会有配方可解。”
夕颜只问了一句话:
“倘若解不了,我的命还能活多久?”
“千机之毒,是慢性之毒,毒发需千日,毒侵需千日,毒杀虚千日。”
“那够了。”她淡淡说出这句话。
三个千日,就是十年,用十年的时间,她足够了。
“但,恕我直言,族长身中的千机之毒,不知为什么,已是最后的毒杀的日期,恐怕,至多三年。”
三年?
难道说,早在王府之时,她就中了这毒吗?
三年,够吗?
她不知道。
既然是后期,或许,三年都没有了。
“有老风长老了,三年的时间,我希望,倘若母亲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并且,三国之中,既然巽国如今屠杀我族人,我希望,最先付出代价的,是它。”
他冷冷地说出这句话,未待风长老回答,室外忽然传来蚩善急急的声音:
“族长,风长老,巽兵的兵船忽然出现!”
夕颜闻声,不知道为什么,即刻奔出舱内,隔着,不算遥远的距离,她看到,一艘官船出现在眼帘。
官船上,隐约有明黄的华盖,矗立着一个熟悉身影。
那身影刺痛他的眼睛,她不自禁地扶住船栏,深深吸进的,是咸湿的海风,还有一种,悲凉的味道。
她只看到那个身影,其他的,都看不到。
哪怕,那艘官船上,并不止那一个身影。
他来了。
是想赶尽杀绝吗?
何不呢?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明黄色的华盖多招眼,又有多危险?
毕竟,这艘船上的*****射程是完全可以达到那一处的距离。
她意识到什么,手轻轻一挥,道:
“不许放箭。”
“族长,可是——”
“倘若你们把我当做族长,我说,不许放箭。”
“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并不能硬碰官船,哪怕,官船上似乎有巽帝,但兵不厌诈,万一只是一个幌子呢?”风长老赞同道,“蚩都领,即可制造浓雾,全力后退。”
“是。”
夕颜凝着那个身影,她撑住船栏的手,瑟瑟地发着抖。
轩辕聿,他不会再上他的当,他这么精明的人,怎会亲自站在那明黄的华盖下呢?
一定是阴谋,倘若这艘船射伤了华盖下的那人,是不是,他就又有理由,诛尽西域金真的族民呢?
只是,连她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理由。
他既然能下令诛尽在巽国的金真族民,哪怕,要伐尽西域的金真,还需要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他的刚愎自用罢了!
自以为,他们不敢动手。
夕颜骤然收手,回身,不再去瞧向那明黄色华盖下的身影。
她不想看。
再看,都是没有必要的。
‘咻’地一声,在渐起的浓雾中,突然,一道箭破空袭来,正中夕颜的左肩。
她觉到锥心的疼痛,带进冰冷的空气,可,不过须臾,在没有疼痛,仅是,好冷。
看来,他还是发现了她,看到她没有死,仍逃出了旋龙洞,他还是不容她活着,是吗?
左肩在下一点,力度再大一点,这枚箭就会穿心而过。
那么,她的命,就此会终结。
原来,原来!
他来此,只要亲手送她死,是要亲眼看着他死!
这,才是他站在那顶明黄华盖下的目的!
或许,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才会下那道明君根本不会下的诏令吧。
这一次,又是她输给了他,犹如那场棋局,她始终输他一步。
可,下一次,在放手一搏后,她不会再输到仿若那天一样丢兵弃甲。
她一定赢他一次,只这一次的赢,必让他付出代价。
风长老跨步附扶上她的身子,她却倔强地挣开:
“不用扶我,替我拔出来。”
“族长,这——”风长老的语声里起了一丝犹豫。
“拔出来。”夕颜的声音平静道仿佛这支箭刺进的根本不是她的肩膀,“从今日开始,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受伤。”
说完这句话,他反手用力地握住箭,刚握上,风长老的手却覆住她的,一字一句道:
“是,没有任何人,能让你受伤。”
语落,箭拔出,溅出血,心底有些什么郁结,也一并地被拔出,再不会痛。
这时,天际突然下起雨来,六月的雨,来的迅速而磅礴。
夕颜的身子,没有淋到一滴的雨,被风长老带进舱室。
进舱前,她问了一句话:
从今以后,不仅不会再受伤,她的心底,也不会在下雨了。
不会了……
轩辕聿站在船舱的上层甲板上,明黄的华盖下,双眼紧紧盯着那艘消失在浓雾中的墨黑船只。
那是传说中金真族的幽灵船。
为什么,今晚,他会觉得,那艘船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那样的熟悉,看着那个身影,他原本以为痛哭道麻木的心,竟再次清晰地疼痛起来。
是,疼痛。
除了八年前,他曾因愧疚痛过一次,这么多年,他的心,从来没有痛过。
可是,这一次,他的疼痛,是这么清晰。
官船的檐上,挂着金质的铜铃,在凌烈的海风中,咣啷咣啷地响着,每一响,都重重砸进他心的疼痛处。
“为什么不下令?”
他的身后,传来低低的询问声,他并没有回身,在这二层的甲板上,就只有他和他俩人,再无多一人。
“朕不认为有下令的必要。”
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他蓦地回首,双眼如寒星微茫,目中的森冷,让先前说话的那人,禁不止避开他的目光。
“朕,不希望任何人骗朕,也包括你。”
轩辕聿的这句话,比他的目光更冷。
唯有他知道,哪怕,如今他的手是暖的,心里,却在没有丝毫的暖意。
“你怀疑我?这么多年,你怀疑我心存不轨么?”
轩辕聿没有说下去:
“她真的——”
“她因被银啻苍侮辱,万念俱灰跳了旋龙谷底,旋龙谷底,死,也不会留下尸体,这,你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
心,好似被钝刀割过,密密匝匝地,都是撕裂,将断不能断的疼痛。
他的目光一直凝着浓雾,纵然,那里,再无一艘船的影子。
一切,仿佛是太虚幻境。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还在呢?
他的夕夕,他的夕夕!
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名节受损,有所计较。
甚至于,他还有着一些不该有的庆幸,至少,他不再是解药。
她将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夕夕!
可是,如今呢?
当他终于在旋龙谷中,得到解药,去了身上多年的寒毒,换来的,却是永远失去她的结局!
倘若那晚,他知道,会这样,他是否会提前离席呢?
不会,不会的!
如果他知道,代价是失去他,或许,他宁愿不去解这毒。
他真的,永远失去了她。
这一辈子,他第一次想去爱,就失去的女子,不在了……
带走的,是他爱人的能力。
他再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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