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回酒店前的停车场停下。
罗新拍了拍随风的脸唤道:“醒醒,到酒店了。”
随风迷迷蒙蒙睁开眼,翻着眼皮看他一眼,咕哝道:“好累,手疼脚疼浑身疼,不想动。”
车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罗新看着她下巴一直往下点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半扶着她站起来,妥协道:“好吧,真不想走,我抱你进去。”反正有她在旁边,他所谓的领导尊严只能暂时靠边站。
随风打了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子摇头,“不用了!虽然一路在你的鼎力帮忙下我的娇小姐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但我还是要挣扎一下,多少保留一丁点也是好的。”
罗新不以为然,“老公抱老婆,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别扭的?”
呵!他那声老婆叫得也挺顺口的嘛。
不理他!她就是要为自己所剩无几的形象做一下垂死挣扎。
“真的不要我抱你进去吗?”他还在那逗她。
“顶多批准你贡献一只胳膊扶着我进去,其他就省省吧你!”她咧咧嘴瞪他,看到他捉弄的表情也知道他是在逗她玩。
“那走吧。”他笑着伸出一只手。
一进房间随风就往大床上一瘫,罗新站在床边劝道:“去洗个澡再睡。”
床上那个习惯拿任性拌饭吃的女人翻了个身背对他,一边抓枕头盖住脸一边咕哝一句:“睡够了再洗。”否则她说不定就会在浴室里睡死过去,到时候总不可能指望他进去救她吧?
五分钟后,床上的人已经闭紧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罗新看了只能摇头。
拉过薄被替她盖好,他刚想转身进浴室洗个澡,手机突然响了。怕吵醒随风,他走到窗边去接起来。
是何沁如。
“有事吗?”他问,声音里隐去了心底升起的淡淡不悦。
“想和你谈谈,可以出来一下吗?”
“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他淡然地拒绝。
“新,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谈谈吗?我认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何沁如很坚持,声音也失了先前的冷静。
罗新回头看了眼床上已经熟睡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好吧,在哪里见面?”
“我在酒店前面的花园里等你。”
“我五分钟之后过去。”
挂断电话,他走到床边坐了片刻,轻手抚了抚那张埋在枕头里的秀气素颜。她孩子气的睡脸惹得他无声一笑。伸手拉熄床头的壁灯,又替她把被子往上牵了牵,才起身走了出去。
灯熄了,房中的月色越发清朗如水。门轻声合上的下一秒,随风拥着被子缓缓坐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四周一片静寂,如练的月华照了下来,朦朦胧胧笼罩着一方黯淡的世界。
何沁如坐在花园的石条长椅上,双手环胸,遥遥望去在夜色里投下一抹纤细的剪影。
罗新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水泥路的另一头,顿住脚步看了这边好一会才缓步走过来。
何沁如看到他立刻站了起来,笑了笑道:“你来了?坐吧。”
罗新双手插进裤袋里,站着没动,淡淡拧了下眉,语气仍维持着风度,淡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何沁如见他一副疏远冷淡的态度,心里的怨愤涌了上来,“新,我以为当初分开只是因为我们都不够成熟,所以我去了国外,想借分开让彼此多一些成长空间。可我没想到才两年而已,你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娶了另一个女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罗新淡淡扫了她一眼,提醒她:“沁如,当初先提出分手的人是你。”
“你明知道我只是在跟你赌气啊!谁叫你着了魔一样天天惦记着夏随风,她根本都不认识你,你不觉得你的同情有点不值得吗?我知道你爱的人是我,可有哪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男朋友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比关心自己还多。我走,是希望让你想想清楚,不是给了你背叛的机会!”何沁如抬高了声音,哆嗦着控诉。
罗新看着她摇了摇头,沉下神色道:“你错了。我们会分手正如你说的那样,已经出现了问题,你不肯解决而选择负气离开,那么今天你就没有了立场来指责我。至于和随风结婚,一开始或者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同情她。但到了后来,同情已经不知不觉转成了默默的喜欢,我很喜欢她,也会一直陪着她走下去。”
“罗新,你好冷漠无情!”何沁如咬着牙挤出一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承认。更确切地说,只对我真正喜欢上的人,我才会付出全部的感情去照顾她包容她。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与其说是因为喜欢对方,倒不如承认是觉得对方合适才在一起。沁如,或者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你,而你回来找我也不过是想赌一口气。我知道你这两年里身边并不缺少追求的人,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他的口气依然淡淡的,目光里却闪着深沉锐利的光。
何沁如微微一震,嗫嚅着想解释:“我……我只是一个人在国外太寂寞了。”
“我不怪你,也没资格怪你。我会说出来不过是要你明白,我们分开了,我会爱上别人,而你也不是非我不可。”罗新淡然一笑,“大家好聚好散,毕竟还是多年的朋友。”
“不!我不要做朋友,我爱的人是你,从来都没变过!十几年的感情竟然比不过你们加在一起不到几个月的相处,我不甘心!”何沁如声音软了下来,哽咽道,“新,你跟夏随风之间我一直看得很清楚,你只是在同情她,而她跟你结婚想必也只为找个依靠吧?谁都知道她跟她父亲不和,才会挑了你当冤大头!”
“沁如!”罗新沉声喝住她,“随你怎么想都没关系,但我不允许你诋毁我罗新的太太!我跟随风之间是为感情结婚还是为利益结婚都是我们夫妻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来指教什么,希望你端正自己的身份,可以吗?”
脸上的神色未动,他可以对外人掩饰得滴水不漏,但她的那句“为了找依靠才结婚”还是狠狠刺中了他。只不过,他一直努力着让自己不去计较不去正视,因为他始终相信随风总有一天会对他敞开心扉。
何沁如被他严厉的眼神震慑到,半天才低声泣道:“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并没有犯什么错不是吗?唯一的错就是做了你的女朋友。”
罗新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扶住她的肩道:“沁如,你有很好的条件,一定会找到比我好的男人来全心全意对你。”
“可是,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收就收得了的呢?”何沁如低泣着,将头抵进他的怀里。
罗新伸手想推开,看着她一脸的哀伤终是不太忍心,伸出的手改成了缓缓圈住她。
夜色还是那么深,深得人心里一阵透心底的寒凉。
远处的阴影角落,随风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相贴的两道身影,嘴角缓缓漾出一抹酸涩的淡笑。笑着笑着,在心底翻涌的揪痛涌上眼角,变成温热的水气无声滑落。
或者这世上真的不再有真心那东西,他说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原来一生一世的路途走起来竟是这样的短暂。
凌晨两点钟了,随风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出神。
身后的开门声终于轻声响起,罗新走进来,抬头看到窗边的人影,连忙拉开灯唤道:“随风?怎么突然坐在那里?”
他问着,大步走过去。
随风换了个坐姿,抬头对他笑了笑,随口问:“你去哪儿了?”
他怔了下,回道:“睡不着,出去散了会儿步。”
“是吗?”她收回视线投向窗外去,“我也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会睡不着。”
“要不要替你冲杯牛奶?”他坐到她旁边温声问。
“不要了,小孩子才老是喝牛奶。”她懒懒地笑,把头靠到他的肩上去。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又问:“罗新,你会觉得我是个负担吗?”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是我太太,不是负担。”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更正她。
“外交辞令。呵呵,不过我爱听。”她挪动身体往他身上又靠了靠,“我还有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你说。”
“如果有一天你生我的气了,会抛开我不管吗?”
“随风,你今晚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他隐隐觉出异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可以反过来问我?做人要守秩序知道吗?别婆妈了,赶快回答!”她对着他的大手狠狠拍了一下。
“如果我生你的气会说出来,跟你沟通清楚把问题解决掉,不会抛开你不管的。”
“那就好。自己说过的话要记住哦。”她笑着,闭上眼睛在他的身边渐渐睡去。
他答应了,希望他不会食言,希望他没有骗他。因为,她已经开始觉得不安了。
生活恢复了平静。
旅行回来后,随风每天在家还是无聊地看看书发发呆,时间到了就烧饭,偶尔出门逛逛。
林嘉还是没有回来,中间倒是一直在打电话给她,说邢浩有追到她老家那边,不过被她给轰走了,没再出现过。而她则很可怜地被父母压着一个又一个去相亲,算是把随风当初的老路走了一遍。
随风跟她互损起来毫不留情,但关于如何把相亲搞砸的高招倒是倾囊相授。
少了唯一的朋友在身边,心情仿佛更沉寂了。
电话在响,打断了她的思绪。随风趿着拖鞋走过去接起来。
“喂?”
“随风,你赶快到医院来!”是罗新,语气是失了冷静的紧张。
“出什么事了吗?突然要我去医院做什么?”
“是你爸爸,他心脏病发作,现在在抢救,你……要有心理准备。”他在那边小心地说。
“嗒”的一声,手里的话筒松落下去,吊在那里左右摇晃。
随风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她愣了两秒哆嗦着捡起话筒搁回去,外套也忘了穿,趿着拖鞋拉开门急奔出去。
手术室外的走廊一片静默,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去都能听见声响。
随风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手紧紧攥成拳,依然止不住由心底透出来的那份颤抖。
罗新伸出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从她坐下那刻起,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没捂出一丝热度来。
她的肩上披着他的外套,几次因为她浑身打着颤而滑落下去。他沉默地一遍又一遍为她重新披好。
“手术中”的灯终于熄了,白色的门拉开,主治医生边走边摘下口罩,对他们摇了摇头。
随风愣在那儿仿佛站成了化石,没流泪也没任何情绪表情。
罗新扶住她僵硬挺直的身体,心疼地道:“你想哭就哭吧,别憋在心里。”
那个“哭”字刺中了她的神经,让她呆怔的表情裂开一线反应。她没有哭,只嗤嘲地喃喃道:“终于解脱了,我们都解脱了。”
死别,为她的任性划上了最后的句点。
“终于连唯一一个跟我有牵扯的亲人也死了,终于都把我抛弃了……”好狠心呵!
罗新将她紧紧拥进怀里,沉声安抚着:“随风,你还有我。”
手术室里先走出来一个护士,将门往两边拉开。滑动的担架床被推了出来,轱辘的滚动声像是轧在人的心上一样。
刺目的白布盖住了那张曾被她嘲视了十年的苍老容颜,车一寸寸推离她的视线,脑海里一片混沌,多年前的记忆再次碾过心头。
她的视线在渐渐模糊,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瘫软下去,双手紧紧揪住身边男人的衣襟,用最后的一丝意志喃喃吐出一句:“罗新,不要丢下我,千万不要……”
到这一刻,他,真的已经是她唯一仅有的一丝救赎和依靠了。
母亲跟父亲算是青梅竹马,十八岁那年就跟着父亲从乡下私奔来了这座城市。
父亲很要强,因为学历低没钱没背景,刚来的时候什么苦活都做过。后来跟人家学着看图纸偷学建筑方面的知识,再后来等生活稍有改善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单干,当包工头,价钱再低的活都接。他们那个年代,整个国家经济刚刚复苏,只要肯干,想成功其实很容易。
他一步步在成功,母亲仍然做着他身后的那个女人,勤劳沉默。他生意场上混得熟了,见识长了,野心也长了,母亲靠她的婉约和本分已经留不住他的脚步。
他们一直都没有结婚,母亲二十四岁那年怀了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才把孩子留了下来,无名无分。
夏豪远二十八岁那年,随风三岁,她的父亲结婚了,娶了一家建筑公司的女老板当妻子。生意上互相利用,没有感情。
母亲太柔弱,或者是因为她的见识困住了她的脚步,父亲没赶她走,她就安安分分地待在一处不见光的角落里当了父亲的情人,还不是最得宠的那个。
随风十五岁之前,对父亲这个词一直很陌生,只知道那个常常几个月才出现一次的男人很讨厌,因为他是害母亲偷偷流泪的坏人。
十五岁那年夏天,她考完中考要升高中了。九月天,她开学第一天刚住进宿舍,一个电话传来的竟是母亲病危的噩耗。她疯了一样奔进医院,看到的是母亲弥留的苍白容颜。母亲那只瘦长的手抓住她,艰难地说:“随风,你爸爸肯认你了,你要听话,要好好活着。”
母亲沉默了十几年,在查出自己有子宫癌后坚持要父亲认他唯一的女儿,父亲犹豫拖延,母亲于是选择了自杀来逼父亲点了头。
从此,父亲这个词干干净净从随风心里被扫了出去。她发誓会恨他一辈子。
十五岁到十八岁那三年里,她被送进了孤儿院,夏豪远用这三年时间跟妻子离了婚,然后把她接回夏家。
在孤儿院里她认识了贺文杰,他温和体贴,知道了她的故事后,由同情渐渐变成了喜欢,一直很照顾她。她被接回夏家之后还常常回去,两个人的感情一直很好。
直到她二十岁那年,她赶去他读书的学校帮他过生日,却看到他跟一个女同学滚在床上。
年轻人谈感情多有变数很正常,但她不一样。从小看着母亲的悲剧长大,她从来都没打算去相信两性间的感情,贺文杰用他的温柔打开了她好不容易才开启的一颗心,却又残忍地亲手毁掉。那一刻她只想死去,想念母亲,想去那个没有伤害和挣扎的地方。
混乱的追逐中,贺文杰为了救她被飞弛的卡车撞飞了出去,没等到医院人就走了。甚至连一声她的原谅都等不及听。
是老天在耍她吧,惩罚她的任性,才会连一次说原谅的机会都不给她。贺文杰没听到她的原谅,父亲也没能听到。
不想醒,可还是要睁开眼来面对现实。
房间里亮着壁灯,温暖而宁静。随风一张脸缩在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一室的昏黄颜色。
门把在转动,罗新端着托盘走进来。
“我没胃口。”她主动先开了口,将被子拉高把整张脸都蒙了进去。
罗新放下托盘坐到床边,把被子拉低,温声道:“不想吃,那我们说说话。”
“也不想说话。”她孩子气地咕哝。
“随便说什么都好。随风,我害怕看到你沉默的样子,好像又把自己给封闭起来了。”他的眼底是沉重的担忧。
“罗新,人活着真的好累,我好想死。”她突然冷静地冒出一句。
“不许胡说。”他低斥,牢牢握住她的肩膀,“难道这个世上就真的一点值得你留恋的东西都没有了吗?那我呢?”他一直一直在努力着,她却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叫他气结的话来,成心想把他气死吗?
随风没再开口,闪动的眼眸定定与他漾着愠怒的眸光纠缠。突然,她伸手握住他搭在她肩上的大手,猛一使力将他拉跌进怀里。
罗新没留意中就被拉跌在她身上,连忙撑着要坐起身,她的手却将他握得更紧,低哑却认真地说:“罗新,我是你的妻子。”
他的心里闪过片刻的昏眩,很快便拉回了理智。他知道她是因为寂寞因为不安,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心慌和伤心,所以这种时候他再动心也绝不能做伤害她的事。
“我说过,会等着你完全准备好,等多久都没关系。但肯定不会是在这个非常时刻,我不会做那么混蛋的事。”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掰开,撤身坐了回去。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她轻声问。已经分不出心底的那份激荡是因为不安还是坦然。不安,是因为她想抓住这个唯一还在她身边的男人,选择用献身这种最笨的方法。坦然,是因为她的心里早就有他在,跟他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何况他还是她的丈夫。
他笑,有些无奈,也有怜惜,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可是,我在乎。我会等着你,你要对我有信心,不要觉得不安好吗?”
原来他早已经把她看得相当透彻,连她想拼命隐藏的不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罗新……”她伸出手再次握住他的,小声问,“那么,你能给我个晚安吻吗?”
他愣了愣,点点头,缓缓倾身下去,温柔地封住了她微颤的气息。
林嘉终于在老家窝够了,懒懒散散拖着行李箱敲开了随风家的大门。
随风一边帮她把行李拿进房间,忍不住摇头,“看看你那形象,邋遢得像刚混完丐帮回来。”
林嘉不以为然,瘫倒在沙发里鬼叫:“休息了几个月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我这种人实在没有清闲混日子的命。”抓起茶几上的茶杯问,“是你的吧?是我就喝了。”
她跟随风从大学时起就是那种铁到衣服换着穿,吃东西可以从对方碗里互抢的好姐妹,不分彼此,当然早忘了卫生那两个字长什么德行。
见随风点头,林嘉就端着杯子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才又接着道:“当初要是知道我爹妈把我哄回去就是为了安排我相亲,我宁可死守在这里忍受一个男人的骚扰,一个人怎么说都好对付一点。”
随风从卧室里出来,拍拍她的肩装模作样感慨道:“当初我说你什么来着?放走了那么好的一个男人,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林嘉叹了声气,又被提起伤心事了,“教训证明,男人的甜言蜜语都是不可信的。当初说得那么坚定,被我赶了一次就退缩了。又或者是他厌倦了吧,反正他身边出色的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一个不起眼的女人浪费时间不是吗?”说到这,她的眼底升起一抹嘲然。
“邢浩没再找你吗?”随风看着她黯淡的样子,表情转了认真。
“那次在我老家被我赶走之后就没再出现过。”林嘉垂下眼睛。
“嘉嘉……”随风握住她的手。
“也好,至少证明我当初的坚持是对的,起码还没完全把自己给赔进去。”林嘉故作释然地笑了笑。
沉默了好一会,她又抬头看向随风道:“风,这个世上能碰到一份真心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珍惜身边的人,别总是欺负罗新。”
随风无辜地眨眨眼,“我哪有欺负他?他不欺负我就好的了。”这种严重颠倒是非的话也只有夏大小姐说得出口,还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你少来了,我会不知道你吗?老实说就凭你们家罗新的条件,在外面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抢着要倒贴,你要是再一副漫不经心的死相,当心哪天他真的被人拐走了,你就哭去吧。”林嘉不客气地打击她。
“抢走了大不了就跟你一样再捞个单身贵族当当好了,反正有你陪着我嘛。”某人还在那大言不惭嘴巴硬得很。
“懒得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女人!”林嘉翻了个白眼拒绝再跟她浪费口水,抱起沙发上的靠垫斜躺下去,“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困死了,我要先睡一会。你忙晚饭去吧,我要吃番茄炒蛋。”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居然也敢如此大方地吆喝着女主人点起菜来。
随风顺手一巴掌拍过去,“要睡去房里睡,躺在这里难看死了。”
林嘉被她念得头晕,苦着脸晃晃悠悠进房间睡大头觉去了。
随风看一眼客厅的挂钟,时间还早,刚好可以去超市买点菜。
随风刚走出小区大门,没想到会碰到何沁如。
“我想和你谈谈。”何沁如沉着脸,也不拐弯抹角。
随风愣了一秒,笑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去我家坐一下。”
“不用了,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何沁如很坚持的样子。
“那好吧。”人家找上门来,不管有什么事,她总不能表现得太失礼。
傍晚时分,咖啡馆里的人还不多,她们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
“你……”随风还想表现一下友好。
“我也懒得废话,就直说了。”何沁如打断她。
随风皱了下眉,点头道:“好,你说。”
于是何沁如开始跟她讲故事,讲关于很多年前她和罗新的交往,关于罗新遇到一个小姑娘后变心的事。那个小姑娘竟然就是她。
十五岁,随风母亲过世,那一年罗新十九岁,刚考上医学院,在家里的医院实习。夏夜的医院走廊,他看到一个小姑娘孤单地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眼泪,那时候他同情她,走过去想安慰她,伸出去的手却被她抓住了,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直流,到现在还有一处浅色的疤。
二十岁,那场车祸后贺文杰被推进医院,他又遇到了她,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连哭都不会了,只是空洞着一双眼睛瘫坐在医院的病床边,人已经走了,她却坐了几个小时不肯走。后来护士来拉她,拉不动。是他动的手,把她从病床边拉开。她终于在那一刻崩溃了,死死扒着床沿不放,对他又踢又打,直到昏死过去。
罗新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很关心她。关于她的身份不难查到,夏氏总裁的独生女,算起来跟罗家还是至交。
后来的五年时间,罗新一直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上默默看着她相亲,看着她一步步从悲伤里走出来,然后选择在她已经复原到差不多的时候出现。
那些只是客观的一段过往,说完了,何沁如突然抓住她的手软声道:“我家跟罗新家是世交,我们从高中时候就在一起了,说十几年的感情仅因为一份对你的同情就消失全无,你会相信吗?罗新不喜欢你,他只是同情你。而你在没有依靠的时候抓住他当救命草,他心软才没有拒绝你。同情跟喜欢是差很远的,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感受就把我们硬生生给拆开了,这对我和罗新都不公平,罗新也会很痛苦,你不能这么自私不是吗?”
原来这就是一切真相。早就隐约感觉到罗新对她的包容和体贴不会是几个月时间就建立起来的,原来他用同情的目光看了她那么久。
可是,是否就像何沁如说的,只是同情而已?应该是吧,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没道理放弃优秀的何沁如来选择她,如此可笑的想法连想都不该想。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从不曾隐瞒,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坦坦荡荡面对任何人。现在才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她到底有什么权利自私呢?凭什么以为罗新就该对她好,永远都不变?他跟何沁如之间有十几年的感情,多了一个她插在里面,好像真的很罪孽深重。
不管明天是什么样子,既然一切都被挑明出来,她也就没地方再可以退缩逃避了。
小区里的路灯亮了,随风拢紧外套低着头往家走。
刚走到楼道口的时候,跟大踏步走出来的罗新撞上了。
罗新一见到是她,脸上的焦惶神色才退了下去,扶住她的肩膀沉声问:“你去哪里了?林嘉说你五点钟就出了门,我打你电话才发现你没带手机,所以正要出来找你……”
他唠叨地说着,看得出来真的很紧张她。随风弯了弯嘴角,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疲倦地阖上眼道:“我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罗新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带着她上楼,一边劝道:“先回家再说,我去帮你放洗澡水,你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他觉察出了她的异样,不敢直接问,只好等着她情绪恢复了再跟她谈谈。
走上几级台阶,随风突然停下来道:“我有事想跟你说,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谈谈吧。”家里有林嘉在不方便。
罗新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心里升起一丝不安,但仍是笑了笑道:“刚才邢浩过来,把林嘉接走了。”
“是吗?”随风忍不住淡淡一笑。看来邢浩并没有放弃,希望林嘉比她幸运。
“那我们回家吧。”她又往他怀里靠了几分,手牢牢搀住他的胳膊,仿佛担心他把她丢开一样。
房间里一室昏黄灯光,很暖和。
随风缩靠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都没出声。
罗新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
“随风,你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沉默?”他低声问。
她没答话,而是突然坐起来抓住他的右胳膊,推高衣袖仔细巡视。不知道为什么,她凭直觉就认定是在右手。
果然在离手腕七八厘米的地方,她找到了一块已经变成粉白色的牙齿印。
眼泪不受控地一颗颗滴下来,落在那一排被岁月淡化的伤疤上。
罗新微颤了下,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我都想起来了。”她撒了个谎。
难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曾说了一句“还是这么任性”,这就是她任性的证据,在他手臂上留了十年。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跟你坦白。”他觉得抱歉,但不后悔。那段过往是她的伤处,如果有可能他情愿一辈子都不提出来。
随风缓缓坐回去,闭了下眼睛突然很冷静地问道:“罗新,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同情我?”
罗新淡淡蹙了下眉,试着跟她解释清楚:“我不否认一开始是,但从我决定正式介入你的生活时起,我就下决心要好好照顾你。”这当然已经不仅仅是同情所能支撑的感情了。
“是吗?”随风淡笑,“那我换一个问法。你是因为想照顾我才同意跟我结婚的对吗?”
“因为想更好地照顾你,所以向你求婚,这有什么不对吗?”他觉得自己开始被绕进了一团渐渐混乱的线团里,线的源头在她手上,他不知道她到底想怎样来捋清这一团纠缠。
果然,因为同情她所以想照顾她,也所以她向他提结婚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毕竟求婚由一个女孩子提出来也不容易,他不好撕她的面子。应该是这样吧?
他真的是一个无从挑剔的好人,为了一份同情,为了体贴她的任性,把自己的幸福都赔掉了。而她,就像何沁如说的,没有自私的权利,也不该再自私下去了。
“罗新,你有认真去想过我们的婚姻吗?两个没有经过太多相处和了解的人莫名其妙就结婚了,好像真的太草率了点。”她暗暗吸了口气,开始冷漠地说出口。
罗新眉头蹙得更紧了,下意识去握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她的反常来得太突然,他再傻也能感觉出来事情有异。
“没有。只是自己突然清醒过来,觉得这样糊里糊涂嫁人过日子很奇怪。”她往自己那边靠了靠,垂下眼睫涩然一笑,然后清晰地说道:“罗新,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一直都没喜欢上过,嫁给你也是想找个依靠,这些你都知道的。现在我爸爸死了,留了一大笔遗产给我,我生活有了保障,想出国去看看,过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而你,我知道你其实也有要好的红颜知己,等我们离婚了,你也可以去过你想过的生活。我们都祝福彼此吧。”
罗新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她微抽了口凉气。
“你在跟我谈分手?”他脸上是失了冷静的烦躁,声音里也隐隐透出怒火。
“是的。”她低声喃。
他一把摄住她的下巴逼她对视,牢牢盯住她的眼睛低吼:“看着我的眼睛,说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出来!”
他不介意她心里还有别人,不在乎她还没有完全喜欢上他,他一直在等,却没想到等来的是她最任性的选择。
她想逼开视线,脸被他重新扳了回去,“不许逃避,我要你坦荡地看着我再说一次,如果你说得出口,我就成全你!”他被她气疯了,说出极不理智的话来。
深呼吸,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累了,你放我走吧,我不稀罕在你的同情下过活,我想追逐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的眸底闪动着灼人的火光,看了她很久终于松开了手,苦笑着道:“夏随风,你是这个世上最自私的女人。”
她将一滴一滴的眼泪憋落进心里,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承认。但我相信你也不是少了我就不能活。何沁如是个不错的女人,你不该再辜负人家了。”
他冷笑,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已经多了一份疏离空远:“多谢你还记得替我操心,如果这就是你觉得最好的选择,那么,我成全你,如你所愿,我走。”
脚步声多了一丝凌乱仓促,门被大力地拉开又被重重合上了。“砰”的一声重响中,沙发里的女人缓缓瘫坐到地上去,蜷缩着身体将脸埋藏起来。
好冷,终于还是转回了原点。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只一直觉得很冷一直发着抖,想借那一丝颤动来释放心底最绝望的冰凉。
她不安,怕只靠同情支撑的感情走不远。她也觉得自己不可以再自私地霸占着他的同情,宁愿在自己还能掌控的时候潇洒地分手,将伤害降到最低。可是心痛远比预想中来得多,她这样任性地为两人之间的明天做出选择,真的没有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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